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秋水见觉慧神尼肯随行护送,自然放心,遂由傅天麟半捧半抱起云老渔人,向甄秋水略为作别,便往皖南九华山方向,疾驰而去!
甄秋水独立峰头,凝眸远送觉慧神尼,暨傅天麟等身影杳后,心中忽然兴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幽幽怅惘!
怅惘方兴,甄秋水便不禁失笑,自己怎的一见傅天麟后,便如此情痴?庐山与九华山之间,路途非遥,最多不出十日,傅天麟定然转回,为何暂作小别,都会有点依依难舍!
但她哪知天地之间,有一种奇妙感应之力,甄秋水与傅天麟,这意料中的旬日小别,竟无殊死别生离!一双儿女英雄,从此不知要经过多少折磨?才得比翼情天,永结连理!
甄秋水情思一收,觉得自己独立这凌云峰头,风扬衣袂,简直如同飘然登仙,栩栩欲化!
胸襟畅处,不由纵目眺览四外,庐山云雾本多,千峰絮涌,万壑烟腾,益发似乎置身在一片虚无缥渺的世界之内!
但目光接触到峰下那片小松林时,忽然想起那种产自苗疆瘴疠之地的“剑尾金蜂”毒性极烈,云老渔人一经被刺,立即昏迷!然则白衣驼翁翁务远追敌之时,分明无意中也被毒蜂所伤,纵或他内功造诣较高,未曾当下晕倒,难道就会安然无事?
心中疑念一起,又因那位白衣驼翁,虽然性情极为怪僻,终还不是邪恶中人,遂下得凌云峰顺着翁务远追赶那两名道装人影的方向,慢慢搜去!
一直搜过两座峰头,甄秋水听得一堆磷峋怪石以后的丛草之间,仿佛有一种极力狞厉的咀嚼声息?
循声寻去,一看之下,那等意想不到的凄惨情状,竟使这位名满江湖的巾帼奇英,为之双手掩目,不忍卒睹!
原来那两个道装之人,业已一个洞胸,一个断首尸横丛草之内!
但那位白衣驼翁翁务远,想也因所中“剑尾金蜂”的剧毒发作,满地乱滚,并难过得无法解恨,竟抱住一具无头道装尸体,拼命咀嚼吮吸尸体的颈边血肉解恨!
甄秋水虽然行走江湖多年,得号“紫笛青骡”,但何曾见过这等惨状?不由惊得“呀”
了一声!
这一声却把白衣驼翁翁务远,自急怒心疯,及毒性渐渐发作之下,略为惊醒!
翁务远瞪着被怒火煎熬得满布血丝的赤红双目,仔细辨认之下,居然认出是甄秋水来,凄然一叹,慢慢说道:“我老驼子恃技轻敌,致被这两名玉指灵蛇逍遥子门下小贼暗伏的奇毒金蜂所算!这种毒力,太已奇异剧烈,我自忖平日内功修为,决难熬得过一对周时,并非任何药物能救!老弟来得恰到好处,我此时四肢痉挛,真力难提,无法自求及早解脱!请老弟别让我因痛苦难禁所发出的各种丑相,损坏翁务远的一世英名!且助我一掌之力,早脱苦海,遗骨亦请略为掩埋,那柄随我数十年,号称武林第一的‘朱虹剑’,及我身边一册‘九宫剑谱’,均致赠老弟,聊报埋骨之德!”
甄秋水听得一阵心酸,不禁凄然泪落!
白衣驼翁翁务远见状,却不禁强提精神,大笑说道:“老弟真是性情中人,但请不必替我难过!翁务远数十年来纵横江湖,凭手中一柄朱虹剑,也记不清诛杀过了多少成名人物,虽死何憾?不过这次我是误中小辈暗算,不是与玉指灵蛇逍遥子,并骨祁连,或是与东海枭婆芮冰心,同葬东海,自觉有点不大值得而已!”
甄秋水心想自己上次在九连山摩云壁,业已下手代身中苗疆毒蛊,无法相救的“万博书生”彭涵,解除痛苦,使他及早解脱!难道如今这种人间惨剧,居然再度上演,又要使一位武林前辈,丧生在自己指下不成?
心头极其难过,而又无法救人,双手遂不由,自然而然地,在周身摸索起来!
但摸到胸前,师傅所赐那片蛇皮软甲之时,忽然想起,恩师黄山遁客葛愚人,临返清凉台闭关练功以前,赐给自己蛇皮软甲之际,曾经附有一粒灵丹,嘱咐自己藏在身傍,万一同行诸人之内,有何急难,便可取用!
虽然“万博书生手录”之中,载明“剑尾金蜂”剧毒,除了仁心国手赛华陀白无章的“雷火神针”,或他积半生心血,所炼的“九转返魂丹”以外,无药能解!但死马当作活马治,总比不治要好得多,万一自己舍却一粒灵丹,能救得这位武林奇快性命,不也是件莫大功德吗?
想通以后,甄秋水遂自怀中,把葛愚人临别所赐那粒丹药取出,但丹药外面,居然还裹着一张字柬,甄秋水仔细看清,不觉又惊又喜!
原来柬上写着当初葛愚人洞庭湖上赏剑论剑,用“绿玉青芒”,换取白元章“九转返魂丹”之故,就是要救多年老友,傅天麟之师罗浮老人边远志!
但人力难尽,天命难违,等葛愚人带着“九转返魂丹”,赶到罗浮,边远志已等不及老友来救,离却浊世!
所以这粒灵丹,始终不曾用去,特以留赠甄秋水,事先不加说明,防备她们年青人血气方刚,若知道身傍有这种足以起死回生的稀世灵药,心有所恃,遇事即易于轻身犯险,反足招祸!
甄秋水看完字柬,心中惊的是“九转返魂丹”就在自己身边,先前怎未想起,却害得傅天麟与觉慧神尼,老远的把个洞庭钓叟云老渔人,送到九华山冷月坪去求医!
喜的则是目前这位武林奇侠,白衣驼翁翁务远所中“剑尾金蜂”剧毒,已无可虑!
地上的白衣驼翁翁务远,身心俱受剧毒煎熬,痛苦已极!正以一种企望眼光,期待甄秋水下手替自己解除痛苦,却见她非但未见凝功提气,反而拈着一颗丹药,喜孜孜地走近身来!
不由长叹一声说道:“老弟纵然一片侠骨仁心,但我自知这种毒力,太已奇异,不必糟蹋药物!还是请你……”
甄秋水目注白衣驼翁翁务远,含笑说道:“翁老前辈,你知道我手内所持的,是一粒什么丹药?”
翁务远听出甄秋水口气,仿佛她手中那粒丹药,太已不凡!
正在心头盘算之际,甄秋水又复继续说道:“慢说老前辈所中,仅是苗疆一种‘剑尾金蜂’之毒,就是肝肠寸裂,只要你一息尚存,晚辈这粒‘九转返魂丹’……”
白衣驼翁翁务远听得“九转返魂丹”五字,宛如在波浪无边的苦海之内,骤遇慈航,面上神光,突然一现!
但随即仍复颓然苦笑道:“白元章的‘九转返魂丹’,号称武林圣药,确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功!不过这种稀世奇珍,价值太高,老弟虽然胸襟豪迈,舍得相救,但翁务远却如今生受不起,将来死报不完,老弟还是不吝一记劈空掌力,使我解脱了罢!”
甄秋水闻言正色说道:“翁老前辈此语,便不像是豪侠胸襟!仁心国手赛华陀白老前辈炼这‘九转返魂丹’主旨,本在济世活人,否则任凭这种灵丹之中,含有多少稀世难得药物,又复有何价值?至于施恩望报,俗者所为,翁老前辈名重武林,道德高厚……”
白衣驼翁翁务远苦笑说道:“翁务远生性怪僻,所行善恶参半,故而老弟‘名重武林’四字,虽是实言,‘道德高厚’四字,却听得我汗颜不已!为人谁不贪生?老弟既然这等诚意,翁务远再若矫情,亦属不当!不过你虽仁义如天,施思不望人报,但翁务远于理于情,均不能不尽寸心!我身边所有稍具价值之物,便是这柄‘朱虹剑’,敬以赠送老弟,老弟如再不屑收受,翁务远宁甘死于‘剑尾金蜂’的剧毒之下!”
甄秋水听完白衣驼翁翁务远这番话后,心中好不感慨!
暗想恩师昔日以武林五大名剑之内,位排第三的“绿玉青芒剑”,换取一粒“九转返魂丹”,谁知丹未用去,竟在自己手中,生了利息,又换回一柄名列五大名剑之首的“朱虹剑”!冥冥之中,岂非真有天数?
看翁务远那等神情,剑是非收不可,遂一面含笑点头,一面把那粒“九转返魂丹”外面所封的朱红蜡丸捏破,喂给白衣驼翁翁务远服下!
果然武林圣药的名下无虚,翁务远“九转返魂丹”下喉的半盏茶时以后,暗暗运气行功一试,不仅毒已全解,气机反而益见流畅!
遂一跃而起,自血泊中拾起那柄“朱虹剑”,擦拭干净,双手捧给甄秋水!
甄秋水只得接剑,并就便告知翁务远自己等人来此找寻“垂丝石耳”,巧遇觉慧神尼与他比剑,洞庭钓史云老渔人也身中“剑尾金蜂”剧毒,以及玉指灵蛇逍遥子害死觉慧神尼师弟红发醉灵宫宋善,而嫁祸在他头上等事,细说一遍!
白衣驼翁翁务远听得如梦方觉,钢牙一咬,脚下微顿,双目之中精光暴射,向甄秋水说道:“老弟所要找的‘垂丝石耳’,极为难得,这庐山五老峰左右,仅有三盘!但在月前,就被六欲瘟神刘子畏、傲霜仙子樊湘夫妇觅得,扫数掘取,移植华山,备作配药之用!”
甄秋水“哦”了一声,白衣驼翁翁务远又复说道:“所以老弟欲求此物,非去华山不可,在此搜索,只是徒劳!老驼子则要向你告别,跑趟祁连山玉龙峰,决斗那害得我好苦的玉指灵蛇逍遥子!”
甄秋水闻言忙将恩师葛愚人及“萍踪四友”,与域外三凶,铜鼓天尊雷震宇等,黄山订约之事告知,白衣驼翁翁务远哈哈笑道:“老驼子生平性如烈火,我既欲与玉指灵蛇逍遥子一拼生死,恨不能插翅就到祁连山玉龙峰灵蛇道院,哪里还等得及什么九九重阳?不过老驼子万一未把这条驼命,扔在灵蛇道院之中,届时必会来黄山清凉台,会会我另一位强仇,东海枭婆芮冰心的‘天蓝毒剑’!”
甄秋水知道像白衣驼翁翁务远这等人物,生性多半奇特,既已立意非往祁连一行不可,也只有由他,遂把那柄“朱虹剑”,双手捧过!
翁务远长眉一挑,诧然问故?甄秋水正色说道:“玉指灵蛇逍遥子,名列‘域外三凶’,除武功诡异卓绝以外,心计犹称歹毒!老前辈孤身犯险,远入灵蛇道院的蛇蟒群中,怎能不将这柄用惯了的趁手兵刃带去?”
翁务远听得一怔,但旋即摇头答道:“老弟话虽说得有理,但翁务远生平不轻然诺,我既……”
甄秋水不等白衣驼翁话完,便即含笑答道:“老前辈,这柄‘朱虹剑’,虽已踢赠甄秋水,但难道甄秋水就不能再借与老前辈使用?达变通权,何妨令誉?最多老前辈在九九重阳,赶到黄山清凉台上还剑就是!”
白衣驼翁听甄秋水这等说法,也就不再推让。伸手接过朱虹剑,却自身边摸出手着的“九宫剑谱”,递与甄秋水,哈哈怪笑说道:“既然如此,翁务远便遇见任何艰危情况,我也定在九九重阳,赶到黄山清凉台上还剑!这册‘九宫剑谱’,是我毕生心血所著,一并赠你,免得老驼子万一有甚不幸,这套尚称神妙的‘九宫剑法’,也不致随我的三尺孤坟,一堆白骨,而就此湮没!”
甄秋水见这位白衣驼翁忽然出语不祥,遂一面恭恭敬敬的接过“九宫剑谱”,含笑称谢,一面秀眉微蹙,两道明朗秋波,在白衣驼翁翁务远的脸上微转!
翁务远却毫不为意,也未自觉,系好朱虹剑后,便向甄秋水举手作别,肩头略晃,白影电飘,刹那之间,身形顿杳!
甄秋水目送白衣驼翁翁务远后影,不觉微嗟,这是一种极其灵妙难解的感应,因为翁务远果然一语成谶,后文书中,便为了迢迢千里,送还那柄“朱虹剑”,而落得饮恨九泉,黄山埋骨。
既然翁务远亲见六欲瘟神刘子畏、傲霜仙子樊湘夫妇,把“垂丝石耳”,移植华山,甄秋水自然不必再在五老峰左近找寻!但恐傅天麟即将返回,遂在凌云峰头,等候自己的麟哥哥,同赴华山,闲中无事,便按着白衣驼翁所赠的“九宫剑谱”,演练消遣!
一等七日,“九宫剑谱”倒被她练熟了十之三四,傅天麟却形影皆无!
甄秋水因华山离此路途不近,而且“垂丝石耳”,系被六欲瘟神、傲霜仙子夫妇,采取移植,万一善求不从,便须另想办法!恐怕万一误了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炉中所炼的“补天丸”火候,遂只得单人前往,但在五老峰及凌云峰头的醒目之处,均留语告知傅天麟,自己已往华山求药,请他且回九华山冷月坪等待,不必赶来赶去的彼此相左,反易误事。
自匡庐赴陕,中间整整隔了湖北一省,甄秋水的代步青骡,现仍寄养凉州,只得两足奔波,日夜急赶!
刘子畏夫妇是住在华山深处的插天峰下,傍瀑临壑,数间楼阁,建筑得颇为精致,并利用插天峰前的一座天然石门,作为门户,门上雕出六个大字,是“不羡神仙小筑”!
甄秋水路途之中,业已打好主意,决定先自登门明求,倘若刘子畏夫妇不允,再行设法暗取。
所以大大方方地,站在石门之外,端详那“不羡神仙小筑”六字,心中不由暗想,刘子畏夫妇因一个外号“六欲瘟神”,一个外号“傲霜仙子”,而两人又均自负容光,江湖中人,遂称之为“神仙眷属”!
但他们所居却名“不羡神仙小筑”,分明暗示“愿羡鸳鸯不羡仙”之意,这夫妇二人,能有如此感情,倒也算得是一桩武林佳话!
她在门外略兴感慨以后,便即扬声叫道:“黄山遁客葛愚人门下记名弟子甄秋水,求见‘不羡神仙小筑’主人,刘樊二位!”
远远一座建在飞瀑之旁的小楼,楼窗微启,有人遥向甄秋水望了一眼,也用内家真气传声答道:“甄朋友请稍待,刘子畏樊湘夫妇即来迎客!”
话完不久,便自小楼之内,走出一个中年华服之人,及一个身材婀娜多姿的玄衣长发妇人!
小楼距离石门,约莫二三十丈,那一男一女,并未见纵跃急赶,步下宛如流水行云,潇洒自如的,晃眼便到门前,显见至少在轻功方面,不同流俗!
六俗瘟神刘子畏貌相,在清秀之中,略含奇诡,傲霜仙子樊湘则脸上垂着一块面纱,遮住了满布疤痕的桃花双颊!
刘子畏看清甄秋水容貌,及腰间所悬紫竹短笛以后,神色微愕,“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原来是侠名传播江湖的‘紫笛青骡’,宠降华山,刘子畏樊湘夫妇,荣幸何似!但不知朋友究竟姓甄,还是姓贾呢?”
甄秋水听傅天麟说过在怀玉山中,与自己别后的一段遭遇,遂含笑答道:“贾伊人是在下化名,如今有事奉渎,自然应以本来面目请谒,难道贤伉俪竟有见责之意不成?”
六欲瘟神刘子畏大笑说道:“甄老弟千万不要误会,刘子畏问话之意,仅求便于称呼!
其实甄秋水也好,贾伊人也好,光凭你那‘紫笛青骡’四字,便足为我‘不羡神仙小筑’的座上嘉客!”
话完,夫妇二人,同自侧身揖客,把甄秋水迎进一座四面轩窗不设的阁中落座!
甄秋水因傅天麟上次是被刘子畏夫妻,用迷香迷倒,送往东海,以为对方存有芥蒂!
如今人家既已认出自己就是“紫笛青骡”,则想明面求取“垂丝石耳”之事,必难如愿!
所以侍女献上香茗之后,刘子畏夫妇自然探问甄秋水突然造访之意?甄秋水遂开门见山地朗然说道:“我义兄傅天麟因事需服一种药物,甄秋水特地为他到庐山五老峰寻找,但听得白衣驼翁翁老前辈告以……”
刘子畏不等甄秋水话完,便即接口问道:“甄老弟要找的药物,是‘三色香花’?还是‘垂丝石耳’?”
甄秋水含笑说道:“我义兄所需的,是一盘‘垂丝石耳’,用以配制药物!”
六欲瘟神刘子畏闻言含笑说道:“我不瞒甄老弟说,当日刘子畏因渴想恢复拙荆樊湘容光,在怀玉山中,确有愧对傅天麟老弟之处,如今正好略加补报!因为‘垂丝石耳’,庐山五老峰共产三盘,已被我夫妇移植此间,甄老弟远路而来,且由我夫妇奉陪,略游华山胜景,行时必当奉赠一盘‘垂丝石耳’就是!”
甄秋水见刘子畏夫妇,一口答应相曾辛辛苦苦远自庐山移来的“垂丝石耳”,神色词意,又复极其亲切!怎好意思立时就要,马上就走?但心中又复担忧误了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所炼“补天九”的炉火之功,几经盘算以后,向刘子畏樊湘夫妇,含笑说道:“既承贤夫妇厚意,慨赠灵药,甄秋水感激不尽!但因时期匆迫,无法多加打扰,今夜且领主人盛情,明晨便容我告别何如?”
刘子畏闻言笑道:“甄老弟既然这等说法,愚夫妇也不便坚留,我这‘不羡神仙小筑’附近,夜云归壑的景色颇美,少时便请同往一游便了!”
说完,便吩咐侍女安排一席雅致酒菜,用完以后,遂陪同甄秋水,援登“不羡神仙小筑”之后的插天峰,观赏夜云归壑美景!
但等三人兴尽归来,“不羡神仙小筑”之中,居然已有异事发现!
石门上浮雕的“不羡神仙小筑”字样已无,似是被人以极利刀剑削去,却改刻了“罗刹鬼域”四字!”
六欲瘟神刘子畏,傲霜仙子樊湘夫妇,神色剧变,赶回所居小楼,果然楼中书案之上,留着一张柬帖,帖上只简简单单的写着八个字:“明日午正,到此追魂!”
下面署名却是“红衣罗刹古飘香”,并画了一柄蓝色长剑!
刘子畏看完,向爱妻樊湘大诧说道:“我们与东海枭婆芮冰心师徒,向无仇怨,上次为了傅天麟老弟那枚白骨骷髅之事,芮冰心并允赠‘香兰玉实’!怎的红衣罗刹古飘香突来寻衅?其中缘由,湘妹猜得出吗?”
傲霜仙子樊湘面纱之内的秀眉微蹙,想了一想,摇头答道:“此事太已突如其来,我无法加以猜测……”
樊湘话犹未了,甄秋水想起傅天麟对自己曾经细述过的东海翠微岛遭遇,恍然而悟,接口道:“此事我倒可以猜出几分!”
刘子畏夫妇愕然求教,甄秋水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古飘香突然来到华山寻事之故,就是为了贤夫妇所需的那枚‘香兰玉实’!”
刘子畏夫妇同时瞿然问道:“怎会为了‘香兰王实’?芮冰心业已亲口答允相赠,叫我们等一年以后的成熟之期,再往翠微岛索取!像她那等名头身份,难道竟然食言背信?”
甄秋水点头说道:“就是因为东海枭婆芮冰心,不能失言背信,红衣罗刹古飘香才会仗着‘天蓝毒剑’来此寻事!”
刘子畏夫妇一时尚自会不过意来,甄秋水笑向傲霜仙子樊湘问道:“香兰玉实,究竟有什么特殊效用?”
樊湘应声答道:“能使红颜永驻,青春不老!”
甄秋水又复含笑问道:“这种驻颜灵药,多久才能结实一次?”
刘子畏想了一想答道二
“据说是二十年一度开花,两度开花,才会结实!”
甄秋水笑道:“贤夫妇请想,东海枭婆芮冰心与红衣罗刹古飘香师徒,均是女子,天下女子又无不爱惜自己容光的!东海枭婆四十年前,已服灵药驻颜,如今若把‘香兰玉实’赠与贤夫妇,难道叫那自负艳名的红衣罗刹古飘香,再等上四十年,俟红颜老去,鸡皮鹤发之时,才有机会服用这种稀世罕有的驻颜灵药吗?”
刘子畏恍然顿悟,看了爱妻樊湘一眼,皱眉说道:“照甄老弟这等说法,那红衣罗刹古飘香,此来之意,是倚仗天蓝毒剑逞凶,不欲使我夫妇活到明年,去往东海翠微岛,求践前言,索讨‘香兰玉实’!”
甄秋水点头说道:“所以依我之见,贤夫妇如自忖敌得过这位凶名久着的‘红衣罗刹’,明午即可与其一会!否则不如觅地深藏,只要能等到明年,便不怕芮冰心不如言奉赠‘香兰玉实’了!”
傲霜仙子樊湘面纱之内的眉梢一挑,愤然说道:“我夫妇虽然不一定是红衣罗刹古飘香掌中的‘天蓝毒剑’对手,但偷颜苟活,却不愿为!”
说到此处,转面对六欲瘟神刘子畏说道:“人家既然欺凌到我们头上,‘神仙眷属’也不见得真就畏惧‘域外三凶’?且把你我多年未用的‘氤氲七宝’,及‘冷香无相神珠’,准备停当,索性拼着不要‘香兰玉实’,明午斗斗这位‘红衣罗刹’暨东海枭婆所炼,威震八荒,能使武林群豪,闻名胆落的‘天蓝毒剑’!|”
甄秋水拍掌赞道:“贤夫妇既不畏红衣罗刹凶威,甄秋水叨光慨赠‘垂丝石耳’之德,明日亦当略缓行期,一尽绵力!”
刘子畏夫妇以“神仙眷属”美号,驰誉江湖多年,除了擅各种迷香之外,真实武功,亦颇不弱!
故而在甄秋水一到,便看出这位俊逸潇洒的年轻人物,器宇非凡,存心结纳!
如今听他也丝毫不惧“东海枭婆”师徒凶名,自愿仗义相助,当然大喜过望!
遂不仅采来一盘“垂丝石耳”,替甄秋水以细纱笼好,贮在囊中,傲霜仙子樊湘并另外送她一朵采自庐山天池绝顶的“三色香花”,含笑说道:“这朵‘三色香花’,虽经采撷,亦可经年不萎!花仅三瓣,瓣色各殊,红瓣功能祛毒,白瓣益气调元,另外的黑色花瓣,却是止血收口的无上圣药!我夫妇搜遍宇内名山,只在峨眉幽谷,及庐山天池绝顶,采得两朵,敬以分赠其一,略酬甄老弟仗义相助厚德!”
甄秋水几经逊谢,终以刘子畏樊湘夫妇盛情难却识得收下!
一宵无语,次日辰牌时分,刘子畏夫妇便在“不羡神仙小筑”的石门之外,略为布置,静待红衣罗刹古飘香,来以赴约!
日色才交正午,插天峰上,倏然飘坠一片红云,正是那位貌艳如花,全身上下一色全红,肩插“天蓝毒剑”的红衣罗刹古飘香来到!
古飘香见自己昨夜已曾留言,对方却如此镇静相待,不由也觉微愕!
何况傲霜仙子樊湘虽然仍是玄衣一袭,长发披肩,脸上罩着一幅面纱,但六欲瘟神刘子畏却装束特异!身上穿着一件紫色长袍,腰间系着一只银色葫芦,右手执着一根六尺长幡,左手拿着一柄描金招扇,足下则穿着一双厚底云履!
古飘香早知这位六欲瘟神刘子畏,素以“氤氲七宝”成名江湖,身上这些怪异装束,可能件件均有迷魂妙用!
但她一来自恃神功,二来早有准备,所以并不怎的对这两位“神仙眷属”担心,却只觉得静坐在六欲瘟神刘子畏上手的一个少年白衣书生,神采飘逸,器宇极其不凡,仿佛是位内家高手!
心中既已注意,目光便由不得地多打量了甄秋水几眼,然后面容一冷,向六欲瘟神刘子畏、傲霜仙子樊湘夫妇,发话说道:“刘子畏,你们夫妻,可知道古飘香突来华山之意吗?”
刘子畏缓缓起立,冷然答道:“这有什么难猜?你自己想要那枚明年成熟的‘香兰玉实’,怕我夫妇到时前往索取,芮冰心已有前言,不能背信不给!才特地倚仗“天蓝毒剑’,来此逞凶!”
红衣罗刹古飘香想不到对方居然一语道破自己心事,颇觉惊愕!但旋即换了一副和蔼神色,淡然笑道:“你们能猜得出,自然更好!但我来意并不一定赶尽杀绝,只要你夫妇肯答应不要这枚‘香兰玉实’,便令我再为你夫妇另觅其他灵药,古飘香均愿尽力相助!”
刘子畏闻言,微笑说道:“古姑娘这种说法,并不是不近人情,但何妨等你师傅履行诺言,把那枚‘香兰王实’相赠以后,再来向我夫妇情商,刘子畏樊湘或许不另索酬,即行转赠!如今你既毁我‘不羡神仙小筑’门额,又仗着‘天蓝毒剑’,留柬恫吓,刘子畏夫妇倘若就此低头,一旦传扬开去,尚有何颜再在江湖之中立足?”
红衣罗刹古飘香见六欲瘟神刘子畏答话的语气神情,居然未怎把自己看在眼内,两道柳眉微蹩即开,一阵格格荡笑说道:“刘子畏,你夫妇今日请来什么靠山?居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你们既以这‘不羡神仙小筑’六字,表明‘愿羡鸳鸯不羡仙’的心意,则不如索性在我‘天蓝毒剑’之下,做一对同命鸳鸯便了!”
古飘香一面娇声呖呖的发话,一面却巧笑盈盈地,伸手肩头,摸着了“天蓝毒剑”剑柄!
六欲瘟神刘子畏的江湖经验,颇为老到,并深悉东海枭婆芮冰心的师徒习性,知道这位红衣罗刹古飘香,越是这样神色暇豫,面带笑容,越是杀手立至!
故而一见古飘香笑盈盈地伸手肩头,立即把手内六尺长幡微摆,幡上腾起一片粉红烟光,蓄意留神地岸然答道:“古飘香,你不要倚仗东海枭婆芮冰心的那点传授,便过于轻视天下人物!须知刘子畏夫妇,也不无微名,我多年未用的‘氤氲七宝’,全在身边,甚至拙荆樊湘嫌它过份狠毒,素来不愿轻用的‘冷香无相神珠’,亦已备好,你真若恃强妄为,并不一定就能讨得好处呢!”
红衣罗刹古飘香一面倾听刘子畏发话,一面妙目之内,射出高傲凌人的炯炯精光,嘴角眉梢,则布满了不屑之色!
直等刘子畏话完,古飘香半语不答,只听“呛呛”一声清脆龙吟,玉腕起处业已拨动肩头的“天蓝毒剑”!
但她这拔剑方式,太已欺人!不是电闪虹飞的一掣而出,却是一寸一寸地慢慢拔取!
天蓝毒剑暗蓝色的精芒,一阵强似一阵,红衣罗刹古飘香脸上的媚笑,却一刻荡于一刻,但就在她那柄天蓝毒剑再有三四寸长就要离鞘,而六欲瘟神刘子畏也有点忍耐不住胸头忿怒,要想抢先发难之际。
甄秋水含笑起立,飘身纵到古飘香面前,抱拳说道:“古姑娘以‘红衣罗刹’四字,威震江湖,可否暂时停手,听我这无名之辈的几句良言!”
古飘香一到之时,便对甄秋水特别注意,如今见他果然出头,遂暂停拔剑,冷然答道:
“东海一派行事,向不容外人干涉,古飘香生平尤其最不爱听那些所谓‘良言’!常言道得好:“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倒要劝劝阁下,不必卷入这场是非之内!”
甄秋水微笑说道:“古姑娘,你说得太对,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固然不必‘多开口’来沾染‘是非’,但你又何必‘强出头’来自寻‘烦恼’?甄秋水以一身薄艺,游侠江湖,每见人间不平事,胸中常作不平鸣!古姑娘既然厌听良言,我就拼着身试‘天蓝毒剑’锋芒,领教你几手东海绝学!”
说完,便自伸手腰间,解下了自己的紫竹短笛!
古飘香真有点暗为对方的英风豪气所折,不过她生平性情高傲,越是这样,越要逞强。
精芒暴长,寒光夺目,“铮”的一声清越剑啸,手内业已横着蓝汪汪的一泓秋水,但天蓝毒剑出鞘以后,才看出甄秋水取在手中的,竟是一根紫竹短笛!
古飘香脸上又泛笑容,突地把天蓝毒剑回锋入鞘,上下仔细打量甄秋水几眼,蔼然问道:“你是不是近年崛起的‘萧筝铜鼓,紫笛琵琶’等五音能手之中的‘紫笛青骡’?”
甄秋水点头笑道:“我这‘紫笛青骡’微名,比起你那‘红衣罗刹’四字,却差得太远,不足一道!”
古飘香又复打量了甄秋水几眼,微笑说道:“不要论什么名头高下,你既是紫笛青骡,我便非卖你的面子不可,与刘子畏夫妇的这段过节,今日不算也罢!”
甄秋水真想不到自己“紫笛青骡”四宇,会有这大面子?愕然问道:“想不到古姑娘这等……”
古飘香接口笑道:“古飘香生平作事,从不轻易回头!今日因为一来你是我师妹‘琵琶玉女’佟绿华的心爱之人,二来又是我好友傅天麟的义弟,所以才对刘子畏夫妇暂时罢手!”
甄秋水听古飘香说自己是她的师妹琵琶玉女佟绿华的心爱之人,不由暗觉好笑!
但再听她自称是傅天麟好友,却又难免有点酸溜溜地,不大受用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麟哥哥把东海经过,曾经一丝不漏地悉以相告,足见胸襟之间,坦荡无私。
这不过仅是红衣罗刹古飘香对麟哥哥的片面相思,自己何必气度狭小的,吃这碗飞醋则甚?
所以心气一平,依旧含笑问道:“既承古姑娘推爱放手,何不把这段芥蒂,就此揭过……”
古飘香目光一注六欲瘟神刘子畏,傲霜仙子樊湘夫妇,摇头笑道:“古飘香生平不出谎言,他夫妇只要能够活到‘香兰玉实’成熟,踏上东海翠微岛,我师徒自然如诺相赠,决不食言!但我三月之内,定然再来,就看他们怎样逃得出我‘天蓝毒剑’便了!”
始终静坐一旁,不曾发过话的傲霜仙子樊湘,知道对这位红衣罗刹,决难善了,遂想借机除去,免得贻患异日,乘着古飘香话音刚落,便玄衣大袖微拂,飞出七点寒星,口中并沉声叱道:“古飘香,你一再狂言,我樊湘有点不服,倒想试试东海枭婆门下,练成了什么金刚不坏之体?”
随着做霜仙子樊湘话声,七点寒星,一阵“波波”微响,接连凌空自爆,化成七团银色香雾!
古飘香红衣一摆,玉手微翻,七团银色香雾,齐被所发“劈空绵掌”击散,冷冷说道:
“你夫妇所恃,无非全是这种浅薄无聊的迷香暗器,简直不值古飘香随手一击,甄兄弟你且跟我走,我还有些话儿,想要问你,至于刘子畏夫妇可尽量邀人助阵,我于三月以后,单人独剑,再来华山!”
傲霜仙子樊湘眉目间隐含得意之色地晒然一笑,根本不理红衣罗刹古飘香,只把甄秋水请到身前,取出一粒黑色丹药,强行塞入甄秋水口中说道:“甄老弟一番盛情,樊湘无以为报,请服这粒培元固本灵丹,聊表我夫妇寸心便了!”
甄秋水因对方盛情难却,只得咽下那粒黑色灵丹,腹中立变奇暖异常,也未十分在意,遂向刘子畏夫妇告别!
离却“不羡神仙小筑”转过两重山峰,恰好在一条飞瀑石侧,艳开着几树梅花,景色颇为幽美!
红衣罗刹古飘香在瀑旁的一块大青石上坐下,向甄秋水笑道:“甄兄弟,你盟兄傅天麟上次在东海翠微岛不辞而别,使我十分惦念,这回一来我虽是寻六欲瘟神刘子畏,傲霜仙子樊湘夫妇,叫他们放弃索讨‘香兰玉实’之举,二来也想就便找找傅天麟,问他究竟瞧不瞧得起我这位被世人认为狠辣无比的东海魔女?”
甄秋水听这位红衣罗刹古飘香,竟向自己谈起傅天麟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的,现出一种不知如何作答才好的尴尬神色!
古飘香却毫无羞窘之色,脸上流露出一片真情地缓缓说道:“甄兄弟,你不要笑我,我对你盟见傅天麟一见钟情,就和我师妹琵琶玉女佟绿华对你那份真挚痴恋,完全一样,古飘香虽披恶名,但依然保持了我的女儿清白,容貌方面,亦颇为自负,不肯后人!傅天麟倘若嫌我出身邪派,则只要真能对我以纯情感化,古飘香并不见得就不能努力自拔!”
甄秋水越听越觉得除了苦笑以外,简直无法开口,古飘香眉梢微扬,又复说道:“像我古飘香这等女子,生平决不轻易用情!但心一有所属,则不顾任何艰难险阻,也必尽力以求,死而后已!所以我不但希望傅天麟不要对我薄幸,也希望甄兄弟对我佟绿华师妹,略加怜悯!她姿色人品,两皆不恶,在东海翠微岛上,时常对我哭诉,不知你为甚始终对她那等冷然峻拒?看不起她!一提起‘紫笛青骡’四字,便以泪洗面,哭得我好不心酸,可怜得紧呢!”
甄秋水听得也自一阵心烦,正想硬着头皮,把自己也是女儿之身,及与傅天麟早已全心相许等事,向对方开诚以告。那位红衣罗刹古飘香,又已继续说道:“我看出甄兄弟似有难言之隐?你既感觉为难,我也不便定然要你帮忙,你只告诉我傅天麟现在何处?我自己去找他好……”
一句话尚未说完,突然自那条凌空飞瀑之上,洒下几点水珠,正好飘落在古飘香的颈项之间,古飘香顿觉遍体寒生,凛然一颤!
这一颤,颤得她好不骇然!因为古飘香自忖一身精纯内功,就是被困在寒冰地狱之中,也能凭借所学,支撑一段时间,如今怎的会被几滴冷水,便激得似乎有点遍体扬飕,寒生心底!
甄秋水也看出古飘香面色不对,诧然问道:“古姑娘,你脸上神色有异,莫非……”
哪知就这片语之间,一位生龙活虎般的红衣罗刹古飘香,业已难禁那种发自心头的阵阵奇寒,冷得牙关捉对厮并,全身乱抖!
甄秋水见状,越发奇诧不已,但想到适才离开“不羡神仙小筑”以前,傲霜仙子樊湘,强向自己口中,塞进一丸黑色灵丹,至今四肢百骸犹觉奇暖未消之事,不由猜出樊湘所发临空爆发的七团银色香雾,可能就是六欲瘟神刘子畏一再声明因过份狠毒,不愿轻用的“冷香无相神珠”!
此珠既以无相为名,则那被古飘香用内家掌力,一击即散的银色香雾,必系障人眼目,而实际威力,可能系蕴藏于无形无色之中,侵入对方脏腑之内!
自己与古飘香对立答话,难免同受其害,不然做霜仙子樊湘,也不会强喂自己那丸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