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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来信》又是一年卸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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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月,渔船陆陆续续从密克罗尼西亚转场过来,我申请了不少捕捞准证,其间又帮忙接待过几次政府团,事情烦琐,日子还算清闲。眨眼到了五月,鱼舱渐满,而那时大多数渔船在北方群岛附近,加之四月我去其中一座小岛,与当地海关、渔业局打招呼,并熟悉了当地转载条件,董哥因此把今年第一次转载安排在那里。此时我远在拉罗,船上没有会英文的人,进出关以及与渔业局的沟通都只能在电话里进行。外岛英文水平不如拉罗,官员们做事也更散漫,拿海关来说,一个事情先在电话里沟通两遍,邮件里写一遍,另外再短信跟进两遍,才有可能做对,而当地渔业局的官员是个酒鬼,常常九十点了,还不见人。船上催我,我打海关电话,打市长电话,打市长女儿电话,满岛找人。后来搞得烦了,去渔业局“诉苦”,人家护短,说没汽油啦,没法上船(我们在潟湖外转载)。第二次过去转载,我们干脆送几大桶汽油给他们,结果还是迟到。我不依不饶去渔业局讨说法,这时他们总算松口,说如果过了九点还不见人,我们照常转载就是。

慢慢渔场南移,这边国庆在即,董哥一拍桌子,把第三次转载安排在拉罗。去年他在,凡事有他出面。他带我去监狱找工人,这边犯人所犯之罪不重,可外出打工,周末可回家,监狱方面也想捞一笔收入,于是一直和我们合作。转载船来的那天,董哥在港务局用单边带和船上联系要怎么靠港,去货物代理那里预定转载用的货柜,给工人订餐,去农场预定蔬菜补给船上,请当地电工维修机器,事无巨细,看他周旋于各处,我的心里暗暗佩服。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由我一个人来做了。

如往常一样,运输船先到拉罗,船上还是原先那帮人,只是多了几个萨摩亚船员,这样就无须再从当地请工人。第二天周六,集市上电话费充多少送多少,公司规定,只有管理层的人才有电话卡,其他人得自己花钱,我想反正基地有现成的,把卡借给他们,帮他们充钱就好了。七八个人围着,要解释、要设置、要买流量,到后面我已经没有力气讲话了,抱着大家出门在外不易、靠了岸都想跟家人朋友联系这个想法,一直耐心帮他们弄。

董哥说有预算请船上吃饭,于是带大家买菜买酒,在集市买了白菜、萝卜和豆角,还有很嫩的生姜,十新币一袋,买了两袋,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菠萝蜜,老板讲去过海南,说我们中国的菠萝蜜才叫一个大,张开手做样子,我连连点头。老姚是船长,看辣椒一块钱一个,不买,他还是挺节俭的,后来去超市看见大葱,拿到手里又退回去,我讲,想吃就拿,有预算,不要怕,结果买了不少肉,还有五六瓶红酒,预算超了,后面几样就不能买,又退了,其中一样就是大葱!船上的米好吃,黏性很好,我跟老姚讲,下次从国内过来帮忙带几袋。他心情很好,连连答应。后来老潘说,老姚答应了什么你要赶紧拿,不然时间一久,他就反悔。讲实话,我脸皮薄,做不出那样的事。后来吃晚饭,老潘发话了,除了老干妈,老姚还给了榨菜、咸鸭蛋,啊,咸鸭蛋!我感到不好意思,拿了家里几条鱼,又弄了些木瓜到船上。

船上吃饭分三四拨,菜是一样的,只是印尼船员不吃猪肉,有些菜得另外炒。他们在过道吃饭,阿迪见了我,投诉有艘船的大副打印尼船员。我讲,我们已经警告过他了,再打人就开除他。阿迪会说英文,算是印尼人里的老大。他吃饭不用筷子,用手抓,一点鸡肉一点饭,揉在一起吃。那时太阳已落了下去,天上飘着晚霞,船顶一个印尼小伙子在做祷告,地上垫了席子,他跪在那里,后来注意到我,朝我笑一笑。我虽然不信教,但是喜欢他这样和自己独处的时光。

到第二天早上,听说船上的萨摩亚船员偷烟,我先是跟其中一个讲,这个人也非常讨嫌,到处借钱,我要不是听渔业局讲,差点也要在他面前吃亏的。我讲,“你们作为萨摩亚人,在外面要有骨气,大家都说你们萨摩亚人偷东西,你觉得光彩吗?他倒是没怎么还嘴,后来我见了其他几个,他们一口咬定没有偷。我没有证据,也没办法讲,只是说我们公司尽可能帮助你们,你说手指痛,我带你去医院,可是你们怎么对我们呢?你现在可以信誓旦旦说没有偷烟,那好,我相信你,但如果下次再有我们的人讲烟不见了,我们会扣你们工资,要是严重直接开除。”我能做的就只是这样,往后还是会偷吧。可怜我们的船员了。

过两天,渔船陆陆续续进港,白天我帮忙补给食物,带船员看病,处理海关和渔业局七七八八的问题,晚上回办公室继续安排第二天的工作,我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不再像才开始那样和和气气。有时事情安排不过来,船员个人的事情就只能推到一边,比如有个人要我买奶粉,我一直没买,他对我大吼大叫,我讲:“你搞清楚,买奶粉不是我的工作,是帮忙,你吼我,我就会去?”(后来还是帮忙买了。)还有个船员因为手机上不了网,公司只有一台手机公用,我顾不过来,他就一直念啊念,念得我烦躁了,只好去吼另一个拿了手机的船员。一开始我对他印象很好的,是个小胖子,说话有意思。我问他辛苦不辛苦,他嘻嘻笑,说才开始会辛苦,慢慢习惯了。他骄傲地说,他跟船长是邻居!他还有那样年轻人的天真气,仿佛对一切还有兴趣。他说:“哥,我手机数据线坏了,耳机也坏了,你得空去买下好不好?”我说这里东西贵。他一听,着急地说:“你不要管贵不贵嘛,没有这些在船上连个歌也听不了。”我每天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停过,仍然抽空去帮他买了回来。但是后来他一直霸占着这个手机,直到我吼,才愿意拿过来,让我感到失望。

有天实在累不过,八点多回了办公室,鞋子没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到凌晨两点多醒来,继续处理邮件,等忙完,天快亮了。我很沮丧,因为自己在如何管理别人这事上丝毫没有上进心,可如果做不好,又会一直这样疲惫下去,直到耗光最后一点力气,最后不得不离开。可是以后要去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这天货船要出港,我们的船开到潟湖外飘着,陆地上留了三个船员买东西。我带他们买完东西,又回办公室做事。天一直下雨,担心他们没有吃饭。和老张一起去码头看,三个人可怜兮兮地站在仓库的屋檐下,见我们去了开心地招手。把他们带回基地,饭菜热了热,喊他们吃。他们见院子里有辣椒,摘了一些。

又有一天,是轮机长,也因为手机卡的事情吼过我。后来帮他弄好,他的态度好了很多。他的衣服穿坏了,剩下两身体面的,舍不得穿,平常在机舱干活就不穿。他请我带他去买,在路上听他说一说船上的事。原本他在我们公司做,有十多年了,后来去浙江的渔业公司,待遇方面更好,但船况差,他想来想去还是命要紧,又回来了。他是福建人,上了广东人的船,讲吃的方面不适应,广东人的稀饭是用干饭加水煮出来的。我听了好笑,想起自己早几年才去湛江的乡下育苗,也是吃这样的早饭,很能明白他的不适应。后来船快要走了,各人都在舱内休息,这时渔业局有人来要鱼,他正好在,喊两个人扔鱼到岸上,我正要去捡,他哎哎拦着我,自己去了。他这一拦,我麻木了几天的心,又变得松软些了。

凤凰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