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连会”的签到本上,出席者的名字不断增加:
上海良工阀门厂陈阿大(钳工)
上海玻璃机械厂潘国平(工人)
上海第三十一棉纺织厂黄金海(车工)
上海合成纤维研究所叶昌明(化验工)
上海铁路局装卸机械厂谢鹏飞(锻工)
上海第十七棉纺织厂王洪文(保卫科干事)
上海八二二厂岑麒麟(技术员)
……
到了下午3时半,来自17家工厂的30多个造反派头头,总算陆续到齐了。
大抵因为职业的敏感,在保卫科里工作的王洪文拿过签到本,刷刷地抄下了名单。从此,他手中有了一份至为重要的“联络图”。因为这天到会的,是一批在上海滩翻天覆地的草莽“英雄”。王洪文的造反,从上海国棉十七厂到“三点一线”,如今大开眼界,与各路“好汉”们结识了。
北京红卫兵领着大家念了一通“最高指示”,说了一通“向工人阶级学习”之后,会议便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站起来发言的,看上去像个学生,20岁而已。他,风流倜傥,一双眼睛透着灵气。虽说“嘴上没毛”,稚气未脱,可是口齿伶俐,思维敏捷。他便是上海玻璃机械厂的青工潘国平。他列举厂党委对他进行迫害的种种“罪行”,声泪俱下,给人留下颇深的印象。
潘国平带了个头,“串连会”便变成了“诉苦会”,各厂都纷纷诉说工作队、厂党委怎样把造反派打成现行反革命。拍桌子的,骂娘的,此起彼伏。特别是陈阿大,骂不绝口,倒出了一肚子的怨气。
王洪文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时往笔记本上记两句。
佩戴“首都红三司”袖章的包炮,终于提醒与会者,应该讨论一下昨天商议过的大事——成立上海工人造反派全市性组织。
王洪文一惊。因为他没有参加过昨天的会议,显然,他晚了一步,而在他看来,这一议题是至关重要的。
“我建议,成立上海市工人造反联络站。”会议的话题,转向了第二项。
“不,联络站这名字没气派。向‘首都红三司’学习,也叫‘司令部’——‘上海工人造反司令部’。”
“一定要加上‘革命’两个字——‘上海工人革命造反司令部’。没有‘革命’两个字,容易叫人抓住小辫子。”
“好,好,‘上海工人革命造反司令部’这名字好!”与会者异口同声赞成道。
北京的红卫兵们,也都说好。
就在这个时候,王洪文发话了:“我觉得,‘上海工人革命造反司令部’这名字还不够好。”
顿时,与会者的目光,都朝王洪文射来。
“我建议加一个‘总’字,叫‘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王洪文从容不迫地说道,“加了这么一个‘总’字,表示全上海的工人造反派,都归这个‘总司令部’领导。我是转业军人。中国人民解放军就设‘总司令部’,设‘总司令’。”
王洪文的话,一锤定音。全场响起一片掌声,一致赞成王洪文的意见。
王洪文确实棋高一着。当时,在全国的红卫兵、造反派组织之中,叫“司令部”的满处都是,而叫“总司令部”的却十分罕见。
王洪文后来曾吹嘘过自己加的那个犹如点睛之笔的“总”字。不过,据查证,以杭州丝绸印染联合厂工人翁森鹤为“司令”的“浙江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先于“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宣告成立。
既然有了“总司令部”,就得选举“司令”。王洪文一语惊人之后,就开始操纵会议了。他说:“今天出席会议的17个单位的造反派组织,理所当然是‘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的发起单位。‘总司令部’核心组成员,从发起单位中产生。”
王洪文的这一建议,又获得一致通过。
紧接着,便是选举核心组成员了。王洪文是个聪明人,提议道:“今天,我们大家都是初次见面,彼此不了解。我建议,大家都来一个自我介绍,报一下家庭出身、政治面目、职务,便于选举。”
如此合情合理的建议,大家当然赞同。
于是,与会者一个个自我介绍,无非是:“政治面目——群众,职务——工人”。那时所说的“群众”,也就是“非党员”的意思。
轮到王洪文了,他一下子掼出了三块当当作响的牌子:“中共党员”、“转业军人”、“保卫科干部”。
出席会议的三十多人之中,除了王洪文是中共党员之外,只有另一个人自报“中共党员”,那便是岑麒麟。不过,他所在的八二二厂,是直属公安部的保密厂,连单位的电话号码、地址都保密,使他带有浓厚的神秘色彩——尽管他是技术员,又是“老造反”,各方面的条件并不比王洪文差。
王洪文的三块牌子,使他赢得了与会者的拥戴,被选入核心组。包炮后来回忆说[15]:
王洪文是复员军人,党员,扛过枪,参加过抗美援朝,又当保卫科干部,年龄比较大。所以那天的倾向性,我觉得应选王洪文当工总司的头。因为这个会是我拉起来的,我总要找一个可靠一点的。当时会上也出了点意外,岑麒麟竟然先拿出一个什么图章,大家马上就要把他抓出(起)来。
能说会道的潘国平,在部队当过两年兵,是复员军人;父亲潘一志是老工人,按家庭出身也不错,于是,潘国平也以甚高的呼声当选。
王洪文为他的“三点一线”中的“一点”——上海国棉三十一厂的黄金海鼓吹了一番,使黄金海进入了核心组。
23岁的叶昌明,在科研部门工作,也当选为核心组成员。
岑麒麟没有当选。王洪文成为核心组里唯一的中共党员,也就成了核心中的核心——“司令”。此后王洪文的发迹,便源于这次当上“造反司令”。
既把“司令”当,便把令来行。王洪文说道:“我们要造声势,召开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成立大会。要贴海报,发宣言,要叫上海市委第一书记陈丕显,上海市市长、市委书记曹荻秋到会。我们要把成立大会,开成批判上海市委,批判陈、曹的大会!”
红卫兵袖章
关于成立大会召开的时间,谁都认为事不宜迟,但又得有几天着手准备。王洪文选定了11月9日,这一天正值上海棉纺系统厂休日,他可以从厂里多拉一些人出来,以壮声势。
“我们总司令部需要有个办公的地方!”潘国平说道。
“我们支援你们。”那些“首都红三司”的“小将”们马上答应道,“我们还占了巨鹿路691号一座房子,给你们当司令部。我们还可以帮你们起草宣言,印海报……”
“我们应当有自己的袖章!”又有人说道。“首都红三司”的红卫兵,每个人都肩佩红袖章,这不能不使这些穿蓝色工作服的上海工人造反派产生羡慕之感、效仿之情。
“可是,我们没有红布……”有人为难地说,“从哪里去弄那么多布票、钱去买红布?”
“要布票?要钱?你还配当造反派?”王洪文一扬手臂,大声喊道,“我们造反去!”
在浓重的夜色中,“造反司令”带着黄金海、陈阿大等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