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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渐渐忘记这个世界了》Chapter 3 凯特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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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告别从一个秘密开始。

我想过在车里等她。但我意识到,我很有可能要待上一天。妈妈现在没什么时间观念了:对她来说,几小时就像几秒钟,几秒钟就像几小时。她这辆桃红色菲亚特熊猫车被扣下了。我不想下车,跑到雨里,像子弹一样冲进学校。但我知道,我必须下车。我要下车安慰她。这是她当老师的最后一天。我知道,她会很伤心。而我也下定了决心,在回家路上,在回到姥姥和埃丝特身边前,告诉她我做了什么。因为,快没时间了。

接待员琳达坐在防弹玻璃后,看起来学校好像是在洛杉矶市区,而不是在吉尔福德。我见过琳达几次。不过,我对她的认识,主要还是通过妈妈描述的生动有趣的校园生活故事。

“嗨,琳达!”我嘴咧得很开。我觉得,要应对这样的谈话,这是唯一的办法——同情式的对话中,似乎快乐也总要更小声。

“噢,你好,亲爱的。”琳达无意识地嘴角下撇,有点伤心的样子。

妈妈查出病后,希望不要立马让别人知道,每个人——甚至她的医生拉贾帕斯克先生——都认为,这是可行的。“你是位聪明人,阿姆斯特朗夫人,”他告诉妈妈,“研究表明,高智商通常意味着查出病比较晚,因为,聪明人有办法,知道怎么抵消病情。你应该把病情告诉雇主。不过,总体说来,如果药效不错的话,你的生活也不会很快发生巨大变化。”

我们当时都感到安慰和感激。因为,我们有了缓冲期,能够调整心态,认清事实。然后,妈妈开着可爱的菲亚特熊猫撞了邮筒——那是她的新车。更可怕的是,正好发生在校门口。如果发生在学校车道上,她很有可能轧死一个孩子。妈妈不是没集中注意力——不是的。车祸发生时,她在很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回忆方向盘是干什么用的。

“你好,亲爱的。”琳达用哭腔重复道,“来安慰你可怜的妈妈了?”

“是的。”我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因为我知道,琳达人不错。尽管她说话的声音,叫我想砸破防弹玻璃室的门,把那杯凉茶泼到她头上。可那不怪她。“结果怎么样,你知道吗?”

“还不错,亲爱的。他们开会讨论阿尔茨海默病的问题,也已经跟高树老人福利院取得了联系,为了怀……为了向你妈妈致敬。”

“太好了。”我说。她从隔间里出来,拿着一大串钥匙。在我们去奥尔伯里作曲学校的路上,钥匙一直叮叮咣咣。过去的几年里,很多人都觉得,那是妈妈的学校,尤其是她升职做了英语系主任后。那所学校是妈妈心血的结晶。“专门准备了茶点——你知道,你妈妈很喜欢蛋糕,她都吃光了,我想她一定很高兴,她脸上都是笑容。”

我没说话,克制自己不去骂她是个蠢驴。妈妈还是妈妈的样子,不会突然变成脑死亡的植物人。妈妈查出病,也没有变得缺少人性。我想这么告诉她,可我没说。因为,我猜妈妈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不会想看到我骂学校秘书。不过我又后悔了,也许妈妈会想叫我那么做。但我还是忍住没说。妈妈总说,有时候想法好,不一定非要做出来。

“其实,她跟六个月前差别不大,”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一边跟着她,听钥匙在她背后摇晃,“甚至是一年前。她还是妈妈。还是原来那个人。”我还想继续告诉她,妈妈还是原来那个人:假如你打算报警,要把丹尼·哈维的妈妈送走,妈妈还是会叫你别自以为是。哈维夫人不想孩子被欺负,那天自己跑到学校解决问题。妈妈听到吵嚷声时,正在员工室。妈妈出来见到哈维夫人,把她带进员工室并机智地指出,对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而言,最不想的就是妈妈掺和,暴打坏孩子。那时,虽然妈妈根本没教过丹尼,但她也被搅进去了。妈妈用了一周时间就解决了问题。哈维夫人提名妈妈“南萨里年度教师奖”。妈妈获奖了。她现在还不是个空壳子。妈妈还在努力。这是她的最后一战。

琳达打开员工室的门,我看到妈妈以及和她关系最好的同事——茱莉亚·路易斯。妈妈遇见格雷戈前,茱莉亚是她的死党——妈妈以前总这么说。大多数时候,我假装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鬼。妈妈跟格雷戈在一起时,我倒是放了心,因为我再也不用想象妈妈神秘的性生活了。我总是看着她穿戴时髦,出去跳舞,喝鸡尾酒,与人调情,做其他我不知道的事。可我在家时,妈妈从没带过男人回家,直到格雷戈出现。她想让我见的男人中,他是第一个。我真的没想过见他。所以,他们的恋爱让我有点震惊,也不足为奇了。但我知道,有男人出现过。我知道,她和茱莉亚“放松”和“享受”时,一定交往过几个男人。她曾经跟我说,如果不愿意,我们就不用谈论各自的恋情。我们也从来没谈论过。甚至,我跟赛博交往后,我们也没谈过——甚至,我深深地爱上他,不跟他在一起就会难受时,我也从没跟她提起过。也许,我应该跟她说。因为,这世界上如果有人能理解我,那也是妈妈。如果当时我说了,那讲出跟赛博的一切就变得容易多了。而现在,恐怕我能对她吐露心声,而她能做个妈妈的时机已经过去了。我很害怕,不久之后,当我走进一间屋子,她在那里等着,却认不出我。或者,她忘记了我来做什么,就像她忘记方向盘的用处一样。

不过,我现在走进员工室时,妈妈对我笑了笑。她正抓着一大捧花。“看啊!”她兴奋地拿给我看,“闻起来好香!是不是很漂亮?”

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她忘记了“花”这个词,但我没提。姥姥总是纠正妈妈,这会让她很生气。所以我从不纠正她。不过,我真想知道,“花”这个词是不是永远消失了。或者,它会不会再回来。我渐渐发现,这些词时常来来回回,有时则会永远消失。但是,妈妈没注意到,我也就没告诉她。

“它们很可爱。”我朝茱莉亚笑了笑。茱莉亚笑得很夸张,想表现得轻松些。

“好多年没有男人给我送花了,”妈妈说着,把脸埋在花瓣里,“茱莉亚,我们要再出去找找乐子了,结识几个帅小伙儿。”

“你已经有个帅哥了,”茱莉亚紧跟着说,“你已经嫁了萨里最好的男人了,亲爱的!”

“我知道。”妈妈对着花说。虽然我不完全确定,她是不是真明白——或者至少那一两秒明白。一直以来,格雷戈都让她很开心,使她整个人亮起来,就像婚礼上宾客释放的中国纸灯笼。那时候,她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光芒,漂浮在世界之巅。可现在,格雷戈、他们的爱、他们的幸福、他们的婚姻,都在她脑海里闪回。我猜,有一天,所有的记忆都会永远消失。

“那么,我们可以走了吗?”我说着,朝门口示意。其实,也不该立马走。但是,要在妈妈热爱的工作上拖延最后一段时间,我受不了。她走出这里时,就会放下她的身份。她待的时间越长,放弃也就越困难。

我还知道,今天、明天或者后天,格雷戈和姥姥,甚至是妈妈会意识到,我还没回大学,然后一切都抖搂出来了。每个人都有想法,都有说法。我不想那样。我花了很长时间,小心翼翼地保守秘密,掩饰错误。我不想突然乱作一团,让全世界都知道。因为,那时候,一切都会变成现实,我还没准备好接受现实。事态很糟,但真相是,妈妈查出病时,我正好暑假回来,我放松了——因为我有理由不告诉她了。就是这样。我心里想的就是这样。我是说,我都快二十一岁了,但我还很蠢,还不成熟,还很自私。所以,当妈妈查出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时,我竟还能看到有利因素。我就是那种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能更好。突然间我被迫快速成长,决定该做什么。可我不想长大。我想躲在妈妈的羽翼下,埋在书里,就像不久以前那样。

我还没准备好,还没准备好接受任何一个事实。

现在,趁着其他人没有插手,我还是挺想告诉妈妈关于我的一切。可我又担心,我真的该告诉她吗?我不确定,我说的话,她能不能理解?或者,她能记得多久呢?如果我现在告诉她,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周,我要一次次地跟她重复,我彻底毁了自己的生活,并一次次地看到她脸上的震惊和失望?

但她是我妈妈,我要告诉她。哪怕只是现在告诉她。

“妈妈,好了吗?”我又催她。

妈妈没有动。她坐在一把粗糙、难看的棕色椅子上,双眼突然布满泪水。我感觉双腿逐渐没了力气,挨着她坐下来,用手臂抱着她。

“我爱我的工作,”她说,“我喜欢教学,我擅长教学。我能激发孩子们的真正兴趣,让他们真心喜欢莎士比亚和奥斯丁……这是我的事业。我不想走,不想走。”她转头对着茱莉亚,“他们不能赶我走,对吧?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他们歧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她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愤怒,甚至有点恐慌。“我们不能去哪个法院,让他们保障我的人权吗?因为他们不能赶我走,茱莉亚。”

茱莉亚微笑着在朋友面前蹲下来,仿佛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她的双手抚摩着妈妈的肩膀,跟往常一样咧嘴笑,就像这一切都只是个笑话。我眼泪要流出来了。这些天来,我总容易掉眼泪。

“亲爱的……”她看着妈妈的眼睛,“你是最优秀的老师,是最完美的舞者,是我最好的朋友和酒友。可是,宝贝儿,老师不能开车撞到校外的邮筒,虽然这个规定有点蠢,但毕竟是规定。不要哭,好吗?开心点,你能够做到的,潇洒地从这里走出去。你自由啦。”茱莉亚停下来,吻了一下妈妈的嘴。“走吧,出去吧,轻松点,像往常一样开朗。不管什么时候,你和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都要开朗。因为姑娘,你现在该过自己的日子了。你可以随心所欲了,亲爱的,你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

“我不想走。”妈妈说着站起来,把花紧紧抱在胸前,有些花瓣都被压掉了,落在脚边。

“想想打分,”茱莉亚说,“想想行政,杰西卡·斯坦斯和托尼·詹姆斯的绯闻,记得保密。我们都知道,没人的时候,他俩会在英语系文具间里幽会。还有政治,混蛋政府正在用狗屁政策,极力毁灭我们这么好的学校。想想这堆破事,走吧,放轻松,好吗?让我说,你就尽量地去疯狂,去冒险吧。”

“好,”妈妈抱着茱莉亚说,“我能去的地方已经很局限了,现在连车也不让我开了。”

“这才是我的好女孩儿,”茱莉亚也抱了抱她,“过几天我给你打电话,我们晚上一起出去玩,好吗?”

“好。”妈妈说。她转过身,看着这间屋子。

“再见,生活。”她说。

我们走回停车处。我突然想假装车不在那里,这样,妈妈也许就不会意识到,我开着她可爱的红车,车子换了崭新发亮的挡泥板。她在乘客座位的车门处停下来,我坐上驾驶位置,插上车钥匙,等着她开门,可她没有。于是,我探过身子,给她打开门。她坐上来,身体弯曲,找到安全带扣好。今天早上,我还要替她系安全带。也就是说,这项技能被忘了,又回来了。这是一次小小的胜利。

“好了,回到现实世界,明天!”妈妈对我笑了笑,突然变得很应景,“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吗?你跟往常不太一样,没给我弄一堆要洗的衣服。别跟我说,你终于开始自己干活了!噢,等等,我猜姥姥已经帮你洗了,对吧?说到姥姥,凯特琳,在接下来的四五年,她可以帮你洗衣服,但你要付钱给她。”

妈妈哈哈大笑,我屏住了呼吸。她回来了,她记起来了:是妈妈,全是妈妈的样子。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才意识到,她远去后,我多么想念她。

“回到充满希望、梦想和未来的世界,凯特琳,”她开心地说,已经忘了从学校离职的事,“再过几个月,你就毕业了。想想吧!我迫不及待想看你穿上学士服的样子。我保证,我会努力保持理智,尽量不去想你当蝙蝠侠,我当猫女的事。不过,我倒是很想穿上紧身皮衣,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我笑了。我到底该怎么跟她说?

“我觉得,我应该做个演讲,”妈妈说着,把整个手掌按在车窗上,好像她刚刚才发现有玻璃,“告诉你生活中该怎么办,趁早传授你一些精妙的育儿技巧。不过,我知道,我不用那么做。我知道,只要相信你,你就能把事做好。我知道,我一直唠叨你这个可怜的孩子。我多希望,你能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别再听那可怕的安魂曲。但是,我非常以你为傲,凯特琳。好了,我说完了。”

我紧盯着眼前的路,集中注意力观察路况,人行道上的行人和不断经过的超速摄像机。突然,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怎么会在开车的过程中忘记如何开车。有时我觉得,那些我没有大声说出来的一切,也会把我脑海中我认为知道的东西都挤跑。我努力地专心开车,剩下的路程越来越短,汽车吞噬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如果我必须勇敢、成长和坚强,那就是现在了。妈妈在旁边,我们正单独在一起。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

“伊桑·格雷夫哭了,”妈妈突然说了一句。她又想起这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天,稍微低了低头,“我跟班上的同学告别时,女学生给我做了一张卡片。噢……”她扭过身子,“我把卡片落下了。”

“我给茱莉亚打电话,”我说,“她会把卡片收起来。”

“女学生给我做了卡片,还跳了舞。是我的女学生,你认识吗?她们好像创作了一场音乐剧,叫《我们会想念你,小姐》。我很喜欢。她们没有创作一首《阿尔茨海默病真可笑》,让库柏小姐用大厅那台走调的破钢琴演奏出来,已经让我谢天谢地了,不过无所谓了。伊桑·格雷夫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起来,我猜他是来道别的。可怜的孩子,接下来的一周,其他男孩会让他付出代价,那时候,他们会忙着偷瞄有着丰满胸部的代课老师,而我将变成遥远的回忆。”

“不会的,他们都喜欢你。哪怕有人假装不喜欢你,其实心底也是喜欢你的。”我打心底里这么认为。

“你觉得,他们会记得我吗?”妈妈问,“等他们长大成人,你觉得他们回忆时,能记起我的名字吗?”

“能!”我说,再穿过两条路,我们就到家了,“当然记得!”

“埃丝特不会记得我了,对吗?”妈妈突然这么说,我只好猛地狠踩刹车。我的身体本能地认为,我们要发生冲突了。

“她会记得。她当然记得。”我说。

妈妈摇摇头。“我不记得三岁发生的事,”她说,“你记得吗?”

我想了一会儿。我记得在阳光下,我啃着面包圈,坐在几乎装不下我的童车上。我当时可能三岁,或者两岁,也或者五岁。我也不知道。“记得,”我说,“我什么都记得,我记得你。”

“她不会记得,”妈妈说,“她脑海中也许会偶尔闪现我的样子,但她不会记得我,不会记得我对她的爱。你要替我告诉她,凯特琳。别让姥姥跟她讲我的故事,那样不行,姥姥觉得我是个白痴,她一直都这么觉得。你要告诉埃丝特,我风趣、聪明、漂亮,我对你和她的爱超过……告诉她,好吗?”

“她会记得你,”我说,“没人会忘记你,即使他们试着忘记。反正,你哪儿都不去——你又不会随时死掉。你会陪她很多年。”不过,我们都很肯定,那不太可能。

刚诊断完,拉贾帕斯克先生告诉我们,阿尔茨海默病基本分为三个阶段。但是,妈妈在哪个阶段,还无从知道,因为她智商很高,可以一直对别人,也对自己隐藏病情的恶化。他坐在干净的小办公室里,里面挂着他的家庭照片和证书。他说,妈妈的病情可能发展有一年了,也可能好几年了。当世上的一切都对她很重要时,她也就到了最后一刻。这都不好说。我转念又想,不确定总比确定好些:有希望总是美好的。但是,她逃走的那个雨夜,格雷戈给她记事本的那晚,姥姥给我们看了最新的检查结果。最坏的消息来了——没人想到那么复杂,谁都想不到。疾病的恶化比任何人预想的都快。姥姥做了笔记,尽量让我们看明白所有信息。但是,我听不到任何细节:理论阐述、脑部扫描结果和后续检查计划。我能做的,就是想象妈妈盲目地走向悬崖——她得知,她随时会坠入黑暗。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她更不知道。我看了她一眼。我现在得说了。

“妈妈,”我说,“我想跟你说点事。”

“你可以穿我的鞋,”她说,“都可以穿,尤其是你一直喜欢的红高跟鞋。我想让你去看看你父亲。”

这次,我真的停车了。我们离家已经很近了。但是,我在双黄线旁停下来,关掉了引擎。我等了一会儿,好平复下心情和开始紊乱的呼吸。

“你在说什么?”我转过身,看了看她,突如其来的愤怒像肾上腺素一样,在血管里涌动,“为什么你要让我那么做?”

妈妈看到了我的愤怒,但却没有回应。她镇定地坐着,双手随意叠放在大腿上。“因为我很快就不在了,你要——”

“我不要。”我打断她,“我不需要有人代替你,妈妈。而且,那也行不通。他根本不想见我,对吧?我就是个意外,是他没准备好面对的一个错误,他恨不得马上擦掉。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鞋子是你姥姥的,那双红鞋。那时候,她还在吞服迷幻药,还没变成可怜的老太婆……”

“妈妈!”我用手掌根猛拍了方向盘。她知道,我不想听到他的消息。她知道,一想到他,提到他——对我生活毫无意义的那个人,我就会勃然大怒。最可恨的是,我竟那么在乎那个男人,而他根本不知道我现在多么愤怒,“别叫我去看他。没门!”

“凯特琳,我和你,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们总是很亲近,再算上姥姥,那就是三个人。我一直认为,这样就足够了。我还在想,如果不是……”

“不!”我毫不动摇,泪水在眼中弥漫,“不,这毫无意义。”

“有意义!因为我错了,我以为,我可以让你在不需要了解他、不需要知道他的环境中长大,但我错了……听好了,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一些你不喜欢的事。”

妈妈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不是在思考,也不是停顿,她只是不说了——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她想说的话,已经丢在悬崖边上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无视我胸中的怒火、焦虑和疑惑,安详地笑着,耐心地等待什么发生。我把脑袋靠在方向盘中间,用力地握紧方向盘,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泪水夺眶而出。我听到自己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这样的痛哭什么时候才能停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发动引擎。时间似乎凝固了,好像我们会永远这样呆着。我听到母亲解开安全带。我感觉到,她贴过来,抱住了我的脖子。

“没关系,”她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勇敢的大女孩在哪儿,嘿?是很吓人,没错,可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伤痕感到骄傲的。我勇敢的大女孩。我爱你,小家伙。”

我投入她的臂弯,享受着她的安慰,因为,不管这一天如何,不管她现在正重新经历的是我们生活中的哪一刻,我都希望,我能陪着她,我知道那时候,一个吻、一个拥抱就够了。

当我终于开进车道,为妈妈打开前门时,我才记起,我还没把秘密告诉她。还有,她也没把秘密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