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对希腊哲学的断裂性的确认,发生在《柏拉图的真理概念》(1940年,收于《路标》)一文的底稿,即1931/32年冬季学期课程《论真理的本质:柏拉图的洞喻与〈泰阿泰德〉》中。在这门课程里,海德格尔仿佛瞬间洞悉了早期希腊和古典希腊之间的秘密。早期希腊思想家与柏拉图在此自然地判分开来。
我们在引论部分曾提及,早期希腊思想是西方思想的开端。开端问题是海德格尔思想当中一个重要主题,同存在处于同等位阶;它和海德格尔的思想转向也是同步的。
海德格尔的前期思想和中后期思想之间存在一个从强调本源(Ursprung)到强调开端(Anfang)的变化过程。前期海德格尔更愿意使用Ursprung及其相关词ursprünglich [原初的]、gleichursprünglich [同等原初的][45]。而经过了1930年代初,特别是1934/35年冬季学期讲课《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和《艺术作品的本源》一文对Ursprung一词的使用之后,也就是说在进入存在历史思想之后,海德格尔更偏向于使用Anfang及其相关词anfänglich [开端性的]、Anfängnis [开端质素]等[46]。本源更偏重此在的实际生活体验,开端则更具有宏大的历史性含义。这种偏向一直保持到海德格尔逝世。
随着他对早期希腊的强调,开端也同时凸显出来。在这个讲课中,海德格尔最早地提出了回退入开端的历史性要求:
开端是原始的东西、半调子的东西、不清晰的东西,抑或开端是最伟大的东西?当然,并非所有东西的开端都是最伟大的。在一切非本质和不重要的东西中,开端是可被超越之物而且已然被超越了,因此在非本质的东西中存在着进步。但在哲学所归属其中的本质的东西中,开端永不能被超越——不仅是不能被超越,甚至都不再能够被达到。[47]
这个不再能被达到的开端就是早期希腊思想。开端的难以通达,是由于我们当下此在的孱弱不再能够胜任开端的要求与力量。
海德格尔对于开端的强调,甚至体现在对早期希腊思想家的残篇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文字数量的对比中。海德格尔指出,从现在流传的情况看,早期希腊思想留下的文字比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要少得多。人们想当然地推测,因为较古老的哲学家在伟大程度上要超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因此他们必定写得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样多,甚至更多。但海德格尔认为:“情况或许正相反。谁写得越多说得越多,谁就越没有什么本质的东西要说。今天的情况已经表明了这一点。”[48]
从全集第65卷《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的第233节可以发现,海德格尔很重视《论真理的本质》这一讲课。这一重视落脚在对ἀλήθεια [真理,无蔽]的思考中:“何以这一揭示从历史性角度看是本质性的?因为这里还可以在一种得以实行的沉思中看到,ἀλήθεια如何同时还本质性地承载和引导着对ὄν [存在者]的希腊式追问。与此同时,它如何恰恰经由这种追问、经由ἰδέα[理念,相]的发轫,被带向坍塌。”[49]在这门讲课中,海德格尔确认了开端的衰落从柏拉图开始。《论真理的本质》这一讲课处理的正是ἀλήθεια如何由早期希腊的原初含义经过柏拉图而趋于消隐。
众所周知,在海德格尔看来,ἀλήθεια原本意味着存在者自身的无蔽;它不是后世符合论所根深蒂固认为的、从人出发的命题之正确性。作为存在者之无蔽的真理,就是早期希腊思想所经验到的ἀλήθεια。而存在者之无蔽意味着出离遮蔽,无蔽就好像是从遮蔽中被抢夺而出。也就是说,对存在者之无蔽的经验必定包含着对遮蔽的经验。遮蔽是无蔽得以发生的前提和地基(Boden) [50],它植根在事物的本性当中。海德格尔由此引入赫拉克利特说:“对于存在者作为一种隐藏和自行—遮蔽者的基本经验,我们是否具有出自古代的证明?值得庆幸的是的确有,而且是一个地位非常崇高的证明,出自极为伟大且最为古老的古代哲学家之一——赫拉克利特。”海德格尔这里所指的作为证明的赫拉克利特残篇,就是通常译为“自然喜欢隐藏自己”的残篇第123。这条残篇对于海德格尔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曾得到海德格尔多次的解释。[51]此处,海德格尔将其翻译为“存在者的支配性力量的运作(Walten),亦即处于其存在中的存在者喜欢自行隐藏”[52]。在海德格尔看来,这条残篇确切无疑地见证了真理之本质乃是出离遮蔽的无蔽。赫拉克利特并没有说存在者事实上在某时某处是遮蔽着的,而是特别强调存在者“热爱”隐藏。这意味着,保持为隐藏是存在者的内在冲动;即使它得到解蔽,也总是一再试图返回到遮蔽中。
而在柏拉图那里,早期希腊思想的这种无蔽经验已经摇摇欲坠,它开始变得不再起作用。看似与ἀλήθεια经验完全不再有关的、支配着后世真理理解的符合论,最早就可以溯源到柏拉图那里。于是海德格尔的柏拉图解读的目的变得非常明确:
为了能够追踪从作为无蔽的真理到作为正确性的真理的这一过渡过程(它们真正地相互缠绕),我们意图了解柏拉图有关ἀλήθεια的一个考察……
在《论真理的本质》这门讲课之前,海德格尔虽然已经着手探索φύσις [自然,涌现]和早期希腊,但他还没有明确地给柏拉图做出定位。到了这个讲课,有关柏拉图的大事判决已经做出,早期希腊和古典希腊就此区分开来。
海德格尔认为,事情的关键是在柏拉图那里去理解真理从无蔽转变为正确性的这个过渡本身。“过渡”的意思非常重要,它指向的是历史的发生事件而非某种固定的状态。柏拉图代表一个历史的身位,希腊的早期时代和古典时代在柏拉图那里得到划分。在此意义上海德格尔强调,我们不是要首先了解在其原初性中的作为ἀλήθεια的真理,也不是要了解作为正确性的真理,而是要理解两者之间的真正“缠绕”(Verstrickung),要看到这两种真理理解是如何在柏拉图那里互相混淆起来的。在柏拉图那里发生的并不是ἀλήθεια的非黑即白式的突然断裂,而是两种意义含混不清的重叠。ἀλήθεια的原初含义和后世的坍塌含义在柏拉图那里交织在一起。正是这种交织与含混,在后世演变为ἀλήθεια经验的彻底丧失。正如《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所说:“柏拉图(参照洞穴比喻解释)实际上是这样一位思想家:在他那里,在向陈述之真理的过渡中,还清晰可辨ἀλήθεια的最后一次闪耀。”[53] 在海德格尔眼中,柏拉图宛如一个黄昏:在此之前是明亮的白昼;在此之后则是一片长夜——弥漫了西方历史两千年之久的长夜。
[1] Günther Anders, Über Heidegger, München: Verlag C.H. Beck, 2001, p.284.
[2] 海德格尔全集第66卷,第421页。
[3] 研究举例可参见Alessandro Stavru, “Hölderlin und die ‘Flucht des Göttlichen’: Martin Heidegger und Walter F. Otto in Rom (1936—1937)”, in: Studi germanici, 39 (2001), p.269。
[4] 参见Günther Figal, “Machen, was noch nicht da ist. Herstellung als Modell gegen und für die Metaphysik”, in: Margarethe Drewsen / Mario Fischer eds., Die Gegenwart des Gegenwärtigen, Freiburg/München, 2006, p.134。
[5] 海德格尔全集第66卷,第414—415页;在第96节论φύσις [自然,涌现]时,海德格尔也提及全集第35中的阿那克西曼德解释(第190页)。对这个课程的指示亦见1945年对校长任职的反思《事实与思想》一文。在那里,海德格尔称这个课程的任务是对西方思想之开端的保存(海德格尔全集第16卷,第378页)。
[6] 海德格尔全集第66卷,第424页;亦见Friedrich-Wilhelm von Herrmann, Wege ins Ereignis: zu Heideggers “Beiträgen zur Philosophie”,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94, p.1; Otto Pöggeler, Heidegger in seiner Zeit, München: Fink, 1999, p.131。
[7] 我们可以揣想1933至1934年的政治实践在一定程度上打断了海德格尔从1930年代初酝酿起来的原本的思想发展态势。
[8] 海德格尔全集第14卷,第69页。中译见海德格尔: 《面向思的事情》,孙周兴、陈小文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68页。
[9] 海德格尔全集第66卷,第422页。亦参见“关于人道主义书信”里的说法:“我的演讲《论真理的本质》是在1930年思得的,并且当时就宣讲过,但直到1943年才得付印。这个演讲对那个从‘存在与时间’到‘时间与存在’的转向之思想做了某种洞察。”(海德格尔全集第9卷,第328页。中译见海德格尔:《路标》,第385页);《尼采》前言:“本书意在审视作者从1930年以来直至‘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发表于1947年)所走过的思想道路。因为我在此期间付印的两个短篇演讲稿‘柏拉图的真理学说’(发表于1942年)和‘论真理的本质’(发表于1943年),早在1930年至1931年间就已经完成了。”(海德格尔: 《尼采》上卷,第2页)
[10] Martin Heidegger/Elisabeth Blochmann, Briefwechsel 1918—1969, Marbach am Neckar: Deutsches Literatur-Archiv, 1989, p.33.
[11] 对该讲课中人与动物关系的讨论参见Giorgio Agamben, Das Offene. Der Mensch und das Tier, Davide Giuriato tr., 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 Verlag, 2003; Jacques Derrida, Das Tier, das ich also bin, Markus Sedlaczek tr., Wien: Passagen Verlag, 2010。
[12] Rainer Thurnher, Wandlungen der Seinsfrage: Zur Krisis im Denken Heideggers nach „Sein und Zeit“, Tübingen: Attempto-Verlag, 1997, pp.39,12.
[13] 萨弗兰斯基: 《海德格尔传——来自德国的大师》,靳希平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273页。
[14] Peter Trawny, “Daß Eines Alles ist: Zum Logos im Denken Martin Heideggers”, in: Hans - Christian Günther / Antonios Rengakos eds., Heidegger und die Antike, München: Beck, 2006, p.99.
[15]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扉页献词。
[16] 参见Karl Löwith, “M. Heidegger und F. Rosenzweig. Ein Nachtrag zu Sein und Zeit”, in: his Sämtliche Schriften Vol. 8 (Heidegger, Denker in dürftiger Zeit), Stuttgart: Metzler,1984, p.83f; “Zu Heideggers Seinsfrage: Die Natur des Menschen und die Welt der Natur”, in: his Sämtliche Schriften Vol.8, pp.276—289。亦参见Günther Anders, Über Heidegger, p.296。需要指出,由于出版材料的限制,洛维特指出海德格尔最早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倒转了以此在为中心的思路,提及天空与大地(Karl Löwith, “Zu Heideggers Seinsfrage: Die Natur des Menschen und die Welt der Natur”, p.289)。这个说法并不准确。至少在1929/30年冬季学期的全集第29/30卷中,海德格尔就已经开始注意自然现象。我认为,海德格尔前期对“自然”的忽视是他对抗脱弃实际生命的理论化倾向的代价。因为在前期,“自然”更多被理解为“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参见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修订译本),陈嘉映、王庆节译,熊伟校,陈嘉映修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74页以下、第115页以下)。韩潮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参见韩潮: 《海德格尔与伦理学问题》,第238页)。而海德格尔后来对“自然”的一度重视,或受到洛维特的影响亦未可知。前期海德格尔对“自然”的一处比较重要的谈论出现在1925/26年冬季学期讲课《逻辑学:对真理的追问》中。在那里海德格尔提到自然作为质料是一切世内存在物及其关联的基础,并指出两种通达自然的方式:一种是通过对用具的特殊观看方式,即从质料方面来观看工具;另一种是对外部自然的前科学的直接经验,比如瀑布、杉树上的冰柱、滚落的石头。而这种直接经验是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其存在方式被理解为是持续现成的(immer vorhanden,参见海德格尔全集第21卷,第314—315页)。另外,可以注意的是,前期海德格尔为了对抗实体化的自然形而上学,将人的作为发生的实际生存作为突破口,着重加以阐发;而在后期φύσις涌现时,他阐明的同样是φύσις中的生发之义。在“发生”性上,无论是着重于人的生存还是着重于自然,都是一以贯之的。
[17] Karl Löwith, “M. Heidegger und F. Rosenzweig. Ein Nachtrag zu Sein und Zeit”, pp.84,84——85.
[18] Manfred Riedel, “Das Natürliche in der Natur. Heideggers Schritt zum, anderen Anfang‘der Philosophie”, in: Hans-Helmuth Gander ed., Von Heidegger her, Frankfurt/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89, p.64.
[19] 萨弗兰斯基: 《海德格尔传——来自德国的大师》,第270页。
[20] 《存在与时间》中的自然需要经由人类生活世界的中介得到揭示:“随着其世界的实际展开状态,自然也一道对此在揭示开来……毋宁说在当下所操劳的用具世界中总已有一个周围自然世界和公共周围世界被一道揭示出来了。”(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第466页)海德格尔具体举了人类的实践生活与太阳的关系作为例子:“太阳的运行是随着世界存在者的揭示来照面的。” (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第467页)
[21]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42、37页。
[22]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38页。对φύσις的词根义的说明亦见Dieter Bremer, “ Von der Physis zur Natur. Eine griechische Konzeption und ihr Schicksal”, in: Zeitschrift für philosophische Forschung, Vol. 43, 1989, p.242。但是在1939年的演讲《如当节日的时候……》中,海德格尔又认为拉丁文的natura背离了希腊的φύσις的意思:“就在人们拿拉丁文natura(自然)来翻译希腊文φύσις那当儿,人们很快就把后来的一些因素转嫁到原初的意思上了,就已经用疏离陌生的东西取代了为开端所独有的东西了。”(海德格尔: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64—65页)
[23] 同上,第38页。
[24] 海德格尔在这一阶段经常提到风暴这种剧烈的自然现象;与此同时,他对自然的明媚、优美一面较少关注。但是后期他产生了变化。
[25] 海德格尔日后大约只在《论φύσις的本质和概念》(1939年)一文中,在论及尼采和安提丰时提到过“元素”(中译参见海德格尔:《路标》,第276页及第308页 以下)。
[26]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39页。
[27] 海德格尔全集第39卷,第255页。亦参见《如当节日的时候……》(1939年):“自然在一切现实之物中在场着。自然在场于人类劳作和民族命运中,在日月星辰和诸神中,但也在岩石、植物和动物中,也在河流和气候中。自然之无所不在‘令人惊叹’。”(海德格尔: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第60页)
[28]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39页。亦参见海德格尔全集第78卷,第219页。对φύσις的广阔含义的强调亦可参见汪子嵩、范明生、陈村富、姚介厚: 《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03页。
[29]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46页。
[30] 韩潮: 《海德格尔与伦理学问题》,第242页以下。
[31]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47页。不过在1932年夏季的讲授课中,海德格尔又否定了这个含义。他认为早期希腊的φύσις既不是和历史或艺术相对立的概念,也不是指一个事物的本质,它指的是“存在者的来回活动和支配性作用(das Weben und Walten);它的存在”(见海德格尔全集第35卷,第19页)。
[32] 海德格尔基于胡塞尔的思想区分了两种普遍化(Verallgemeinerung)的方式。一种是总体化(Generalisierung),它受制于特定的实事区域。另一种是形式化(Formalisierung),它并不受制于任何实事区域(见孙周兴编译: 《形式显示的现象学: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文选》,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67页以下)。
[33] 海德格尔也曾提及自然作为我们所不是者,历史作为我们本身所是者(全集第39卷,第72页)。但在两者的区别这方面远未展开。
[34]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39、42—43、34页。
[35] 伯内特(John Burnet)认为早期希腊哲学的φύσις指的仅仅是事物的基质,而柯林伍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认为,φύσις应该指事物的本质或本性(参见柯林伍德: 《自然的观念》,吴国盛、柯映红译,华夏出版社,1999年,第86页)。
[36] 海德格尔全集第26卷,第281页。
[37] 分别参见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34、40、41、41、44、47页。
[38] 参见海德格尔全集第62卷,第25页。
[39]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34页。
[40]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53页;亦参见第48、52页。
[41] 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52页以下;亦参见海德格尔全集第55卷,第225页以下。
[42] 海德格尔全集第33卷,第23页。
[43] 对哲学同“一”的紧密联系,参见海德格尔全集第15卷,第294页。
[44] Hermann Diels / Walther Kranz, Die Fragmente der Vorsokratiker, p.172.
[45] 如海德格尔全集第56/57卷,第16页;第2卷,第518页以下;第3卷,第2页等。
[46] 特别可参见海德格尔全集第70卷《论开端》。
[47] 海德格尔全集第34卷,第15页。
[48] 同上,第16页。吊诡的是,海德格尔自己的全集编到了102卷。
[49] 海德格尔全集第65卷,第359—360页。
[50] 海德格尔全集第34卷,第13页。
[51] 可参见海德格尔全集第26卷,第281页;第29/30卷,第41页;第35卷,第20页;第5卷,第300页;第55卷,第110页;第7卷,第279页;第10卷,第95页;第16卷,第716页等处。(详见本书第五章第四节的讨论)
[52] 海德格尔全集第34卷,第13、14、16—17、17页。
[53] 海德格尔: 《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3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