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似的雪花轻悄悄地从空中飘落,风声反而小了,甚至似无风,但落雪像有声音,声音回响在人们的心里,绵密哀鸣,仿佛在幽幽地诉说着什么。
阴霾的夜空中呈现着的是那股子阴冷。这严冬的苍茫与寒瑟,不只以形象的酷冷,更以实际的索然凄凉传送给大地上生存的人们。
如果在这种天气里会有人在雪地上奔跑,那么,这人必然有着十分不平常的事办。还真有,而且是两个人。
大雪纷飞中,荒野里冒出这两个人奔走如风,看上去就宛似两个幽灵。
两个一高一矮的黑衣人,那矮的在前,高的紧随在后,刹时间踏雪穿入竹林中,左转右弯从另一端闪出来。
前面的矮子非别人,神偷尹士全是也!后面的当然是黑手豹心张古丁了。
那张古丁双手各握着一把锋利尖刀,神情冷傲,尹士全双手也握着东西,右手一支桃木剑,左手一把短刀,黑棉帽连到脖子上,下裤的绑腿扎得紧。
尹土全为什么带来一把桃木剑,只因为他仍然相信左家废园里不干净,有鬼。
鬼是怕桃木剑的,因为桃木剑驱邪。
两人这是奉命前去对付汤家母子两人,最要紧的便是汤十郎怀中藏的那块玉佩。
此刻,左家废园里面何止阴沉,那简直就像十八层地狱一般酷冷与寂静,厚厚的一层白雪,反而更加添了吓人的气氛。
那神偷信邪,因为他曾遇到过那东西,此番再来,桃木剑举在脸前。
这两人到了大场边,尹士全虽然个头矮,却仍然低头哈腰学鹤行。
他示意身后的张古丁也学他的样。
张古丁变了,如今满面杀气腾腾,龇牙咧嘴,再也不像顺天当铺朝奉那种和气生财的模样。两人已经到了围墙下了,那尹土全拉住张古丁,低着嗓音道:“张兄,如是平常百姓家,弄个玉佩小事一桩,可是……”
张古丁道:“人都来了,还提这些做甚?”
尹士全道:“张兄,我认为咱们今夜过玄关,生死一念之间呀!”
张古丁道:“真如你说的那么严重?”
尹士全道:“张兄,你当明白,干我这一行的,最喜夜间下手,30年熬出‘神偷’之名,可也不是浪得的,但却从来未曾遇见鬼,那一回我真的被吓破胆了。”
张古丁道:“可以理解。”
尹士全道:“张兄,我真的不懂,老爷子为什么一定要得到那块玉佩。”
张古丁道:“你还不死心?”
尹士全道:“咱这是赴汤蹈火,便死吧,在死之前也要弄个明白吧?”
张古丁道:“操,你变了,变得缩头缩尾的,哪里像是大名鼎鼎的中原神偷。”
尹士全道:“随你怎么说吧,张兄,顺天当铺里最名贵的东西有一半是我尹土全送去的,没一件不比那块玉佩名贵,但老爷子却叫咱们这时候把玉佩送到他面前,我真的不懂这是为什么。”
张古丁道:“什么时辰了?”
“二更天刚过。”
张古丁道:“好,我把我知道的、猜到的,一古脑儿告诉你。”
尹士全道:“虽死无憾。”
张古丁叱道:“没那么严重。”
尹士全道:“张兄,休忘了,咱们已有三个杀手失踪了,这……”
张古丁道:“却也没有证明他们已死。”
尹士全道:“我对他们不表乐观,张兄,我在洗耳恭听呢。”
张古丁稍稍思索,背贴围墙低声道:“玉佩乃是左家之物,当年老爷子血洗左家,搜了不少金银,但左家的宝物老爷子是见过的,那真是十分诱人的宝贝,其中就有那块精雕凤佩。有凤佩必有龙佩,那原是一双十分精致的上品,当年左太斗在世,就常在腰带上挂着这双玉佩见客。老爷子当然认得,只不过那夜血洗左家,却再也找不到这玉佩,而左家珍藏的宝物,也一件不存。更令老爷子非得到此物的,乃是左家被灭门的一年前,左太斗把它的龙雕玉佩差人送往山西,其目的便是以此玉佩为证物,作为一双儿女的订情信物,老爷子的二公子尚未娶妻,为了左家留在官府的大片田产,老爷子便有意要他的二儿子娶那尚不知什么模样的女子,事情的大概就是这样,你懂了吧。”
尹士全道:“那小子不是把玉佩送进当铺吗?却又为何再被那小子赎回?”
张古丁道:“也是老爷子的安排,目的是斩草除根,还怕玉佩会跑了?”
尹士全道:“却害得我那夜遇鬼。张兄,左太斗生前乃忠义门门主,难道他也曾留下什么孽根孽苗在山西?”
张古丁道:“风流不是风流人的专利,左太斗只是门主,他不是圣人。”
“那么,老爷子又如何去找左太斗的孽苗?”
张古丁道:“到了那时候,二少爷身挂雕凤玉佩,再由老爷子身边四大金刚相陪,大摇大摆地遍游山西名城,就不难找到那女人了。”
尹士全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也难怪老爷子决心要夺取这玉佩了。”
张古丁道:“带玉佩的小子为什么要来到此地呀?正为了想寻找他的未婚妻子。”
尹士全道:“对,张兄一席话,我的茅塞顿开。时辰到了,咱们下手去。”
张古丁点头又抬头,“嗖”的一声越过墙,这动作哪里是当铺朝奉。他像个飞贼。
天空降雪无声音,雪地上落人,总会发出轻悄悄的“沙”声。
只是这么两声“沙”,就足够惊醒梦中人了。
尹士全自以为不会出问题,如果不碰鬼便不惧。他不从前面跃入左家废园里,而改由围墙外面绕到后院来,便是要避开里面的“邪物”。
张古丁偏头往后厅这边看,尹士全的贼本事施展出来了,只见他似蛇般的贴地一纵两丈半,一点声音也没有,便地上的雪也未碰起半粒来,真灵巧的身法。
尹士全已站在那间小厢房外面了,而张古丁双手握刀守在他身后。
尹士全贴耳小门听,然后举刀往门缝插去。
于是,围墙外面有声音了:“两位,里面没有财宝,里面睡的是老人家呀。”
站在小门外的张古丁真玄,头一偏,“嗖”地一声,人已往发声地方撞去,便也撩起两股冷风激荡。尹士全也不挑门闩了,随后一跃便站在墙头上。
张古丁双刀破空,却未见人影在什么地方,他刚站定,竹林边又有人声传来:“竹林子内可遮雪,两位,何不过来。”
张古丁双刀并举往竹林边扑,尹士全则低声道:“张兄,小心上当。”
于是,两人并肩站在那人面前了。“哈,原来是两位呀,连夜前来,莫非冲着在下?”这人正是汤十郎。
他发觉来的竟然是顺天当铺的朝奉与那草棚中的矮子,不由也暗自不解。
张古丁变了,变得很冷傲,变得就像个杀手。
而他,根本就是个大杀手,否则,老爷子是不会把他派来的。
张古丁冷然道:。“你果然住在左家废园。”
汤十郎道:“已经住了半年多了。”
张古丁一愣道:“这么久?”
汤十郎道:“有什么不对?”
张古丁道:“我问你,前几天,可有人夜里来过。”
汤十郎当然知道,他还杀过包立人,但他是不会承认这件事的。
不承认的最好办法,便是装糊涂。汤十郎很会装糊涂。
“有人来过?什么人?这儿闹鬼呀!”
张古丁叱道:“胡说八道,闹鬼,你还敢住!”
汤十郎指着左家废园前面道:“前面两院闹鬼,后园我没遇见过。”
尹士全立刻点头,道:“对,对,对,我就……”
汤十郎眼一瞪,道:“你去过前面?”
尹士全道:“我也遇上那东西。”
汤十郎暗暗咬牙。
张古丁却冷然地道:“大雪夜,咱们不是来谈鬼的。”
汤十郎道:“有何指教?”
张古丁道:“玉佩。”
汤十郎哈哈笑道:“开当铺的,你霸王硬上弓呀,那玉佩我不会再典当的。”
张古丁举着双刀,冷笑道:“不是当,是叫你双手送过来。”
汤十郎道:“凭什么?这是顺天府界内,王法所在,你敢行抢?”
张古丁道:“不只抢,也杀人。”
汤十郎道:“只为一块玉佩,你也要杀人?”
张古丁道:“就算是吧。”
汤十郎道:“这光景,就算我把玉佩双手奉上,你们仍然不会放过我了?”
张古丁坦白地道:“也包括你娘在内。”
汤十郎道:“我想,你们一定受人指使,在这大风雪夜里前来杀人。”
张古丁嘿然,道:“你去猜吧!”
汤十郎紧问一句道:“这人是谁?”
张古丁仍然一句:“你去猜吧!”
尹士全紧接一句道:“就不信你小子没遇见鬼。”
汤十郎道:“鬼有什么可怕的?你不以为人比鬼可怕多了?”
尹土全嘿嘿道:“所以你宁与鬼为伍。”
汤十郎道:“你等与鬼何异。”
张古丁倏然弹身,口中厉叱:“杀!”就在他发刀同时,尹士全贴地平飞,右手短刀17次平削,传来“嗖”声窒人。
汤十郎未见晃动,他人已斜在右方两丈外,便也神奥地抖出两道劲芒。
“哦!”
“啊!”
张古丁双刀抛空,拚命地抱住一根巨竹没有立即倒下,他的左边颈上几乎贯穿着一支不足尺长的利箭。
这位江湖上的黑手豹心,双目几乎凸出眼眶外,那是他很难相信眼前的事实。
神偷尹士全的背上一箭穿心,他双手撑在雪地上很想站起来,但他挣扎了一下,又无力地趴下去。
张古丁拚力戟指汤十郎,道:“你……你……是……谁……”
汤十郎淡然地站着不开口。
尹士全趴在雪上也叫:“你……就是……鬼……”
汤十郎仍然不回答,他不必同快死的人计较什么。
他内心中却很激动,因为他就是为报仇而来的。
缓缓地,就在张古丁与尹士全两人不再稍动的时候,汤十郎走过去,他拔出他袖中射出的箭。他走了,只等大雪把这两具尸体覆盖了。
汤十郎走进小厢房,他刚把门再关上,汤大娘已问他:“什么人?”
“开当铺的与一个矮子。”
“收拾了?”
“是的,娘,他们为玉佩,也要杀咱们。”
“可恶!”
突然,汤十郎拔身去开门。
汤大娘道:“怎么了?”
汤十郎道:“娘,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汤大娘道:“看什么?”
汤十郎又拉开门了。他低声地、但很有力地道:“尸体!”
汤大娘道:“尸体怎么样,等天明你去处理掉,不就没事了?”
汤十郎道:“尸体会失踪的呀!”
说着,他拔身而去,跃过了围墙便又落在荒野的雪地上,十几个起落间,便到了竹林旁,他愣住了,因为地上已不见尸体,这才多久,尸体不可能会被埋在雪里。
汤十郎仍然在地上扒,地上除了雪,什么也没有。
他怔怔地抬头往竹林中看,那灰蒙蒙与阴暗的竹林中,静得吓人。
“这是谁?他为什么要把死人抱走?难道死人也有利用的价值?”
汤十郎心中奇怪,天底下的怪诞事情,果然是无奇不有,令人吃惊。
他缓缓地往回走,他也四下里看,因为他相信,尸体绝对不会在太远。
他更相信,尸体一定就在左家废园附近某一个地方。
汤十郎越过墙,他失望地又推开小厢门。
汤大娘道:“十郎,尸体怎么样了?”
汤十郎回身掩门,道:“尸体又失踪了!”
“又……失踪?难道上一次……”
“是的,娘,上一回我搏杀一个大汉,转眼之间,尸体便不见了。”
“所以你刚才匆忙地去查看。”
“是的,娘,可惜去晚了。”
汤大娘道:“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汤十郎道:“娘,我猜不到。”
汤大娘道:“十郎呀,你别急,此事刚开端,热闹在后面,早晚咱们会发现,到底是何人在暗中弄鬼。”
汤十郎道:“娘,咱们仍然装不知,我想到前面桂姑娘那儿。”
汤大娘道:“以娘看,他母女必然也是为了左家的事情才赶来的,巧的是同咱们碰上了。”
汤十郎道:“娘肯定她们与咱们是同路人?”
汤大娘道:“多观察,少讲话,万一是敌人派来的,我母子两人就上当了。”
汤十郎道:“娘多心了。”
汤大娘道:“多心比少心好,江湖路远,步步是险,戒慎恐惧,古之明训。”
汤十郎道:“娘,儿知道了,睡吧!”
他怎么睡得着?如果前面母女是仇家派来的人,那该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汤十郎祷告着,千万不要。只不过汤十郎内心不平静,直至天快亮了才睡着。
这一场大雪终于停了。
大雪下了足足五天半,路上积雪有两尺半那么深。
汤十郎拉开盖子看米缸,米已快用光了,油盐也要再添购,更要紧的还是火炉子烧的炭,还有他娘喜欢喝几杯的高梁酒,这些都等着汤十郎添购。
吃过早饭,汤十郎匆匆地走到前院门楼下,桂姑娘拢着秀发走出来。
“桂姑娘,早……”
“早,汤公子,你提着袋子背上褡裢,莫非要进城?”
“是呀,粮食快吃光了,还有使用的,我问问,你们需要些什么,我一齐办回来!”
门里面,桂夫人也开口道:“进来吧,汤公子!”
汤十郎闻叫,立刻与桂姑娘走进去。
“伯母,我这就进城去了,伯母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去办。”
桂夫人道:“我们欠缺银子,再叫你花费,太……过意不去了。”
汤十郎道:“这是见外了,伯母,银子我有很多。”
桂夫人道:“汤公子,我们只有留待以后回报了。”
汤十郎道:“伯母,我汗颜,别再说些客气话了。”
桂夫人道;“那么,你若方便,买回半斤人参,我这身子需要补一补了。”
汤十郎道:“这简单啦,我买一斤老山人参,别的我不懂,人参我打小时候就常服用。”
桂姑娘道:“你家在关外,关外出人参呀!”
就这样,汤十郎很高兴地走了。
他临去,对桂姑娘道:“午饭就烦姑娘做了。”他低头笑一下,又道:“我娘很喜欢你做的饭,她赞了好几次。”
桂姑娘浅浅一笑,道:“你去吧,我到后面去做饭。”
汤十郎伸手,他想去拉拉桂姑娘,不料桂姑娘柳腰一扭便走了。
汤十郎跃过墙,外面的雪很深,几乎到他膝头上去了。他拔腿、提气,突然双臂箕张,身子疾飞而射,再看他的双足,只不过踏人雪中半尺深。
汤十郎虽然踏雪“有”痕,但他的轻功足以列在一流高手之林了。
汤十郎经过草棚的时候,草棚是关着的,而且关得很紧。
他没有去推门,继续往前走。
当他过了木桥不过一里半,迎面一个老者举着一个鸟笼走过来了。
那老者口中不断地学鸟叫,叫得也还不错。汤十郎听了暗暗点头不已。
忽然,那老者指着走来的汤十郎道:“啊哈,原来你在这儿呀,找你好久了!”
汤十郎一怔,忽然想起,这不是“输”我一百两银子的那位神秘老者吗?
他也笑着迎上去,道:“你老找我?莫非你想要回你的一百两银子?”
老者笑叱道:“胡说,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有花用不完的银子呀!”
汤十郎道:“那么,你找我干什么?”
老者提着鸟笼道:“找你打赌呀!”
汤十郎笑笑,道:“莫非又想送我一百两银子?”
老者抚髯笑道:“真聪明,不过,你敢吗?”
汤十郎道:“不是不敢,是不忍。”
老者面皮一紧,道:“怎么说?”
汤十郎道:“你偌大年纪,赚钱不易,我怎忍心再把你的银子赢入我的口袋,所以我不忍。”
老者道:“年轻人,你怎么又忘了,我曾对你说过,我有用不尽的银子呀!”
汤十郎道:“银子虽多,奈何我不动心。”
老者道:“你太过份了。”
汤十郎道:“我怎么过份了?”
老者道:“我输你一百两银子,你应该给我一次捞回本的机会吧,为何赢了就不来了?”
汤十郎道:“这么说来,你仍然想赢在下了?”
老者道:“我是有此心。”
他指着鸟笼,又道:“今天我赌的是我来驭鸟,你看我驭鸟的方法,同你的一般样,若是驭不了,老夫抛下一百两银子,掉头走人。”
他斜着眼睛看汤十郎,道:“怎么样,敢来吗?”
汤十郎心中冷笑。
天底下哪有真能驭鸟的人,他只是用气功指稍为暗中拨弄鸟儿罢了。
他见老者以挑逗之心拨弄他,不由犯了年轻人好胜之心,倒要看这老者如何驭鸟。他冷然点头道:“好,就赌你如何驭鸟。”
老者哈哈笑了,举着鸟笼,学着汤十郎驭鸟的模样,并起右手食中二指,撮唇吹着鸟声,指头拨弄着,这才对汤十郎道:“你老弟看我的,我先叫这鸟儿跌下木梁来。”说着,他一面吹口哨,一面并指在笼外拨弄,只可惜那鸟儿一动也不动。
鸟儿甚至也不叫了。
老者拨弄了一阵,双目一瞪,叱着笼中鸟儿,道:“怎的不听老夫指挥了?”
汤十郎哈哈笑了。
老者道:“输了,输了,只不过,年轻人呀,你虽然赢了,可否为老夫表演一次,如何?”
汤十郎接过鸟笼,笑道:“你又买了一只画眉鸟。”
老者道:“令我输银子的鸟儿,还养他做什么?”
汤十郎道:“这么说,你这只鸟又不打算要了?”
老者道:“是呀!”他抚髯笑笑,又道,“可记得上次吗?那只鸟会人语,他告诉你有鬼了吗?”
汤十郎笑笑,道:“我不养鸟,我自顾不暇,所以我放生了。”
老者道:“真可惜!”
于是汤十郎伸手指去拨弄笼中鸟儿,那鸟儿果然又被他拨弄得东倒西歪。
忽然,老者出掌,掌风拍向鸟笼,只见那鸟儿“吱”地一声几乎窒息而死。
汤十郎立刻觉出一股罡风逼来,气功指不由得贯足十成真力迎上去。
“嘶嘶”之声起处,老者忽然收掌,随手取出一袋银子抛在地上,道:“行,你又赢了,一百两银子是你的了,哈哈……”
汤十郎并不去注意银子,他忙伸手启开鸟笼,把那只画眉鸟儿取在手中,只见鸟儿已奄奄一息了。
汤十郎抬头看那老者,只见一条影子在树林中,他想喊,但老者走远了。
汤十郎想着上一回老者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住在鬼地方,小心鬼上门。”
汤十郎也想着:“这老者曾提过爹的名字,那么,此老又是何许人也?”
汤十郎迷惘地拾起银子。他掂掂那个银包,足有百两银子,他实在想不通,即使老者真有用不完的银子,可也不是如此大方的随便一赌而送人的。
汤十郎无可奈何地走了。他往顺天府城中走去,有许多东西要在这一次赶办,今天他打算用箩筐挑东西,因为有几样东西是无法背回去的,只不过他必须先去买人参,桂夫人要吃的东西,他是不会忘记的。
他不但买人参,而且买最好的,因为他现在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
即使那老者没有再输他一百两银子,他也够买人参。
他不但买人参,也打算为桂姑娘买几件皮货。
汤十郎已经把桂氏母女两人当成自家人了。
现在,他愉快地走进那家药铺,药铺的门半开着,当他刚一走进去,发觉大夫坐在一个铁罩火盆边。
大夫没有玩鸟,大夫直不楞登地看着汤十郎,那样子就好像他根本不认识汤十郎似的一片冷漠。
汤十郎向大夫打招呼。
“大夫,你好!”
大夫道:“怎么又来了?”
怔了一下,汤十郎道:“来买人参。”
大夫道:“你以后别来,行吗?我送你二两人参。”
汤十郎道:“我要一斤上等人参。”
大夫吃惊地道:“那至少需20两银子。”
汤十郎道:“我有。”
他取出四锭银子搁在桌上,道:“大夫,你收下!”
大夫不看银子,他看着汤十郎,道:“年轻人,我以后不希望再看到你。”
汤十郎道:“我还等着教你驭鸟的呀!”
大夫摇头又摇头,道:“我不学驭鸟,我也不再玩鸟了,所以你以后别再来了。”
汤十郎愣然,道:“却是为什么?”
大夫道:“不只我不学驭鸟,茶馆的人都把鸟笼收起来了。”
汤十郎道:“他们都不再学鸟语了?”
大夫道:“年轻人,话到此处该打住了,你快走吧!”
汤十郎叹口气,道:“这是为什么?”他伸手拍拍二十两银子,又道:“大夫,一斤上等人参,我拿了便走。”
大夫往柜台挥挥手,站在那儿发愣的伙计,立刻自柜中取出一盘上等老山人参,汤十郎一看便点点头哈哈锌了。
“不错,这是上等货。”
别以为他年纪轻,他乃家住辽东省,人参对他不陌生,他当年也常吃。
汤十郎把人参往袋子里塞进去,正想同大夫聊几句,因为上一回大夫还请他吃了几杯酒,今天怎么全变了?
不料那大夫就像见了瘟神似的,冲着他直挥手,道:“你快快地走开别回来,我这里求你!”
汤十郎眨眨眼睛未开口,那伙计已拉开门对他瞧。
那当然是下逐客令的表示,因为店门半开着,何用再由人去拉门。
汤十郎道:“大夫,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快走,我求你!”
大夫怕的样子,令汤十郎也不舒服。于是,汤十郎无奈地走了。
汤十郎刚刚走出门,身后面发出“砰”的一声响,药铺的大门关上了。
汤十郎回头看,心里酸,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了?
汤十郎决定要把事情弄明白,否则他会憋出病来。
他想着大夫说的,大伙都不再学鸟语了。于是,汤十郎往城外走去。
城外的周家茶馆有许多人学鸟语,他不相信在一场大雪之后,他们都不学了。
汤十郎不假思索地便往城外走来。
这时冬天雪刚过,茶馆里卖茶也卖酒,只不过酒是高梁酒,菜却是一样,香酥的花生米而已。
周家茶馆门已开,厚厚的布帘像是挂着一个老旧棉被似的,挡得十分严密。
汤十郎背着个布袋,掀开帘子走进去,啊,里面与外面不一样,因为里面真的很暖和,有几个喝酒的还似乎冒着汗珠子。
汤十郎突然出现,茶馆里面的人齐瞪眼。
周掌柜迎上来了:“嗨,是你呀!”
“掌柜的,你发财!”
“我本来生意还不错,可是你一来就发不了财了。”
汤十郎心里不舒服,但面皮还谇轻松地一笑,道:“掌柜真会说笑,把在下当成丧门神了。”
他冲着几个曾跟他学鸟叫的人举举手,又道:“嗨,各位好呀,学鸟语怎么样了?有进步吗?”
不料他刚说完,众人仍然直瞪眼,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就好像根本不认识汤十郎。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又犯了毛病,用力把面皮揉了几下,干干一笑,道:“这……是怎么啦?”
掌柜的指着门外,道:“两个山字叠一起,年轻人,你请出去吧。”
汤十郎一怔,道:“你赶我走?”
掌柜的有些火儿,道:“难道你赶我走?”
汤十郎道:“好像我什么地方得罪各位了。”
猛古丁,有个中年大汉站起身,他似是八分醉的戟指着汤十郎,道:“滚!他妈的,噜嗦什么?”
汤十郎岂吃这套,他胸一挺,道:“你叫谁滚?”
大汉推开桌子,道:“王八蛋,当然叫你滚!”
汤十郎面皮一紧,道:“凭什么?我喝茶付茶钱,喝酒给银子,我又不偷不抢,我是个大好人呢,你叫我滚?”
大汉果然腰圆腿粗,茶馆里他老兄约莫是老大,那么伟岸的宛似铁塔一般,两三步已站在汤十郎的面前了。
大伙这就等着看热闹。掌柜的也退到柜台边,他不开口了。
汤十郎没有动,他毅然地站在门内看着。他不但看众人,也看这大汉。
他发现这大汉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手掌大,指头粗,眼睛瞪起赛铜铃,这要是胆小的,还真被他这一股子气势唬得打哆嗦。
当然,汤十郎不会打哆嗦,他还冷冷地看着这大汉,好像同老朋友初见面似的:“你这是……”
大汉指着门外道:“小子,你是自动出去呢,还是要你家大爷把你抛出去?”
汤十郎道:“你想抛我出去?”
大汉咬牙露一半,道:“只待你点头了。”
汤十郎道:“你以为我是被人吓大的?”
大汉出手了。他只出一只手往汤十郎抓过去。
“轰!”好一团人影平飞着被摔出门外去了,当那厚厚的门帘又阖起来的时候,外面带进一股子冷风,反而令茶馆里的人清醒不少。
汤十郎仍然站在那里,他好像根本未动过,就好像那大汉一下子会飞,打从汤十郎身边飞出去似的。
茶馆内突然一声“唔……”
汤十郎十分友善地笑笑。
掌柜的面色也变了。他心想:“这小子是能人呀!”
汤十郎走向掌柜,他面上带笑地站在掌柜面前:“掌柜的,你姓周?”
“周家茶馆五十多年了,老字号,谁人不知道!”
“周掌柜,我问你,只不过落了一场大雪,为什么大伙看到我,比看到瘟神还讨厌?”
周掌柜道:“你自己心里该明白。”
汤十郎笑笑,道:“莫非我曾收取大伙几两银子学鸟语?没关系,如果你们有人不愿意,我退银子呀!”说着,他一把抓出几十两银子在手掌中,现在有的是银子。不料周掌柜摇摇头,道:“年轻人,你把银子收起来,还是快走吧!”
汤十郎道:“如果不弄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只不过,汤十郎的话说完,在场的人竟无人开口,也没人再看他,都低下头。
汤十郎又不能发火,他直直地看着周掌柜:“周掌柜,你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后我会走。”
周掌柜道:“年轻人,我告诉你以后,你可别提是我说的。”
汤十郎道:“我答应你。”
周掌柜道:“有人见你去了左家废园,你……你就是住在那儿的,是吗?”
汤十郎道:“那又怎样?”
周掌柜道:“五年前的大血案,震惊整个顺天府,至今案子未破,官府的封条封着,你却去了那里,年轻人,你不怕惹祸上身,咱们大伙可不愿多事,所以……你……还是快走吧!”
汤十郎怔了一下,原来为了这件事,也难怪,半年多以来,就没有发现有人往左家废园附近走动。更可以理解的,是躲在暗中的真凶,他也不大举出动找上左家废园,只派几个二流角色露露面。
汤十郎深深地叹口气,道:“打扰了!”
他只简单的一句话,便无精打采地往外走去。
汤十郎刚刚掀起厚门帘,一股锐风迎面而来。
汤十郎的反应是一流的,他横肩错步后退。
“嗖!”
好利的一把尖刀对着他的胸口刺至。
汤十郎伸手捏拿刀身,用内力往屋内拉。
“轰!”
“轰”声起处,只见原来那个大汉,双手举刀又平飞进茶馆里面来了。
紧接着一阵唏哩哗啦声,一张四方桌子被大汉撞得杯飞盘碎,只差未把桌子撞翻。等到这大汉痛苦地站起身来,汤十郎已经走远了。
大汉也走了。他走的一瘸一瘸的,但周掌柜却未上前拦住他。
茶馆里面的客人,仍然是目瞪口呆。
当汤十郎把大汉摔出门外的时候,他们就愣住了。
汤十郎对于这些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他母子两人已经在左家废园住半年多了,直到他把玉佩交进顺天当铺,这才慢慢地被人知道。左家废园自从五年多以前被人血洗之后,别说是废园内,便方圆四里之内,也没有人去过。
汤十郎与他老母前来,他们就是要找出凶手,因为在地室下面的那堆枯骨中,就有他父亲汤百里在内。
汤十郎本来就要人知道,他们住在左家废园,这与他们当初的愿望大为不同。
当初,汤十郎母子两人是不想被人发觉的,因为这有两个最重要的原因。
其一,那是汤十郎母子两人欲在左家废园中发现些什么,也好利于找出凶手。
其二,左家废园已遭到官家封查,那是等官家破案的。
但汤十郎渐渐地明白了,左家血案,官家永远也无法子破了。官家只把左家凶宅查封,因为官家也以为左家已经没有人活在这个世上了。
汤十郎悟出其中原因,便也改变作风,他由暗走向明的地方,他相信,他不久便会把凶手引出来的。不是已经有人找上左家废园了?
汤十郎心中唯一担心的,就是桂家母女两人。
如果凶手找上左家废园,只怕要殃及她们了。
只有这件事令汤十郎最伤脑筋,他不能更不愿叫桂氏母女两人快走,却又怕害她母女受累,于是,汤十郎便也陷入痛苦之中。
汤十郎最后下了决心,那就是尽力保护她母女不受到伤害。
汤十郎怀中有银子,除了一斤老山人参,他更办了吃的用的,果然挑了两筐子回去了。有了这些吃的用的,汤十郎琢磨,至少可以用上一个月之久。
他对于那位老人家,心中多少也透着感激,如果不是那老者大方地“输”了他200两银子,汤十郎想要四个人平安地过这个隆冬,怕是不太容易。
东西全部挑回左家废园的后院小厢房中,却见桂姑娘正与汤大娘说笑着。
汤十郎也看到锅子里炖着肉,真香,这种化雪的冷天,喝上一大碗肉汤,再来上几杯高梁酒,那是令人暖洋洋的事情。
汤大娘见汤十郎买了许多东西,心里也觉奇怪,当汤十郎把一斤老山人参当先取出来的时候,汤大娘一眼便看出那要不少银子。
汤十郎把老山人参往姑娘的手中一塞,道:“姑娘,这是你娘要的人参。”
姑娘也不客气,立刻接在手上,道:“半斤就够了。”
“拿去吧,你娘需要。”
姑娘微点头,便把人参提着,道:“锅里面炖的肉好了,我为你盛一碗。”
汤十郎道:“还是盛了一齐拿去吧,这儿我自己来。”
桂姑娘也不多留一会儿,她果然装了一大碗肉带汤,便往前面走去。
汤大娘道:“十郎,你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吧?”
汤十郎笑笑,自怀中取出一包银子,道:“娘,银子我花不完的。”
汤大娘一怔,面皮一紧,道:“从哪里来的?”
汤十郎道:“娘,汤家明训我未曾忘:不偷不盗不撞骗。这银子来得正当。”
汤大娘道:“莫非你又遇上那老人了?”
汤十郎笑道:“娘,你猜对了。”
汤大娘道:“你不可欺他老呀!”
汤十郎道:“娘,我若不同他打赌,怕会惹他生气,说不定他还会骂我。”
汤大娘一瞪眼,道:“十郎,这老人绝不简单。”
汤十郎叹道:“是不简单,他说他有花不完的银子。”
汤大娘道:“这老人也许是……”
“是什么?”
“也许是与左家有关系的人吧!”
“那又怎样?”
“我也说不上来,只不过我以为这老人有问题。”
“不简单啦,娘,下一回遇上我一定问清楚。”
汤大娘改变话题了。
她先是往小厢房门口看看,这才对汤十郎道:“十郎呀,那人参……”
汤十郎一笑,道:“娘如果喜欢,明天我再进城去买一斤,给娘补补身子。”
汤大娘道:“娘的身子需要补吗?”
汤十郎道:“娘的意思是……”
汤大娘道:“我暗中摸过桂夫人的脉象,她的身子好得很,不会比我差一点,她不需要那些老山人参。”
汤十郎道:“桂夫人有气喘病呀!”
汤大娘道:“她没有,她好得很。”
汤十郎怔了一下,便盛了肉汤端上,道:“娘,咱们吃吧,我早就饿了。”
汤十郎还伸头向外面瞧,然后又回过身来把小厢门关起来。
他有些神秘地低头道:“娘,打从今天起,咱们夜里得要警觉点。”
汤大娘道:“打从头一天到此,娘就提高警惕了。”
汤十郎道:“娘,外面已经有人知道咱们住在这左家废园里面了。”
汤大娘道:“当这左家附近忽然有了那家野店之后,娘就知道了。”
汤十郎道:“所以咱们要特别小心啊!”
汤大娘道:“咱们不就是等那伙凶手出现吗?”
汤十郎道:“不过,我最担心的莫过于前面的桂氏母女两人了,她们……”
冷然一笑,汤大娘道:“为你自己担心吧,儿子,你还真的太嫩了,也难怪你爹当年立下一条门规,你不满20,学艺不成,绝不许你涉足江湖。唉!你爹的话是很对的。”汤大娘又叹了一口气,道:“唉!你的艺业成了,却仍然欠缺些什么。”
汤十郎道:“娘,难道我们不该为桂氏母女两人担心吗?她们是女流呀!”
汤大娘道:“她们不需我们担心,娘敢说,她们母女均非等闲人物……”
汤十郎并不惊讶,却淡淡地道:“希望她们有自保的能力。”
这母子两人相对地吃着东西,半晌,也不开口说出一句话。但两人的心中却在嘀咕着什么。
终于,汤大娘推碗站起身来了:“十郎,走,下去看看。”
汤十郎立刻起身取过油灯,道:“娘,我也买了许多香烛冥纸,要不要下去烧些冥纸?”
汤大娘道:“烧香就可以了。”
汤十郎举着灯在前面走着。汤大娘在他的后面道:“对于已死的人,探看与否,甚至祭奠叩拜,也许只是虚饰的表现,并无意义可言,形式上的做作,绝不能改变既发生的事实。死亡,本就是一种无可避免的无奈……”
她走得似乎很吃力的样子,间歇中,她干涩地又道:“虽说是无奈,但对于造成死亡的因果却可以追溯与究讨,十郎呀,这就是咱们的执着。”
汤十郎道:“是的,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于是,汤十郎又把那道假墙推开了。他把油灯照着地面,也照向石阶,侍候着他娘,一步一步地往下面走去。
汤十郎把油灯搁在石阶上,他取香燃上,恭敬地交在汤大娘手上。
汤大娘走到那一堆枯骨前面,她盈盈地下拜,双目中似有泪水,道:“百里呀,你赤胆忠心为老友洒热血抛头颅,何等壮烈,你可知我与十郎在过什么日子吗?”她把香插在地上,又道:“敌人似乎要出现了,百里呀,你天上有知,我没有令你失望,十郎已有成了,剩下的便是为你与老友们讨回些什么,但愿你能在暗中帮些什么。”她叩头,也示意汤十郎叩头。然后,她站起身来。
她围着大堆枯骨走着,也弯腰把枯骨上面覆盖的被单再加以整理,就好像她为热睡中的亲人把被子拉整盖严密似的。
冬季,总是夜来得早,这时候外面好像又起风了。
寒天里如果起风,不出三天便又是一场大雪要来。
汤大娘与汤十郎走出地室的时候,外面的寒意很浓,院子里已是灰蒙蒙一片。
母子两人走回小厢房里,汤十郎把炭火烧起来,小厢中顿时暖和不少。
汤大娘对汤十郎道:“早早睡吧,不是有人知道我们住在这儿了吗?”
汤十郎道:“是的,娘,夜里要警醒些。”
他本想再往前面去的,他必须要去告诉桂家母女两人,万一有风吹草动,也好叫他一声。然而,他也想到他娘的话。
汤大娘说,前面的母女两人是不需他去保护的。
汤十郎当然更相信他娘的话,因为他娘绝非泛泛之辈,这些年的相处,有许多事情他娘看一眼便知道,他有时候更佩服他娘。
有了这种想法,汤十郎真想有机会加以证实。于是,他把被子裹在身上睡了。
这夜的风特别大,大得几乎要吹塌房子似的,左家废园中,二道院中二楼檐上挂的八串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几处门窗难以承受风刮而碰撞得快要碎了。
左家废园外面的大片竹林子,雪尚未完全融化,却又像是要折断似的发出呼啦啦的扫地声。
冬天有这样大风,谁也知道,不出三两天,一场更大的风雪就要降临了。
约二更天刚过,左家废园前面的竹林子里,宛如五头野狼似的冒出五个大汉。
五对锋利吓人的目芒,相互间眨动着。
有个大汉,头上除了风帽之外,额头上还缠着一块包伤的布,这人,正是那个在茶馆中被汤十郎摔伤的人。只见他扑近一个大汉身侧,低声道:“杜爷,到了。”
姓杜的目光一闪,道:“我知道到了。”
他回过头对另一大汉道:“老蔡,这里真如你知道的,很邪?”
姓蔡的道:“你不信,问刘飞。”
只见另一黑汉弯腰接近姓杜的道:“老杜,真的邪得很,一开始是狄家兄弟,他两人本是安排守在附近的,两个人不自量力,擅自夜探左家废园,两个人失踪了;这以后大总管奉老爷子命令,派出大刀片子包立人前来查看究竟,他妈的,连包立人也不见了。”
姓杜的冷冷道:“真有这么邪的事?”
姓蔡的道:“老朝奉张古丁与神偷尹士全都不见了,你该知道,这两个人是一流的,可是,操,全没有了。”
姓杜的道:“白天来人找过没有?”
姓蔡的道:“谁敢来?老爷子交代过,叫咱们大伙不许白天来,怕的是被发现送到官府去,案子还未了,老爷子不想惹是非。”
刘飞一边道:“老爷子只想着左家的宝藏,所以老爷子在未发现宝藏之前,只有按兵不动。”
姓杜的道:“可是咱们已经有五个人失踪了,难道老爷子仍按兵不动?”
姓蔡的道:“老杜,老爷子原是发现什么了。”
刘飞道:“老爷子发现一块玉佩,有了那玩意儿,也许能找到什么,老爷子才命人去找那小子,想不到……那小子真有一手。”
在茶馆挨摔的大汉接道:“那小子是个练家子,咱们今夜要小心呢。”
姓杜的似是这五人的头目,他冷视着左家废园,开始调度了。
“老蔡、老李……”他顿了一下,又道,“李大壮,你听着。”
在茶馆挨摔的大汉叫李大壮,他立刻应道:“杜兄,你吩咐。”
姓杜的道:“你一个人过去。”
他话未完,李大壮发怔地道:“我一个人去?”
姓杜的道:“不是叫你去同那小子打架,你先别怕,行不行?”
李大壮拉拉一边另一壮汉,道:“王老八,你怎么不说话?”
姓王的冷冷道:“有什么好说的,出刀宰人就成了。”
姓杜的叱道:“吓破胆了不是?”
李大壮道:“我一个人准定出不来。”
姓杜的道:“不用你出刀,我只是叫你去把那小子引到竹林子里面来,咱们在林子里干掉他。”
李大壮想一想,道:“可是左家废园那么大,我怎么知道那小子住在什么地方,万一我没有遇到他而碰上那东西,我不也失踪了?”他老兄原来想到失踪的那些人了。
姓杜的冷哼一声,道:“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你只管往竹林子里跑来,我们四个接应你。”这等于逼李大壮上梁山,这时候他只有硬着头皮去干了。
李大壮紧一紧手中砍刀,暗自咬牙,长身而起,他的模样就好像壮士赴战场,抱必死决心一般。
李大壮宛似涉着一池混水似的从广场的草丛中直往左家废园前面走过去。
竹林子里面,姓杜的四个恶汉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李大壮,灰苍苍的远方,阴森森的左家围墙内,可以听到的便是那风铃叮叮当当响,偶尔传来一声撞击声,李大壮人已到了门楼的右方了。
两丈高下的围墙,李大壮双臂一张便站在墙头上了。他站的那段墙,正是门楼下面小房的后面,这里原有花树与石凳,都被荒草蔓没了。
李大壮不看小门楼内,他看向迎面大厅内,两边回廊他也看,希望一下子就找到汤十郎。
他纵身落在草丛中,准备蛇行鹤步往正面大厅接近。
李大壮只走了五六步,突然脖子上冷冰冰的好不自在。紧接着,他头皮要炸开似的猛回头,只见墙头上有一团黑影子。
初时还以为姓杜的来了,但一想不对劲,那黑影的个头不够大。“谁?”李大壮低沉地喝问,本能地把砍刀横在胸前。
那黑团不动,也未开腔。黑影更不稍动,但有一撮长发被风刮得波浪式的飘荡不已。
李大壮再吼:“谁?”
他开始有些害怕了,但手中刀却也为他壮了胆子。
李大壮不往左家废园里面去了。他怕再碰上另一团黑影。他也想到了,那黑影绝不是去茶馆的那个年轻人,因为年轻人的身高也有六尺上下。
李大壮想着包立人他们都已失踪,这一定就是面前黑影干的。
李大壮不想失踪,因为失踪与死亡,几乎就是同一回事情。
猛然间,李大壮发动了。
只见一片刀芒起处,李大壮九刀合一刀,对着那黑影便撞上去了。
不料那黑影一弹三丈高下,李大壮却由黑影的足下往墙外飞去。
李大壮的动作是出人意料之外的。
那黑影也似一怔间,李大壮的人已踏着荒草往对面的竹林子冲去。
他就快冲进竹林子里面了。突然他的头顶上一暗,李大壮吃惊的举刀上砍。
“啊……”
他不该抬头的,那样,他的最弱的地方便暴露出来了。
李大壮那又粗又长的脖子上,被那团追来的黑影狠狠地切开来了。
“轰通!”
李大壮的身子又奔了七大步,重重地摔在竹林边。
黑影刚刚站定,便发觉从三方面围上来四个怒汉。
是的,杜十心、蔡成刚、刘飞与王老八四个人悄没声地围上来了。
黑影仍然站着,对于地上死的李大壮,黑影连看也不看他。
姓杜的嘿嘿地怪叱道:“是个雌儿,扮鬼吓人呢?”
黑影不开口,站得更稳当。
刘飞冷笑,道:“妈的,人不当,当鬼。”
蔡成刚道:“说,哪条道上的?”
黑影连眼皮也不抬,双袖垂着使双手也看不见。
如果想看黑影的模样,大概只有鼻子以上半片面孔,那一双冷如冰的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直视着夜色苍茫的远方,如果不是四个人而是一个人,这黑影一定吓煞人。
王老八接道:“喂,你既是人,又是女人,刚才出手那么毒辣,不给人以活命的机会,太过份了吧?”
蔡成刚道:“快说,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需知爷们不是找你的,爷们是找一个年轻小子来的。”
他见黑影袖刀怪异,多少有些胆怯,是以才把话扯到汤十郎的身上。
但黑影仍然不开口。她看上去就好像夜幕中的一座石雕。
于是刘飞怒吼道:“装神弄鬼的东西,吃老子一刀!”
他侧着身子横撞过去,右手的厚背砍刀直到他快与黑影接上的刹那间突然劈出。
“嗖”声是窒人的,只不过刘飞的刀一劈而空,却传来一声怪叫。
“啊!”
是王老八的声音,刘飞一听便知道王老八完了。
原来那黑影错身之间,双袖疾挥,竟然抡中右前方的王老八。
王老八果然中刀了,他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就那么一声喊叫倒下了。
只见那团黑影飞在巨竹之间,宛似穿花蝴蝶,灰夜的苍茫中,几道冷电激荡在黑影的足下,只那么一闪而逝间,又传来几声凄厉的嗥叫。
杜十心与蔡成刚几乎撞在一起倒下地的,地上的雪刹时被他两人流的鲜血融化了约面盆那么一大片。
刘飞往竹林内逃,只不过他逃了五六丈远,便被那黑影堵在竹林中。
刘飞横刀,道:“我们不是找你来的,我们要找那个小子的。”
黑影仍然不开口。她似乎很讨厌开口说话。
刘飞退着步,又道:“你想怎么样?”
黑影仍然不开口,她好像没有移动似的,但实际上她距离刘飞更近了。
刘飞倏然出手了。他再出手便是拚命杀法,旋刀;左右交叉出招,整个身子似乎是往黑影冲过去一样。
“嗖!”
真快,快得不及眨眼之间,黑影已在三丈外了。
刘飞未喊叫,那是因为他的脖子被抹了一刀。
他出气发出啊声是低沉而粗哑的,很不好听。
那黑影只在竹林边上站了一下,便拔身而去。
这人真是神秘。这人出刀杀人也够辛辣,一个活口也不留。
非但如此,甚至也不多问些什么,就仿佛她只是为了杀人,把人杀了也就完事了。
夜风又冷又急,呼啸着刮向东南方,天空的云并不多,但云如飞一般掠过。
那个黑影也在这时候落人前院的围墙内,那黑影只一到了门楼下,倒立刻“噫”了一声。
“你……”
“桂姑娘,你的身手……”
“汤公子,你来了多久?”
“看到你出刀,我放心,便来这里等你了。”
那黑影正是桂姑娘。
桂姑娘本来是惊讶的,到了这时候,便淡然地道:“你的身手也不弱呀!”
汤十郎道:“好像比你差一点。”
再一次淡淡一笑,桂姑娘道:“你怎么也来了?”
汤十郎道:“原来睡下了,但风声中传来一声厉叫。”
桂姑娘道:“一共五个人。”
汤十郎道:“你把他们全杀了?”
桂姑娘道:“他们不该杀吗?他们是来杀你的。”
汤十郎道:“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还不知道,左家废园中住着贤母女。”
突然,小屋内传来桂夫人的声音,道:“有话进来说吧,外面天冷啊!”
汤十郎道:“打扰伯母了,在下也要……”
他突然不说了。他的动作也令桂姑娘吃一惊。
汤十郎低声对桂姑娘道:“那些尸体……”
说着,汤十郎拔身而起,一跃而越过围墙,拚命地赶到竹林边。
桂姑娘也来了,“你说什么尸体?”
汤十郎道:“你杀死的人呢?”
桂姑娘指着地上,她仔细看,口中也发出“噫”声:“怎么尸体不见了?”
汤十郎道:“五具尸体全不见了。”
桂姑娘怔怔地道:“如此短暂工夫就把五具尸体运走,这会是何人?”
汤十郎道:“我想不通,为什么尸体会消失得这么快,尸体会放在什么地方呢?”
两人又找了一遍,竹林中什么也没有。
汤十郎对桂姑娘道:“桂姑娘,我绕到后面去了,天太冷,你也早些歇着,至少今夜不会再有事了。”
桂姑娘看着汤十郎,道:“汤公子,我们彼此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我们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还是各自回去多想想吧!”
汤十郎道:“也正是在下心中想说的。”他挥挥手,拔身而去。
桂姑娘也走回去了,她对于汤家母子是有戒心的,就好像汤家母子一样,他们对桂氏母女一样的不放心。
汤十郎回到小厢房中,心中十分激动。
汤大娘躺在被窝侧着身子道:“什么人?”
“娘,五个下三烂角色。”
“你都打发掉了?”
“不是我打发,是桂姑娘。”
不料汤大娘并不惊奇,也不以为怪地道:“是我意料中的事。”
汤十郎道:“桂姑娘出刀很神奇,也很辛辣,我从未见过她那种刀法。”
汤大娘道:“她用的是什么刀?”
汤十郎道:“看不清楚,她的衣袖遮住了。”
汤大娘沉思了,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汤十郎也睡下了,他仍在激动,因为他一直尽心想加以呵护的桂姑娘,却有一身奇高武功。他有着被愚弄的感觉。
他实在想不通,桂家母女两人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她们也是同自己一样的目的?
汤十郎在激动中也有些迷惘,这光景很容易造成他在心理上的冲动。
“砰!”汤十郎一掌拍在床上。
汤大娘淡淡地道:“十郎,别生气,淡然处之。”
汤十郎道:“她们为什么这样?她们为什么要这样?我对她们是诚心的呀!”
汤大娘道:“这就是当初我劝你,别把感情放在一个你摸不清、猜不透的姑娘身上的原因。”
汤十郎重重地道:“我还是弄不懂。”
汤大娘道:“如果你的心中没有桂姑娘,你便会豁然开朗多了。”
汤十郎不开口了。是的,他心中一直存在着桂姑娘,对于桂姑娘当初的冷漠,适可而止的态度,汤十郎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他早就爱上她了。
如果不是桂姑娘说明她已名花有主,而他也已有了从未谋面的对象,汤十郎早就要求桂姑娘嫁给他了。
汤十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慌慌,如果这时候他能睡得着,他必是有道高人了。他当然睡不着,因为他不是有道高人。他只是一个火般热情的年轻人。
一侧的汤大娘心中当然明白,但她又如何去劝说儿子呢?她只是暗暗叹气。
于是,汤十郎又起来了。睡不着,在床上翻动,反而影响他娘安宁。
汤大娘当然知道儿子在苦恼,她却不开口,她假装睡着了。
汤十郎伸手取过一盏油灯,他把灯罩套在灯上面,开了厢门走出去。汤十郎没有去找桂姑娘,他独自往后厅走去。
他是在苦恼中想诉说些什么。
推开假墙,他下了石阶,灯笼放在石阶上面,汤十郎回身站在那堆骸骨前面。
他站了一会儿,本来是喃喃自语的,渐渐的,他的声音大了。
“爹,你给我订的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叫我母子惊喜,你连她的姓名也不告诉我,爹,你这个玩笑开大了,也把我弄惨了。”
汤十郎有些痛苦的双手抱住头,他咬着牙,又道:“难道这一辈子叫我活在幻想中吗?”
就在汤十郎自怨自艾,又抱怨他爹的时候,那堆骸骨中忽然发出“轰”声。
汤十郎听得清楚,头皮也发麻起来。
他自恃一身绝世武功而又胆子大,然而遇上这样邪门的事情,也不由得冒出冷汗来了。
“轰!”更清楚了,好像就在那堆骸骨中发出来的一样,汤十郎疾忙暴退。
他喃喃地道:“爹,难道是你要对我说什么?或者……或者你以为儿子不孝。”
“轰!”又是一声传来,汤十郎几乎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又祷告地道:“爹、各位叔叔伯伯,你们不要这样,我是替你们报仇来的……我……爹汤百里,与左门主生死之交,他为义而殉难,我汤十郎这是继承父志,立意要找出元凶,望各位叔叔伯伯多多指示小子一条明路……”
“轰!”这一声更清楚,汤十郎已举起油灯要上去了。紧接着又是一声“轰”。
汤十郎摇摇头,稍稍清醒地站在石阶前不动,他要静观其变。
只不过,汤十郎站了一会儿,那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汤十郎眨动眼睛望过去,那一堆骸骨并未有丝毫的移动,那么,这“轰”声又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汤十郎在想:“难道真的有鬼?”
于是,他静悄悄地登上石阶,他出了假墙还往回望,他希望再听到那种声音,但他又怕听到,一种反常的矛盾心理,令汤十郎迷惑,以为这真是鬼。
汤十郎着地无声地回到小厢房,他只刚刚把灯吹熄,床上的汤大娘又开口了:“十郎,你刚出去,桂姑娘便来了。”
汤十郎吃惊地道:“她来了?”
“是的,她没有进来。”
“她不进来?”
“她也不说话,她只是站在小窗前一会儿,便又往前面走了。”
汤十郎道:“真是她吗?”
汤大娘道:“我装作睡着,我没有叫她。”
汤十郎道:“她默默地来,又悄悄地走?”
“是的,十郎。”
“她为什么前来?”
“也许她想向你诉说些什么吧!”
汤十郎道:“我不想再看到她。”
汤大娘道:“如果这样,你便错了。”
汤十郎道:“我为什么错了?”
汤大娘道:“你为什么不再理她呢?”
汤十郎沉声道:“她不该欺骗我!”
汤大娘道:“她什么地方欺骗了你?”
“她会武功,而且她的武功奇高。”
“那就是欺骗你?你问过她会武功吗?难道她们深藏不露便是欺骗你?这是说不过去的。”
汤十郎道:“我不想受人愚弄,娘,我一心在保护着她们呀!”
“那是你甘心情愿的,十郎,桂姑娘如果长得很丑,你仍然会这样吗?你还会爱她吗?”
汤十郎怔住了,他低头站着,忘记睡了。
汤大娘道:“别只是站在自己一边想事情,十郎,江湖上有许多不幸的事情发生,便是有些人只想到自己,却忽略了对方,要知利益二字有时候分开来讲才最适合。”
汤十郎仔细地听着。
汤大娘又道:“利益是不可以独占的,你若得利,也要对别人有益,这样,天下便太平了。”
汤十郎忽然又拉开门,匆匆地往前面走去。
他似是豁然想通了什么,一路往前面门楼走去。
就在前面大厅后廊柱边,他发现一团人影静静地靠着那巨大的圆柱站着。
汤十郎道:“谁?”
那影子仍然不动。当然,也没有声音回答。
汤十郎奔过去,他才看清楚,“是你!桂姑娘。”
不错,桂姑娘就站在那里,直到汤十郎走到她面前,她仍然未动。
汤十郎也未再动,他看着她。两个人对望着,半晌,汤十郎伸出手来,因为他忽然发觉桂姑娘的双目之中出现两颗晶莹的眼?目。
汤十郎以手去拭,泪是温的,他问:“你怎么不进去?”
“对不起,吵醒你们了。”
“我还没睡,我不在……”
“她老人家也未睡着。”
桂姑娘让汤十郎为她拭泪,她却仍是那么孤傲地道:“你不在?你去……哪儿了?”
汤十郎道:“姑娘,你不会知道吧,左家废园里就是一个大坟场。”
桂姑娘并不吃惊。但她的表情令汤十郎吃惊,难道她已经……
汤十郎又道:“左家上百口的人都死了。”
桂姑娘的双目似冒火。
汤十郎又接道:“五年多了,百口之众尸体风化,只剩骸骨一堆,在……”他看看桂姑娘,道:“在一处地室中。”
桂姑娘只是咬咬牙,她仍然不开口。
汤十郎道:“姑娘,你去后面的时候,我就是在地室中,我还听到……”他看着桂姑娘,又道:“我听到地室中有‘轰’声,就在一堆骸骨中。”
桂姑娘仍然不开口,就好像她又恢复到初来此地的时候,像个哑巴一样。
汤十郎道:“我不只听到一声,我听到四五声之多,直到我吃惊才上来。”
桂姑娘仍然不吃惊,好像在等着汤十郎改变话题。
汤十郎又道:“桂姑娘,你不以为那是鬼吗?我遇到了鬼呀!”
汤十郎正说着,不料桂姑娘发动了。她忽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汤十郎的腰。
汤十郎先是一怔,然后,他便双臂用力,连肩带头一下子把地抱在怀中了。
桂姑娘把一张嫩脸贴紧汤十郎。
汤十郎却低声道:“桂姑娘,我们都算是很不幸的人啊!”
桂姑娘开口了:“汤公子,也许我们生来就是为别人而活的人。”
汤十郎道:“生而为别人的人,是很痛苦的。”
桂姑娘道:“想想,谁又为我们呀?这些天以来,我母女跑东到西,奔波受累,受那风刮日晒之苦,忍饥挨饿的找来此地,为的是……只有一个字‘杀’!”
汤十郎全身一震,道:“找来此地?”
“是的,我们找了很久。”
汤十郎道:“只为了一个‘杀’字?”
“是的,只是一个‘杀’字!”
汤十郎道:“我不一样,我们是为了报仇。”
桂姑娘道:“报仇与杀戮,好像没有什么分别。”
汤十郎道:“桂姑娘,今夜我们总算稍稍吐露出彼此的心声了,如何更加坦白地相对,那就看以后了。”
桂姑娘道:“至少,我已被你看出来,你也被我看出来,我们都是江湖上的人。”
汤十郎道:“而且也算得高人。”他立刻用唇吻上去了。
汤十郎紧紧地拥着桂姑娘,也尽情地吻着,桂姑娘的反应是强烈的,她磨蹭着樱唇,这光景与从前是不尽相同的,因为她没有从前那种腼腆。
只不过当两人热吻到一定的高潮时,汤十郎欲将桂姑娘抱起来,却遭到桂姑娘的拒绝了。
“不……我不能。”
“你……哦,你心中有了男人……”
“我说过,我心中的男人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却必须为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守住身子。”
“你真的那么固执?”
“不是固执,是守信。”
汤十郎欲再去抱桂姑娘,但桂姑娘转过身去了。
“回去吧,夜来风又起,怕是又有一场大雪要下了。”
汤十郎突然上前拉住桂姑娘,道:“下雪并没有什么,因为我不怕寒冷,你这样的拒我于千里之外,才令我的心寒冷呀!”
桂姑娘幽怨地瞥了汤十郎一眼道:“咱们乃江湖儿女,应该明白身不由己。”
汤十郎黯然地道:“真是可悲。”
他松开了抓住桂姑娘的手,任由桂姑娘缓缓地走去。
汤十郎没有动,直到桂姑娘消失在前厅回廊,汤十郎仍然站着。他似乎僵立在那里了。
桂姑娘走回门楼下,她立刻怔住了。她站在门外往里面瞧,心中开始紧张起来。
她看得很清楚,因为门楼下小房中,床上不见她的娘。
桂夫人不见了,从床上的一切看来,好像桂夫人去得很仓促。
桂姑娘头不转动,她双目四下里巡视着,突然间,她拔身而起,犹似野猫子似的往外扑去,她以为娘发现什么了。
当她落入一片杂草之中,隐隐约约地从风中听到了细语声,桂姑娘认准方位,她绕道过去了。那是在大片竹林子的最左边,而且她也似乎听到有人在争辩着什么。从声音中,她便知道其中就有她娘的声音。
只不过当桂姑娘在暗中接近的时候,竹林中有了反应,而且也是冷厉的声音。
“是月秀吗?”
桂姑娘闻言,便不再隐藏了。
她缓缓地走近两个黑影前面,突然对桂夫人叫了一声:“娘!”
是的,桂夫人正站在一个稍瘦的半百灰发汉子三丈外,她的神情是黯然的,就在这种黯然中带有几分无奈,便也显出她的生涩痛苦样子。
桂夫人见女儿也来了,便伸手拉住桂月秀。
“娘,他是谁?”
桂夫人未开口,但那人开口了:“月秀,你小时候戈大叔也曾抱过你。”
桂月秀道:“戈……大叔?”
桂夫人道:“孩子,叫戈大叔。”
桂月秀对着那瘦汉点头,道:“戈大叔。”
瘦汉却淡淡地一笑,道:“长得果然如其名,秀丽如月,月中嫦娥,好。”
便在这一声“好”中,瘦汉立刻又换了副冷冷的口吻,道:“一点眉目也未找出来?”
桂夫人道:“没有。”
瘦汉又道:“那一双母子是否按兵不动?”
桂夫人道:“他们似乎志不在宝藏。”
瘦汉道:“他们志在何方?”
桂夫人道:“报仇。”
瘦汉露齿一笑,道:“你真的相信他母子两人不是为宝藏吗?”
桂夫人道:“很难确定,看来是的。”
瘦汉以叱责的口吻道:“这是什么话?”
桂夫人道:“他母子常去地室中上香拜祭。”
瘦汉道:“障眼手法,不足相信。”
桂夫人道:“如果真如你所言,他母子两人也太过狡猾了。”
瘦汉道:“难道忘了,江湖上你永远别去相信别人的话。”他顿了一下,又道:“就算被你发现了,亲眼看见,也不可以轻言确信。”
桂夫人道:“所以我说,很难确定。”
瘦汉看看桂月秀,冷然道:“今夜你杀了我五名手下人,是吗?”
桂月秀全身几乎颤抖了。
她睛芒连闪,直直地盯着瘦汉,口中喃喃地道:“戈……大叔……我不只杀五人。”
瘦汉手抚短髭,道:“我知道,尹士全、张古丁、大刀片子包立人,再加上狄家兄弟,他们都死了。”
桂月秀道:“有些不是我杀的,我未曾杀那么多的人,戈大叔。”
姓戈的淡淡一笑,道:“我并不责怪你,月秀,他们都该死,该死的人被杀,我只有高兴。”
桂夫人道:“你不怪罪月秀?”
姓戈的道:“当然不会,我还要嘉许她。”
桂夫人道:“留下敌人不杀,只杀了你的手下人,而你为什么反而要高兴?”
姓戈的道:“你怎么想不通一点?其实你按平常之心便会自然地想通了。”
桂夫人道:“你还是明说吧!”
姓戈的道:“事情很简单,他们的死,是因为他们欠缺用头脑。”他似乎稍加思索,又道,“狄家兄弟既好事,又鲁莽,他们不应该自作聪明,贸然探庄;张古丁与尹士全却又犯了聪明过度的毛病;至于大刀片子与今夜死的五人,又犯了我最厌恶的不合作的行为,他们当然该死。”
桂夫人道:“他们却都是你的勇土。”
姓戈的淡淡一哂,道:“与其留着坏事,还是死了的好一些。”
桂月秀道:“你不为他们伤心?”
姓戈的走近桂月秀,道:“伤心?你看看这莽莽江湖上,每天都会死上一些人,又有谁真的伤过心?”
他把一手按在桂月秀的香肩上,又道:“你的戈大叔,是一位善于用人的人,那些死了的人,至死还为我而尽全忠。”
桂月秀道:“你更应该为他们而伤心。”
姓戈的道:“孩子,当我的目的未完成,那时候我才会伤心,而死人,却是完成目的中应有的程序,你见过有几个领袖群雄的大人物,认真的为他那些尽忠而亡的人流过一滴眼泪?”
桂月秀不开口了。她感到,而且是突然感到面前这瘦汉好可怕。
瘦汉却拍拍桂月秀,又道:“嗯,桂不凡果然有一位不凡的女儿。”
桂月秀道:“可是我爹却不见了。”
瘦又道:“月秀,你爹号称‘追魂怪客’,我以为你爹还活着。”
桂夫人立刻走近姓戈的面前,道:“这是你第二次如此说,那么,你凭什么下此判断?”
姓戈的一笑道:“不见尸呀!”
桂夫人指着左家废园,颤抖着手,道:“那一大堆枯骨中,会……”
姓戈的道:“没有,桂家嫂子,等你们完成了我的目的之后,我拍胸脯为你去找回桂不凡。”
桂月秀道:“戈大叔,你这话是真的?”
姓戈的举手,道:“可要大叔起誓?”
桂夫人道:“我们不敢,我们仍然会尽力而为。”
姓戈的抚掌一笑,道:“太好了,回去多注意那一对母子,他们不一定只为了找仇人,他们寻宝才是真。”
桂月秀道:“这样耗下去也不是良策。”
姓戈的道:“必要时候,你便把身子交在那年轻人的手上也可以。”
桂月秀道:“我不能。”
姓戈的道:“你能。”
桂月秀道:“我的身子已有主了。”
姓戈的道:“如果想拢住那一双母子,你只有把身子交出去。”
桂月秀心中不快,她是头一回见此人,只因为娘对此人礼让几分,她才表现出谦恭,否则,她是不会同这人说这么多的话。
桂月秀带点不悦道:“为了你达到目的,却叫我把宝贵的身子送人,你……”
不料那姓戈的双目一厉,逼视着桂夫人,道:“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桂夫人忙施礼,道:“小女年幼不懂事,你包涵。”
桂月秀再一次怔住了。
姓戈的一抖袖子,道:“那就看你的了。”他回身就走。
不见衣动,不见闪晃,转眼之间不见了。
这人的轻功了得,几乎已达缩尺成寸的功夫了。
桂月秀拉住她娘,道:“娘,这人……这姓戈的……”
“别再多言,先回去吧!”
桂月秀道:“娘,这人究竟何人?”
桂夫人道:“回去娘告诉你。”
桂夫人转身往竹林中走去,她穿过竹林,打量四周,立刻拔身而起,以一种怪异身法,刹时间落在门楼下。
桂月秀已把小门推开了。
母女两人,桂夫人坐在床沿上,她见女儿把门已关牢,这才伸手把女儿拉住。
她直视着女儿月秀,道:“孩子,咱们这是为的什么呀!”
桂月秀不开口,她等着母亲说下去。
桂夫人叹口气,又道:“你戈大叔与你父八拜之交的情义,这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桂月秀道:“原来他是爹的结拜兄弟。”
桂夫人道:“是的,就在这顺天府城的东西两面,百年来住了两大家族,位在顺天府城西南11里地方,住的是戈家,那戈家堡中高手如云,而顺天府东面不到十里地方,住的便是左家。”
桂月秀道:“左家废园?”
“不错,正是这里。”
桂夫人顿了一下,又道:“顺天府城的人们,只一提到东左西戈,指的便是这两大家族。”
桂月秀道:“娘,咱们不该来的。”
桂夫人道:“咱们已经来了。”
桂月秀道:“咱们可以走吧?”
桂夫人道:“你爹,还有你的未见过面的丈夫……这……你都放弃了?”
桂月秀道:“娘,后面那对母子怎办?这样下去,难道要同他们刀兵相见?”
桂夫人道:“他母子是好人,也是正义之士,只不过,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来,我们也只有下狠心了。”
桂月秀道:“我们能狠下心吗?他们热心地照顾着我们,而他……姓戈的……”
桂夫人立刻面色一寒,道:“你戈大叔不出面派人照顾咱们,对事情的进行更有利呀!”
桂月秀道:“我不懂。”
“你会懂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桂月秀道:“我真的要把身子送给汤公子吗?”
桂夫人道:“你不是也喜欢汤十郎吗?”
桂月秀道:“可是,我怎么有脸去见我的……”
桂夫人道:“当然,为了目的而有所牺牲,至少,那还是以后的事情。”
桂月秀不说话了。她的心中在激荡着。
她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汤十郎的影子,那种木讷、腼腆与热诚,应该是女孩子心目中的标准丈夫。
桂夫人拍拍女儿,道:“折腾了这么久,该睡了。”
桂月秀未睡下,她低声地道:“娘,我要在什么情况下,对汤十郎出刀?”
桂夫人怔了一下,她又坐起身来,道:“当事情发展到有碍我们的时候,当我们发现双方是同一个目的的一刻,也就是我们出刀的时候。”
桂月秀道:“如果我把身子交在汤十郎手上,我还能对他出刀?”
桂夫人重重地道:“是的,休忘了,身子交给他,那只是你的手段而已,戈大叔会很高兴的。”
桂月秀道:“戈大叔真的不计较我杀了他的人?”
桂夫人道:“你戈大叔权衡轻重,我母女要比那些有勇无谋的人物高明多了。”
桂月秀沉默了。
母女两人无言无语,躺在床上。半晌,桂月秀又道:“娘……”
“嗯!”
“我在什么情况下,才把身子交给汤十郎?”
“当然是在关键时刻。”
“娘,什么时候才是关键时刻?”
“这要你自己去体会了。”
桂月秀想了一下,道:“如果我献出身子,而汤十郎又不能被我有所利用,我是不是该杀了他?”
桂夫人道:“就算你不杀他,娘也不会放过他,娘不会叫一个在我女儿身上占便宜的人活在这世上。”
桂月秀闻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她深深一叹,道:“汤十郎呀,你会不会对我……”
桂夫人道:“他当然会,月秀,天下的男人娘最清楚不过,他们长着一双如豹的爪,野猫一般的嘴鼻,那一双眼睛就宛如贪婪的野狼,见了美貌的女人,总会流露出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汤十郎不是想动你吗?”
桂月秀道:“他是情不自禁,而我,多少在引诱着他,否则……”
桂夫人道:“其实那并无分别。”
桂月秀道:“娘似乎在恨天下男人了。”
桂夫人道:“我恨天下男人20年了。”
桂月秀道:“也包括爹?”
桂夫人道:“你爹……”她似乎又陷入另一个沉思中,转了个身便不再开口,甚至拉棉被又往身上压了几下。
桂月秀不再多问,她躺下来,却也把思维连系到左家废园的后面。
左家废园后面,住着的乃是汤家母子两人,她真的会在必要的时候对汤十郎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