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荒江女侠 第407回 蜜意浓情爱人为戎首 解纷排难侠客作鲁连
那女子见了洁民,十分惊骇,张着双臂退后几步,洁民跨出筐子,便对那女子长揖道:“姑娘,千万请你不要声张,救我一命。”那女子便问道:“你是谁人,为什么藏到我的桑叶筐中去?”洁民说道:“我姓潘,名洁民,是打虎集中的人,今天出来钓鱼,见这边风景大佳,无意中闯到了这里来,却被贵处村人瞧见,他们必要将我害死,我逃到这里,暂借筐中躲避一下,却有惊了姑娘,多多得罪,还请姑娘大发慈悲之心,不要呼唤,救我出去,今生倘不能报答,来世当为犬马图报。”
女子听洁民说出这话来,惊容乍定,不由对洁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颊上有一个小小酒窝,这一笑足使人销魂荡魄,几使洁民忘记他处身危险之境,立定着身子,静候她的回答。只听那女子又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我在那边听得高喊捉人,一齐望南边追去,大约他们已追到吉祥桥去了。我瞧你简直可怜,不忍去唤人来害你,但是我也没有法儿救你出去。”洁民见那女子吐语温和,并无恶意,遂向她谢道:“多谢姑娘的美意,使我感激得很,不知姑娘芳名为何?可肯见告。”那女子低声说道:“我姓张,名唤雪珍,我父亲张锡朋,便是村中的乡董。今天我恰巧在此采桑,遇见了你。”
洁民又向雪珍作了一个长揖道:“原来是张家姑娘,我总不忘你的大德,现在我要告辞回去了。”说罢,回身拔步要走,忽听雪珍娇声唤他道:“且慢,潘先生你不要跑出这个林子,此刻村中人早已惊动,你走出去时,总要给人家瞧见,你也是跑不掉的,不如等到夜里走出去吧!”洁民停住脚步说道:“姑娘的话不差,不过在此桑林中,说不定要被人瞧见,依旧不能逃脱。而且连累姑娘也非得计。”雪珍低倒头想了一想,对洁民说道:“潘先生,请你在此少待,我去去就来。”洁民点点头,雪珍遂走出去了。
洁民在林中等了一歇,不见她回来,暗想莫非她用计骗我,去唤人来害我么?继念雪珍态度诚恳,决无意外,我已到此地步,何必多疑。不多时雪珍从西边树后悄悄地踅将过来,把手向洁民招招道:“潘先生请你跟我来吧!”
洁民绝不犹豫,跟着她轻轻走去,走了数十步,早穿出这个桑林,前面有个土阜,四下无人,雪珍领着他,从土阜背后绕道过去。绿树丛中一带黄墙,乃是一个冷落的古庙,庙后有一扇小门,雪珍向两边望了一望,不见有人走过,便推开小门,同洁民闪身走入,又把小门关上了。里面乃是一个小园。榛莽芜秽,不堪容身,雪珍打前,洁民随后,披荆拂棘的走过小园,从一个回廊中,曲曲折折,穿到一个殿上。洁民见殿上塑着王灵官神像,高举金鞭,十分威严,可是蛛网尘封,象是冷落已久的样子,神龛前有一个大木垫,雪珍指着木垫,请洁民坐地。洁民把一块手帕掸了一掸拜垫上的灰尘,对雪珍说道:“姑娘请坐,我们在此略谈何如?”
雪珍点点头,先请洁民坐,洁民也一定要请雪珍先坐,旁边也没有别的可坐之物,于是二人便并坐在拜垫上。雪珍说道:“潘先生你在此避匿到天晚,可以偷逃出我们的村去。这个庙是个灵官庙,本来很有些香火,有几个道士在此主持,后来因为出了命案,所以被官中封闭,渐渐变成冷落的荒庙了。方才我见有几个村人追你,曾到庙中来搜寻一过,不见你的影踪,才向别处追去。现在我领潘先生来到这里,他们决不防到的,这里又无他人,请潘先生放心吧!”洁民面上露出感谢的神情,对雪珍说道:“我很感谢姑娘庇护的大德,终身不忘,我想两村的人都是一国中的同胞,有何深仇大恨,竟永久仇敌相视,倘使都和姑娘这般仁慈友好,两下冤仇便可涣然冰释了。”
雪珍两手搓着她的一块粉红色的手帕子,徐徐说道:“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恶风,听说以前为了争田起衅,但是后来早已解决了,两边村人却依旧时时要起流血的恶斗。这许多年来,也不知白白地送掉许多生命,正是为着何来?我虽是一个女子,却很不赞成的,无如能力薄弱,不能劝化村人罢了。”说毕叹了一口气。
洁民道:“我的意思也不主张自己残杀,最好把这可恶的风俗改革去,方是两村人民的幸福。我想从前周文王的时候,有虞芮二国,也是为着争田起衅,两边相持不下。虞芮二国的诸侯遂跑到西歧来,请文王代他们判决。但是他们两个国君行至文王国境中,见耕者让畔,行者让道,许多人民都有温和谦让的态度,他们两一见之后,自觉惭愧,所以立刻回去,大家和平了事。不再仇视,而□□争夺很小的土地了。这样看来,可惜我们村中的领袖没有象虞芮二国之君的人,所以常常要拼着死命,起那无目的的闲斗。”
雪珍微笑道:“不差,可惜当今之世,周文王也没有啊!”洁民觉得她谈吐很是隽妙,不由抬起头来,向她看了一看,雪珍却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头去。
两人这样静默了好久,只听庭中小鸟啄食的声音,一角残阳,斜照着西边的屋脊上,雪珍立起身来,对洁民说道:“我要去了,恐怕时候长久了,他们要来找我的。潘先生在此等候机会走吧!但愿你平安回家。”洁民也立起身来说道:“多谢姑娘的恩德。”雪珍又笑了一笑,走出殿来,仍打从回廊走去。洁民随后一路送出去,穿过小园,早到那个小门口,雪珍回身说道:“潘先生,请你不要送了,恐怕给他人撞见,这事情便尴尬哩。”洁民闻言,立即止住脚步,又向她深深一揖,表示感谢。看雪珍姗姗地走出去了,他又把小门关上,回到殿中,坐在拜垫上等候,很觉无聊,瞑目细思,雪珍的声音笑貌,觉得无一处不可人意,且又温文多情,在乡村女娃中可算得凤毛麟角,不可多得的了,我今天遇见了她,真是天幸,否则我的性命恐怕难以保留的了。
他的脑海中这样回环的思想着,便不觉暮色笼罩,天色渐渐黑暗。他的思潮一止,就急于要想脱险,好容易待到二更相近,但听村犬四吠,村中人此刻大多早已梦入华胥,他遂走至后园小门口,轻轻开了庙门,走将出来。见天上满天星斗,四下里却黑沉沉的没有声音,只闻远处一二狗吠声,其声若豹,不觉微有些惴栗,鼓着勇气,向前边田岸上走去,且喜一路没有撞见人,也没有遇到村犬。他便仍从小木桥上走到自己村中,他的心便安静了许多。走了数十步,见前面有灯笼火把,一群人很快地赶来,两下相遇,他认得这些人有几个是自己家中的长工,其他大半是邻人。
当先跑着的乃是长工潘阿富,一见洁民,便喊道:“好了,小主人回来了,你到那里去的,怎么到此时才回来,险些儿把老太爷急死了。他在天晚的时候,不见小主人回家,十分焦急,便命我们分头出来寻找。我们走了好多路,这里已跑过一次了,因为在河边发见小主人的钓竿和竹篮,篮里还有一条大鲂鱼,估料小主人必是钓鱼时候走开的。小主人水性又好,决无落水的事。除非走到了张家村里去。那么便危险了。小主人你究竟到那里去的?”背后的长工和邻人们都这样的向他询问。
洁民暗想,猜是被你们猜着了,可惜我不能把这事老实告诉,不得不说几句谎话了,便答道:“方才我钓罢了鱼,曾走到打虎山上去游玩的,因为走失了路,所以弄到此刻才能回来。”潘阿富道:“险啊,山里野兽很多,倘然遇见了,如何是好?”大家遂簇拥着洁民,回到家中,潘翁迎着,又惊又喜,便问他到什么地方去的,洁民照样回答,潘翁因洁民幸已安然回来,不曾责备他的儿子,问他肚中饥饿不饥饿,教下人开夜饭出来,给洁民吃,一家人欢天喜地,没有别的话说了。可是从此以后,洁民的心版上已镌着雪珍的影痕,时常想起了,便放不开,惘惘如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