我是在加州的约翰•肯尼迪大学修习超个人心理学(transpersonal psychology)的时候,第一次接触“亚人格”这个概念的。每堂课上,我们都会学习一种新的心理治疗手段,其中关于综合心理学疗法的内容,极大地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学会了与自己的各种亚人格对话,并用这种方式来探索自己的内心世界。
在一堂课上,苏珊娜老师教了我们一种靠具象化练习来认识亚人格的方法。她要求我们想象自己坐在一辆公共汽车上,周围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自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老人也有年轻人,有的穿着全套晚礼服,也有的穿着超短裙。凡是我所能想到的女性形象,我身边全都有,其中有许多人是我根本不愿意认识的。苏珊娜告诉我们,我们必须跟车上所有的人攀谈,直到彼此了解为止,无论我们是喜欢那些人还是讨厌他们。
车上的每一个人都代表了我心中潜藏的一种亚人格,也就是我自己的一种面貌。如果我能够与这些“自己”互相交流、互相了解,就可以更好地认识真实的自我。苏珊娜让我们想象,身边的某个人跟我们一起下了车,开始聊天。在我的想象世界里,“胖子伯莎”立即朝我伸出了手,打算跟我谈一谈。当我看到她的脸时,忍不住想:“我怎么能跟这个女人一起下车?我还是另找一种亚人格聊天吧。”胖子伯莎身高只有一米五,体重一百公斤,年过六十,样子丑陋得难以形容。她的一头灰发乱糟糟的,浑身散发着廉价头油和烟卷的臭味。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浴袍,上面有好几处难看的污渍。她的双腿像萝卜一样又红又肿,脚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塑料拖鞋。
我左顾右盼,期待着有人能把我从伯莎身边拉开,但是车里其余的人都没有动。伯莎越等越急,最后直接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拖下了车。我们在附近的一条长凳上坐下来。伯莎告诉我,她代表了我心中的一种亚人格,我若想好好生活的话,就必须要学会跟她和睦相处。她说她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并且只要我肯敞开心扉,就可以得到她的礼物。我问她能给我什么样的礼物,她的回答是,她可以让我不再以貌取人。我想要争辩,说自己并不会以貌取人,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方才我对伯莎确实抱有非常大的偏见,甚至连跟她说话都不愿意。她一眼就能看穿我的虚伪。
伯莎告诉我,要想在精神生活方面取得进展,我必须首先学会接受她的存在。她提醒我,每当跟肥胖的人在一起时,我总是感到非常不自在,这就是以貌取人的表现。我知道她的话是对的,尽管我总是假装注重别人的内涵,实际上却往往更看重外表。我在几年前就曾针对这一问题进行过心理调节,但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胖子伯莎告诉我,只有当我能够彻底承认和接受她的存在时,我才能真正透过外表欣赏别人的内涵,同时也可以更加了解自己。她还说,我这次能够遇到她,乃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她说得没错。
胖子伯莎代表了我的一种亚人格,是我内心世界的一部分。她之所以会出现在我想象中的公共汽车上,是因为我还不能真正接纳和包容她所代表的特质——肥胖与丑陋。她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也让我产生了许多疑问。像她这样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我潜意识的一部分?她究竟来自哪里,为什么会拥有如此的智慧?这几个问题在我脑海里萦绕了很久。我盼望着再度跟伯莎见面,尽管我当初并不愿意跟她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积累了足够的勇气,又回到想象中的公共汽车上,等待着另外一个“自己”邀我一起下车聊天。这一次,跟我打招呼的是“愤怒的爱丽丝”。她身材瘦小,满头蓬松的红发。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别看我个子小,我可厉害着呢,所以你最好别惹我。”爱丽丝告诉我,她对我已经丧失了耐心,因为我总想把她从我的心中赶走。她说,我不可能再有比她更好的朋友了,因为她会为我引路,在危险来临之际拼命尖叫着提醒我。因为我总是忽略她的提醒,所以她只能冲我周围的人们尖叫,好引起我的注意。她还说,我之所以经常在情感关系上遭遇失败,就是因为我不懂得聆听她的声音。她给我的礼物是良好的直觉。
要接受愤怒的爱丽丝并不容易,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表达愤怒的方式有问题。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愤怒。其实,只要我能用宽容的眼光看待爱丽丝,她就不会胡闹。她只想要我少把理智当借口,多聆听内心的声音。当我终于能够接纳和拥抱爱丽丝的时候,她也就平静下来了。我学会了用恰当的方式释放愤怒,而不是在自己无法预料的时候暴怒。
接下来,我又遇见了“贪吃的格蕾塔”(她总喜欢吃大块的巧克力蛋糕)以及“下流的崔西”(她满口脏话,总喜欢穿超短裙)。格蕾塔挪动着圆滚滚的身躯凑过来,告诉我她是胖子伯莎的好朋友,她给我的礼物是对别人的同情心。她告诉我,在适当的时候要把生活节奏放慢下来,多给自己一些关心。她说,我总是在忙东忙西,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太累了。她提醒我的方式,就是拼命胡吃海塞,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填补我内心的空虚。崔西给我的礼物则是优雅的气质,她要我保持自尊,举手投足都要有足够的气度。如果我不按她的要求去做,她就会发作,让我通过轻佻的举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当我学会接纳和包容她们所代表的消极特质时,她们也就不再影响我的生活了。因为我承认了她们的存在,学会了关心她们、同情她们,所以她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跳出来,用各种极端的手段吸引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