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浮云虽然刚强高傲,被上官灵赠号“咆哮红妆”,但女孩儿家,毕竟终较男孩儿家,稍为软弱,听得上官灵虽在傲然发话,却语语酸心,不禁伤感得珠泪如倾,衣衫尽湿!
上官灵见孟浮云未曾应声下树,不由心中一喜,抬头问道:“云姊姊,你是不是改变心肠,不再和我打了?”
孟浮云忍泪凝眸,嗔声泣道:“我生平说一不二,怎会不跟你打?但月影尚有三四分未到画痕,难道连这一点点光阴,你还忍心逼我?”
上官灵闻言不禁暗叹,女人心意,大概要算世间最难猜测之事?这画地为痕一举,本是孟浮云主动,如今却嗔怪自己逼她,既舍不得与自己相拼,又不肯放弃成见,岂非矛盾已极?
就在上官灵情怀激荡,宁愿双双拼命,早求解脱!孟浮云则柔肠寸折,珍惜片刻光阴,到寸方肯下树的最最凄凉之际,突然天空微暗,便跟着是金蛇电掣,洒落一片豆粒般大的急遽雨点,并有雷声隆隆作响!
孟浮云坐在横枝以上,斜倚树干,举袖拭泪,悲声叫道:“灵弟弟,我们两人,今夜的这种收源结果,大概实在太以悲凉,你看连苍天都为我们掉眼泪呢!”
上官灵听得又是一阵悲凄,心中烦闷无奈,索性仰面长空,让那急遽雨点,迎头洒落,淋得头发衣襟,以及面目之间,一片水湿!
孟浮云见他这般近乎疯狂的神情,芳心以内,宛如刀割!方开口叫了一声:“灵弟弟”,意欲稍加劝慰之时,忽地感觉讶然,因为看出上官那雨泪模糊的面颊以上,竟由愁转喜,浮现一片眉飞色舞之状!
大家魂销肠断凄然无助之际,上官灵居然会高兴起来,岂非有点不可思议?孟浮云诧声问道:“灵弟弟,你高兴什么?”
上官灵举袖胡乱抹去脸上雨水,破涕为笑地,得意叫道:“云姊姊,我们可以不打架了,为什么不高兴尼?”
孟浮云闻言,又是一愕!上官灵手指天空,轩眉哈哈笑道:“彤云密布,蟾彩潜光,大雨倾盆,雷电交作,地上哪里还有丝毫月影?月影既然不会移到姊姊所画的最后那条痕迹,我们岂不是可以不打架了?”
孟浮云听上官灵这种解释,颇为合理,心头也觉一宽,但自己此次来会上官灵,是私出“玄玄别府”,未曾禀知恩师“笑面阎婆”孟三娘!休看恩师平素对自己极其宠受,因“罗刹教规”严厉非常,如被发现,定必在极度伤心以下,仍自照加重责!如今藉着天色变化凑巧,既与上官灵可以暂时不谈恩怨,则当立返“玄玄别府”,免得使钟爱自己的恩师着急难处!
心中想到此外,瞥见上官灵带着高兴神色,似要扑上树来,知道若容他近身撒赖,定然又复难免一阵痴缠!遂赶紧自枝上飘身,高兴叫道:“今夜既然可以不打,改日再斗也好!我尚有急事待办,要立时回转‘玄玄别府’去了!”
上官灵委实正想扑上树去,但心念才动,孟浮云却乖巧得业已抢先飘身!不由又恨又爱地,蹙眉高声闷道:“云姊姊,我们下次相逢,是冤家?还是朋友?”
这时雨已不下,山风却劲,孟浮云一面衣袂飘飘地,向“玄玄壑”方面疾驰,一面扬声答道:“下次相逢之事,要等下次相逢再说,我劝你赶紧离开这武夷山!”
说也奇怪,孟浮云身形才在山角消失,天际彤云也开,皓魄月光照处,地上月影,业已移过孟浮云所画最后那条痕迹,约莫寸许。
上官灵痴痴凝望中天皓月,心头又觉安慰,又觉茫然!
安慰的是今夜这场太以令人魂销肠断的难解情仇,居然被这一番风雨,轻轻度过。
茫然的则是这一次虽然暂时度过,但今后是否再不相逢,而再相逢时,是否仍会造成今夜这等凄然局面?
上官灵茫然良久以后,心头忽然一动,想起还有一位“南笔”诸葛逸,尚在林内休息,怎的自己与孟浮云这段纠纷,业已暂告结束,诸葛老前辈仍未出现?
疑思既起,身形遂飘,把这片小林的前后左右周围,细搜一遍,也未发现“南笔”诸葛逸的丝毫踪影!
上官灵见诸葛逸会无故失踪,不禁大大惊奇!加上一看天时,钟离老人无论得手与否,均应归来,反正独自无聊,遂往三仰峰“玄玄壑”方面迎去!
转过一座峰头,三仰峰方面,宛如电闪云飘般,驰来一条人影,此时正是天色即将透曙以前的最最黑暗之际,双方又是在一个山角转弯之处,蓦然相逢,上官灵哪里会看得清对方所用究系何种轻功身法?只觉得快捷无俦,加上一身“夺魂旗”打扮,自然认为是刚由“玄玄别府”归来的钟离老人,遂高声叫道:“钟离老前辈,你可曾把‘笑面阎婆’孟三娘的‘孟婆汤’解药,弄到手中?那位诸葛老前辈,却不知怎的?突然不见了呢!”
这位“夺魂旗”打扮来人,正是将错就错,冒充“闪电神乞”诸明,在极端侥幸之中,把钟离老人,打下“玄玄壑”去的“九毒书生”姬天缺!
姬天缺突与上官灵相遇,起初到颇吃惊,但既听“南笔”诸葛逸不在,又见上官灵把自己认作钟离老人,不由心头一喜,暗想先把刁钻小鬼解决,再去寻那“南笔”诸葛逸的晦气!
“七煞寒灵阴功”才聚,忽又想起以自己的功力,对付上官灵,简直易如反掌折枝,何不拿他慢慢消遣?斗探听一些有关“乾坤五绝”虚实!
上官灵见对方肩头微动,却默不作声不由错会了意,又复笑道:“钟离老前辈,我那题目,本来出得太难,今夜既然弄不到‘孟婆汤’解药,大可重新设法,我们先去找找诸葛逸老前辈好么?”
这几句话,听得“九毒书生”姬天缺,正中心怀,遂微微点头,举手向东北一指,当先缓步走去!
上官灵以为对方一指之意,是说“南笔”诸葛逸现在东北,自然随同举步,但心头却不禁暗想这位钟离老前辈,真是怪人,为何只用手式,不肯说话,难道怕被什么对头,悄悄听去?
上官灵被“九毒书生”姬天缺,再度将错就错,诱得随他而去,自将遭遇不幸,惊险万状!但居然还有更不幸,更惊险的事情,却在武夷山另一处绝峰中腰发生!
此处共有三位武林奇客,由于误会中缠夹误会的,互受重伤,性命只在呼吸间!他们是“闪电神乞”诸明、“南笔”诸葛逸,及“幽冥神君”阎元景!
“闪电神乞”诸明,被“幽冥神君”阎元景误当“九毒书生”姬天缺,中了他在“断魂谷”内苦心练就响“阴尸煞气”!
“幽冥神君”阎元景因与“南笔”诸葛逸,素昧平生,被诸葛逸在见他向诸明猛下毒手之际,怒使震慑武林的“坎离指”,点得要穴重伤,魂游墟墓!
“南笔”诸葛逸则由于抢上前去,意欲救授“闪电神乞”诸明,而诸明却因已中“阴尸煞气”,神智渐昏,不知来救自己的乃是“南笔”诸葛逸,竟当作“九毒书生”姬天缺,回身尽力一记“七煞寒灵掌”,出乎意外地,击在诸葛逸右胸“期门穴”上!
这三位武林奇侠,一齐身受重伤,上官灵又蒙然无知地,跟随“九毒书生”而去,钟离老人则已被姬天缺加以暗算,打得自三仰峰头,坠入“玄玄幽壑”!
三方情势,均紧迫危急异常!但要想井然不乱的加以叙述,必须有层有次地剥茧抽丝,笔者先从“闪电神乞”诸明,怎会赶到这“罗刹教”的武夷山“玄玄别府”方面说起。
原来“闪电神乞”诸明在桥山水洞,与伤心遁世的另一“断肠人”,“东僧”醉头陀巧然相逢,并细加劝慰以后,两人遂联袂同返中原!但他们既不知钟离老人、诸葛逸、天痴道长等“乾坤三绝”的踪迹何在?又不知上官灵突然失踪的存亡生死?故而互一商议之下,决定仍奔“万姓公坟”看看在这段时间以内“九幽地阙”可有变化。
谁知刚刚走到湖北的武当山脉,“东僧”醉头陀正在指点烟岚,突然发觉有股劲急得异乎寻常的内家掌力,自一片小林之中发出,向自己劈空击到!
醉头陀“咦”了一声,肩头略晃,用“潜龙升天”身法,拔起丈许,但第二股掌风,又已向他“呼”然狂袭而至!
“闪电神乞”诸明眉头微蹙,左掌轻挥,意欲代“东僧”醉头陀,先接一掌!
但他错估对方功劲,这随手一掌,只用了七成真力,罡风互接之下,诸明居然被震得胸头血气一翻,微退半步!
如今诸明这“闪电神乞”名头,在当世武林之中,不过仅亚于“乾坤五绝”,平白受挫,心头怎甘?冷笑一声,把“七煞寒灵阴功”聚到十成,便待作势飞身,扑进小林以内!
“东僧”醉头陀,见诸明满面愤激不服神色,不禁失笑叫道:“诸兄莫动肝火,这是天痴道士的‘太玄真气’!”
“闪电神乞”诸明听说林内之人,竟是“乾坤五绝”中的“西道”天痴道长,自然心中一喜,停身止步,散去所聚功力!
果然不出“东僧”醉头陀所料,天痴道长缓步出林,但那副冷冰冰的脸色,却看得醉头陀及诸明,悚然一惊,知道必有重大变故!
天痴道长手指“东僧”醉头陀,忍声骂道:“你这个懵懵懂懂,糊涂透顶的醉和尚在雁荡大龙湫,看到一具假尸,及一颗蜡制人头,也不细加辨别,便跑到天台,找了那块‘双龙抱珠’绝好佳域,替毫不相识之人埋骨,并题了那几句:‘乾坤生变,五绝折翼,北剑分尸,东僧太气!竹屋数间,代为毁弃,南笔归来,九幽聚议,’的狗屁不通之词,遂害得我与钟离老人,诸葛穷酸三人东西南北,到处奔波,又要寻你,又要为蒲琨老儿复仇,以致章法大乱,心神不定,事事中人圈套!结果‘北剑’蒲琨老儿,根本无恙,却把个‘南笔’诸葛穷酸,活生生地,送入九幽以下的枉死城内!”
“南笔”诸葛逸惨遭不幸之讯,听得“东僧”醉头陀,及“闪电神乞”诸明,全自心头极度震惊,一迭声地向天痴道长,追问其中究竟。
天痴道长缅怀老友,兀自神怆,凄然长叹一声,遂将所遇所经,及洞庭湖上,“南笔”诸葛逸与“万相先生”百里独那场“书画琴棋诗酒花”的别开生面之斗,结果诸葛逸在第六阵“酒”字以上疏神饮恨,第七阵“花”字得胜,而惜不自知,以致投湖绝命等情况,对“东僧”醉头陀、“闪电神乞”诸明详述一遍。
醉头陀仔细听完,向天痴道长摇头说直:“痴道士,俗语云‘当局者迷’!故而你不要只会骂我,实则自己同样糊涂,诸葛穷酸未必便死。”
天痴道长瞠目问故,醉头陀“哈哈”一笑说道:“即算诸葛穷酸不知他自己已在最后一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上获胜,但分明尚有一局围棋,未曾揭晓,仍有抢和可能!生机未绝之下,谁肯甘心就死?故而我料他不过在洞庭湖中,洗了一个冷水澡儿,头脑便清,等你们走后,悄悄爬起,静等那局围棋揭晓以后,再决定是出世见人?抑或真正自尽!”
醉头陀的这一席话,不但毫无醉意,并条分缕析,极见高明!听得“闪电神乞”诸明连连点头,拊掌笑道:“醉和尚,你如今神智已复,思路已清,倘若有机再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一拼酒力,必将使这位诡谲万端的盖代凶人,颓然醉倒,尽雪前耻!”
天痴道长经醉头陀这一分析,果然觉得“南笔”诸葛逸确有一线生机,不应就此死去!遂思索片刻,向“闪电神乞”诸明说道:“诸兄既然想见上官灵,便请跑趟武夷山‘三仰峰’,因为不但可以接应那似已坠入情网的上官小鬼,或许也可遇上钟离老人,告知醉和尚业已找到,及他对诸葛穷酸的生死存亡,所作判断!”
诸明确实对于钟离老人及上官灵这一老一小,极为想念,闻言自然含笑点头,天痴道长又复说道:“我与醉和尚,则结伴同游,再仔细找找‘北剑,蒲琨,并尽量宣扬洞庭一会第七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的胜负结果,以期传入如今尚羞于见人的诸葛穷酸耳内,好使他提早出世!至于彼此的会晤时地,就订在明岁元宵,罗浮山‘万梅谷’内好了!”
“东僧”醉头陀、“闪电神乞”诸明,同觉天痴道长这等分派人手,颇为恰当,彼此一笑分袂!
“东僧”、“西道”等“乾坤双绝”,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北剑”蒲琨!“闪电神乞”诸明,却带着那杆由“九毒书生”姬天缺,奉了“万相先生”百里独之命,差回的“风磨铜夺魂宝旗”,日夜兼程地,直奔武夷而去!
刚刚到达武夷山三仰峰对面的另一个峰头之上,便恰好看到“九毒书生”姬天缺所扮“夺魂旗”模样人影,自三仰峰头,投入沉沉雾影!
“闪电神乞”诸明虽然辨不出这位“夺魂旗”究是何人?但知决不是“逍遥老人”钟离哲、“九毒书生”姬天缺,及“幽冥神君”阎元景等三人以外,遂提气轻身,觑准那“夺魂旗”落足之处,跟踪纵下,度越无数倾斜石梁,直奔“玄玄壑”底!
“九毒书生”姬天缺先下,“闪电神乞”诸明,跟踪纵落,“逍遥老人”钟离哲随后又来,再加上被孟三娘真气传声惊动,自“断魂谷”中赶到的“幽冥神君”阎元景,遂奇巧无伦的,在“玄玄别府”以内,演了一场“夺魂旗”大会!
四位“夺魂旗”中,“幽冥神君”阎元景虽曾自摘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但他这副本来面目,却与已面目全非,因在“断魂谷”内,整日均以白骨为粮,自然饥得形若僵尸,使得他心头时时铭刻的莫大恩人“闪电神乞”诸明,及切齿难忘的强仇“九毒书生”姬天缺,都对他感觉陌生,若开相识。
“闪电神乞”诸明不认识“幽冥神君”阎元景,阎元景却因听得上官灵说过在“九幽地阙”那条“阎王甬道”以内失去“风磨铜夺魂宝旗”一事,自然把这手执风磨铜旗的大恩人“闪电神乞”诸明,误认成生死强仇“九毒书生”姬天缺,而立即向之发话挑战!
加上诸明为了藉机脱身,未加分辨,阎元景越发断定无讹!并因深知“九毒书生”姬天缺,功力既高,人又狡猾,要想立毙强仇,遂一面提气追踪,一面暗中尽量凝聚自己在“断魂谷”内,苦心练就的“阴尸煞气”!
他们一先一后地缓上“玄玄壑”,到了另一座高峰半腰之际,恰好距离上官灵、孟浮云互相约会的小林不远,致将林内窃听小儿女绵绵情话,正听得有趣的“南笔”诸葛逸惊动,悄悄飘身,赶来探视!
这时“闪电神乞”诸明在疾驰之间,业已把脸上所戴人皮面具,暗自摘落,准备蓦然回身,使对方先吃一惊,略感意外,再复互道来历,解释误会!
诸葛逸远远瞥见“夺魂旗”穷追“夺魂旗”,还以为其中有钟离老人在内,正自感觉凑巧之际,忽见“闪电神乞”诸明,摘下面具,不由愕然一惊,暗想诸明怎的也到此处?则身后追他的自然不是钟离老人,莫非是那罪大恶极的“九毒书生”姬天缺?
“九毒书生姬天缺”七字,刚刚浮上“南笔”诸葛逸心头,眼前业已展开一幕武林惨剧!
原来“闪电神乞”诸明摘下人皮面具以后,正准备蓦然回身,但足下方略略一慢,背后啸起处,有股极强极强的凌厉掌风,挟着一种极淡极淡的腐尸臭味,便已排空压到!
“幽冥神君”阎元景今夜出得“断魂谷”后,居然连遇“九毒书生”姬天缺、“玉箫郎君”潘午等两名仇人,但旧恨之切,毕竟胜于新仇,故而阎元景甘心抛却真正的新仇,“玉箫郎君”潘午,却拚命追心目中误认积恨多年的“九毒书生”姬天缺!
“闪电神乞”诸明的“闪电身法”,本来要比阎元景略高一筹,但就这伸手摘取人皮面具,准备回身,稍稍一慢的刹那之间,那位衔仇过切的“幽冥神君”业已乘机逼近,双掌齐推,发出了在“断魂谷”中,悉心苦练,准备一击便殆强仇的“阴尸煞气”!
“南笔”诸葛逸素称胸罗万有,学究天人,目力自然绝高!等到两人一先一后临近,看见“幽冥神君”阎元景那副宛若骷髅的特殊形态,硬知此人身寄阴毒武学,不可轻视!
“闪电神乞”诸明足下一慢,“幽冥神乞”阎元景“阴尸煞气”一发,那两只狰狞白骨似的手掌,及微带腐尸臭味的掌风,越发使“南笔”诸葛逸,蹙眉惊心!自己震慑江湖的“坎离指”力凝处,赶紧电疾腾身,凌空倒扑,半空中右手食指微伸,“嘶”的一缕劲风,硬向“幽冥神君”阎元景的心窝点去!
诸葛逸虽是蓦然现身出手,“坎离指”力,又属并世无双,但以“幽冥礼神君”阎元景那等武学造诣,自然不会一击便中!
不过事有凑巧,数系前定,“幽冥神君”阎元景的“阴尸煞气”,刚刚出手,“闪电神乞”诸明也刚刚摘落人皮面具,蓦然转身!
这一来“幽冥神君”阎元景,宛如沉雷击顶般,顿觉眼前一黑,脑中“嗡”的一声,再也想不到自己认为积恨多年,拼命穷追,并对其已下辣手的强仇,居然有误,不是“九毒书生”姬天缺,竟会变成了衔恩未报,终日刻骨铭心的“闪电神乞”!
“阴尸煞气”已发,无法回收,并眼看业经出其不意地,打中了大恩人“闪电神乞”诸明,阎元景不禁惊魂欲绝,恨恨万端,遂对“南笔”诸葛逸凌空袭来的“坎离指”力所化劲气,不但不避,反而挺胸迎去,意图一死赎罪!
“幽冥神君”阎元景如今这种打扮貌相,以及所用功力,在任何人眼中,都会看作是穷凶恶极的奸邪之辈!故而“南笔”诸葛逸一开始便下绝情,“坎离指”力,是以准心窝点到!
阎元景倘若不闪不避,或运功硬抗,必然应指身死!他这一挺胸前迎,却反而无意中避开心窝,只在“将台穴”右侧,挨了一指!
但“坎离指”力,威势无伦,劲风到处,所中虽非要害,“幽冥神君”阎元景,仍“吭”的一声,身形连退三步,倒地晕死!任凭“南笔”诸葛逸聪明过人,才华绝世,也被这种异常的情况,弄得有些糊涂起来,觉得这位形如僵尸之人,既对“闪电神乞”诸明,用那等阴毒功力下手,怎的却又不避自己袭击,颇似宁愿在“坎离指”下,伏尸尽命?
疑念虽起,但形势却不容诸葛逸仔细寻思,回头看时,却瞥见“闪电神乞”诸明,业已目光发直,周身微颤,摇摇欲倒!
原来“幽冥神君”阎元景所练“阴尸煞气”,厉害绝伦,“含青殿”前,随意轻发,“玉箫郎君”潘午便告受伤,如今全力一击之下,“闪电神乞”诸明功力虽高,也已神智昏迷,仅仅保持半丝知觉,尚未完全丧失而已!
“南笔”诸葛逸身形飘坠,一伸右手,搭上“闪电神乞”诸明肩头,想扶他好好躺下,再行细察是被何种阴毒功力所伤?以图解救!
口中并含笑道:“诸兄心头感觉如何?小弟诸葛逸在此!”
但这时的“闪电神乞”诸明,早已眼前金花乱转,耳底异响“嗡嗡”,哪里还辨得出来者何人?所言何语?
更糟的是他所中“阴尸煞气”,只是一种奇寒尸毒,使人周身发颤麻痹,神志昏迷地,慢慢死去!对他一身武功,却无丝毫影响,故而“闪电神乞”诸明,在那半线尚存知觉之中,发现有人近身,遂自然而然地,发挥人类临危拼命的防卫本能,聚集了十成十的“七煞寒灵掌”力,蓦然击出!
“南笔”诸葛逸怎会想到“闪电神乞”诸明,有此一举?又正直右手搭上对方肩头左手伸向对方腰后,要想捧抱他就地卧倒,加此解救,致使自己胸前门户,豁然洞间之际,遂在右胸乳下的“期门穴”上,实胚胚地,挨了一记“七煞寒灵掌”力!
“乾坤五绝”虽然威名盖世,而“南笔”又是“乾坤五绝”中的特出人物!但一来“闪电神乞”诸明,也属当今第一流高手,二来“期门穴”这等紧要部位以上,哪里禁得住诸明拚命施为的“七煞寒灵掌”力?故在“砰”然巨震之下,“南笔”诸葛逸踉跄跄地连退三步,跌坐在地,蹙眉合目,半声不哼,“闪电神乞”诸明也力竭神昏,仆地晕死!
就在“南笔”诸葛逸、“闪电神乞”诸明、“幽冥神君”阎元景,三位武林奇侠,一齐错中铸错,身受重伤,均将奄然委化之际,突然驰来一条素衣人影!
这条素衣人影,正是与上官灵刚刚分别,急于回转“玄玄别府”的孟浮云,但突在途中见了这等惊人情况,却不由大出意外的愕然驻足!
“南笔”诸葛逸听得有人赶到,勉强调气,镇压住脏腑翻腾,双目微开一线,见是孟浮云,不禁想到她与上官灵的生死赌约,如今孟浮云既然无恙至此,难道上官灵也已惨遭劫数?
孟浮云因深知恩师孟三娘,平素对这位“乾坤五绝”中的“南笔”极为敬佩,自己也从一干武林人物口内,常常听到有关诸葛逸的各种风云事迹,慷慨豪情,故而肃之恭身,施礼说道:“诸葛老前辈怎会如此神情?孟浮云可有能效微劳之处?”
“南笔”诸葛逸目光一瞥地上的“闪电神乞”诸明,及另一位尚不知名,形若僵死,中了自己“坎离指”力的“夺魂旗”打扮之人,不禁微叹一声,低低说道:“有劳孟姑娘,挖座小坟,把我们合埋一处,便感盛情……”
语音微顿以后,忽又强打精神地,向孟浮云继续问道:“上官灵何在?是否业已死在你的手……”
说到此处,人已不支,低头吐出一大口紫黑鲜血!
孟浮云真弄不懂堂堂威震乾坤,名驰八表的“南笔”诸葛逸,怎会伤成这等模样,并知道自己与上官灵相会之事!遂一面自身边摸索药物,一面急急答道:“老前辈放心,我与上官灵的那场架儿,业经彼此同意,延到下次再打,故而谁也未曾伤谁!老前辈且先服一包我恩师赐我的‘罗浮大还散’,或许能够……”
孟浮云因看出诸葛逸吐血以后,神情不对,以致取药太急,竟把上官灵刚刚送给他的那粒墨珠,也复一并取出!
“南笔”诸葛逸何等孤介高傲?哪里肯服食孟三娘用当年所获“三叶仙兰”配制的“罗浮大还散”,以全性命!但目光注及孟浮云手中那颗墨珠,想起曾与钟离老人推究此珠来历,遂截断盂浮云话头,语弱如丝地,缓缓说道:“多谢孟姑娘盛情,但我并不需‘罗浮大还散’,只请你用这墨珠,在那‘闪电神乞’诸明诸大侠,前胸后背的各处要穴之间,略为滚转,试试能否代他法除所中奇异阴毒?”
孟浮云这才知道自己身边,仆地晕绝的“夺魂旗”打扮之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闪电神乞”诸明!但诸葛逸口角不住溢血,分明命在顷刻,偏又不服食师门疗伤圣药“罗浮大还散”,反倒叫自己去救别人,这种侠骨傲怀,真令人又是钦佩,又是发愁,不知如何是好?
但孟浮云毕竟聪明绝顶,微愕以后,便索性利用“南笔”诸葛逸的高傲风怀,侠义性格,摇头含笑答道:“今夜此事,只是孟浮云与诸葛老前辈的一段因缘,对‘罗刹教’与‘乾坤五绝’之间的声名恩怨,毫无关系!但老前辈如不肯服食‘罗浮大还散’,则请恕孟浮云亦有方尊命,不救‘闪电神乞’!再说我此举决不吃亏,只会大占便宜,日后老前辈对我稍加照拂,孟浮云定必受用不尽!”
这一番话,的确软硬兼施,措词极妙!“南笔”诸葛逸居然无言相驳,长叹一声,垂头不语!
孟浮云面含微笑!缓步向前,把手中那包疗伤圣药“罗浮大还散”,恭恭敬敬地,伺候“南笔”诸葛逸服下!
诸葛逸不禁心头暗地感叹,自己生平孤傲,从来不受人恩,想不到今夜竟被孟三娘的女弟子孟浮云救了一条性命,日后究应如何报答?
“罗浮大还散”所化甘芳玉液,一下喉头,诸葛逸便知自己性命已告无妨,遂手指“闪电神乞”诸明,向孟浮云说道:“孟姑娘,这‘罗浮大还散’,确具神效,我服食之后,业已无妨,只须略为调气将息即可!你且用那粒墨珠,向‘闪申神乞’的前胸后背,各处要穴,略为滚转,试上一试?”
钟离老人与诸葛逸先前所料不错,这粒墨珠,确实是昔年武林大侠“玉鼎真人”,在“崆峒”幽壑,以玄门绝学,苦斗“天蜈”,终于在身中剧毒以下,杀蜈除害,所得两粒功能辟寒御热,解毒疗伤“如意天蜈珠”的其中之一!不过“玉鼎真人”的衣钵传人清宁子,因天下觊觎这两粒宝珠之人大多,才费尽苦心,采集多种药物,将珠炼成黑色,以图避人耳目,免生事端!
“幽冥神君”阎元景在“断魂谷”内,日与白骨为伍,而不中尸毒,不畏“黑眚阴风”之故,即因身怀此珠!如今经孟浮云遵从“南笔”诸葛逸所嘱,用“如意天蜈珠”,替“闪电神乞”诸明在前胸后背等要穴以上,一阵滚转,果然所中“阴尸煞气”的毒力渐解,人也渐复知觉!
“南笔”诸葛逸见状,自己暂停调气培元,向“闪电神乞”诸明大声喝道:“诸兄心头所中阴毒,虽已渐解,但四肢之间,余毒必然未净,故尚不可妄动!你且慢慢调气行功,等感觉完全复原以后,再运气由四肢及全身毛孔之中,驱散余毒!”
“闪电神乞”诸明此时心头毒解,神智已复,听得向自己发话之人,口音好熟,不由微开双目居然见是“南笔”诸葛逸,知道“东僧”醉头陀所料不差,这位名列“乾坤五绝”的盖代奇人,果未死在洞庭湖内!
但诸葛逸脸上的神情气色,也似重伤初愈?难道自己适才临失知觉以前的拼命一掌,打的竟是“南笔”?
“闪电神乞”诸明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歉疚地,正待发问,诸葛逸业已看出心意,连连微笑摇手,诸明遂暂时保持缄默,调气澄心,准备凝功驱散体内余毒!
诸葛逸因墨珠解毒生效,知道此珠确是辟寒御热,解毒疗伤,无所不能的武林异宝“如意天蜈珠”,遂招手唤过孟浮云来,叫她再使地上躺的另一位身中自己“坎离指”力的“夺魂旗”打扮之人,将墨珠含在口内!
孟浮云如言照做,诸葛逸及诸明这两位武林奇人,遂各为培元固本,驱散余毒的调气行动,渐入人天交会的忘我之境!
等他们一个伤痊复原,一个余毒去净,双双长叹睁目,飘然起身之际,不由相对微愕,因为面前哪里还有孟浮云及“幽冥神君”阎元景的丝毫踪影?只在地上留着歪歪斜斜地几行字迹!
字迹是“幽冥神君”阎元景所留,大意则为:自己因恨极“九毒书生”姬天缺,遂不辨皂白,拚命穷追!竟不仅误伤大恩人“闪电神乞”诸明,并使“南笔”诸葛逸,也遭受连环灾害,无心鲁莽,铸引大错,委实羞于相见,趁着“九毒书生”姬天缺,尚未远离,可能还在武夷勾留之际,赶去搜寻,等扑杀此獠以后,再向诸葛逸及诸明,亲自谢罪等语。
诸葛逸及诸明看完阎元景留字,不禁感慨万分,两人并决定将来必对孟浮云今夜之恩,百倍相报!
他们略为感叹以后,自然相偕一面叙别,一面回转小林,去寻上官灵,哪知此时不但上官灵已遭“九毒书生”姬天缺毒手,连孟浮云方面,亦生剧变!
原来孟浮云用那粒“如意天蜈珠”给“幽冥神君”阎元景含在口内,过了片刻以后,因阎元景所中“坎离指”力虽重,却已无巧不巧地避开心窝要害,致未当时毙命!本身功力既好,又加上这等罕世灵药的疗伤之能,也就逐渐悠悠醒转!
阎元景人醒以后,吐出墨珠,见是自己所赠上官灵之物,便推测出面前这白衣少女,可能就是“笑面阎婆”孟三娘准备传以衣钵的心爱弟子孟浮云,但孟浮云私出“玄玄壑”,为时过久,亟于回转“玄玄别府”,匆匆收起“如意天娱珠”,向阎元景略告经过,立即飘然而去!
这时“南笔”诸葛逸,与“闪电神乞”诸明,为了培元固本,恢复伤势,业已双双入定,神会人天!“幽冥神君”阎元景遂感慨无穷地,黯然留书,向这两位盖代奇人致歉!
孟浮云匆匆自沉沉雾影以内,度完无数石梁,到了“玄玄壑”底,却看出站在“玄玄别府”牌楼以下,值班轮守的两名“六大游魂”中的红袍披发少女,脸上神情,有点冷漠漠的特殊异样。
疑念方起,尚未动问之际,眼前人影电闪,并响起二师姐胡飘云脆若银铃的语音说道:“小师妹怎的私出‘玄玄别府’,你可知道今夜来了四位‘夺魂旗’,几乎闹得天翻地覆?”
孟浮云方想告以自己适才还救了两名“夺魂旗”,但见胡飘云神色异常,遂心头一凛,默然未答!
胡飘云妙目之中,流露出一片关切树情,凝注孟浮云,眉黛含愁地,低声继续说道:“掌教师尊因遍寻小师妹不见,业已大发雷霆,命你归来以后,跪在‘含青殿’前,静候处罚!”
孟浮云闻言脸上神色一惨,但依然秀眉双挑,傲然朗声答道:“孟浮云自作自受,敢作敢当!多谢二师姊关拂,请你代禀恩师,就说小妹业已遵命前往‘含青殿’待罪,敬候恩师依照‘罗刹教规’处罚!”
话完,白衣飘处,人已直扑“含青殿”前而去!
胡飘云低声一叹,只得报知“笑面阉婆”孟三娘,孟三娘遂脸含薄怒地率同“玉箫郎君”潘午,及门下弟子,齐往“含青殿”前,向那低头下跪的孟浮云间道:“孟浮云,你可知罪?”
孟浮云霍地抬头,率然答道:“弟子未禀恩师,私出‘玄玄别府’,违反‘罗刹教规’,知罪服罪,敬请恩师严加处罚!”
孟三娘钟爱孟浮云过甚,但因自己身为掌教,对于违反教规弟子,不得不略为做作!本想孟浮云只一认错求饶,“玉箫郎君”潘午从旁再复讲情,更可轻轻罚炼一炉丹药了事!谁知孟浮云刚强无比,虽然认错,却不求饶,弄得自己简直找不出台阶可下。
何况目光微扫之下,又看出艾云飞、董飞云夫妇,及一干平素因妒生嫉,与孟浮云不睦的教中弟子,均自神色愤然,知道事情来已弄僵,不加重罚,无以服众。
若按“罗刹教规”,最轻也要重责三十荆条,但孟浮云性格,何等高傲?极可能在领责以后,会逼得她羞愤自尽!
故而孟三娘心头电转之下,决定轻责不如重责,索性藉着此事,向门下树威,以令他们互相策励,共图奋发!
遂脸色一沉,向董飞云冷然说道:“你小师妹违反教规,我要使她在‘罗刹神幡’之前领罪,你与我速设‘罗刹神坛’!”
“玉箫郎君”潘午知道师姊平日钟爱孟浮云宛如己女一般,关于违规之事,自然点到为止!万想不到一场假戏,居然真唱!刚待劝解,孟三娘竞已传令设坛,自己身为副掌教,不便强违教规,遂也只得默然不语!
董飞云闻言,恭身领命,斜斜瞥了孟浮云一眼,嘴角隐含得意冷笑地,指挥侍者,布置“罗刹神坛”!孟三娘看在眼内,不禁心头一寒,双眉暗蹙!
孟浮云却依然是一副倔强神色,不乞人怜,未免急得那位平素与她交好甚厚的胡飘云,为之暗暗搓手!
“罗刹神坛”设好,孟三娘缓步登坛,在那面“罗刹神幡”之前,恭恭敬敬地净手上香,然后转身叫道:“孟浮云,你且起身,到‘罗刹神坛’的坛前领罪!”
孟浮云答声:“弟子遵命。”起身走到坛前,垂手肃立!
孟三娘面寒如水地,向“玉箫郎君’潘午问道:“潘师弟,我‘罗刹教规’,素称严峻,门上若有违反,得判何刑?”
“玉箫郎君”潘午既知师姊钟爱孟浮云,自然依照最轻之刑,应声答道:“三十荆条,鞭背见血!”
董飞云、艾云飞等闻言,脸上一片幸灾乐祸神色,胡飘云则心头一酸,孟浮云却依然神情自若!
孟三娘淡然摇头,接口说道:“孟浮云恃宠生骄,违规胆大,三十荆条轻责,不足儆之,潘师弟想想教规条文以上的较重刑罚!”
这几句话,着实太出意外,连董飞云等希望孟浮云受责之人,均一齐默然疑思,掌教师尊,何以突变常态?
“玉箫郎君”潘午也猜不透师姊孟三娘要维持“罗刹教规”尊严,又要顾全孟浮云的一番苦心,只得迟迟疑疑地,蹙眉答道:“再重便当残去一肢!”
这时“玄玄别府”中,“罗刹神坛”之前的“罗刹教”中人物,无不怀着极度紧张心情,静听掌教孟三娘是否竟将孟浮云如此处罚?
孟三娘妙目之中的两道精芒,向孟浮云略注,然后再度出人意料地,冷冷问道:“潘师弟,不要替她准护,我决不许任何‘罗刹教’中弟子,轻犯任何教规,你且把最重之刑,当众宣示!”
“玉箫郎君”潘午听得莫名其妙紧紧皱双眉,但又只好万般无奈地,如言沉声说道:“毁去武功,逐出教外!”
一言方落,金光电闪,“笑面阎婆”孟三娘自“罗刹神坛”以上,掷下一面“阎婆血令金牌”,落在适才犹自毫无惧色,如今却已全身战栗的孟浮云足前,并发出一连声的森厉冷笑!
孟三娘笑声一发,所有“罗刹教”中人物,包括副掌教“玉箫郎君”潘午在内,全都悚然肃立,一片静穆!
孟浮云全身颤抖地,微抬螓首,两道秋波,直注满面严霜,站在“罗刹神幡”左侧的“笑面阎婆”孟三娘,露出一副乞怜神色!
孟三娘笑声收歇,偏脸避开孟浮云目光,银牙微咬,向“罗刹神坛”以下,厉声叫道:“本教女弟子孟浮云,违反教规,着即逐出教外!但姑念其平素奋勉,尚知自爱,本掌教特降殊恩,免予毁去一身艺业!”
“玉箫郎君”潘午,及胡飘云,心头一阵难过!董飞云等则暗暗欣悦,孟浮云却因深知恩师平素言出必行,决无更改,故在听完以后,身上颤抖立起,神情反转坚强地,举袖抹去颊上泪珠,抬头向孟三娘问道:“弟子知罪,诚心接受教规处罚,但既蒙不废弟子武功,足见师恩仍在!故当弟子拜别以前,斗胆请问,他日是否尚有重返师门之望?”
孟三娘最爱孟浮云这等不亢不卑,至情至性的倔强风格!不由得也自眼圈微红地,点头说道:“有两件事,你若能作到其中之一,我便许你重返师门!”
孟浮云脸上现出一片渴切希冀神色,目注孟三娘,孟三娘缓缓说道:“第一件事是设法把上官灵带来,投顺本教!”
孟浮云柳眉深锁,樱唇微启,但欲言又止,听孟三娘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你若不能把上官灵带来投顺本教?便把他的人头,带来见我!”
孟浮云妙目之中,泪光又现,向孟三娘问道:“上官灵太高傲、太倔强,要使他降心投顺本教,未免太难办到……”
孟三娘接口冷冷问道:“杀了他呢?”
孟浮云凄然泪落,低声答道:“杀他比较容易,但我……我又似乎下不了手?”
说到此处,忽然满面不解神色地,向孟三娘问道:“恩师,我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偏偏要对上官灵,加以算计?”
孟三娘目中射出两道冷锐光芒,应声答道:“因为我与‘乾坤五绝’等人,在这一代中,互有所长,各不相下!遂想把你培养成下一代内傲视乾坤,无与伦比的超卓人物!本来这桩愿望极易实现,但偏偏有个上官灵,遇合机缘,以及聪明才智,均足与你比拟,将来倘若获得‘西道、东僧、南笔、北剑、夺魂旗’等‘乾坤五绝’,各以绝技相传,甚至会比尔更为出色。故而对于上官灵,如能争取,则需竭力争取,否则索性杀却,免得留为他日大患!”
孟浮云听出恩师语意之内,对自己期望仍切,但不知为何由于这点小过,便如此大发雷霆?要把自已逐出门墙之外!
孟三娘把话说完,依旧满面威严地看了孟浮云两眼,继续说道:“我话已说明,你如能做到这两件事的其中之一,便可重返师门,否则你我之间,从此无殊陌路!”
话音至此略顿,月光在董飞云、胡飘云等其余“罗刹教”中弟子身上,森然来回一扫,再向孟浮云沉声说道:“‘罗刹教’下,向不容人轻犯规戒,我命你立功赎罪,已是例外殊恩,你还不快去自作打算?”
孟浮云知道情势业已如此,恩师孟三娘决将无法再行收回成命!遂只得眼角噙珠地,向孟三娘及师叔潘午,恭身三拜,并向诸位兄师姊,环施一礼,回到所居“漱王阁”中,略为收拾用物,便即凄然独自离却“玄玄别府”!
她离却“玄玄别府”,自然想先找上官灵,两人置腹推心地,细加商议!但哪知上官灵在“九毒书生”姬天缺的阴谋辣手之下,所遇的难危困窘,几乎比孟浮云尤胜百倍!
原来“九毒书生”姬天缺,奉了“万桕先生”百里独之命,远赴玉门关,向“闪电神乞”诸明送还“风磨铜夺魂宝旗”以后,在回转中原途中,心头好生难过!
暗想以自己震惊江湖的“九毒书生”四字名头,居然落得事事要听“万相先生”百里独之命,岂不太已无趣?何不跑趟武夷山三仰峰,藉口探视“玉箫郎君”潘午,若能乘机把那“双心碧玉”及“九结金环”,弄到手中,便可不但不必再对百里独低头,并使这位心机盖代,武学超凡的“万相先生”,转为己用!
主意打定,才扑奔福建武夷,谁知居然巧中凑巧地与四位“夺魂旗”于“玄玄别府”之内,齐齐相遇!
惊心碎胆,危机一发之中,姬天缺竟将“逍遥老人”钟离哲,打下绝壑,克星一去心胆立雄,加上上官灵又自动把他当作钟离老人,遂心头得意已极,将错就错地,引着上官灵向自己无意中发现的一处幽秘所在走去!
这处幽秘所在,是“九毒书生”姬天缺初到武夷,遇雨觅地暂避之时,无意发现,洞中藏洞,幽秘绝伦,几与当初禁闭钟离老人,近二十年的“九华幽谷”秘洞,有异曲同功之妙!
上官灵因见这位自己心目所认为的钟离老人,步履之间,仿佛得意异常,遂在三丈来后,一面随同提气轻身,直下一片看来并不甚深,但却颇为幽秘的阴暗山谷,一面笑声问道:“钟离老前辈,我看你好像颇为高兴,是不是‘笑面阎婆’孟三娘真把那‘孟婆汤’解药,心甘情愿地送给你了?”
“九毒书生”姬天缺知道倘若久不答话,上官灵必致生疑!答话又恐被对方听出语音,遂袭用钟离老人在“玄玄别府”中所施故智,先发出一阵“夺魂旗”特有森森阴笑,然后压低嗓音,怪声答道:“小娃儿,不要多问,且跟我来,让你开开眼界!”
本来“九毒书生”姬天缺这等突然变易语音的诡异举措,任何人均会对之生疑!但上官灵却因深知钟离哲若以“逍遥老人”的面目出现,是天下第一高人,而换了“夺魂旗”面目时,却变成天下第一怪人!所以不仅心头毫不起疑,反更兴高彩烈地,渴想看看这位老前辈要使自己开的是什么眼界?
“九毒书生”姬天缺到了山谷半腰,扒起一丛藤蔓,钻入藤后深洞。
上官灵自然随同钻进,但进洞未深,便在洞壁上发现另有一穴,两人遂先后穿穴而入!
原来这边是座奇形天然石室,室中月床药鼎,一应俱全,仿佛是位隐士,或武林异人的潜修避世之所,石室下宽上狭,到了约莫三十丈高的室顶之时,只是一个方区尺许小穴,可以作为透光透气之用!
入室穴口上方,悬着一方重约两千余斤的极巨青石,但石上居然凿孔穿链,铁链通到穴口右侧的一贝绞盘以上,看出是用来开闭门户,但亦可从而窥知,当初建这石室之人,确实费了不少精力!
上官灵在石室中四处浏览之际,“九毒书生”姬天缺却正凶心暗转,忖度如今业已鱼游釜内,鸟在掌咋,就看自己对这上官灵怎样摆布处置?
加以残杀,最为容易,但觉得无甚趣味,倘若不杀,则又顾虑这小鬼既极刁钻,又极高傲,决不会在稍受折磨之后,便对自己归心,甚至一个不巧,还可能弄巧成扭,出了意外?
想来想去,姬天缺终于决定,在这除了上官灵及自己以外,绝无第三人知晓的环境之中,不再顾及什么武林身份,及江湖道义,一声不响地暗下毒手,先用“七煞寒灵阴功”,毁去上官灵一身武学,并使他哑不能言,然后再在他身边;取一要紧物件,去将“南笔”诸葛逸骗来,一并加以杀戮!
“九毒书生”姬天缺毒计业已定就,上官灵却不知惨祸即临,尚自家然无觉地向他含笑问道:“钟离老前辈,你在想些什么?这座右室,委实建造得巧夺天工,但不知当年居此之人,是哪位武林前辈?”
“九毒书生”姬天缺自怀中取出一粒黄色丹丸,递与上官灵,依旧压低嗓音,用那副怪腔调说道:“这石中藏有无穷怪异,并随处皆伏危机,你先把这粒祛毒灵丹服下,再到那右边洞壁近前,去看看壁下那块形若双心,质如美玉的奇异白石!”
前文曾经交代“万相先生”百里独,除了绝世武功,及极端机智以外,并精于装置各种消息,及擅用百毒!如今姬天缺递给上官灵的这颗黄色丹丸,便是百里独所炼“五毒灵丹”之一,他这“五毒灵丹”,色分“红、黄、蓝、白、黑”,功能令人“聋、哑、盲、瘫、死!”
故而只要这粒黄色毒丸,-下喉头,上官灵便将从此失音,不能言语!
但上官灵认准姬天缺是以“夺魂旗”面目,去探“玄玄别府”归来的钟离老人,做梦也想不到会是最大对头,狠辣绝顶的“九毒书生”?加上“万相先生”百里独匠心独运,炼制得那粒令人口喑哑的黄色毒丸,清芬四溢,使任何人看来均分明是粒上好灵丹,上官灵自然毫不考虑怀疑地,到手便即如嘱吞下!
“九毒书生”姬天缺见上官灵已服毒丸,心头又是一喜,一面暗聚“七煞寒灵阴功”,一面伸手指向石室右壁!
上官灵转身一看,蓦然发现好似嵌在壁间的这块形若双心,质如美玉的奇异白石,几与孟浮云贴身所佩,业已送给自己的那方翠绿美玉,形状完全相似?只不过一石一玉,一大一小,一白一碧而已!
既然有此发现,上官灵遂想把那块翠绿美玉取出,请钟离老人持与壁间白石,比较推究!但正欲张口说话之时,却发觉自己突然失声喑哑!
上官灵也是聪明绝顶之一,一生此变,立即对身后那位“夺魂旗”,是否钟离老人,起了莫大怀疑?可惜怀疑太晚,“九毒书生”姬天缺所凝聚的“七煞寒灵阴功”,业已化成一片阴寒彻骨劲风,向上官灵后腰要穴,凌空猛袭!
如此逃已无及,避亦不能的千钧一发之际,上官灵忽生急智,暗想自己既已失音喑哑,并难逃毒手,不如争取最后的刹那光阴,使将暗算自己的无耻狠毒凶人,也永远禁闭这间石室以内!
主意既定,根本不作躲避之想,一面向前飞身,一面聚集十二成功力,向那悬吊巨石专司启闭石室门户的绞盘,挥掌击出!
上官灵这种举措用意“九毒书生”姬天缺自然一看即知,但因也出意外,阻挡不及,遂只得恨恨怒詈一声,顾不得其他地,身形疾闪,向石室门户以外,宛如电掣云飘,一窜而出!
几桩动作,全在一刹那间,上官灵先中“七煞寒灵阴功”,猛觉后腰穴一凉,全身激灵灵地一个寒颤起处,才知对方并非想要自己性命,而是更狠毒的准备先破去自己一身武功,再加慢慢折磨!
但上官灵所好的是在未中“九毒书生”姬天缺掌力以前,已向绞盘发掌!故而等他后腰要穴遇袭,一身武功被破之际,那股事前所发掌力,依然猛烈无伦,硬将绞盘击碎,轰隆一声巨震,火花溅处,重达两干余斤的巨石,从上坠落,上官灵遂几乎与钟离老人昔年一般无二的,幽禁石室,而比钟离老人更苦的是非但武功完全废去,成了一个平凡之人,并因误服毒丸,从此失音喑哑!
“九毒书生”姬天缺则似运数尚未告终,闪窜及时地逃出石室,只被那巨石压断一角黑衣,回身向室中施展“传音入密”神功,得意已极地,狞笑说道:“上官灵,如今你大概可以猜出我不是钟离老鬼,而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上官灵隔石闻声,方始恍然顿悟,但却不知这位魔头,怎会如此奇巧撞来?使得自己上了这场莫大恶当!
“九毒书生”姬天缺又复大笑说道:“昨夜今晨之事,委实奇巧无伦,四位‘夺魂旗’,齐聚‘玄玄别府’,钟离老鬼把我当作‘闪电神乞’诸明,被我在三仰峰头,一掌击落千寻绝壑!你这小鬼,又把我当作钟离老人,成为一个喑哑凡人,永禁石室!推原究始,全是这副‘夺魂旗’打扮,帮了我的大忙,大概姬天缺时来运转,只要再把‘闪电神乞’诸明,及‘幽冥神君’阎元景害死,‘夺魂旗’岂非唯我独尊,由假成真的傲视天下?”
上官灵知道人遇得意之事,往往必须觅人倾吐,始觉为快!如今“九毒书生”姬天缺,就是这种情形,则所言钟离老人,误将他认作“闪电神乞”诸明,而被姬天缺乘机相害,击落千寻绝壑之语,不会有假,不由心中一阵难过,悬念这位对自己太好的钟离老人,是否从此永绝人间?泉台埋恨!
“九毒书生”姬天缺正在得意扬扬,眉飞色舞之际,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清亮无比的龙吟长啸!
真气内力的强弱程度,在啸声中最易显露,“九毒书生”姬天缺,由来人功力太高之上,推测出定是“南笔”诸葛逸,遂又提气传声,隔着那块封洞大石,向上官灵得意怪笑道:“上官小鬼,你武功既失,喉音又哑,就是有人到了洞顶,也无法向其呼救!故而我不妨把‘南笔’诸葛穷酸诱来,若有机缘下手将其一并诛除,否则便悄悄全身隐退,远走高飞,专门在‘万相先生’百里独、‘笑面阎婆厂孟三娘及残余‘乾坤四绝’的夹缝之间,搬弄是非,制造纠纷,使他们互相拼斗,消损实力,然后我再见机行事地暗中一一加害,以图完成独霸天下,称雄宇内夙愿!”
说完,转身面对“南笔”诸葛逸的啸声末路,仍以真气传声,发出一阵“夺魂旗”特有的“嘿嘿”阴笑!
上官灵在那石室之中,听得空白咬牙切齿,怒火高腾,但自己如今成了又凡又哑,手中无力,口内无音之人,连今后的日常饮食,均有问题,只好任凭“九毒书生’姬天缺嚣张狂傲!
但他哪知不但这石室之中,饮食无匮,并还是昔年“万相先生”百里独,与爱侣“玄冰仙子”钱无咎,双双开辟的一处别府,惟因百里独钱无咎一隐多年,以致日久失修!直到“笑面阎婆”孟三娘迁居武夷之后,无意发现,才加以整顿,凿壁通泉,储粮种药,连对“玉箫郎君”潘午,均未告知,准备留作将来万一退步之地,故而安排得极为巧妙,外人非加仔细探索,绝难发现而已。
上官灵既须在此石室以内,长期居留,则这些饮食之物,慢慢自会找到!但最大的问题,就是这石室只有唯一出入门户,如今绞盘既碎,巨石难开!休说上官灵已成凡人,即令一身上乘武功,丝毫未失,也照样无法穿透坚厚石壁,脱身室外!
“九毒书生”姬天缺的“嘿嘿”阴笑既发,上官灵知道“南笔”诸葛逸即将循声寻来,遂蹙眉思索怎样才能设法向诸葛老前辈暗示自己被困此处?
这石室中,透气之处,到有不少小小暗洞,但透光之处,却只有高在三十丈以上的那个方圆尺许小穴!
上官灵暗想若能在“南笔”诸葛逸引此之时,将自己所用独门兵刃“文昌笔”,自这小穴以内,奋力掷出,或许能将“南笔”惊动?
这位老前辈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武学既高,心思尤细,只要发现自己,不但必能相救脱身,甚至误服毒丸,失音成哑之事,也可为自己设法治疗祛解!
上官灵越想越觉脱困有望,遂取出自己那枝“文昌笔”来,先行向空试掷,不禁长叹一声,怅然若失,因为一身内家气功已废,力量纵比常人略大,手法准头亦复仍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文昌笔”掷到室顶!
就在上官灵所望成空,凄然无计之际,一黑一白两条身法奇快的人影,恰好驰过石室顶端小穴,向这谷中赶来!
黑衣人是刚由孟浮云用“如意天蜈珠”,祛解“阴尸煞气”,救回性命的“闪电神乞”诸明,则白衣人不问可知,定然是那“期门穴”上误中“闪电神乞”诸明“七煞寒灵掌力”,业已魂游墟墓,也服了孟浮云师门妙药“罗浮大还散”,才得复原的“南笔”诸葛逸!
他们两人,一面回转小林,欲与上官灵会合,等待钟离老人自“玄玄别府”归来!一面便在途中,互谈别来经过。诸葛逸听得“东僧”醉头陀,已被“闪电神乞”诸明,在桥山水洞以内,无意相遇,并正与“西道”天痴道长,联袂找寻“北剑”蒲琨,不由心头大慰,暗喜“乾坤五绝”果然均自无羔!
但“南笔”诸葛逸哪知他这种想法,完全错误,“乾坤五绝”飞祸未了,魔劫方深!在他刚于洞庭湖水之中复活,“东僧”醉头陀刚刚找到,而“北剑”蒲琨的吉凶祸福,尚自不可预测之时,名满天下的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又遭受“九毒书生”姬天缺的暗算,挨了一记“七煞寒灵阴功”坠身千寻绝壑!
“闪电神乞”诸明听得“南笔”诸葛逸所说别来种种风波,也自惊心动魄!但等二人到达小林,上官灵业已踪影不见。
“南笔”诸葛逸叫了两声,未见回应,遂预感又生巨变,必将令人大费神思!不禁目注“闪电神乞”诸明,摇头苦笑!
“闪电神乞”诸明因新返中原,更自茫无头绪!
两位盖代奇侠,正双双相对失神,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夺魂旗”特有的“嘿嘿”阴笑!
“南笔”诸葛逸闻声之下,两道秀眉,微向上轩,目中精芒一闪,向“闪电神乞”诸明问道:“诸兄,你身为四大‘夺魂旗’之一,应该辨得出‘夺魂旗’笑声!这发笑之人是谁?是老头儿钟离哲?‘九毒书生’姬天缺,抑或‘幽冥呻君’阎元景?”
因这“嘿嘿”阴笑,来处太远,自然难于分辨!“闪电神乞”诸明倾耳凝神,眉头深聚地,细细聆听以后,方咬牙恨恨答道:“他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九毒书生姬天缺”七字,代表馑恶元凶,及一切祸变。“乾坤五绝”对之无不渴欲行诛,故而“闪电神乞”诸明话音才了,“南笔”诸葛逸儒衫飘处,身形捷似云飞,业已循声电纵而出!
诸葛逸及诸明,均深知“九毒书生”姬天缺不会无故发笑,“逍遥老人”钟离哲又不会怕他,自然双双悬心到突然失踪的上官灵身上,生怕上官灵与这阴刁险诈,狠毒无耻的魔头相遇,功力心机,两皆不敌,极易惨遭毒手!
心中既然焦急,身形自如电掣星驰,但谁知上官灵业已一刹那间,武功被废,失音成哑,并就困在身旁所经一个极不起眼小小洞穴的三十丈下!
等他们双双一路搜索地赶到谷底,却哪里见有丝毫人踪,不由相顾黯然,根本不曾注意到山谷半腰,隐在大堆藤蔓以后的小小秘洞!
原来“九毒书生”姬天缺用真气传声,发出那阵“嘿嘿”阴笑以后,便即出洞隐身谷腰一株盘纠古松的枝叶之中,双掌扣了三四十根摘去骷髅白骨红绸,使其不带风声的“夺魂金针”,准备在“南笔”诸葛逸到时,觅机加以暗算!
但谷口人影一现,“九毒书生”姬天缺不由心底生寒,发现“南笔”诸葛逸,竟与“闪电神乞”诸明,相偕赶到。
这两人之内,自己斗得过“闪电神乞”诸明,却绝非“南笔”诸葛逸对手!何况深知诸明武功虽然稍弱,手中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却专门克制“夺魂金针”这等轻巧暗器,任凭用什么“满天花雨”“乱洒飞星”等极高手法,只要旗风一卷,全告无功!而自己身形,倘若暴露,在这两位大对头合手联攻之下,决无侥幸之理。
故而这位极其狡猾知机的“九毒书生”姬天缺,量力度势以后,悄悄把掌中所扣的“夺魂金针”,揣回怀内,放弃凶心,自蹑在松针掩覆的暗影之下,屏息静坐,明明瞥见“南笔”诸葛逸、“闪电神乞”诸明,双双掠过身旁,也决不以命运作为赌注,自取灭亡地,妄加袭击!
这时被困石室中的上官灵,虽然听不见外面动静,但暗自计算时间,知道“南笔”诸葛逸,应已赶到,遂无可奈何,希冀万一地,手持文昌笔,在那封洞巨石之上,拚命敲打!
但这石室厚度无穷,高度又达三十丈以上,慢说敲石之声,无法上传,即令有人在上经过,偶有所闻,也不会在那些嵯峨乱石,及密莽丛草之间,寻得室顶透光小穴,往下探视?
除非有人到了与石室相邻的密洞以内,方可听见他这敲石之声!但“南笔”诸葛逸,及“闪电神乞”诸明,如今人在谷底空自四面留神,也未看出山谷半腰的古松暗影中,坐着一位脸含得意谲笑的“九毒书生”姬天缺,及听出上官灵正愁眉苦脸的,独处石室,手持文昌笔,敲打石壁之声!
“南笔”诸葛逸寻人不得,惊然功聚丹田,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坎离真气”,化成语音,高亢得裂石穿云地,蹙眉叫道:“上官灵何在?”
隐藏在古松阴影中的“九毒书生”姬天缺,听得心头一震,暗忖“南笔”诸葛逸,独秀乾坤之誉,委实名不虚传,功力高明得令人惊服!自己幸亏知机缩手,否则可能已在人家绝顶神功以下,难逃公道?
这“上官灵何在”五字,穿山、透石清清晰晰地,传到上官灵耳中,但不禁未替他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在心头上平添一阵酸楚!
因为自己倘若喉音未哑,武功未失,只是被困石室之中,岂非仅须照样一提气回话,诸葛老前辈便会循声寻来,设法加以搭救!如今则空白闻声,一筹莫展,不由咬淬钢牙,把那“九毒书生”姬天缺,恨到极处!
“南笔”诸葛逸自然想不到上官灵在顷刻之间,武功已失,更不会想到喉音亦哑,遂于以“坎离真气”,化成语声,高叫三遍,仍未闻丝毫回音以后,认为上官灵已不在此谷,而与“闪电神乞”诸明,双双离去,再往别处寻找!
诸葛逸及诸明一走,“九毒书生”姬天缺也面含狞笑地悄悄飘走,只把个百思无计,凄然肠断的上官灵,独自留在山腹中的石室以内!
上官灵听得“南笔”诸葛逸三次相呼,寂然无响之后,知道这位来找自己的老前辈,业已失望离去,而自己也将就此在这石室以内,不知要熬过多少岁月?尝受多少辛酸?忍耐多少寂寞?直至生命消逝!
这种毫无希望的长期折磨,岂是生性刚强高傲的上官灵所能忍耐,故而他心头蓦然感觉到与其熬受寂寞辛酸,不如干脆自求解脱!
但目光在石室中四下略扫以后,一桩印象极深,并与眼前遭遇,颇相类似的前尘往事,又上心头,就是在九华幽谷,吞食“三目蟾蜍”丹元,初逢钟离老人,蒙他隔空认穴,替自己打通全身经脉的那段经过!
上官灵暗想钟离老人同样被“九毒书生”姬天缺所害,幽禁九华山腹,时间长达二十余年,终于巧遇山崩,重见天日!自己怎的才受挫折,便如此消沉悲观,不能以前人为鉴?
想到此处,不由雄心顿振,但再一转念,那刚刚稍为振作的雄心,又复变成一片凄惘!
因为遭遇虽相类若,条件却大不相同!一来钟离老人当日,身负绝顶神功,自己如今却不仅武功被废,并哑不能言!二来山崩之事,绝世难逢,即令在不可能中再奇巧无伦的遇上一次,也无非把业已平平凡凡的自己,予以活埋,或是压得脑裂骨碎而已!
上官灵天生傲骨,倔强无伦!刚由一片雄心,化成凄迷怅惘,却又自凄迷怅惘以内,振发一片雄心!
暗想自己误服毒丸,失音成哑一节,虽然无可如何,但武功被废之事,难道不能从头再练!
俗语说得好:“但得功夫深,铁杵磨绣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自己反正不知要在这间石室以内,磨尽多少青春?何不就以重练武功一举,来消遣难挨岁月!
何况“南笔”诸葛逸送给自己那本上载他毕生仗以傲视江湖,成名“乾坤五绝”之“坎离指”、“坎离真气”、“生花七笔”三种绝世神功的绢质小书,现在自己怀中,可以朝夕精研苦练!倘若照样像钟离老人般被禁二十余年,并一旦有机出世,则成就之高,岂非与武功未废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上官灵想得高兴,不禁舞足蹈起来,但高兴未毕,却又感觉到腹中一阵饥饿!
这阵饥饿,使他剑眉深蹙,满腔由兴奋而怅惘,由怅惘而兴奋的情绪,再度归为怅惘!
原来上官灵目光微扫石室四周,忽地想起了那位颇似“幽冥神君”阎元景化身的“断肠人”!
“断肠人”住在“断魂谷”内,虽然凄凉孤独无比,但到底壁内有灵泉可以解渴,壁外有白骨可以充饥!自己如今却怎样解决这“饥”“渴”二字?
上官灵愁思难释之下,决定无论自己将在这石室中饿死,抑或渴死?都非把室内环境,先行彻底摸清不可!
这间石室,是下巨上尖的逐渐收缩形状,由石室中心,距离室顶尺许小穴,足有三十丈高,故而石室周围,也足有二十来丈方广?
上官灵手执文昌笔,细敲四壁,企图发现其他藏贮饮食等物,或是另外出口的秘室之属?
敲来敲去,果然被他敲出一点蹊跷!就是四壁回声,均自如一,?有那块嵌在壁间,形若双心,质如美玉的白色巨石,在“文昌笔”敲击之下,回音略略有异!
上官灵在尚未发现“九毒书生”姬天缺阴谋之时,便觉得这壁间双心白石,与怀中所藏孟浮云赠送自己的“双心碧玉”,形状太以相似?而心头略起疑窦!
如今敲击以下,回音又复有异,自然越发满怀希冀地,站在石室右壁近前,对这块奇异白石,仔细端详,揣摸当初建这石室之人,为何要把块双心白石,嵌进壁内?
而且在山腹以内,兴建这样一间高广石室,虽然可能半属天然,半属人工,但也必须耗费极大心力!难道建室之人,准备朝入夕出,不曾考虑到居留所需的饮食方面?况以室中洁净无尘,显见不是久无人踪的荒废模样!
上官灵越想越觉其中大有玄奇,但苦于骊珠难得,无法参详!遂意欲触类旁通地,自怀中取出那块“双心碧玉”,加以把玩赏鉴!
这块上有双心相并花纹的翠绿美玉,碧润欲流,令人爱不忍释!并越看越觉与壁上的双心白石,毫无二致,只是始终推测不出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上官灵若换平时,早就凝集神功,向壁上白石下手一试!但如今功力被废,真气难提,只得暂时忍耐饥渴,运用生平机智,苦加思索!
谁知上官灵在这石室以内,又饥又渴地对着孟浮云送给他的“双心碧玉”,垂头苦思,茫然难解之际,石室顶端的透光小穴左近,却正坐着那位“咆哮红妆”孟浮云,独自双抬泪眼,仰望云天,惘惘失神,凄凄肠断!
原来孟浮云自犯了“罗刹教”教规,被“笑面阎婆”孟三娘,逐出门墙,满怀凄切地离却“玄玄别府”,翻上“玄玄壑”后,顿感茫茫尘海,几乎无一可以互相安慰的亲近知心之人!遂自然而然地,决定先去找那位与自己恩仇爱恨缠绕不清的上官灵,一吐心头幽怨!
但等她赶到那片不久以后,尚与上官灵于此先作缠绵,再拼生死的小林之内,却见除了自己在地上所画的两条痕迹,依然令人触目惊心以外,空林寂寂,哪有人踪?徒自高呼几声“灵弟弟”,所获得的只是远山近壑的一片嗡嗡回响!
孟浮云虽觉失望,却未死心,暗想上官灵如今定然不曾离开武夷,自己应该赶紧向各方找寻,甚至只要找到“南笔”诸葛逸,或“闪电神乞”诸明,便可知晓上官灵何在?
她这种判断,虽然不错,但谁能料得到会如此变生突然,以致展尽身法,寻遍南北东西的幽壑危峰,仍旧寻不着“南笔”诸葛逸、“闪电神乞”诸明,及上官灵中任何一人跟踪!
连连拂意以下,孟浮云自然在芳心中感到空虚已极的一阵心酸,遂在一座小峰头的乱石堆中坐下,手托香腮的仰望云天,茫茫然地思忖自己今后,究应何去何从?有什么方法才能重返师门,参与那场向往已久,在明岁元宵举行,包括所有武林群豪的“第二次罗浮大会”!
孟浮云心头百转之际,不知思念了多少遍上官灵,但她哪里知道上官灵就在她所坐乱石堆后,一小片丛草中,圆形石穴的三十丈下,也正在手抚“双心碧玉”,思念自己!不过好好一位少年英侠,已被“九毒书生”姬天缺害得武功告废,口不能言,两位有情人真比“咫尺蓬山”尤觉过之,形成了既不可即,又不可望!
孟浮云暗想分别之时,恩师孟三娘说是若想重返师门,必须劝使上官灵归降“罗刹教”,或取他人头带回,以为赎罪!
慢说上官灵如今业已跟踪飘渺,无法相寻!即令江湖巧遇,以他那种宁折不弯的高傲性格,怎会肯降?而自己也决不忍心,对他下甚毒手!昨夜一会,若非月被云遮?蟾光匿影,真若月光移到最后那条痕迹之际,自己早就决定在决斗时故意失招,于上官灵掌下殉情而死!以求既不负恩师,又不对心上人有所伤害!
但如今恩师降罪,情人无踪,孟浮云怎不越想越觉伤心?不由珠泪盈眶地,仰对长空舒卷白云,悲声叫道:“上官灵,你如今何在?可知道我被你害得好苦?”她这一声悲呼,是发自心灵深处的积郁之音,自然宛如猿啼幽谷,鹤唳长天般奇凄无比!
这时被幽禁秘室以内的上官灵,目注壁间“双心白石”,手抚掌中“双心碧玉”,正自渐渐构思入玄,想出一些极为高深微妙道理!不过这些道理,目前无甚用处,只是一丝半缕,杂乱无章,上官灵颇思就所得整理推绎,但屡遭挫败,有点意乱心烦之际,突然隐隐似幻非幻的,听见这一声悲呼,并还辨出极像孟浮云口音,遂停止了一切玄思,也自叫道:“云姊姊,我在这里,怎会害你?我倒被‘九毒书生’姬天缺,害得惨了!”
上官灵苦盼有人能加援手,以致兴奋过度,竟忘了自己业已误服毒丸,失音成哑!直等喉内半字皆无,一片“啊啊”之声,才心头难过异常地,挥动文昌笔,拼命敲石壁,希望孟浮云能听见这“丁丁”脆响,而加探视,或可发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