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荒江女侠 第407回 蜜意浓情爱人为戎首 解纷排难侠客作鲁连(2)
一天,他读书的时候,恰巧他的先生把诗经上的秦风蒹葭三章,细细地讲解给他听,他读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觉得这三章诗,好象代他作的,他心中的伊人自然是张家村的雪珍了。张家村虽然只相隔一河,可是因为两边成了仇敌之故,虽近实远,大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情况,岂非道阻且长么!然而临流默想伊人的面目,如在眼前,岂非宛在水中央么!所以他读了这诗后,益发思念不已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雪珍还是第一次邂逅,为什么这样爱慕不能自已呢?
然而为了两边村庄早已结下冤仇,有此一重阻碍,使他没有勇气再跑到张家村去和雪珍相见,一诉别后渴念之忱。时常到他昔日钓鱼之处,怅望对岸,咫尺天涯,对着那清漪的河水,咏着那蒹葭三章之诗,很多感叹,他很想如何能够把两村的宿冤消释,化干戈为玉帛。可是他自觉没有这种能力,因为乡人大都蠢蠢无智,对他们有理讲不清的,改革风俗,确乎不是容易的事。此念也只好做他的一种幻想而已。
这样光阴过得很快,转瞬由春而夏。有一天洁民下午无事,走到河边去,听着树上蝉声絮聒不住,天气很热,他对着清澈的河水,不觉动了游泳的兴致。于是脱却上身衣服,只剩一条短裤,跃入河中,拍水为乐。离开这边不远,有一个小小荷花荡,荷花很是繁茂的,他遂鼓足勇气,一直浮水而去。早来到荷花荡畔,鼻子里便嗅得一种清香之气,沁人肺腑,早见莲叶田田,好似环绕着许多翠盖,荷花高出水面,红白相映,很是清艳超俗。他在荡边游泳了一个圈子,觉得有些力乏,遂浮在水面休憩,却见后面兰桡起处,有一小舟驶来,舟中坐着一个白衣娘,恍如凌波仙子,一尘不染,细细一看,正是他寤寐求之,求之不得的张雪珍,不觉喜出望外,几乎疑心处身梦境了。雪珍也已瞧见了洁民,便把船划过来,带笑说道:“潘先生,你怎么到此?”
洁民见左右无人,遂攀着船舷,跳入舟中。老实不客气地坐在雪珍的对面,双手叉着,对雪珍说道:“姑娘,你前番的恩德,实大有造于我的,使我总不能忘怀,一直思念姑娘,却恨不能过来探望,不料今天在此巧遇,这是何等快活的事。”雪珍也说道:“潘先生,自从你逃回去以后,我也时常要记念你的。今天饭后无事,我忽然想起要到这里荷花荡来看荷花,所以独自荡浆前来,恰逢潘先生,使人意想不到,恐怕这正是天缘了。”
说到缘字,似乎觉得她自己尚是一个闺女,如何对着人家说什么缘不缘,不觉玉颜微红,别转了脸,把兰桨用力的划着,那小舟便转向东边芦苇深处,因为那边有一带很高的芦苇,过去便是些小小港汊,没有人到临的。不多时小舟已隐向芦苇背后,来到一个小港中停住。那边正有一对白鹭,在水边瞰鱼,此时一齐惊起,泼剌剌地飞到芦苇中去了。二人遂在这里喁喁谈话,大家起先问些家世,后来讲讲彼此的怀抱,和村中的情形,不觉转瞬已是天晚。二人虽然相逢不多,可是十分投己,彼此都有了情愫,恨不得常常相聚在一起,可是形格势禁,不能如愿以偿。那灰黑的暮色,好似有绝大的权力,可以使这一对青年男女,不得不从沉醉的当儿,要硬生生的分开。
于是洁民不顾冒昧,一握雪珍的纤手,说了几句珍重的话,和她告别。雪珍偷偷地把船摇到对岸,送洁民上岸,且喜无人瞧见。大家说了一声再会,洁民立在岸上,看着雪珍把小船划回去,直望到人和船不见了影踪,他方才废然而返。他觉得这种机会是可一而不可再的,自己虽然爱雪珍,总是一种虚空的妄想。因为他也知道按着村规,两村世世不得通婚姻,凡有违犯的死无赦,他如何能够去爱雪珍呢,不是自投罗网么?然而天壤间最大的魔力,便是爱情,明知其不可为而犹欲为之,这正是解人难索了。
此后洁民也被爱神的链索紧紧地缠绕着,不能摆脱。所以他对于一切事情都觉得没有心绪,缺少兴味,只是懒懒地似乎要生病的样子。潘翁疑心他身子不好,便请了一个大夫来代他诊治,但是那大夫把了脉后,细细询问一遍,觉得洁民并没有什么疾病,遂开了些和胃通气的药而去,临走时却背地里对潘翁说道:“令郎并无疾病,或者有什么心事,所以抑郁不乐,请你老人家得便时问问他吧!”潘翁听了大夫的话,隔了一天,便唤过洁民来询问,洁民那里肯把他的心事实说,所以潘翁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罢休。
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已是隆冬天气,他在一天下行,带了钩竿,到老地方去钓鱼。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钓得着也好,钓不着也好,他只是蹲着,痴痴地在他的脑海中温着旧梦。过了好久时候,忽然无意中对面溪水中倒现着一个倩影,抬头一看,却见张雪珍正立在对面岸上,对着他笑了一笑,原来雪珍也和洁民一样堕入了情网,不能自已,时常要到这个地方来徘徊。因为她听得洁民说过他时时喜欢到这里来钓鱼的,所以她今天信步走来,果然遇见了洁民。此时洁民好似飞蛾瞧见了灯火,被那红的火焰诱引着,不能自主,他遂立起身来,丢了钓竿,对雪珍说道:“请你等一刻儿,我就来了。”
便很快地跑去,仍从小桥上走到对岸,雪珍早已趋前迎着,对他低低说一声跟我来罢,于是洁民跟着雪珍,只向无人的地方和树林深处走去。曲曲折折一路无人撞见,早已到了以前桑林之处,悄悄地走到灵官庙的后门,一齐推门走入。园中的乱草已是枯黄了,那边大树上正有一群喜鹊噪个不止,和几只乌鸦在那里夺窠,洁民不觉微吟着“维鹊有窠,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这几句诗来。雪珍听得他吟着“之子于归,”不觉脸上一红,把门关上说道:“潘先生你真是书呆子了,快快进去吧!”
洁民不由笑了一笑,二人踏着衰草,走进去,来到殿上,依旧并坐在那个拜垫上。大家谈着别离后的苦思,都若有无限深情。良久良久,洁民对雪珍说道:“我们两次相见,虽然相逢得巧,可是极不容易,而且距离的时候很长,以后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见,若要想和姑娘常常相聚,恐怕难之又难,诗人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思念姑娘的心,就是这个样子。”
雪珍听着洁民的话,微微叹口气,默然无言,洁民道:“我们这两个村子早已结下仇隙,没法把来消释,今年虽然尚没有争斗过,但恐不久总要有一番恶斗,我有一句冒昧的话,要同姑娘一说,因为今日若然不说,错过了机会,不知以后有没有日子可以向姑娘说了。”雪珍一手拈弄着衣襟,低低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话?”洁民迸了一歇,然后对雪珍说道:“我直说出来,姑娘不要嫌我唐突西子么!因为我的心思非常爱慕姑娘,最好常和姑娘厮守在一起,不过若在此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非得离开这个囹圄式的家乡,不能有自由的希望,所以姑娘倘然是爱我的,能不能和我一起同去,谋将永久的幸福。万一姑娘不能答应我的要求,我也不怪姑娘,只该打自己的嘴。”说罢向雪珍注视着,静候她的回答。
雪珍问道:“到那里去好呢?”洁民听雪珍问这个话,知道她已有数分允意,便说道:“我已决定想到新民去,因为在那边有我的至戚,可以相助。我要再问姑娘能不能答应我同走?”雪珍只是不答。看看天色将晚,洁民以为雪珍无此勇气,或者并无深情,大约此事不能成功了,心中焦急不已,额上汗出如渖。不得已再问道:“不知姑娘可否爱我,如若爱我的,请你答应我请求,不然也作罢论,姑娘也休笑我的痴想,现在我等你确实的回答。”
雪珍此时方才点点头,表示允意。洁民大喜,握着她的手说道:“事不宜迟,我们明天走可好?”雪珍又点点头。洁民遂和她约定明日垂暮时,洁民仍到这里来和她会合,然后一同出奔,今晚各自回家,预备一切。两人约定了,雪珍送洁民出了灵官庙,又在桑林中立谈了一刻,方才握手告别。
洁民心中甚喜,好似一件极重大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自然非常愉快,独自穿出桑林,刚要悄悄地走回家去,不料在他们桑中情话的时候,桑林外边忽来一个颀长的壮男子,立定了窃听二人的私语,等到洁民走出来时,他就飞步追上,喝一声:“打虎集中人来此做甚,今天休想逃去了!”洁民见有人追赶,便拔步飞奔,壮男子随后追赶不舍,并且高声呼唤,洁民要想从原路奔去,但是那边又有两个乡人迎上前来,同时那壮男子渐赶渐近。他只得向河边狂奔,对面的两人见了,也抄拢来喝道:“不要放走了这贼。”洁民逼得无路可走,人急智生,遂向河中耸身一跳。那壮男子追到河边,见洁民已没入水中,遂俯身掇起一块三角式的大黄石,用力向河中掷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幸亏洁民早已泅到那一边去,没有被他击中。
洁民在水中不敢出头,一口气游了一里路的光景,方才攒出水面,爬到自己的河边走上岸去,身上早已尽湿,天气又十分寒冷,难以打煞,急忙奔回家中,诡言失足堕河,换了衣服,惊魂初定。一个人独自坐着,思量明天的约,觉得自己到张家村去是非常冒险的事,今晚又被他们撞见,险些儿遭他们的毒手,倘然明天再去,他们必有防备,更是危险,照例还是不去的好。
但是雪珍还没有知道这个事情,她在明天必定要到那里去守候我的,我怎能失约不去呢!并且难得雪珍多情,答应了我的请求,情愿随我私奔,足与古时红拂夜奔李靖先后媲美,我岂可辜负她的情爱呢!我亦顾不得什么危险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还是决计要去的。他决定了主意,倍觉勇气,心中也稍安宁,收拾些金钱,又到他父亲私藏的所在,窃取得五百两银子和衣服等东西,一齐藏在箧中,预备定当,然后安寝,但是一夜没有睡得着。黎明即起,悄悄地写好一封书信,放在枕边,留给他父母的,大意是说为了自己已和张家村张姓女子发生恋爱,格于村规,不能通婚姻之好,所以不得已一齐出走,望双亲勿念等话。但是潘翁此时还没有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