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不鞾々
《常棣》“鄂不鞾鞾”,《說文》作“萼不煒煒。”《藝文類聚》八十九作“萼不煒煒”。《禦覽》四百十六作“萼不韡韡”。按:“萼”本字,“鄂”音同借之字。“<韋丐>”之作“韡”,隸體之變文。“韡”之作“煒”,音同之借。
彼爾維何
《說文·艸部》:“艸爾,華盛。從艸,爾聲。《詩》曰:‘彼艸爾維何。’”按毛傳雲:“爾,華盛貌。”與《說文》同義。又“爾”亦靡麗之意,則“爾”穎即“艸爾”之本字。
鞗革有鶬
《說文·玉部》:“瑲,玉聲也。從玉,倉聲。《詩》曰:‘鞗革有瑲。’”今作“鶬”。按《釋文》雲:“鶬,七羊反。本亦作鎗。”鄭箋雲:“鶬,金飾貌。”《正義》作“鎗”,“金飾貌。《詩》曰:‘鞗革金厄’是也。”按瑲、鎗字通。鶬又瑲、鎗借之字。《烈祖》“八鸞鶬鶬”。毛傳雲:“言文德之有聲也。”與玉聲義通。又通作“鏘”。鶬又通“蹌”,《曲禮》:“士蹌蹌。”《釋文》雲:“本又作鶬。”《書·益稷》:“鳥獸蹌蹌。”《說苑·辨物》作“鳥獸鶬鶬”。蓋古字多通,漢儒各據所見本釋之耳。
振旅闐闐
《說文·口部》:“嗔,盛氣也。從口,真聲。《詩》曰:‘振旅嗔嗔。’”今作“闐闐”。鄭箋雲:“戰止將歸,又振旅,伐鼓闐闐然。”是以為鼓聲。《爾雅·釋天》:郭注雲:“闐闐,群行聲。”與鄭箋異。按《門部》:“闐,盛貌。從門,真聲。”《廣雅·釋訓》雲:“闐闐,盛也。”又雲:“聲也。”左思《魏都賦》作“振旅甸甸”。從車。是與郭注“群行聲”義相近也。“嗔”、“闐”蓋古字通。
既伯既禱
《說文·示部》:“禂,禱牲馬祭也。從示,周聲。《詩》曰:‘既祃既禂。’”今作“既伯既禱。”按:“禱”字雲:“告事求福也。從示,壽聲。”是禂、禱異義。《爾雅·釋天》雲:“是禷是祃,師祭也。既伯既禱,馬祭也。”注雲:“伯,祭馬祖也。將用馬力,必先祭其先。”是“伯”為馬祭,“祃”為師祭,義亦各別。許氏《自序》雲:“《詩》,毛氏。”今按毛傳雲:“伯,馬祖也。將用馬力,必先為之祭其祖。”說與《爾雅》合。《皇矣》“是類是祃”。傳雲:“於內曰類,於野曰祃。”說與《爾雅》師祭之說合。《毛詩》作“既伯既禱”,而許氏作“既祃既禂”。蓋漢儒師傅既多,不能畫一。按應劭《漢書》注雲:“祃者,馬也。馬者,兵之首。故祭其先神也。”是以“祃”字從“馬”為義,與“伯”字“祭馬祖”之義通矣。《周禮·甸祝》“禂牲禂馬”。杜子春注雲:“禂,禱也。為馬禱無疾;為田禱多獲禽牲。《詩》曰:‘既伯既禱。’《爾雅》曰:‘既伯既禱,馬祭也。’”如杜說,則與毛傳“禱,獲也”之說亦合;而“禂”與“禱”字可通矣。惟康成《周禮》注與杜不合,雲:“禂讀如伏誅之誅,今侏大字也。為牲祭,求肥大,為馬祭,求肥健。”解禂為大,然終不離禱牲馬以為義。則義雖別,而實通也。孔穎達曰:“禂,讀如伏誅之誅者,此俗讀也。”則《集韻》音作追輪切者,不如徐鍇音都皓切之為得矣。
麀鹿麌々
《說文·口部》:“噳,麋鹿群口相聚兒。從口,虞聲。《詩》曰:‘麀鹿噳々。’”今作“麌々”。按毛傳曰:“麌々,眾多也。”鄭箋曰:“麕牡曰麌々,複麌,言多也。”《小爾雅·廣訓》雲:“語其眾也。”張衡《西京賦》、郭璞《爾雅》注均引作“麀鹿麌々”,與許氏異,則《說文》所引,或亦出於三家。
夜未央
《庭燎》章“夜未央”。毛傳:“央,旦也。”《釋文》雲:“且,七也反。又子徐反,又音旦。經本作旦。”段玉裁《毛詩傳》定本作“央,且也。”曰:“且,薦也。凡物薦之,則有二層。”未且,猶未漸進也。與“未艾”、“鄉晨”為次第,若作“旦”字,則與“鄉晨”不別矣。按:此說良是。《說文》:“央,中央也。”《廣雅·釋言》:“央,中也。”《荀子·正論》:“今人或入其央瀆,竊其豬彘。”注雲:“央瀆,中瀆也。”《洪範五行傳》:“星辰莫同。”注雲:“夜半為中。”則夜未央者,猶之夜未中耳。《正義》謂“旦是夜屈之限”。又言“未央者,前限未到之詞”。其意蓋以旦為夜屈之限,故以夜中為前限也。引王肅雲“央,旦。未旦,夜半”是也,正以申明前限未到之意。《匡謬正俗》曰:“夜未央者,言其未中也,未久也。”鼒謂當雲:夜未央者,言其未中也;夜未艾者,言其未久也。則傳、箋之所未明者,可無惑矣。又按疏引王肅雲:“央,旦。未旦,夜半。”是王肅時,所見毛本已作“旦”矣。蓋漢初人義例尚疏,後則愈密而愈瑣耳。又《釋文》引《說文》雲:“央,久也,已也。”與今本《說文》亦不同。知今世所有書籍,其為完本者,百不獲一矣。又“夜未央”,箋雲:“猶未渠央也。”向未識“渠”字之義,偶思古詩中有“丈人且安坐,調絲未遽央。”渠、遽音近,“未渠央”猶“未遽央”耳。《匡謬正俗》曰:“遽與渠同。”《荀子·修身篇》:“有法而無誌,其義則渠渠然。”注雲:“渠讀為遽。”古字渠、遽通,是其證也。故渠帥之渠,《廣雅·釋言》作據。車渠之渠,《釋器》作豦。《左氏·定十五年》:“次於渠蒢”,《公羊》作“蘧蒢”也。
鶴鳴於九皋
《詩》“鶴鳴於九皋”。段玉裁《毛詩傳》定本作“鶴鳴九皋”雲:“古書引皆無‘於’字,凡十四見。唐《石經》‘於九皋’,誤。”段氏言必有據,然近得宋板王逸《楚辭注》本,其《離騷經》“步餘馬於蘭皋兮”注雲:“步,徐行也。澤曲曰皋。《詩》曰:‘鶴鳴於九皋。’”則所引未嚐無“於”字也。
民之訛言
《說文·言部》:“訛,訛言也。從言,為聲。《詩》曰:‘民之訛言。’”今《沔水》、《正月》共三見,皆作“訛”。按《毛傳》雲:“訛,偽也。”訛、訛、偽,古多通,亦省作“吪”。《無羊》:“或寢或訛”,韓《詩》作“訛”。《爾雅·釋詁》《釋文》:“訛,字又作吪,亦作訛同。”《方言》三:“訛,化也。”注以為“化”聲之轉,是也。
不敢不誚
《說文·走部》:“趚,側行也。從走,朿聲。《詩》曰:‘謂地蓋厚,不敢不趚。’”今作“蹐”。按《足部》:“蹐,小步也。從足,脊聲。《詩》曰:‘不敢不蹐。’”與今文同。“小步”亦與毛傳“累足”義近,與“側行”義別。知《走部》所引為三家《詩》也。《玉篇》今作“蹐”,以“趚”、“蹐”為一字。
黽勉人事
劉向《上災異封事》引《詩》曰:“密勿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嗷嗷。”《釋文》雲:“囂囂,韓《詩》作嗷嗷。”按:楚元王受《詩》於浮邱伯。向,元王之孫,實為魯《詩》。則是所引《魯詩》與《韓詩》同也。按“黽勉”、“密勿”,聲轉字異。《禮記·禮器》、《祭義》“勿勿”注,並雲:“勿勿,猶‘勉勉’也。”《大戴記·曾子立事》:“君子終身守此勿勿也。”注並同。《說文》解“勿”字雲:“所以趣民,故遽稱勿勿。”趣民亦勉之意也。“黽”字有“密”音,後漢桓帝時謠曰:“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黽。”《譚苑醍醐》曰:“泥音涅,或音匿。黽音蔑,或音密。”按:所說甚是。據此,知黽有“密”音也。陸農師《埤雅》雲:“黽善怒,故音猛。”義本《周禮注》也。又《廣韻》:“黽音猛。”鄭注《秋官·蟈氏》“掌去鼃黽”雲:“黽,耿黽也。鼃與耿黽尤怒鳴,為聒人耳,去之。黽得音猛者,從其聲也。”孫季昭《示兒編》曰:“蛙黽之行,勉強自力,故雲黽勉;如猶之為獸,其行趑趄,故曰猶豫。”亦備一義。
噂遝背憎
《說文·口部》:“噂,聚語也。從口,尊聲。”《詩》曰:“噂遝背憎。”今文同。按:《人部》:“尊,聚也。從人,尊聲。”《詩》曰:“僔遝背憎。”與此異者,蓋“僔”、“噂”皆以聚為義,古文得通也。《釋文》引《說文》作“僔”,不引《口部》和“噂”。《釋文》所此,其同者例不引也。又雲:“遝,本又作遝。”按:遝乃遝之俗字。
潝々訿々
《說文·言部》:“訾,不思稱意也。從言,此聲。《詩》曰:‘翕翕訿々。’”今作“潝々訿々”。按毛傳:“潝々然,患其上。訿訿然,思不稱乎上。”《正義》曰:“不思欲稱上之意耳。”與《說文》同。則《說文》本之毛傳也。《釋文》引《爾雅》曰:“翕翕訿々,莫供職也。”注曰:“賢者陵替,奸黨熾,背公┰私,曠職事。”又《召旻》毛傳:“訿訿,窳不共事也。”《詩》疏引李巡雲:“君闇蔽,臣子莫親其職。”又《釋文》引《韓詩》曰:“善之貌。”皆言其大旨耳。《正義》曰:“潝々,為小人之勢。是作威福也。訿々者,自營之狀,是求私利也。自作威福,競營私利,是不供君職也。患其上者,專權爭勢與上為患。不思稱公者,背公營私,不思欲稱上之意,亦是不供職之事。”此與《係傳》義相同也。又《荀子·修身篇》作“噏々呰呰”。荀卿所見,當是《詩》之古文。
緝緝翩翩
《說文·口部》:“咠,聶語也,從口,從耳。《詩》曰:‘咠咠幡幡。’”今《巷伯》三章作“緝緝翩翩”,四章作“捷捷幡幡”。按:毛傳曰:“緝緝,口舌聲。翩翩,往來貌。”鄭箋雲:“捷捷,猶緝緝也。幡幡,猶翩翩也。”陳啟源《毛詩稽古編》曰:“咠為聶語。與毛傳‘口舌聲’義別。”按:此不別,聶語亦自有口舌聲,義之展轉相生者也。“咠”為本字,“緝”乃借之字。《詩·鴛鴦》:“戢其左翼。”《釋文》引《韓詩》雲:“戢,捷也。”是“咠”之為“捷”音之轉也。幡,古用翻、翩。翻,亦音義展轉相生之字。是翩之為幡,亦音義之轉也。此蓋三家《詩》本如此,而《說文》據之耳。
佻佻公子
《大東》:“佻佻公子。”毛傳曰:“佻佻,獨行貌。”《釋文》引《韓詩》作“翟翟,往來貌”。《楚詞》王逸注引作“苕苕”。按:“佻”字、“翟”字體之變,“苕”則音同之借也。古音兆、翟相近,故“跳翟”得為雙聲字。又其偏旁多通用。《周禮》“守祧”鄭注:“古文祧為濯。”《爾雅·釋魚》:“蜃小者,珧。”《釋文》雲:“珧,眾家本皆作濯。”《韓非子·外儲說》右弟三十五:“延陵卓子乘蒼龍桃文之乘。”又雲:“一旦延陵卓子乘蒼龍與翟文之乘。”“翟文”即“桃文”也。是兆、翟得通用也。《爾雅·釋訓》:“佻佻、契契,愈遐急也。”《文選·魏都賦》注引《爾雅》作“翟翟、契契。”又引郭注雲:“佻,或作翟,音葦苕。”是景純所見《爾雅》亦有作翟者矣。又雲音苕,是苕為音同借之字無疑也。
行彼周行
王逸注劉向《九歎》“征夫勞於周行兮”雲:“行,道也。《詩》雲:‘苕苕公子,行彼周道。’”今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箋雲:“周行,周之列位也。今以履霜送轉餫至京師,又因見使之行周列位,而發幣焉。謂適有司而納其轉餫之幣。”按朝聘有發幣之事,不聞轉餫亦有之。當時苛令雖多,然列國於天子之公卿,視今州郡之於京官,終不同,恐轉餫未必有發幣之事也。《毛詩》“周行”字凡三見:《卷耳》“寘彼周行”。傳曰:“行,列也。”《鹿鳴》“示我周行”。傳曰:“行,道也。”此獨無傳,箋訓為“周之行列”者本《卷耳》傳為義也。其實此當本《鹿鳴》傳為義。上章雲:“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卷言顧之,潸焉出涕。”傷今不如古也。故下章即雲:“今之周道,往來使我心疚。”“履霜往來”與“行周道”文義一串。若雲“行彼周之列位而發幣”,則所雲“葛屨”、“履霜”、“佻佻”、“往來”,為不順於辭矣。王逸所見或齊、魯兩家《詩》。然彼既作“道”,則此之不可訓“行”為“列”,亦明矣。道字,古徒苟反,與疚字為韻。則王逸所據本,似較康成所據本為善。備列所見,以俟言古義者。
舟人之子
《大東》詩:“舟人之子,熊羆是裘。”毛傳雲:“舟人,舟楫之人。熊羆是裘,言富也。”鄭箋雲:“舟當作周,裘當用求,聲相近故也。周人之子,謂周世臣之子孫,退在賤官,使搏熊羆,在冥氏、穴氏之職。”《正義》曰:“箋以此章八句,辭皆相反。舉鮮盛而對職勞,以是裘而對是試;則周人、私人猶東人、西人也。”鄭氏或本漢經師傳授之說,然毛義為長。蓋此章多借衣服以刺周人之逸豫不┰政事。所雲“粲粲衣服”、“熊羆是裘”、“鞙鞙佩遂”,皆不稱其之誚,皆雲京師人士衣服鮮盛如此,微賤者亦富如此,而吾佻佻然葛屨而履霜者,乃公子也。舟人、私人對上公子為言,見貴賤之失位,冠履之倒置,猶《史記·貨殖列傳》所雲“掘塚奸事”雲雲耳。鄭氏謂“搏熊羆,在冥氏、穴氏之職”,恐不免於曲解。鼒按鄭說不如傳矣。然“舟”之作“周”、“裘”之作“求”,一為借,一為本字,學者不可不知。《考工記》“舟以行水”注:“故書‘舟’作‘周’。鄭司農雲:‘周當為舟。’”《左傳》“申舟”,《呂覽·行論》作“申周”。《左傳》“華周”,《說苑·立節、善說》二並作“舟”。《說文》“<舟勹>”字雲:“幣遍也。從勹,舟聲。”隸省勹,作舟,即舟字。《釋名·釋船》雲:“舟,言周流也。”周、舟義近,故古金石文字二字多通用:《庚父敦銘》有“伯庶父作王姑舟尊敦”。董廣川逌以舟為古文周字。顧野王亦引《詩》為證,《史伯碩父鼎銘》亦有“王母舟母”四十二字。近阮氏《鍾鼎釋文》尤眾。其見於碑者則《堯廟碑》“委曲舟匝”,《韓剌後碑》“舟□<疒嗇>域”。《集韻》曰:“<舟勹>,通作周,俗作辶周,非是也。”又《說文》雲:“裘,皮衣也。從衣,求聲。一曰象形,與衰同意。凡裘之屬皆從裘。”求,古文省衣,是求為裘之古字,裘乃後加之字耳。故《孟子》“樂正裘”,《漢書·古今人表》作“樂正求”;《詩·羔裘·序·釋文》雲:“裘字或作求也。”
營營青蠅
《說文·言部》:“營,小聲也。從言,熒省聲。《詩》曰:‘營營青蠅。’”今作“營”。毛傳:“營營,往來貌。”按:此以比讒人之言,則義以聲為切。且詩人賦物,或以形,或以聲。“營營”象蠅聲也。與“關關”為鳩聲,“雝雝”為雁聲,“呦呦”為鹿聲,“交交”為鳥聲同例。較毛傳義為密,或亦本之三家,又《呂部》亦作“營營”。
造舟為梁
《大明》詩“造舟為梁”。毛傳用《爾雅》雲:“天子造舟,諸侯維舟,大夫方舟,士特舟。”鄭箋雲:“天子造舟,周製也。殷時未有等製。”孔疏引王基雲:“自殷以前質略,未有造、維、方、特之差。周公製禮,因文王敬太姒,重初昏,行造舟,遂即製之以為天子禮,著尊插之差,以為後世法。”又郭璞注《爾雅》“造舟”雲:“比船為橋。”其注《方言》“告舟謂之浮梁”雲:“即今浮橋。”《公羊》疏引舊說雲:“以舟為橋,詣其上而行過,故曰造舟。言以舟為梁,故謂之造。造,成也。”杜預《左注》雲:“造舟為梁,則河橋之謂也。”穎達《詩疏》雲:“造舟者,比船於水,加板其上,即今之浮橋。”鼒謂訓“造”為“成”,正以對“維”言連四船,“方”之言並兩船,“特”之言單船。成,全也。謂其比舟於水上者如平地然,故言成也。若訓“造”為“作”,則《詩》既雲“造舟”,又雲“為梁”,為不辭矣。《說文》雲:“告,古文造,從舟。”告為造之古文,則據《方言》以釋《毛詩》。《爾雅》所雲“告舟謂之浮梁”者,豈得雲“作舟謂之浮梁”乎?此《集傳》誤也。《爾雅》、《左傳》作“造舟”,《方言》作“告舟”,《方言》用古文也。又《積古齋鍾鼎彝器款識》載《羊子戈銘》雲:“羊子告戈。”《邾戈銘》雲:“邾大□□□之告戈”,皆“造”之古文也。
亦不隕厥問
《詩經集傳》與鄭、孔異同處多,不能無遺,然亦有獨得之解。《綿》詩“亦不隕厥問”。鄭箋雲:“小聘曰問。不約去其恚惡惡人之心,亦不廢其聘問鄰國之禮。”穎達穿鑿而傅會之,然義實難通,且與《孟子·貉稽章》所引不合。《集傳》本趙岐《孟子注》之義曰:“問、聞通,聲譽也。言大王雖不能殄絕混夷之慍怒,亦不隕墜己之聲聞。”按:此說良是。古“問”、“聞”字通用。趙岐《孟注》改康成《詩箋》,本非於漢儒有心立異,故能不乖古義。
混夷駾矣
《說文·口部》:“呬,東夷謂息為呬。從口,四聲。《詩》曰:‘犬夷呬矣。’”《馬部》又雲:“駾,馬行疾來貌。從馬,兌聲。《詩》曰:‘昆夷駾矣。’”與《毛詩》同,蓋《口部》所引者為三家《詩》也。前人謂康成箋《詩》多用三家說,《說文》亦然,《自序》雲“《詩》毛氏”者,從義之多者言之也。
刑於寡妻
《詩·思齊》:“刑於寡妻。”傳雲:“寡妻,適妻也。”箋雲:“寡妻,寡有之妻,言賢也。”朱子《詩集傳》雲:“寡妻,猶言寡小君也。”《孟子章句》雲:“寡妻,寡德之妻,謙詞也。”此義則長於毛、鄭矣。
烈假不瑕
《詩》:“烈假不瑕。”毛傳雲:“烈,業。假,大也。”箋雲:“厲、假皆疾也。瑕,已也。”阮氏《校勘記》曰:“此箋當雲:‘烈、假皆病也’下箋為‘厲假之行者’,當作‘厲瘕之行者’。上仍用經字以為訓,下則竟改其字,以顯‘烈’、‘假’是‘厲’、‘瘕’之借。”鼒按:《隸釋》載《唐公房碑》有雲“癘蠱不遐”、“去其螟貣”,皆用《詩》語,碑文蓋本三家《詩》,知鄭此箋亦本三家改毛,非師心妄作也。按《說文·疒部》:“瘕,女病也。從癘,聲。”“癘,惡疾也。從疒,蠆省聲。”兩字相次,知古人文字本相次比也。又,《說文》謂“瘕為女疾”,“蠱為腹中蟲”,引《春秋傳》曰:“皿蟲為蠱,晦淫之所生也。臬桀死之。”《左傳》“以女惑男,則疾為蠱”之本義,與《說文》訓“瘕為女疾”相合。又,《說文》訓“蠱為腹中蟲”,而《南山經》雲:“招搖之山,麗{鹿旨}之水出焉,其中多育沛,佩之無瘕疾。”郭注雲:“瘕,蟲病也。”《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臣意診其脈,曰蟯瘕。”張守節《正義》曰:“人腹中短蟲。”據《山海經》、《史記》兩注,知瘕亦得訓為腹中蟲。《索隱》音檟,《廣韻》音瘕,古馬切,知此字與假同音。假本音古,則瘕亦得音古,“古”、“蠱”同音,則知“瘕”與“蠱”亦同音,音義皆同,故“假”為“瘕”之借字,亦即為“蠱”之借字也。至“烈”之為“厲”,“瑕”之通“遐”,其義尤顯矣。
履武
玄鳥生商,履武興周,說《詩》者嘵嘵致辨。然《帝王世紀》雲:“華胥履大人跡而生庖犧於成紀”,是華胥更先於薑原矣。《秦本紀》雲:“女修吞玄鳥卵而生大業”,是女修亦同於簡狄矣。讀書者存而不論可也,必臆斷其無,亦殊未確。
克岐克嶷
《說文·口部》:“疑,小兒有知也。從口,疑聲。《詩》曰:‘克岐克疑。’”今作“嶷”。按:《山部》:“嶷,九嶷山,舜所葬,在零陵營道。從山,疑聲。”《五帝本紀》:“其德嶷嶷。”《索隱》曰:“德高也。”“小兒有知”,無高義,當是因岐字從山,而借之也。然鄭箋雲:“其貌嶷嶷然,有所識別也。”則知《毛詩》本作嶷。《後漢書·桓彬傳》:“岐,嶷也。”注雲:“嶷然有所識也。”蓋本毛、鄭義也。許氏之字或亦出於三家。
瓜瓞唪唪
《說文·玉部》:“豐,石之次玉者,以為係璧。從玉,豐聲。讀若《詩》曰:‘瓜瓞菶々。’一曰若{合蟲}。”按《口部》:“奉,大笑也。從口,奉聲。讀若《詩》曰:‘瓜瓞菶々。’”今作“奉々”。按:“奉”、“豐”俱引《詩》作“菶々”,可知古《毛詩》作“菶々”,音相同而訛作“奉”耳。毛傳曰:“奉々,多實也。”《艸部》:“菶,艸盛,從艸,奉聲。”艸盛與多實義近,《詩》作“菶々”無疑。《說文》於“艸部”不引此句者,義之互見耳。
無然泄泄
《說文·口部》:“呭,多言也。從口,世聲。《詩》曰:‘無然呭々。’”《言部》:“詍,多言也。從言,世聲。《詩》曰:‘無然詍々。’”《爾雅·釋訓》:“憲憲、泄泄,製法則也。”毛傳雲:“憲憲,猶欣欣也。泄泄,猶遝遝也。”鄭箋雲:“臣乎,女無憲憲然,無遝遝然,為之製法度,達其意以成其惡。”李巡、孫炎說並同。孔穎達《詩疏》:“泄泄,猶遝遝競進之意也。謂見王將為惡政,競隨從而為之製法也。”按:製法則即多言之義。“詍”為本字,“呭”為詍之省,“泄”又借之字,古文通也。今《爾雅》作“洩々”,乃《唐石經》避諱改字,後人誤沿之耳。
辭之輯矣
《說文·十部》:“<十>,詞之<十>矣。從十,咠聲。”此引《板詩》文也。今作“辭之輯矣”。鄭箋雲:“辭,辭氣,謂政教也。”疏引《論語》:“出辭氣”加於下民,則以矞理也,為義不主文詞矣。《爾雅·釋詁》:“輯,和也。”與毛傳合。<十>亦和也,從十。十,數之具也。徐鉉曰:“十,眾也。”鼒按:眾理具,眾人和,則可謂之輯矣。輯亦與“集”通,《新序·雜事》作“辭之集矣”。《左傳》“我若群臣集睦以事君”。《廣雅》雲:“集,眾也”,則亦有十義矣。
小子蹻々
《說文·足部》:“蹻,舉足行高也。從足,喬聲。《詩》曰:‘小子蹻々。’”今文同。按《毛傳》雲:“蹻々,驕貌。”又《爾雅·釋訓》:“蹻々,憍也。”郭注雲:“小人得誌,憍蹇之貌。”《詩》疏引孫炎雲:“謂驕慢之貌。”憍與驕通,舉足行高,亦有驕義。《左傳》謂莫敖“舉趾高,心不固矣”是也。《漢書·高帝紀》:“亡可蹻足待也。”注:“蹻,猶翹也。”《文選·長楊賦》:“莫不蹻足抗首。”注引服虔雲:“蹻,舉足也。”與《說文》義同。
民之方殿屎
《說文·口部》:“唸,屍也。從口,念聲。《詩》曰:‘民之方唸屍。’”今作“殿屎”。按:《爾雅·釋詁》雲:“殿屎,呻也。”毛傳雲:“殿屎,呻吟也。”孫炎亦曰:“人愁苦呻吟之聲。”則當以從口正,《說文》當是《詩》之本字。殿屎即“今屍”,音近借之字。
天難忱斯
《說文·心部》:“忱,誠也。從心,聲。《詩》曰:‘天命匪忱。’”《言部》:“諶,誠諦也。從言,甚聲。《詩》曰:‘天難諶斯。’”毛《大明》傳曰:“忱,信也。”《蕩詩》“其命匪諶”,傳雲:“諶,誠也。”按《爾雅·釋詁》:“訦,誠也。”又曰:“訦,信也。”郭注雲:“轉相訓也。”諶、忱字通,又通作“訦”,《韓詩·大明詩》作“天難訦斯”,《蕩詩》亦作“其命匪訦”,是也。
滌滌山川《說文·艸部》:“{艸ㄈ},艸旱盡也。從艸,俶聲。《詩》
曰:‘{艸ㄈ}々山川。’”今作“滌滌”。按毛傳雲:“滌滌,旱氣也。山無木,川無水。”兼川無水,則與蕩滌義近。《說文》所引或三家《詩》義,惜無可證耳。王應麟《詩考》亦作“俶”,是“{艸ㄈ}”之省也。《太平禦覽》引作“悠悠山川”。“悠”與“條”聲相近也。
古訓是式
《說文·言部》:“詁,訓故言也。從言,古聲。《詩》曰‘詁訓’。”按:此所引,舊說以為即《毛詩》所題“詁訓傳”也;則當雲“毛詩詁訓傳”,不得雲“《詩》雲詁訓”也。按:孔疏雲:“詁者,古也。古今異言,通之使人知也。”《釋文》雲:“故訓,舊本多作‘故’,今或作‘詁’,音古,又音故。”《詩·蒸民》傳:“古,故也。”古、詁音義通,此或引《蒸民》詩“古中是式”句而省其文耳;疑不能明,未敢定也。問:何以當雲“毛詩詁訓傳”,不當雲“《詩》曰詁訓”?按《說文》例,引經則言某經,引傳則雲某經某傳,如《春秋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之類;其口說之義則曰“說”,如“《孝經》說”之類是也。引三《傳》,不第雲《春秋》;引《毛傳》,可第雲《詩》乎?又《釋文》雲:“舊本多作‘故’”,《漢書·藝文誌》:“《詩》有《魯故》、《齊後氏故》、《齊孫氏故》、《韓故》、《毛詩故訓傳》。”此不雲《毛詩》,則與三家《詩》何別?且《爾雅·釋詁》在《毛傳》之前,何獨引《毛傳》乎?知此為“古訓是式”之省文也。
蝥賊內訌
《說文·言部》:“訌,䜋也。從言,工聲。《詩》曰:‘蝥賊內訌。’”按:毛傳:“訌,潰也。”鄭箋:“訌,爭訟相陷入之言也。眾為殘酷之人,雖外以害人,又自內爭相讒惡。”《爾雅》作“虹”。虹,訌之借字也。《抑詩》雲:“實虹小子。”毛傳亦雲:“潰”是也。“潰”與“䜋”通,下解䜋字云:“䜋,中止也。《司馬法》雲:‘師多則人䜋。’”今經、傳“師䜋”之“䜋”均作“潰”,是潰、䜋通用之證也。然箋謂“爭訟相陷入之言”,則《說文》從言為正,知“陷入”、“潰散”義之展轉相生也。
不雲自頻
《詩·召旻》:“不雲自頻。”傳雲:“頻,厓也。”箋雲:“頻,當作濱。”或引劉向《列女傳》八作“不雲自濱”,雲鄭用魯《詩》改毛字,非也。《毛詩》自有“濱”字,《采蘋》“南澗之濱”,《北山》“率土之濱”,傳俱雲:“濱,厓也。”與“頻,厓也”同訓,則鄭義仍本之毛耳。蓋“濱”本當作“瀕”,《釋文》引張揖《字詁》雲:“瀕,今濱。”是“瀕”為“濱”之古字無疑也。《書·禹貢》“海濱廣斥”,《漢書·地理誌》作“海瀕廣瀉”。《詩》“南澗之濱”,《宋書·何尚之傳》作“南澗之瀕”,是皆仍用古字也。《漢書·王莽傳》、《白虎通·喪服》引《詩》“率土之濱”俱作“賓”。“瀕”之省作“頻”,猶“濱”之省作“賓”耳,何異乎?鄭恐後人不識古字,以今文易之,無他說也。又按《說文·沝部》雲:“頻,水厓,人所賓附。顰戚不前而止。從頁,從涉。凡頻之屬皆從頻。”又顰字雲:“顰,涉水顰戚。從頻,卑聲。”此皆瀕字之義也。無“濱”字,蓋許書偶脫。若無濱字,則“人所賓附”之義何著乎?蓋賓、頻同聲,故偏旁多通用也。
清廟
《詩序》:“《清廟》,祀文王也。周公既成洛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焉。”鄭箋雲:“清廟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宮也,謂祭文王也。天德清明,文王象焉。故祭之,而歌此詩也。”《尚書大傳》曰:“古者,帝王升歌《清廟》之樂,大琴練弦達越,大瑟朱弦達越,以韋為鼓,謂之搏拊,何以也?君子有大人聲,不以鍾、鼓、竽、瑟之聲亂人聲。清廟升歌者,歌先人之功烈德澤也,故欲其清也。其歌之呼也,曰:‘於穆清廟。’於者,歎之也。穆者,敬之也。清者,欲其在位者遍聞之也。故周公升歌文王之功烈德澤。苟在廟中嚐見文王者,愀然如複見文王。”蔡邕《獨斷》雲:“《清廟》,一章八句,洛邑既成,諸侯朝見,宗祀文王之所歌也。”是伏生、蔡邕俱以《清廟》為祭文王詩,與傳、箋正合。惟休甯戴震《毛鄭詩考正》曰:“古字‘丕’通作‘不’。據《洛誥》是為成王七年周正之十二月戊辰,在新邑烝祭文、武之詩。周公相成王,朝諸侯,故鹹至廟助祭,詩中‘丕顯’頌文王,‘丕承’頌武王甚明。《書》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與《詩》通。”高郵王引之《經義述聞》曰:“《詩序》專謂祀文王,於經亦無明證。《書大傳》曰:‘於卜洛邑,營成周,改正朔,立宗廟,序祭祀,易犧牲,製禮作樂,一統天下,合和四海,而致諸侯。天下之悉來,進受命周公,而退見文、武之屍者,千七百七十三諸侯,皆莫不磬折玉音金聲玉色。然後周公與升歌而弦文、武。諸侯在廟中者,伋然淵其誌,和其情,愀然若複見文、武之身。’升堂而弦文、武,即《祭統》、《明堂位》所謂‘升歌清廟’,《樂記》所謂‘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歎’者也。是漢初言《清廟》者,兼有既成洛邑,祭文、武之說,證以‘丕顯’、‘丕承’之文而益信矣。”鼒按:《洛誥》:“受命七年”,乃總計周公居攝之年。所謂烝祭乃謂封魯而祭,非謂成洛而祭。所謂史逸祝冊告周公其後者,舊說以為封伯禽之冊是也,則不得以為宗祀文王之詩。且《尚書大傳》所雲:“古者,帝王升歌清廟之樂,愀然複見文王”雲雲,在《咎繇謨》篇中,所以證“搏拊琴瑟,祖考來格”之說,言清廟言文王,初不及武王也。其雲“卜洛邑,營成周,升歌而弦文、武”者,在《洛誥》篇中,並言文、武,無明言清廟事也,則亦不得以《清廟》為烝祭文、武之詩。蓋《清廟》之詩之始作也,所以宗祀文王,但其後合祭文、武時,亦未嚐不升歌之耳。如此,則經典所言不合者,皆可會其通矣。必欲以一人之見,輕背傳、箋,恐未可據以為信也。戴震、王引之讀“不顯不承”為“丕顯丕承”,而證以《尚書》、《孟子》之“丕顯丕承”,信而有徵,其義則長於傳、箋矣。按:“不”即古“ぶ”字,《集古錄》、《博古》、《考古》二圖所載“不顯”,皆以“ぶ”字作“不”,其證也。但讀如“ぶ顯ぶ承”,不必以“ぶ承”二字遂以為兼祀武王耳。蓋“ぶ顯ぶ承”皆讚美功烈盛大之詞,訓“顯”為“明”,訓“承”為“讃”,皆是望文生義。引之曰:“顯非創造之詞,承獨為紹承之解,斯不類矣。”又雲:承“當讀為‘武王烝哉’之烝。《釋文》引《韓詩》曰:‘烝,美也。’《魯頌》‘烝烝皇皇’,毛傳曰:‘烝烝,厚也。’”鼒謂如王說,則《詩》雲:“文王烝哉”,“武王烝哉”,愈不必以“丕承”專屬武王矣。
清廟宗祀文王
《清廟》乃宗祀文王,非烝祭文、武之詩。以戴震、王引之說“丕承”為祀武王為謬,據所引《尚書大傳》駁之矣。因思西漢人俱以此為祭文王詩,不獨伏生、蔡邕說可據也,劉向《上災異封事》雲:“文王既沒,周公思慕歌詠文王之德。其詩曰:‘於穆清廟,肅雝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其下別引他詩言武王、周公之事,不言《清廟》頌武王也。王褒《四子講德論》雲:“昔周公詠文王之德,而作《清廟》,建為頌首。”亦不言武王也。
假以溢我
《說文·言部》:“誐,嘉善也。從言,我聲。《詩》曰:‘誐以溢我。’”按:《左·襄二十七年傳》作“何以恤我”。《廣韻》引《說文》作“誐以謐我”。今作“假以溢我”。毛傳曰:“假,嘉溢,慎”,與《爾雅·釋詁》文同。《集傳》曰:“‘何’之為‘假’,聲之轉也。‘┰’之為‘溢’,字之訛也。”按《爾雅》、毛傳訓“假”為“嘉”,與嘉善意合。《儀禮·覲禮》:“予一人嘉之。”注雲:“今文嘉作賀。”知“嘉”、“賀”音近也。“嘉”與“假”通用,“誐”之為“假”,音訓相近之字也。為“何”者,音近借之字也。王伯厚謂《詩》當亦有古今文,是也。又按《左傳》作“恤”,《廣韻》作“謐”,據《廣韻》知《說文》本作“謐”也,亦作“誐以諡我”。《大雅·文王·釋文》雲:“諡,慎也。”《爾雅·釋詁》雲:“溢,慎也。”又雲:“諡、溢、謐,靜也。”《尚書》“惟刑之恤哉”,《史記集解》引今文《尚書》作“惟刑之謐哉”,《史記》作“惟刑之靜哉”,蓋諡、溢、謐,皆形相近而聲之轉,故其義亦同。“誐以溢我”者,嘉善以甯靜我耳,是許氏說與毛傳同也。但鄭箋訓“溢”為“盈”,溢之言溢,為流散,收為收聚義。更相成則不必泥毛氏義耳。杜預注《左》,以經文字異,定為逸《詩》,不知古經文傳授不一,且形聲、借之例最博也。
磬筦將將
《說文·足部》:“{將足},行兒。從足,將聲。《詩》曰:‘管磬蹡蹡。’”段氏《說文注》據他書補字。《金部》:“鏘,《詩》曰:‘磬筦鏘鏘。’”阮氏《經籍纂詁》二十二下“將”字,亦雲:“《說文·金部》作‘磬筦鏘鏘。’”今《詩》作“將將”。陸氏《釋文》雲:“將,《說文》作‘{將足}’。{將足},行兒。”不雲《說文》又作“鏘”者,陸氏引《說文》多脫漏,未可據以定許氏書也。管與筦古人通用,鏘、蹡、鎗、瑲、鶬、蹌,古亦通用,“將”其借之省聲耳。《漢書·禮樂誌》作“磬管鏘鏘”,《荀子·富國篇》作“磬管瑲瑲”,《風俗通·聲音》弟二作“磬管鎗鎗”。緣漢以前經師口授,所本不一,其於六書借之法,通用最博,各據所見著之耳。“管”、“磬”字倒,與諸書微異,或亦三家《詩》也。
有嗿其饁
《說文·口部》:“嗿,聲也。從口,貪聲。《詩》曰:‘有嗿其饁。’”按毛傳雲:“嗿,眾貌。”必兼聲言,其義始備。
以薅荼蓼
《說文·蓐部》:“薅,拔去田艸也。從蓐,好省聲。{艸娠},籀文薅省。茠,薅或從休。《詩》曰:‘既茠荼蓼。’”今作“以薅”。按《廣韻》:“薅、茠、休”,並同。《爾雅·釋草》注:“以茠荼蓼。”《釋文》雲:“茠,本作薅,又作休。”《一切經音義》雲:“茠,本或作薅、休二形。”《國語》:“冀缺耨。”注雲:“耨,茠也。”又曰:“茠,或作薅,拔田草也。”與《說文》同。
玄鳥
《詩·玄鳥》箋雲:“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謂鳦遺卵,娀氏之女簡狄吞之而生契,為堯司徒,有功封商。堯知其後將興,又錫其姓焉。”《禮·月令》注雲:“高辛氏之出,玄鳥遺卵,娀簡吞之而生契者。後王以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孔疏曰:“《殷本紀》雲:‘簡狄行浴,見玄鳥墜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又《中候契握》雲:“玄鳥翔水遺卵,娀簡狄吞之生契,封商。”後儒據毛傳“玄鳥至日,祀高禖”之文,斥康成妄信《緯候》、史遷之說,誠為論得其正矣。但謂緯書起於漢儒之偽造,此則不可。按:《呂覽·音初篇》:“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台,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諡。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實始作為北音。”高誘注雲:“帝,天也。天令燕降卵於有娀氏,女吞之生契。”《楚詞·天問》雲:“簡狄在台嚳可宜?玄鳥致詒女何喜?”王逸注曰:“簡狄,帝嚳之妃也。玄鳥,燕也。詒,遺也。言簡狄侍帝嚳於台上,有飛燕墜遺其卵,喜而吞之,因生契者也。”當屈原時,楚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琦瑋僪佹,及古聖賢怪物行事,已多妄誕不可知之言,豈至漢而始有乎?蓋孔子沒,而諸子百家之說紛然雜出;秦火而後,漢儒搜輯遺書,於是合金、銀、銅、鐵為一冶,而醇駁不能一致者始多矣。其見於諸經師之所采而入箋、注者,猶其可信者也。讀書者闕疑慎言,不必堯堯力辨其無,擇其可信者而信之:如《玄鳥》詩,則當從毛氏郊禖之說。如《月令》“高禖”,則當從蔡邕《章句》“同,猶尊也”、高誘《呂覽注》“郊、高音近”之說。又《尚書中候》雲:“玄鳥翔水遺卵,娀簡易拾吞,生契,封商。”注雲:“易,疑‘浴’。娀簡在水中浴而吞卵生契。後人當天應嘉,乃以水易為湯。”此妄說也。“易”為“狄”之或體字。“簡易”即“簡狄”也。《說文》:“逷,即古文逖。”《詩·瞻卬》“舍爾介狄”,《說文·辵部》作“舍爾介逖”。《書·牧誓》“逖矣西土之人”,《爾雅·釋詁》注作“逷矣西土之人”。《詩·泮水》“狄彼東南”,箋雲:“狄當作剔。”《韓詩》作“鬄彼東南”。是狄、易相通之證也。又簡狄作簡易凡數見:《史記·殷本紀·索隱》引舊本作“易”,又作“逷”;《漢書·古今人表》作“簡逷”;《淮南·墬形》作“簡翟”;皆音轉而字異,豈得以易為浴?並以水易為湯乎?湯從“昜”,非從“易”也。
景員維何
《毛詩·玄鳥》章:“景員維何。”傳雲:“景,大。員,均。”箋雲:“員,古文雲。河之言何也。”《釋文》雲:“員,毛音圓,鄭音雲。河,王以為河水,本或作何。”按:此鄭與毛異,王肅申毛以難鄭。《釋文》、《正義》兩存之也。鼒謂此傳“員,均”,與下《長發》章“幅隕既長”傳:“隕,均也”正同。從毛義則當讀為幅隕之“員”,從鄭義則讀如“雲”。蓋員是古字,雲是今字。《尚書·秦誓》:“若弗員來”,衛包始改為“雲來”。《鄭風》:“聊樂我員”,《釋文》:“本亦作雲。”知員為雲之古字無疑矣。然毛傳既雲“員,均”,則從毛傳,當如《正義》所言:“殷王之政甚大均矣,維如河之潤物然,無不霑及也。”鄭箋既謂“古文雲”,則從鄭箋,當如《正義》所言:“諸侯大至”,“所言維何乎”。今《正義》申毛說,於“殷王之政甚大均,如河潤物”之上,又加“此眾多諸侯,其辭皆雲”九字。是混鄭義於毛傳中,顛倒錯亂之甚矣。鼒謂康成箋《詩》,其與毛異義者,皆三家《詩》舊有此說也。又,《廣雅·釋水》雲:“河,何也。”是河、何義同。《水經注》引《春秋說題詞》:“河之言荷也”,荷與何同。《詩》“河水洋洋”,《楚詞注》作“何水油油”。又《童子逢盛碑》:“無可奈何。”《吳仲山碑》:“感痛奈何。”《隋開皇龍藏寺碑》猶雲:“彼亦河人也。”則唐以前,“河”、“何”字多通。開成石經《公羊·文四年傳》:“其謂之逆婦薑於齊何”,河作何,《爾雅》:“何鼓謂之牽牛。”河作何,萬季野《石經考》以為誤。鼒謂《九經》古文當時必猶有存者,未必盡誤也。不得以劉句之言,棄同瓦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