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与雪莉接触的这段时间中,她始终试图在我们的关系中处于主控地位。她想征服我、玩弄我。她这些欲望完全是一种从个人角度出发的权力欲。雪莉渴望拥有的权力,完全不同于那种可以改良社会、改善家庭、提升自我的权力,所以她所渴望的权力不属于高层次的力量。
雪莉的生活被那些无知、无聊且无意义的琐事所充斥,从这一点来看,她不太可能成为大人物。在如戏的人生中,她这样的角色不过是给上司添点闲气罢了。但假设雪莉继承的不是一小笔信托基金,而是整个大公司,当老板的不是雪莉的上司而是雪莉,那么,员工面临的可能就不是她的小纷扰而是毁灭性的奇特管理方式了。又或者雪莉成为人母,那么,她闹剧般荒诞的行为,很可能会造成别人的巨大悲剧。
我曾如此定义“邪恶”:邪恶就是用谎言维护病态的自我,由此积聚的一股企图扼杀生命力或活力的力量。所谓病态的自我,就是被谎言包裹着的自我。这个自我不敢面对自己的问题和痛苦,不愿正视自己。说谎的人虽然外表从容淡定,但却始终不敢去正视自己的内心,因为正视内心会让他们感受到极大的痛苦,他们不明白痛苦正是生命力的一种表现,否认痛苦也就否认了生命力。雪莉的生活之所以只像个低俗的闹剧,而并未造成恐怖的悲剧,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影响力有限,没有太多供其发挥的空间而已。假如她结了婚,嫁为人妻,那么她很可能成为另一个桑德拉;假如她养了孩子,成为人母,也许就是另一个罗太太;又假设她主掌一个国家,那么她极可能成为与希特勒或乌干达的暴君阿敏一样的人物。
雪莉身上的邪气来自她心灵的谎言。在她的儿童时期,她没有勇气去面对恋亲冲突给她带来的痛苦,因而她在潜意识里用谎言去逃避。在意识中,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将自己的生命停留在自己的儿童时期,拒绝接受心灵的成长。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雪莉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心灵的谎言?为什么她宁可选择孤僻、恶性自恋、强烈的控制欲望这些让她痛苦的手段和方式,去维护病态的自我,而不是勇敢地面对自己心灵的谎言呢?她为什么那么渴望得到他人的爱和肯定呢?我只知道,父母爱的缺失曾经让她无法面对恋亲冲突的痛苦;那么爱能给她面对自己心灵谎言的勇气吗?前面章节我们提到的撒谎成性之人,他们选择谎言逃避痛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对爱的缺失或者漠视,如果让他们沐浴在爱的阳光下,他们能勇敢地面对谎言吗?对于这些问题,我现在实在无法给出结论。
雪莉一直活在自己的谎言之中,她害怕别人戳穿这个谎言。因为她不敢直面谎言,所以,她想控制一切。由于说谎者总是格外的任性霸道且权力欲浓厚,因此,我猜,他们强烈地渴望扩张自身的影响力。我无法肯定雪莉的影响力不足是因为她还不够撒谎成性,还是因为撒谎成性并不算无药可救。总之,所有的证据显示,雪莉虽然有邪气但还没走火入魔。在未获得明确答案之前,我宁可先相信她禀性善良。
毫无疑问,雪莉是个失败的人。虽然她未成为大奸大恶之徒,但她却是一个毫无创造力的人。尽管她幸运地继承了一笔遗产,但她却一无是处。我曾说过雪莉的人生是个“喜剧”,因为她在自我毁灭,而喜剧就是把没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但我从不认为能力差、无法正确发挥个人潜力是件可笑的事。我想雪莉对于自己的一事无成,也一定不觉得可笑。雪莉虽然智力超人,但却无用至极,然而,她对于自己的无用丝毫不以为意。她很热衷于把自己留下的一堆烂摊子交给别人去收拾,认为这是枯燥生活中的调味剂。我认为她是我所见过的最可悲的人物之一。
帮不了雪莉,我感到很悲哀。不论雪莉是否是真心实意地想来寻求“帮助”,至少每次诊疗她都真真切切地坐在我面前。但她所需要的东西是我所无法给予的。她由于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产生了无力感和挫败感,而我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