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党在奉天拥有很多有利的条件,除掌握着驻扎于城外北大营的新军外,一旦起事,更可以在南满车站附近继续招兵购械,张榕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毫无顾忌地公开活动,甚至于他还与赵尔巽分庭抗礼,面对面地向对方提出了奉天要独立的要求。
早在辛亥革命前,革命党人就常用刺杀清廷重要人物的手段来营造恐怖气氛,官场对之无不“谈虎色变”,更何况张榕还曾在谋刺五大臣案中担当过重要角色,所以就算老练沉稳如赵尔巽,也不由得对此提心吊胆,深恐对方一不如意就给他来个“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能令东三省总督退避三舍,自非寻常之人,张榕由此在奉天轰动一时,连妇孺都没有不知道他的大名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赵尔巽又得到情报,在南满铁路附近,一些日本浪人勾结本地盗匪,正阴谋进行破坏活动,这些破坏活动一旦得逞,日本便可以假借保护日侨之名,向满蒙伸手。
赵尔巽是汉军旗人,即便在如此风雨飘零之时仍倾向于王室。为此,他把亲近僚属召集起来密议,以征求挽救时局的措施。
还在1905年的时候,赵尔巽任盛京将军。那时朝廷为挽救垂危时局,诏谕各省督抚励行新政,作为新政的措施之一,是准许下级官员破格陈奏。在送上来的各种陈奏中,有一份引起了赵尔巽的注意,上面洋洋千言,陈述的各项改革建议均能引起他的共鸣。出于爱才之心,赵尔巽立刻召见条陈者并认为门生。
几年后,赵尔巽由川督回任东三省总督,这位门生遂正式加入其幕府,此人就是袁金铠。袁金铠被赵尔巽视为东三省难得的人才,一心要加以重用。当时清廷颁布预备立宪诏书,在各省设立谘议局。谘议局是政府机关的监督机构、日后省议会的前身,从政府人员的升迁补调到财政收入支出,均须其通过才能产生效力。谘议局人员主要由地方士绅选任,经赵尔巽授意,袁金铠也参加了谘议局选举并被选为副议长。
当着袁金铠等人的面,赵尔巽特意声明自己要为清廷保存东三省,给王室留出最后挣扎的余地,从而“不负累代食禄之恩”。袁金铠也先来了一下官样文章,说:“公能行古人之事,功书竹帛,名传千古,铠实钦之。”
随后,他便实打实地说出了自己想好的三条对策,供赵尔巽进行选择。
自辛亥革命爆发以来,袁金铠这些幕僚都在一刻不停地关注和分析着外面的局势。在袁金铠看来,“武昌军变”(即武昌起义)之所以发作,纯粹是因为湖广总督瑞澄、第八镇镇统张彪没有控制好部队所导致的,不过革命军在揭竿而起之后并不可能走得太远。
袁金铠这么说的依据之一,是革命军缺乏强有力的指挥者。黎元洪虽被推举为都督,但却是被革命军硬推上去的,他本人缺乏意愿,只是出于个人生命安全的考虑,勉强服从而已。孙中山、黄兴倒是革命党人当仁不让的核心领袖,而且正从海外赶回,然而他们只是机会碰得好,“武昌军变”并非他们两人的功劳。袁金铠推断“尔诈我虞,久必生变”。
内部不稳定,外部还有强敌。袁金铠得到消息,袁世凯已被朝廷重新起用,正统兵南下。袁氏久握北洋兵符,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袁金铠认为,只要袁世凯真打,“民间实鲜对手,胜负之分在指顾间耳”,也就是说革命军可能很快就会败北。
滔滔不绝地论述这么多,都是为了给自己的上策做铺垫。袁金铠照应赵尔巽的开场白,指出关外为朝廷发祥重地,倘若失陷,“岂独为朝廷根本之忧,亦公负世代食禄之恩”。
要替朝廷保住东三省,没有兵不行。奉天之兵可分为本兵和客军,本兵是指五路巡防营,他们是奉天省地方部队,故称本兵,客军是指驻于北大营的第二混成协。袁金铠将他的上策概括为“充实本兵,联络客军,使市面不惊,地方安谧,使革命党人无隙可乘,东省可保无虞”。
如何“充实本兵”?得看五路巡防营的不同路数。中路巡防营统领由赵尔巽自兼,算是最可靠的近卫军,但该部驻防于铁岭一带,要用来拱卫奉天,而且光靠这一路部队显然也不顶什么用。右路巡防营统领马龙潭是秀才出身,恃才傲物且城府较深,要想在关键时候使用他并不容易,而且右路巡防营主守辽东的山林地带,那里情况也很复杂,需要部队镇慑,不能轻调。后路巡防营统领吴俊升虽是行伍出身,作战勇敢,且本人嗜利无远略,但其部驻地与张作霖一样,同在与内蒙相邻的洮南。虽然蒙古叛军已被张作霖扫平,但若不以重兵威慑,仍不免会死灰复燃。
剔开右后两路,剩下的前左两路统领才是袁金铠觉得可以加以重用的:“前路统领张作霖、左路统领冯麟阁系土匪出身,脑筋简单,公(指赵尔巽)但示以优遇,勉以忠义,必能出力。”他请求赵尔巽,若认为此计可行,应赶快调张、冯来省,以资拱卫。
至于“联络客军”,袁金铠表示将和其他幕僚一起策划,竭力对之拉拢。按照他的想法,“充实本兵”和“联络客军”一有眉目,赵尔巽就能在奉天稳操胜券,到时只要召集军政人员、地方士绅在谘议局开会,当众宣布奉天中立,保境安民即可。袁金铠相信,如此布置,“一切党派人士不敢再存异志,省城当能如磐石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