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微微前倾,竟然就不敢动了。
整个静庭的侍卫,在景横波扑过去那一瞬间,都下意识去握武器,然而下一刻赶紧缩手,想转身不敢转身,想动不敢动,看见国师那古怪姿态,想笑,更加不敢。
景横波才不管有多少人看见,眯着双眼,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用鼻音嗯嗯说话,“快点……快点……再不走,我就要求你背我绕玉照宫走一圈……或者背我绕帝歌走一圈……累死你……”
宫胤僵了一会儿,慢慢站直身体,双手向后,慢慢托住她腿弯。景横波立即舒服地将脸靠在他背上。
他对上蒙虎微带担忧的目光,轻轻摇头,蒙虎打了个手势,静庭的侍卫立即散开。
宫胤从容地背着景横波,顺着鹅卵石的小道一路走。景横波在他背上格格笑,“嘎嘎嘎当初在林子里你逼着我背你,现在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这仇我可报回来了!”
宫胤偏头看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弯——所谓心有灵犀是否如此?此刻他想的也是当初密林她背他那一路。
虽然当时被背得并不轻松,还要以真气支持她,不过到如今,也该还了。
头一转,一擦,她正好俯下脸来想说话,刹那两唇闪电般一触而过。
他被那沁凉的柔软惊得一颤,脚步一停。
她却丝毫未觉,不住格格低笑,呼吸间淡淡酒气和魅惑芳香交织,化为另一种奇异的气息,神秘而低徊,似要唤醒所有人内心深处潜藏的渴望。
他这才恍然,原来她还是微醉了,先前偷喝的时候太快的缘故。
“嗯嗯宫胤……你身上好香……”她低低道,唇无意间不断擦过他的颈项,“但是也好冷……”
他停了停,微微偏头让开她的唇,不是不贪恋她的香气,而是怕自己经不住这样的撩拨。
有意勾引尚可抵御,无意撩拨最是销魂。
他停下来的时候,身周起了淡淡雾气,一丝丝寒气自动散去,体温自动回升。
这让他脸色稍稍一白。
她似乎感觉并没退化,很快感受到了他的温暖,一边舒服地蹭了蹭,一边喃喃道:“你是不是运功了?不用啦……习惯就好了,我说我要焐热你的……让我焐热你就好了……”
他唇角微微一勾。
谁说她放纵风流,游戏人间?
他从来只看见她的细腻和敏锐,似一面光可鉴人的镜,映射万象,照亮每寸阴影遮没的空间。
步子悠悠缓缓,顺着静庭的鹅卵石小路。
过揽胜阁、飞阑亭、萃华楼、冶春湖……静庭此刻无声,只将他的足迹留驻。
景横波趴在他肩上,觉得从他肩后看出去的静庭此刻最美,她诧异以往为何没有发现静庭竟然这般美,翠树红叶,碧湖白桥,白墙靛瓦,红曲扶栏,所有的烂漫色彩,在湛蓝的高天背景上凝化,化一副盛世宫廷行图。
“那边那边!”她忽然兴奋起来,在他背上踢腾。
前方是冶春湖,湖上有九孔长桥,一色弯弧凌空过,倒影相连如九轮月。
宫胤既然背了她,自然不愿违拗她的意思,缓步上桥,景横波眼看步伐步步升高,似要走进前方那一片蓝天中去,胸中忽有豪情升起。
她想要的大冒险还没有完成!
宫胤那个死闷骚一辈子都不敢要她大冒险!
可这样的机会能有几回,她想做就要做,想说,就勇敢说!
宫胤忽然停住,此刻,在桥的最高处。
风在此处激越,将两人长发拂乱,纠缠一起。
景横波挥开宫胤被风吹起扑满她脸的长发,张开双臂。
“小心!”宫胤靠着桥边,没想到她忽然张开手,急忙要去扶。
“宫胤!我喜欢你!”
景横波一声大喊,刹那传遍整个静庭。
一瞬间静庭彻底无声。
风也似停,水也似静,人在原地伫立,抬头愕然相望。
宫胤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忽然一白,越发显得眸子乌黑如深渊。
那般深渊底,却似有星芒爆闪,刹那直冲云霄,射裂长天!
他霍然回首。
景横波格格大笑,又一声大喊似要震破宫胤耳膜。
“宫胤!我早就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让全世界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让全世界知道我喜欢你!”
她笑着一指居高临下的长桥。
“在这桥上,我看得见整个玉照宫,整个帝歌!你们看见我没有?看见我说喜欢他没有?人会老会死,时间会走会过去,可是土地不腐、流水不腐、桥石不腐、树木不腐!今天我说的话,山川河流,土地树木,天地日月,皇天后土,你们作证!”
风忽然烈了,哗啦一声卷走她的束发带,她干脆扬起头,让自己的长发似旗帜一般在桥顶飞扬。
桥下远远,蒙虎等人昂头遥望,眼神震撼而复杂。
隔邻的翠姐停下正在洗衣的手,扬头向这边看来。
拥雪从厨房探出头来,注视这方向的眼瞳乌黑。
静筠慢慢从屋内走出,扶着门框遥望,许是闷在屋里久了,脸色越发苍白如雪。
护卫中年轻的女子们,眼底泛起细碎的泪光,不知是欣喜还是惆怅,是佩服还是羡慕。
有一种勇敢自由,超越时代,永无替代。
宫胤半转着头,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脸,她脸色微微涨红,眼眸闪亮,虽奔放,无轻狂。
最起码此刻,他知她每个字出于肺腑,真挚不染。
胸中有浪潮拍岸,漫过心上九孔长桥。虽听见肺腑深处冰雪蔓延再咯吱碎裂之声,然而他终觉聆听此刻纵死而无悔。
这一刻不知是欢喜还是痛苦,是碎裂还是完整,浪潮如火,越过冰雪高墙,冲刷着经脉血液,他的掌心现出淡淡血点,身子微微一晃。
正在这时,景横波以一个大力的挥手动作,作为她今天向青天白日昭告心情的结束语。
“宫胤我中意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还要——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