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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公主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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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臻听见了,当没有听见。

“你们这个店,目前似乎想在……你先前说服务?那就这么说吧,想在服务上与众不同,确实也做到了,但服务也应该有分级。”唐羡之指指周边的包厢,温和地道,“比如今日能在这楼上的,多半身份不低,以后也不会低,今日都是尝鲜,自然没问题,以后呢?想谈事,服务生再在一边近身伺候,就不大合适了。”

他又指一间包间,“方才经过那里,听见里头服务生在和客人聊天,在客人说话的时候,时不时插嘴逗趣。”

“这一间,方才有人拒绝护衣,但那位小厮依旧喋喋不休和他说这护衣的好处。”

“我们进门的时候,有小厮问我们累不累,夸唐慕之的衣服美丽。”唐羡之笑道,“然而这是冒犯。”

文臻双手一合。

是了,服务热情是她对员工的要求,江湖捞也学了那个著名连锁店的服务风格,但是她忽略了古代和现代的文化环境和价值差异,有些东西,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热情服务是好的,但热情过了头就失去了分寸感,也容易侵犯隐私,她还没学到精髓。

客人之间有自己的场,并不欢迎一个会随时插话的小厮,森严分明的等级制度,也并不允许一个下人随意评论贵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好分寸,还得再筛选一下服务人员,制定符合这个时代的服务标准才成。

她心中赞叹,两眼星星地望着唐羡之,“唐兄,你真是百事皆通,无双暖男啊!”

唐羡之一笑,端起一碗菌菇汤,对她一举,“菌菇汤熬到此时,再加牛肉末和芹菜沫,简直妙味天成,值得浮一大白!”

“唐兄对美食居然也这么有天分!”文臻乐呵呵举起自己的辣汤,正准备和他清脆地走一个,身边的燕绥忽然接过了她手中的碗,自顾自喝了一口。

文臻目瞪狗呆地看着他。

呃……她这个是辣汤啊,地狱辣级别,里头还有酱料,又辣又咸,她就没打算真喝,只意思意思碰一下啊!

她紧紧盯着燕绥——这位兄台你还好吗?

需要叫救护车吗?

现在还能说话吗?

燕绥还能说话,不仅还能说话,还面不改色,把碗一搁,拉了她便走,“吃饱了,再会。”

“哎哎哎,慢点,慢点,我还有——”文臻还想再问问唐羡之一些事情,她出宫并不那么容易,也是难得的机会,怎么这家伙这么霸道来着?

她越不肯,燕绥力气越大,文臻也动了气,眉毛一竖,就要使出双层夹药母老虎漂漂拳。

身后唐羡之忽然道:“听说宴请尧国世子就在近日?文姑娘你要留意了。上回九里城尧国世子回去后,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忽然就开始对我朝礼部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又说他自己有名厨随身,技艺非凡,届时要带来一同赴宴,也好领教一下东堂名厨的风范。”他慢悠悠道,“听说那位尧国名厨,做菜寻常,但能够以鼻辨菜,以耳辨菜,等等。”

文臻一听便来了兴趣,从燕绥的禁锢中探头目光亮亮地看他,唐羡之又补充道:“听说尧国世子此行另有目的,朝中自然对其也有所求,如果这一顿接风宴席给尧国厨子出了风头……”他笑笑,“殿下没有提醒你此事吗?其中许多内情我一个外臣也不清楚,想来既然文姑娘你担纲接待,殿下应该第一个提醒你才对。”

文臻又目光亮亮看燕绥,唐羡之对燕绥不怀好意她当然知道,但是唐羡之这话半点也没错啊,这事她是第一责任人,燕绥为什么不提醒她。

燕绥现在想的却不是这小破事,而是这女人怎么这么难缠?吃完了还不走还要和唐羡之没完没了地聊?

是不是欺负他现在喉咙很痒,很烧,很齁,想说话也说不了?

耐心告罄,他弯下身,手一抄。

下一瞬文臻腾空而起,光荣成为公主抱狗血梗的公主。

她啊地一声,来不及理解燕绥忽然发的哪门子疯,唯一念头就是外面现在全是人,这样抱出去明天她就要成为天京日报娱乐八卦版占据全幅版面的女主角了!

她双手一抬,按在燕绥脖子上——

下一瞬就可以从燕绥身上翻出去并且送他一个喷嚏打呃大礼包。

燕绥手一抬,她刚刚腾空而起的身形便在他胳膊弯里打了个转,眼看着要送到腋下。

文臻脑补了一下自己被夹在他腋下出门的姿态,只好投降,“停下!我自己跟你走!”

燕绥哼了一声,把她放下,兜着肩一搂,半挟半抱下楼。

一排服务生在走廊恭送老板,人人侧目,刚赶过来的君莫晓在猥琐地笑,满头大汗的闻近檀捂住嘴,易人离撇着嘴,哼一声,“光天化日,白日宣淫!”

文臻只好半侧着脸,不与八婆争短长。

出门的时候还是君莫晓良心发现,追过来递上一个纸袋,“别忘了伴手礼!”

纸袋是为了开业酬宾特意制作,纸寻的是一种非常昂贵但也硬挺的松涛纸,用了也十分昂贵的雕版印刷,图案是文臻亲手画的3D画,十分的有创意,右下角是热气腾腾的火锅,左上角是硕大的白铜汤壶,汤壶里热汤一线,添到了火锅里,袋子挖出的把手正在壶柄的位置,人拎在手里,看上去像真拎着壶在给火锅添汤一样。

这纸袋因为造价太贵,准备的不多,只给雅间最尊贵的客人,里头是几样别致的点心。

这么奇特的纸袋,连燕绥也多看了一眼,文臻把袋子往脸上一遮,做贼一样地被他夹出门去,果然,奇特的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有人在喊“咦,那人怎么能边走边添汤!”也就没人再注意到两人连体婴一样的走路姿势。

一直到上了车,文臻才把纸袋一放,背转身,屁股对着燕绥。

身后燕绥也没说话,时不时咳嗽一声。

文臻默默盘算一阵,到了宫里下车时,已经怒气全无,满面春风,笑吟吟看燕绥,“殿下啊,你这嗓子怎么了啊,刚才太辣了是吗?我给你做个甜品好不好啊?”

她忽然顿了顿。

就刚才那一瞬间,她发誓,她好像感觉到了燕绥的精神忽然拔了一下。

以至于一瞬间她的错觉好像看见了蔫不拉答的幼苗在雨露的灌溉下瞬间昂首挺胸……

这感觉如此一瞬即逝真特么像错觉,因为燕绥并无喜色,只淡淡挥挥手,示意可以去做,然后就坐在她小院门口等吃。

等啊等,等啊等。

好一阵子不见文臻招呼,燕绥有点耐不住,便起身进去找,一进屋便被桌子上一个盘子吸引。

盘子里是几个汤圆形状的点心,外皮晶莹剔透,因此可以看见里面粉黄的馅料,那种黄色十分柔润,在透明表皮下微微闪光,配上淡碧色云瓷碟,漂亮得像个艺术品。

燕绥却并没有立即就拿,眼神迅速而犀利地在那点心和盘子上扫过一圈,又凑近了闻了闻气味,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拈起一个放入口中。

下一秒,一股难以言述的口感和气味便涌入口腔。

入口第一直觉是细腻,柔润,馥郁……和吃文臻之前许多食物一样,诸般美好的形容词不需要思考滚滚而来,但随即,在美妙口感之后,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令人联想起某种特殊恶心玩意的气味便藏在那细腻美妙的初体验之后,暴风入侵,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翻滚起某种黄色的、稀烂的、散发着惊人臭气、永远围绕着恶心的嗡嗡嗡苍蝇的……屎。

“呕……”

宜王殿下发出了不符合他美好形象定位的呕吐声。

地上一滩黄色的呕吐物,看起来也是稀烂的、恶心的、最招苍蝇喜欢的……

连气味都是如此相似的……

然后,笑吟吟的文臻端着盘子进来了,一掀开帘子眼光就落在了地下,一抹笑意飞快掠过,某人夸张地大惊小怪,“哎呀殿下!你怎么把我准备喂狗的粪球给吞啦!”

一边还无辜地扬了扬手中更为精致的碟子,“这个才是准备给您吃的黄金炸薯球啦!”

她声音响亮,引得整个尚宫监的人都在探头探脑。

燕绥哪怕明知道她搞什么把戏,但一看那盘子上金黄的、软软的、颜色暧昧的玩意儿,就扛不住生理上的翻江倒海……

那股屎味还在口腔里回荡,明明就一口,他却感觉好像吞下了全东堂的便便。

对面,那黑芝麻馅汤圆眼睛弯弯,脸颊喷红,笑得像个无辜天真的小恶魔。

笑得这么开心是吗?

觉得报复成功很快意是吗?

对他欺负唐羡之有意见是吗?

那张丰盈的嘴儿,笑起来还真是可恶呢……

那还是别笑了。

他忽然伸手。

一把按住了文臻的后脑勺。

下一秒,一双微凉的唇瓣,已经贴上了那咧出大大弧度的饱满红唇。

……

文臻瞪大了眼睛。

这个动作实在狗血老套,可是人在这种情境下真的只能做出这个动作,这转折太快来得好像龙卷风,以至于短时间内她脑海里只有无数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以粗体黑体字不断刷屏……

和上次那蜻蜓点水的脸颊与唇的接触不同,这次的燕绥,有种豁出去的决然,几乎在抵达她唇瓣的那一刻,舌尖便攻城掠地,直抵最芬芳处。

他的力道带着三分赌气三分探索三分沉溺,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纠缠,像海草在深海中游曳,召唤下一波的浪潮,浪潮里是五色斑斓,是山青水软,是云在高天而水在瓶,剔透而晶亮,是打开多少年看似平静遥远实则孤冷寂寥的人生,像开启琉璃打造的宝箱,一霎间华光灿烂,嘭一声蹿上云霄。

然后烟花四散,落了一地的缤纷碎雨。

在这样的花与雨中,天也静,水也平,微笑也静谧,岁月也悠长。横平竖直的世界第一次如此乏味,没有对称的生活也可以美妙,就像此刻激起细微的水声,那是生命里未曾听闻过的丽音。

不知何时文臻有些发软,不知何时燕绥扣住她后脑的手指微微用力,再在她分外顺滑的长发中滑落,便顺势捂一捂她的脖颈,如此细弱柔嫩,让他多少年缺乏共情的心,似乎也在瞬间生了怜惜。

文臻却有些吃痛,因为他拽着了她的头发,也因为这细微的疼痛,她忽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家伙在使坏!

吃了榴莲所以要报复她,要把屎臭的口水吐到她嘴里!

哇呀呀呀太恶毒了!

用占便宜的方式报复!

她这不是双重损失!

正想一把把这个不要脸的香菜精给推出光年之外,燕绥已经自己放开了她,站在她对面,一脸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抹自己的唇。

原本的动机确实是报复,但现在他已经忘记了初衷了。

只想着那滋味柔软甜蜜,要不要对称地再来一个?

在文臻看来,这货特么的又嫌脏了!

娘的,嫌脏你别碰啊,别占人便宜又一脸被玷污的矫情状行不行!

一向奉行“笑脸坑人”的文臻,发现自己遇上燕绥,这人生信条就有点不管用,那怒火的小宇宙总蹭蹭蹭向外扩。

好在本性终究难移,她吭哧半天,最后还是摆出了最熟悉的甜美微笑,甜美地笑着问燕绥:“殿下,这榴莲狗粮味道如何?”

燕绥摸着唇,还在慢慢回味刚才的好滋味,想着竟然真不恶心了,真是有些奇妙,以后不妨多来几次……一边答非所问,“你还不错。”

文臻感觉要得心梗了,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呵呵笑道:“可我感觉不怎么好呢,您真的没感觉到那一嘴屎味吗?”

可惜某人并没能如她所愿继续呕吐,反而饶有兴致地开始参观她的卧室,尤其对她放在窗台上的牙刷牙膏产生了兴趣,拿起来细细看,还问她:“这是干嘛的?好像是刷牙用的?你总有奇奇怪怪的东西。”

也不等她回答,竟然拿着牙刷就想自己试试,吓得文臻一把抢下来。

亲,您说好的无与伦比的洁癖呢?

不会吃个屎味美食,就被覆盖了吧?

这可是她随手塞到包里的,就剩下这一套了,她珍惜得很,可不能被这家伙糟蹋了。

燕绥也不生气,瞧着那牙膏,他刚才打开闻过味道了,果然好闻,难怪,用这个东西对口气很有好处。

他恋恋不舍地对那牙膏看了一眼,想起今日还要到父皇那里点卯,只好先离开,文臻挥着小手帕客气地相送,走出外间的时候看见那一地的黄黄烂烂,燕绥刚刚转好的脸色又变了,出门的步子飞快。

他以为这事儿也就结束了,屎臭味已经传给了某人,结果宫里就是宫里,八卦集中地,消息飞毛腿,他这边刚到了皇帝的议事殿中,那边每个人看他的眼神就很奇怪,今天依旧是讨论开寒门取士的新政,早先一直都是九品中正选士制,渐渐成为了门阀把持各级官位的渠道,之后又改察举制,由朝廷派官员至地方考察,推举的人才经过考试成为秀才,再一步步考过去直到殿试,但是没用,关系网庞大的门阀,自然有能力去操纵察举结果,最后重要职位还是只能落在门阀及其附属家族手中,其余的名额则是看谁钱塞的多给谁。所以现在皇帝想要实行开科取士,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那种,听说大燕已经实行了,并且连武举都有了,东堂这边,却因为门阀的掣肘,到现在也没有进展。

这是已经无数次商讨依旧困难重重的事,他担心他老子气得发病,特意过去坐镇,结果皇帝今天完全没心思进行洗脑和被几个固执的老臣洗脑,时不时飘过眼神对他看一眼,结果老臣也没有平日里的端肃投入,时不时也瞄他一眼,燕绥还发觉了,他爹总在逗他说话,以前这种事,只有说话有推动作用的时候他才会发表意见,但今日,皇帝要他坐在身边,总问他,“老三你觉得怎样?”“老三你看呢?”

燕绥懒得理他爹,他还在回味刚才的屎味舌吻呢,只懒洋洋嗯嗯敷衍,皇帝便倾身过来,似乎专注地盯着他的回答。燕绥心不在焉,本来还有些奇怪,三次之后,终于反应过来。

这次是皇帝问他,“燕绥你发什么呆呢?今天去闻女官开的店吃的如何?”

燕绥听见一个“吃”字,顿时想起刚才的好滋味,并由此延展开来一万种“吃”的妙法,正内心意淫抵达高峰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一看他爹目光灼灼,周围众人都盯着他的嘴。

……

这都什么表情呢,啊?

是等着闻传说中的“屎”味儿吧?

那黑心汤圆,那一声那么响,现在整个皇宫是不是都在传说他误吃了狗吃的屎?

燕绥默了一会儿,一笑,“父皇,今晚我陪你健身。”

皇帝:……

夜市一开始的老年健身器材倒还好,悠哉悠哉做做又舒服又优雅,但最近工字队根据闻女官的建议做出来的健身器械越来越残酷了,上次燕绥硬要陪他做了一次,事后他浑身痛了三天三夜。

皇帝再也不看燕绥,一本正经开始议事,燕绥瞥他无事生非的老子一眼,掉头就走。

不走,留在这里被人不断偷窥他的嘴吗?

去找那丫头要那个刷牙的膏子去!

他出了殿,还没走几步,就被德妃的丫鬟菊牙拦住,菊牙笑盈盈说娘娘想殿下了。

燕绥对此嗤之以鼻,说一声可我不想,越过菊牙扬长而去。

可惜刚转过一座宫殿,就看见他的老娘。

知道没法把他叫过去,唯恐天下不乱的某人不死心,亲自在路上等着堵儿子。

燕绥老远看见那个在宫里也不是穿黑就是穿白的老娘,也差点像文臻那样翻个白眼。

有这样的爹娘吗?啊?

德妃笑颜如花,亲自迎上来,拿着个粗劣的帕子,要给他擦汗。

平日里恨不得离八丈远的人,此刻恨不得贴上去,就指望她那个“厌娘症”儿子,能和她一样破个例,来个大声呵斥。

说不定能看见牙齿上沾的屎呢?

听说燕绥误吃那玩意之后,出门的时候还在抹嘴呢。

燕绥盯着他迎上来的娘,心想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真的很恶心?

父皇看见也得吓跑吧?

要是换成文臻……

这么一想,他眼睛一眯,忽然一把抓住他娘,唇在她脸上一贴。

……

所有人宛如被雷劈。

德妃高举的手臂僵硬在半空中。

燕绥一触即分,挨着他娘的脸,低低笑道:“娘娘,听说洋外礼节,儿子见了娘都要以唇亲脸,以示孺慕。今儿你这么热情,我怎么敢不投桃报李。怎么样,香吗?惊喜吗?”

他放开他还在游魂状态的娘,绕过还在游魂状态的宫女们,走出好几步,才听见他终于回魂的老娘,气若游丝地道:“……还真有屎臭哎!”

燕绥:……!!!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整个皇宫把这件八卦秘密地传扬了整整半个月,其间伴随种种大快人心的窃笑和意味不明的咳嗽。并在后来成为东堂皇宫经典的传说。另一个后果就是文臻最后的牙膏在当天后半夜不见了。

文臻就当没发现牙膏的失踪,事情传得那么广特出乎她的预料,大半管牙膏就当赔偿某人的精神损失费了。

当晚宫内有夜市,且邀请在京述职官员家眷前来游玩,最近夜市又添了好些游戏和吃食,文臻前去帮忙,回来的时候,特意绕了个弯,经过了太后的慈仁宫和旁边的香宫。

那天闻近纯自请香宫伺候,皇帝让她自己去求太后,果然太后并不欢迎这种不够虔诚,把香宫伺候当做惩罚的请求,将闻近纯拒之门外。听说闻近纯在慈仁宫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并自己剪了头发。

她头发一剪,便轰动了整个皇宫。身体发肤,授诸父母,尤其女子长发,所谓发断情绝,剃发意味着和父母亲人诀别,断情绝欲,是女子自绝于世的最狠手段。香宫的宫女,虽然礼佛艰苦,但也很少有剪头发的。

于是慈仁宫开了门,第二天闻近纯拎着个小包袱进了香宫。

文臻其实从没指望过借着这抄袭事件能怎么处罚闻近纯,毕竟在皇族看来,只要不危及她们的安全和利益,普通人的尊严根本不是事,所以她在抄袭事件之初,闻近纯麻痹她的时候,她也在麻痹闻近纯,任由她把事态严重化,把普通的抄袭事件往人品和不配服务皇宫上凑,这样她才有机会把闻近纯逐出宫。不然以皇后最喜欢表现宽仁的风格,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没想到闻近纯永远比她想象得狠,她给她自己的惩罚更重更可怕,她为了能留下来不惜更重地惩罚自己。

事情到了这一步便成了死结。

这份心性让文臻不安,这就是个潜伏的核弹啊。

香宫入夜了依旧灯火通明,这是皇宫里一处永远亮灯的地方,意味着永恒的大光明。

大光明里,文臻远远地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一个比她身体还大的大水桶,一步一晃地往门里走,那水桶把她压得整个人成了U形,每一步都晃出大量的水,泼得浑身透湿。

她赤脚,穿一双粗劣的草鞋,草鞋把细嫩的脚磨得血迹斑斑,再被水浸润,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一个淡粉血水横流的脚印。

她瘦得惊人,突起的肩胛骨像两柄小剑似的。露出的脖颈血痕点点,大概是被荆棘刺伤的。

文臻忍不住心生凛然怜悯。

忽然里头灯光变幻,似乎有人经过,那少女脸一侧。

文臻停住了呼吸。

……是闻近纯!

巨大的惊诧和难以言明的恐惧感忽然潮水般涌来,文臻往黑暗里又退一步。

闻近纯似乎有所觉,转头想要看来,但水桶太大太重,她挣扎前行已经耗尽所有力气,前头已经有中年女子的声音在冷冷呵斥,斥她苦行不力,一桶水居然背了这么久。

文臻看着她一边喘息一边赔笑,颤抖着迈进门槛,跨过门槛时腿抖得厉害,险些要被桶压倒。

里头的人没有动,冷冷看着。

外头的文臻,默默看着,想着之前的闻近纯,不算胖,但也十分健康,这才几天,就成了这模样。

此刻支撑她的,到底是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宫里的执念,还是对她文臻的恨?

现如今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所有苦修,将来都要还回去的吧?

文臻抬头看看慈仁宫的蓝底金字匾额,慈仁宫倒是很早就熄灯了。

太后这个苦修的佛,苦的是别人,修的是她自己。

也不知道佛祖会不会认这样的所谓虔诚。

……

从香宫回去,文臻打开了太医院送来的几本书。

几个老太医打赌赌输了,皇帝现在每天晚上吃完饭有了遛弯子的地方,太医们也遵守约定,问文臻想要学什么。

文臻并没有和他们学医术,而是选择了针灸,和一个善治疮痈肿毒的太医要了他的手抄医书,以及学习妇科。

为人为己,这都是比较实用的技能。

文臻以前除了对厨艺有些钻研的劲儿,其余事情都显得有些懒,但如今她觉得,不得不勤奋了。

技多不压身,每多一分能力,将来就可能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这几位能进太医院,当然都堪称国手,因为东堂皇帝身体荏弱,所以皇后但凡听说名医都下旨宣召,天下名医九分在皇宫,仅有几个有个性有地位不奉召的,比如渭城就有一个性情特别暴躁的名医,坚不肯受皇族约束,扬言逼他就自杀的,皇室总不能逼死人,也就罢了。

文臻的练功也从未搁下,回宫后继续和齐云深学习,并且两人研究出了如何将她体内那些针炼化之后再具化,成为可以使用的杀人武器。

但前提首先是要炼化,按现在的速度,炼化十八根实在是遥遥无期。据齐云深说,就是那个渭城名医,有一手极速清除体内一切暗疾隐患的妙法,只是那个人和诸大世家关系都好,暗中受各世家保护,为人也难搞,都要看机缘了。

但她也没看多久的书,因为明天就要宴请尧国王世子。

燕绥派人给她送了信来,提了提尧国世子的事情。尧国现今的大王才能平庸,华昌王势力不小,而且据燕绥手下打探来的消息,华昌王封地内最近似乎有一些变动,令华昌王一直以来的保守态度有了变化,世子远行东堂游学,就是这个变化带来的一项举措。好端端的一个藩王之子跑到别国游学,其间深意不小。

尧国势弱,尧国一个藩王更不能和东堂平等谈判,如果东堂肯谈判,那意味着必然有利可图。

文臻猜想,那位藩王应该已经有了篡位夺权的实力,所以谋求和东堂的联盟,不求帮手,至少不能在自己起兵的时候趁火打劫。而东堂则看中了华昌王封地和唐家所属三州之地接壤,

想要借华昌王的力量,钳制甚至铲除唐家。

因为地位不对等,所以华昌王计划是要加强同东堂的私下通商的,简单来说就是变相送钱,具体通商内容,就要看世子此次的考察结果。

本来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但问题出在那日九里城,一场明争暗斗下来,尧国世子回去左想右想,觉得自己似乎被耍了,还不是被一个人耍,是被一群人耍,这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当即他就不肯入国子监了,表示东堂民风似乎不大好,要多瞧瞧看看,是否值得自己千里求学。东堂作为大国上邦,自然也该事事处处都远胜于尧国,如若不能,实在也不值得华昌王冒偌大的危险和代价来攀交结盟。

尧国这位世子,是华昌王的独子,很受父亲宠爱,来东堂确实也带了浩浩荡荡的随从,什么人才都有,他所谓事事处处都必须远胜于尧国,是赌气,但既然赌上了这口气,就不能不陪着,这一场迟来的国宴,便被顶到了枪口。

所以皇帝临时改了主意,把原定的相对小规模的接风宴,改成了群臣参加的国宴大宴,务必要让尧国土包子领略到上邦的煌煌威严,这自然不能文臻一个人操持,所以菜单重新议定,御厨房将会全员出手,包括文臻在内,每人拿出六个最拿手的菜。

这场宴席现在成了一个轻不得重不得的难题,因为尧国世子受了委屈,还要指望人家掏钱,所以得让人家吃好吃满意,但是世子在赌气,要小小比试或者展现他的人才,按说就惯惯他,给他赢了便是,但这个世子性子颇有些傻气,他赢了可能就真的因此鄙视东堂不肯痛快掏钱,但他输了也可能一怒之下任性不掏钱——总之都不是东堂要的结果。

如何又让人家吃的满意又让人家比的满意我们还不能输?

这个充满悖论的挑战让御厨房大厨们纷纷摇头。群臣也颇为束手,有人建议可向民间征高手,并定下了胜者如果异能出众可入天机府的赏格。

皇帝召见了文臻,文臻对这位世子傻白甜的性格也颇为无语。国事如此全凭心意一言而决,这位华昌王就算夺了皇位,想必也传不过二代。

她生性谨慎,并不敢打包票,只说量力而行,皇帝素来宽容,也不逼迫她,只道尽力便好,

并淡淡和她暗示了,东堂想要和华昌王通商,却不想拿出最值钱最好的东西来通,听说华昌王非常有钱,很适合做个冤大头,所以希望她拿出一些不值钱不耗料却又十分特别可以卖得无比昂贵的东西,到时候骗尧国土包子的钱去。

菜单已经审定,文臻看了,都是皇家御宴的风格,自己定下的那几道菜,便显出与众不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