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她紧紧裹着床单和毛毯,动也不动,发出平静、带着节奏和催眠效果的轻轻呼声。一回到房间,西尔维娅就脱掉鞋子,揉揉走到疼痛的双脚,接着就睡着了,戴维还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戴维弯下腰凑近她的脖子,贴得很近,闻到她温热的呼气。他低声说:“亲爱的,你醒着吗?”
“嗯……”
“西尔维娅,听见我说话吗?”
“嗯……”
“我要出门。马上回来,好吗?”
“嗯……”
他穿上鞋子,走出旅舍大门,路上并没有遇见埃德娜。她嫌他们大半夜打扰她,然而在他们抵达那天跟他们说明的上班时段,却不见人影。
他走到安赫拉家,打算还她胀气咀嚼片。他穿过花园,敲了敲车库的门。没人应声,于是他走到屋子门口按电铃。半晌,一个大约九岁、缺了一颗牙的小男孩打开门。
“哈啰。”小男孩说。只勉强听见他发出啰这个音。
“哈啰。你妈妈在吗?”
“在。妈妈!妈妈!”
他跑回屋内,使尽吃奶的力气大喊。戴维觉得留在门口等比较妥当。最后安赫拉出来了,她的儿子跟在后面躲着,露出缺牙的笑容。
“请进,请进,”安赫拉作势请他进去,“我可以用‘你’称呼吗?”
“当然可以。我不需要进去,谢谢,我只是来还药。”
他递出在埃米莉亚的店买的那盒药,但她没接过去。
“谢谢,可是我需要你帮忙搬东西。所以,拜托你进来。”
她带着他走到车库,那里有一大块木板摆在地上。看起来就算两个人搬也不容易。
“这个吗?”戴维嗫嚅,“看起来很重。”
“你昨天来求救时,可没像这样抱怨。”
于是他让步了,两人把厚重的木板抬到一座工作台上。戴维见识到女子的力气,讶异地发现她抬起另一头的模样似乎比他轻松许多。
“好了,”安赫拉说,“没那么难,对吧?”
“对。”戴维说谎,他因为帮西尔维娅把三十五公斤的皮箱抬进后车厢,现在背的下半部还感到灼热。
“谢谢。”
她陪他到门口。到了那里,戴维再把药盒递过去,这次她收下了。
“不需要这么急着还。”她说。
“我想把事情做好。再见。”
“再见,”安赫拉回答,“儿子,快说再见。”
那小男孩挥挥手,戴维盯着他看。他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老天!”戴维惊呼,“你有六根手指!”
“对呀。”小男孩说。他露出骄傲的神情,把手给他看。“妈妈说我这样很特别。”
“亲爱的,你当然很特别。”安赫拉说。
“你叫什么名字?”
“托马斯。”
戴维掩不住他的讶异。他不禁在心中对这等巧合露出微笑。
“你会认字吗?”
“会。”
“写字呢?”
“当然。我九岁了!”他说,越来越为自己感到骄傲。
“噢!小朋友!如果是你就好了,可以省掉我许多时间。”
说完他便道别,留下听不懂他笑话的安赫拉母子。
***
西尔维娅知道每次出门前花很多时间打扮这件事,让戴维很不耐烦,但她从来没放在心上。她说这是他得付出的代价。她不时会从浴室门口探出头,看他用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尽管不耐烦,却不敢抱怨。终于,她踏出浴室,对他说“我好了”。他盯着她发愣片刻才回神。这一秒,一切都值得了;这一刻,她比以往都更令人垂涎欲滴。
“你真漂亮。”戴维称赞她。
“谢谢。”她甜甜一笑。
他们一起出门,遇到了埃斯特万和霍恩,也就是乌梅内哈的老板,埃德娜的兄弟。他俩都拿着一根点燃的长蜡烛。可以看到他们后面的其他村民也是,大家一起前往教堂。互相介绍一番之后,西尔维娅问那蜡烛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我们的传统。”霍恩解释。
“噢,真希望早点知道……”
“不用担心,我通常会多带。”
霍恩从夹克口袋拿出两支蜡烛,交给戴维和西尔维娅。他也给他们一枚避免烛泪滴到手指的圆形小纸片。
“不要用打火机,”埃斯特万说,“要从其他蜡烛借火。”
埃斯特万举高他的蜡烛、倾斜,点燃他们的烛芯。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整座村庄的所有蜡烛都是从圣人托马斯雕像旁的蜡烛借火。那根蜡烛整年不熄,保护雕像不笼罩在黑暗中。”
“这有什么特殊的含意吗?”戴维问。
“提醒每个人都握着自己的蜡烛,但共享同样的烛火。”
“所以教堂的蜡烛一直都点着?一直?”
“噢,”霍恩插话,“当然这些年也发生过意外。”
“那么你们怎么办?”
“嗯,就装傻,假装没发生过。”
大伙儿听到霍恩的绝妙回答都笑了出来。沿途也有其他邻居加入,小小的烛光照亮了街道和附近的树木。这时戴维发现埃斯特万两手都拿着蜡烛。
“这是帮不能来的人拿的。”埃斯特万解释。
戴维就着仅有的烛火,隐约看见他的脸庞闪过一丝阴郁。但那只是一瞬间淡淡的表情变化,戴维不禁疑惑是否只是一阵风吹过烛火造成的明暗效果。
他们往后瞧,看到村里近四百位邻居,每个人都伴随一簇火光走在路上。他们没再多说什么,只聊了多久会到。远处传来当当的钟声,带领走在碎石小路上的他们来到小教堂前。称这栋用石头堆砌的松垮建筑为教堂似乎是个玩笑,但它确实撑过了八百年来风雨无情的摧残。里瓦斯神父站在门口,和信徒一样手里拿着蜡烛。
“多么虔诚……”戴维说,“难道这村里没有不信上帝的人?”
西尔维娅听他竟在这种场合脱口而出唐突的问题,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我不信上帝,”霍恩说,“而且很多人和我一样。”
戴维诧异地瞅了他一眼。
“所以?”
“信上帝和信圣人托马斯有什么关系?”
“可是怎么……?”
“这完全是两码事。”
他继续走向教堂,结束了谈话。戴维转头看埃斯特万,对方耸耸肩,笑着对他说:“这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教堂里很小,不可能容纳所有人,但埃斯特万和霍恩还是坚持要西尔维娅和戴维进去,于是他们在一张沿着墙边延伸的半圆长板凳上坐下。
“我们每年都会在这里,”他们两个说,“而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还有机会来。”
夫妻俩接受他们的好意,坐上延伸的凳子。教堂中,神父站在圣人托马斯旁的石头圣坛后面,里头挤满了大概五十个人。其他人待在外头,拿着自己的蜡烛,共享同样的烛火。夜晚冷飕飕,但烛火和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似乎呼应了里瓦斯神父主持仪式时的话。戴维满脑子疑问:即使可汗先生做过调查,他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搞错村庄了。他雇用的侦探指出是这里,可是有什么理由相信他?还是说他查到的地点根本就错了?厨师何塞非常符合他的猜测。他右手有六根手指,似乎这个特点就够了;但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托马斯·莫德是在其他村庄呢?比方说他在邻村,为了谨慎起见,跑到这个村寄稿子?他瞄了一眼身边的西尔维娅,她是如此专注地听着弥撒仪式,享受这场伪装的假期。他真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样。真希望他能享受这一切,而不是脑子里塞满别的事。他没有其他选择。也没有备用计划。当几条通道的人站起来然后坐下的同时,他决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执行计划。
“真是一场美丽的仪式,对不对?”西尔维娅低喃。戴维看向四周,教堂外的上百双眼睛看着同样的地点:圣人托马斯的雕像。
“对,没错。”
里瓦斯神父结束仪式时大声说:“大家可以安静地离开了。”
四百个声音同时回答:“感谢上帝。”
大伙离开教堂往广场而去。此刻蜡烛只剩下一团烛泪,熔在保护手指的圆纸上。
“你们喜欢吗?”霍恩问。
“非常美丽的仪式,”西尔维娅回答,“我们很久没踏进教堂了。”
自从婚礼以后,戴维心想。不过他把话吞下去,什么都没说。
“嗯,我们村民也不常上教堂,”霍恩承认,“要想让我们经常去,或许要有一座大一点的教堂。”
群众纷纷把烧完的蜡烛放在教堂里头或外头、在时间摧残下斑白脱落的窗台,以及石头剥落后留下的小小坑洞。当这几个地方逐渐摆满蜡烛,大家开始往底座摆。这个失落在比利牛斯山区的小小罗马建筑,在一片漆黑中闪耀着烛光与信念之光。
埃斯特万把他的两根蜡烛摆在一起,直到熔为混在一堆的烛泪。他伸长手,将烛泪摆到上面的窗台。
戴维凝视着发光的教堂,以及整场仪式都拿着蜡烛的村民,陆陆续续把蜡烛放到那里。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说不上来是什么。他安静了半晌,专注的目光甚至引起了西尔维娅的注意。
“你不觉得眼熟吗?”戴维问。
“眼熟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
这时他想起来了。一股讶异窜遍他全身,而他露出了微笑。他想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在《螺旋之谜》里。他想起所有关于这一幕的细节:故事中的角色把蜡烛放在一座废墟上,让这堆遭遗弃几千年之久的建筑在夜里熠熠发光。仿佛每一簇火光都是天上的一颗星。然后那些角色就像他和他的妻子一样,在此刻感动不已。
“戴维?”
“这让我想起一本读过的书。”戴维说。
“噢,不要吧,又是你和你的那些书……”
是这个村子没错,他想。现在他确定了。倘若是这座村庄,而这一幕也出现在《螺旋之谜》里,意味着托马斯·莫德就在这里,凝视同样的教堂、把蜡烛搁在窗台上。这是他到目前为止离作者最近的距离。托马斯·莫德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向村庄主保圣人托马斯致敬呢?一个从不在意金钱的谦卑圣人。他感觉一股冷战涌上来。
“亲爱的,你还好吗?”西尔维娅问。
“都是风的缘故。”戴维找借口掩饰。
大伙开始走回村里。几百人的步伐在道路上印下了足迹。
***
埃尔莎疲惫不堪地抵达了姐姐家。下班后她先回家一趟,收拾了一些衣服和盥洗用品。这两趟东奔西跑,花了超过一个半小时搭地铁,而且一路都没碰到空位。但她不是太沮丧,反而从包里拿出《螺旋之谜》,站着继续读。
她整天都忙着帮可汗先生和一组电影工作室的代表敲定会议,对方想谈妥把《螺旋之谜》搬上大银幕的细节。虽然双方早已签订合约,但想针对几点重拟协议;因此,他们要重新展开一连串的协调会议。
埃尔莎得安排所有会议。此外她要满足两边的需求,有几次要准备的东西甚至让人瞠目结舌。可汗先生的前任秘书叮咛她,当老板的秘书要找的东西包罗万象,从哈瓦那雪茄到酒店小姐都有。可是埃尔莎个性实际,她只愁月底是否领得到薪水,仿佛她得给孩子们买玩具一般。
她和准备出门值班的克里斯蒂娜在厨房吃了点东西果腹。埃尔莎的任务是陪伴。尽管这天有许多外甥女的学校朋友上门探访,女孩还是没能因此打起精神。
她在客厅的沙发找到正在看音乐频道的玛尔塔。女孩端着一张笑容消失已久的脸(至少半张脸是这种表情)。她们聊了一会儿,不过话题越来越沉重难受。一个整天闷在家里,另一个不想讲她在外面遇到的事。两人的心情都低落到谷底。
玛尔塔上床睡觉以后,埃尔莎留在沙发上继续读小说。她拿出书,从在地铁上看到一半的地方开始读。她一整天反复咀嚼读过的情节,迫不及待想继续。这个故事和里头的角色迷住了她,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在她心中扩散开来,如此简洁有力,让她就是无法再想其他东西。她从前看一本书至少需要三个月,但是依照目前阅读的节奏,她大概几天就能读完。她已经找到出版社放第二部的地方。
凌晨两点,她也准备爬上床睡觉。钻进姐姐的被窝前,她把玛尔塔的房门打开一点缝隙,发现她还醒着。
“进来吧,阿姨,我还没睡。”
“怎么了?你已经上床好一会儿了。”
“绵羊都逃走了。”
埃尔莎在前一晚打盹儿的扶手椅上坐下。她的外甥女支起身子。
“阿姨,你怎么这么晚才睡?”
“我读了一点东西。”
“昨天那本吗?”
“没错。你看到了?”
“我昨天半夜醒来,看见你正在读书。我喜欢你在这里陪我。”
“我也喜欢。”埃尔莎回答。
“谢谢你过来。我想你应该在家里比较自在。”
“可别那样想。那里是个有点悲伤的地方。”
“为什么?”
“空荡荡的屋子通常弥漫悲伤的气氛。”
“这要看住在屋里的人,对吧?”
“大概吧。”
一阵静默笼罩,两人都没开口说些什么。
“阿姨?”
“嗯?”
“你悲伤吗?”
“没有。”
“那么,是什么呢?”
玛尔塔发觉阿姨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不是悲伤。我是寂寞。”
“但是可以修补,对吗?”
“玛尔塔,寂寞不是一种选择,是一种状况。”
“因为离婚吗?”玛尔塔问。她从没跟妈妈谈过阿姨的离婚,心底有些疑惑。“胡安·卡洛斯不好吗?”
埃尔莎感觉外甥女挖出了她并不想重温的感受。
“他不是不好。只是我们无法互相扶持的时间到了。一对夫妻就像是一台机器,需要偶尔检修和淘汰故障的零件。我们一直撑到最后,直到无法修复。”
她希望这个回答能满足玛尔塔的好奇心。她不想深入细节。她的外甥女似乎也懂得察言观色,不再紧抓这个话题不放。她改聊其他东西。
“那本书好看吗?”玛尔塔问
“非常精彩。”
“你看完以后可不可以借我?”
“我会更慷慨。直接送你。”
她们拥抱对方,两人都被这样突然的举动吓一跳。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渴望温柔的慰藉,也感觉对方需要这样的拥抱;她们抱了好几秒才分开。这时,玛尔塔认真地问她阿姨:“埃尔莎阿姨,你觉得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你妈妈怎么说?”
“嗯,她说不会。但你知道她是我妈,一定会这样说……”
“让我看看……”
埃尔莎靠近绷带,试着查看伤口。
“我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不了的状况。相信我,我很懂这个。我是秘书啊。”
玛尔塔笑了出来,过了几分钟便睡着了。当她呼吸的节奏平稳下来,埃尔莎就往姐姐的床铺走去。如果早上起来背还疼,她就得请病假。到时看谁能帮可汗先生安排会议。
***
广场旁的巷弄里,西尔维娅对着小摊位上的瓷器工艺品赞叹不已。那是某位工匠在寒冷的冬天早晨,守在窑子旁,双手捏着冰冷的黏土整形,最后烧制出来的成品。手工制品往往有些细微的不同和不完美,但在喜爱粗制风格的人眼中是珍贵的作品。与这种人相反,戴维认为这触感太过粗糙,他这辈子还是偏爱继续使用工厂生产的钵或盆子。西尔维娅买走半打,再帮她妹妹埃莱娜买了一些,相信当设计师的她一定能找到用途。在大城市里,有些像这样的手工艺品都当作出自某位出色艺术家之手、以天价贩卖;在村庄里,反而是大小一致、有把手的钵盆受人喜爱。
他们中午时出门散步。前一晚天气转凉,到了早晨变成一场阳光和轻柔微风在山峰间的嬉戏,但是此刻太阳高挂。
他们听见铁圈在石头地上滚动的声响,接着一个小男孩出现,他拿着一根木棍敲打、调整然后再推滚铁圈。那小男孩对他们挥挥手打招呼,露出缺了牙的笑容。戴维慢了半拍才认出那是安赫拉的儿子托马斯。他跟他们打招呼时,暂时把铁圈抛到一旁,结果那铁圈撞上墙壁,弹到另外一条街,托马斯跑在后面追了过去。
戴维和西尔维娅解释他是怎么认识小男孩的。当小朋友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上有沾到铁锈的痕迹。他们看了那个铁圈一眼,非常讶异竟然还有孩子在玩这种游戏:主要就是推滚铁圈,然后跟在后面跑。那是他们父母亲时代的娱乐,两人都在老电影里看过,而更令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画面居然出现在一个每个小孩都会要求一台电动游戏机当圣诞礼物的时代。
“哈啰,托马斯,”戴维说,“你好吗?”
“很好,”小男孩说,“撞到了墙壁,不过没事。”
“托马斯,这是我太太。她叫西尔维娅。”
“哈啰。”西尔维娅说。托马斯露出缺牙的笑容。“你急着要上哪儿去?”
“去通知一个朋友。”
“通知什么?”
“今晚埃斯特万要说故事!”
“啊?”戴维问,“说什么故事?”
“嗯……他会说他乘船环游世界时发生的事。”
“埃斯特万是水手?”
“没错!他以前在一艘大船上工作,跑遍全世界。他去过非常非常多的地方,有法国、意大利、中国、日本,美洲……有些天气变冷的日子,会说说他在旅行途中发生的事。非常精彩。妈妈常常不让我去,因为故事开始的时间太晚,不过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因为再过两个礼拜我就长大了。我要满十岁了。当一个人满十岁,就可以想睡觉时再睡,不管妈妈说什么。”
“这是谁跟你说的?”西尔维娅问,“你妈妈吗?”
“怎么可能!是胡里奥,我在学校的朋友。妈妈可不知道这些事。”
“埃斯特万要在哪里讲故事?”
“在乌梅内哈。但是动作要快,因为全村的人都会去,如果个子太矮,前面被挡住了,就什么也看不到,得从别人的腿之间看出去。”
“他讲的故事好听吗?”
“噢,精彩极了。只是有一些会让人害怕。有一天,他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害我和我朋友两个月睡不着。但是他说今天晚上的不是恐怖故事。不然妈妈一定不让我去。”
“那真是太好了。”
“嗯,我要走了,卡洛斯家要发给我们巧克力当下午茶,如果迟到,卡洛斯会吃掉我那份。再见!”
他转过头挥挥手道别,这时西尔维娅注意到她先生前一晚也看到的事。
“哎呀!你有六根手指!”
“对!”托马斯再一次骄傲地说,“妈妈说这是因为我很特别。”
西尔维娅嘴角上扬,很自然地擦去他脸颊上的铁锈,并说:“我相信是这样没错。”
这一晚,他俩同意再次冒险,回到乌梅内哈听埃斯特万让人热血沸腾的旅行故事。这又是个继续仔细打量村民的机会。
***
父与子、搂腰的伴侣,以及单身男女,大家都走向酒馆。有些人问今晚埃斯特万要说什么故事,有些人则安安静静,不泄漏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们抱着共同的感受:期待。所有的人都希望能享受这场活动。这样的共鸣让戴维和西尔维娅吓了一跳。他们还沉浸在前一晚弥撒的感动当中,此刻则正要参加新的活动。
酒馆内挤满了人,但他们还是找到地方坐下来,这里就像车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火车已经满载旅客,每到一站,还是有人继续涌进来。他们待在入口左边,这里的长凳有时会充作台阶,让距离比较远的人可以看到酒馆另一侧四张桌子凑在一起并成的讲台。
几乎人手一杯啤酒。没拿啤酒的人则等着饮料分送到他们面前。每张椅子都坐了人,每一面墙壁也都贴着人。
埃斯特万在酒馆另一侧,拿着一杯啤酒。
突然间大家安静下来。戴维想起当电影院灯光熄灭、但还没开始放映那一刻的期待心情。
戴维看见安赫拉和托马斯在第一排,这一次那个小男孩不必从任何人的双腿间看表演。埃斯特万开始述说。
“朋友们,感谢你们前来听我这个老水手的老故事。你们都知道我在船上待了十五年,那是一艘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