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层面上对人进行影响是很难有什么效果的,无论影响他人还是影响自己。催眠则不同。催眠企图触动人的灵魂,它让人相信,让人失去抵抗力,不由自主地按照别人(或另一个层面的自己)的意志发生改变。所以催眠发端于巫术就不足为奇了。对于被催眠者来说,深度催眠的感觉,就像鬼压身,明明醒着,但是手脚就是动不了,意识分裂了,影响就由不得你了。
在某些文化群体中,人们会经历强烈的宗教体验,体验到极大的愉悦感,因为这种意识状态非常特殊,逻辑思维消失了,但是感觉状态又没有消失,而且内啡肽的分泌达到顶峰,身心产生强烈的愉悦感。所以教徒会把祷告叫作“心灵按摩”,是否符合科学精神先不管,其效果非常显著。
有些基督徒有强烈的宗教体验,在所谓“灵修”中获得强大的精神力量。马丁·路德·金说:“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我要多花一个小时祷告。”佛教和道教有“超觉静坐”,据说老僧“入定”的感觉,跟这个也差不多,通过将注意力从外部环境转向集中于内部体验的仪式化练习,改变意识的功能。
一般的催眠总和精神恍惚相连。古代的祭司可以通过暗示和单调刺激,诱导他人进入恍惚状态,有利于神的力量进入人体以驱邪。维也纳有一位很有名的神父麦克斯米伦·海尔,他可以用神力为信徒治病。在昏暗的教堂里,海尔神父身穿黑袍,口中念念有词,缓缓踱到患者面前,突然用闪亮的十字架触碰患者的前额并说:“现在,你将会死去,你的呼吸将会减慢,你的心跳也将会减慢;等一下我为你驱除魔鬼之后,你会复活,变得健康。”患者随着神父的指令倒在地上,身体僵直,仿佛真的死去一般。紧接着,神父开始作法,然后告诉患者:“现在,我已经用神力将附在你身上的魔鬼赶走,你醒来后将恢复健康。”患者随即醒来,身上的病痛也好转了。
麦斯麦尔(Franz Anton Mesmer,1734~1815)目睹了这个过程,觉得非常神奇,便开始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他非常博学,读过神学、法律、哲学和医学,并着迷于研究占星术,还在奥地利的维也纳开了一家诊所,是一个医师。
麦斯麦尔结合占星术与宇宙磁流说对其进行了解释。他认为人的身体就像一个磁场,有许多看不见的磁流像行星那样分布,当磁流分布不均匀时,人体就会生病,只有使身体磁流重新恢复均匀,病情才会好转。1775年,他修正自己的理论,提出“动物磁性说”,认为人体内有一种动物磁性流体,磁性流体分布不适当就会产生疾病。治疗者的手跟病人接触,使磁性流体流入患者体内,调整磁流,从而治疗疾病。
麦斯麦尔在诊所里举行降灵会,也就是扶乩、笔仙之类的东西。几个患者在昏暗的室内,围坐于一个大木桶周围,大木桶的桶盖上插着很多铁棒,患者手握铁棒或接触患部,静静等待。不久,屋里响起缓慢的音乐,麦斯麦尔身着丝袍(巫师服饰),手持铁杖出现,来回穿梭于患者之间,以手或铁杖接触患者的身体。于是,患者开始出现各种不同的反应。通过这种方式,病人的治愈率非常高。
这种理论和实践明显是有问题的,所以虽然他治愈了很多人,但最后还是不免被打成了“伪科学”,为学术界人人喊打。
还有一种清醒催眠,和精神恍惚关系不大,人还有自由意志,清醒地自主按照他人的意志行动。比如广告。百事可乐总是给人一种很酷、很潮、很现代、很有动感的感觉。而可口可乐呢?则是很温馨、很有团聚感。这些东西没人告诉你,你也没有将其上升到意识层面,但是家里团聚的时候,就很少买百事了,进到超市里,手不自觉地就去拿可口可乐了。
在我们老家有一个风俗传统,如果一个小孩体弱多病,就算家长不信,也会给孩子找一个神仙做干爹,增加其存活率,每年还会给这个神仙过寿,大张旗鼓。这种迷信的风俗,一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有,但是在医疗条件不健全的情况下,这个风俗确实保住了很多小孩子。
小孩子很容易被催眠,当他被催眠到相信自己是神仙的儿子,那会是很强烈的自我暗示,这有助于免疫力的提高和机能的保持(当然,代价是这个孩子以后会很迷信)。
集体催眠就更容易了,因为有传染,你一看旁边的人相信了,自己跟着也就相信了,这种传染是由不得你的。所以人越多,催眠越容易做成。不经过理智和思考的东西,会直接进入潜意识,直接触动人格的底层,这就是催眠起作用的方式。
一般人所了解的催眠技术,往往只是一种反复暗示的简单的意志强化法,属于认知疗法范畴,根本不是催眠。
催眠的精髓,是仪式。从某种角度讲,清醒催眠就等于仪式。仪式可以直接触动潜意识本身,而无须经过理性的过滤。
仪式是通过特殊的器具、程序进行的行为,以可视、可触的实体作为介质,传递对虚拟精神感受的物化,企图在身外的世界和心中的世界之间建立联系。人通过仪式来寄托并获得自己拥有这些虚拟物的凭证。人们获得的确定掌控感,便是仪式感的最终目的和直接结果。
需要仪式的东西一般都是虚的,比如爱情、加入组织等,这些虚拟物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人是生活在物质世界的,所以人们需要实体的仪式,直抵精神内部,把心中的世界外化出来,把虚拟物视觉化,给精神一个载体,给心灵一个铭记的机会。仪式感给在场人士的信息是强烈的、可感知的、真实存在的。
比如结婚仪式,很多人不喜欢繁文缛节,觉得太场面化,太虚假,太程式化。但离婚后女人列举的丈夫的罪状中常有一个:“婚礼都没举行,我就跟了他了!”没举行婚礼和后来的婚姻不幸福,也许正是因果关系,因为没有举行婚礼,所以婚姻脆弱。
婚礼的作用就是在特殊时刻、特殊场合、特殊的人群的见证下,通过庄重的仪式宣告两个新人和两个家庭的结合。如果太过随便,仪式没有完成,这个结合就是脆弱的。
1982年印度学者古普塔(U.Gupta)对斋浦尔市的50对夫妻进行调查后发现:自由恋爱结合的夫妻,5年后感情就渐渐淡漠了;但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聘结合的夫妻,感情却会不断增加到自由恋爱一样的高度。
(《心理咨询师》,民族出版社,2012.7)
仪式是清醒催眠的基础,这东西作用于动物层面的我,理性根本就控制不了。
斯金纳把鸽子放进箱子,箱子里有食物分发器,每隔15秒便自动放出一粒食丸,也就是说,不管鸽子做了什么,每隔15秒它都将获得一份食物。之后,他让鸽子每天都在实验箱里待几分钟,对其行为也不做任何限制。最后斯金纳发现,鸽子们在食物发出之前的时间里,会出现一些古怪的行为,并成为一种习惯固定下来。
有的鸽子会在箱子中逆时针转圈,有的鸽子反复地将头撞向箱子上方的一个角落,还有的鸽子的头和身体呈现出一种钟摆似的动作,它们头部前伸,并且大幅度地左右摇摆。鸽子们表现得就像这些行为会带来食物一样。
随后,斯金纳选了那只摇头的鸽子继续实验。他把两次投放食物的时间间隔慢慢拉长到一分钟。这时,他发现,鸽子表现得更加精力充沛。在两次强化间的一分钟内,这只鸽子竟像是在表演一种舞蹈。
最后,实验要消除鸽子的这种迷信行为,也就是撤掉食物。这样,迷信行为就会逐渐消退,直至完全消失。然而,让人惊奇的是,鸽子又跳了一万多次才消退行为。
舞蹈虽然对食丸没有影响,但食丸却对鸽子有反馈作用,偶然概率的强化使鸽子相信它的舞蹈是有用的,从而使这种迷信得以保持。
仪式说来说去,就是为了增加一些确定掌控感(基础安全感)。仪式肯定都是虚的,但价值也非常明显,它揭示了人的动物部分的运行规则,动物层面的我以此获得虚假的安全,但安全的“感觉”是实打实的。掌控感虽然没有现实基础,但对个体来说则绝对是真实的。
精致而规律的生活,需要有外在的东西来修饰,其实就是把生活变成一种仪式,增加基础安全感。腕表、项链、LV包、高级化妆品等,就是仪式的介质。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拿起自己偏爱的洗面奶时,简直就像在朝拜一般。
缺乏反馈很难有实质性的结果
对成年人来讲,如果没有别人或外力的帮助,要改变几乎是不可能的。
——孙向东
从前有两个英雄相惜的死敌,因观点相左经常互相攻击。一个是哈佛教授,另一个是心理医生。一天,哈佛教授邀请心理医生去学校做演讲,看着心理医生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批判自己的理论,心生不忿。他给听众传了个字条,大意是说:他这么不喜欢我的理论,看着吧,我会用我的理论让他去砍人的。众人不服,打赌立约。
哈佛教授静坐在下面,一脸严肃,但是每当心理医生的手偶尔从身前向下划过时,哈佛教授就忽地笑逐颜开,一划过就笑给他看,一划过就笑给他看。渐渐地,这就变成了划—笑、划—笑、划—笑……到最后,你看吧,讲台上的心理医生的手势就变成了不断地砍、砍、砍……
这个哈佛教授叫斯金纳,是新行为主义创始人,这个心理医生叫罗杰斯,人本主义二把手。这里重点说说斯金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以及自我觉知、生活仪式化、集体活动的不足。
问:把一根胡萝卜挂在一头驴面前,它会不会一直往前跑?答:不会,绝对不会。因为没有反馈。
反馈即强化,强化可以形成条件反射。比如巴甫洛夫的狗,摇铃就给食物,摇铃就给食物,于是就会形成“铃声—唾液”的条件反射,食物就是强化。强化可以塑造一个人,这是个不知不觉的、由不得你的过程。条件反射是低级神经系统的事儿,跟意识层面的关系不大,所以这种改变是不由自主的。
在生活中形成对高峰体验、心流体验的标定习惯,建立仪式化习惯、使生活精致起来,都需要一个反复强化的过程。没有强化,即使已经形成的行为也会消退。消退,就是通过反复地不给予强化,从而降低反应的强度。摇铃不给肉,摇铃不给肉,狗慢慢就不流口水了。光给驴看和闻胡萝卜,久而久之,真送到嘴边,它也不见得有反应。不强化,任何习惯都难以形成。
生活仪式化可以增加一点点安全感,有些人自然而然习得后陷进去太深,就成了强迫症所以精致生活也有它自己的弊端。
群体中的生活的确能暂时满足人对安全感的需要,但效果并不是根本的,不深刻,因为对于在群体中寻求安全感的人来说,他们往往在寻找一种浅层的、随时可以分开的、不必彼此深交甚至不必知道对方姓名的伪连接。他们成为群体的一员而不是加入一个集体,所以从根本上还是抗拒连接所以形不成连接的。
除了专业的知识,心理咨询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一个人,给你陪伴、关注和反馈。和弗洛伊徳不同,罗杰斯特别强调培养强大的“自我”。弗说人被“超我”“本我”决定,“自我”是假装的王者。罗说,“自我”才是人格核心,陪伴、关注、反馈等可促进其成长。没有另外一个人在场,“自我”的成长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过去,这项工作长期都被巫师和方术师所代替,而且真的有效果。他们会让你感受到自己在努力地帮助你,带着情绪像模像样地关注你,及时给你反馈和强化43……这些都能起到很好的治疗作用。
要重塑人格,就需要有一定的时间和有效的反馈次数。通过阅读经书来修补心灵漏洞,效果会很不好,因为没有反馈,所以是越来越空,越来越飘,越来越虚,越来越不真实。久而久之,你便开始舍弃世界,舍弃自己,而不是认识自己,对自己的真正价值和不足有清晰而深刻的认识,从而接受另一个自己,使人格重新完整。教会则会好得多,虽然天父不给你反馈,但他也不让你躲进深山老林去独自修炼,而是赐给你教父、神父给你反馈和鼓励,形成不自觉的条件反射。牧师的作用和咨询师几乎等同,而且效果更好一些。
每个咨询师也都需要他人的反馈来完成自己的人格重建。他们只是在理性上多一些知识,动物层面的“我”,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们都有自己的督导老师,需要督导的反馈来完善自己的人格,形成新的精神习惯。督导会成为一个父亲一样的存在,在你需要反馈的时候给你一个反馈或指导,完成强化过程。
还有很多人通过拜师学艺,比如学习相声、读研究生、学中医,获得一个可以给自己反馈的前辈,从而获得一个可以给他反馈的人。
其实,我们通过自己的力量,在没有反馈的情况下,真的很难做出任何改变。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个可以给自己反馈的人,除了主动找到咨询师的,很多自愈的人都是在无意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成为他们精神上的存在,并给他们正确的反馈,从而开启一个自循环的过程,从而改变人生道路的。有时候我们自己也会成为这个给予正确反馈的人,成为别人安全感的载体。
在强化的过程中,容易犯的错误是强化你不需要的部分,关键点(point of focus)是错的。一般来说,你强化什么就得到什么,你现有的一切都是强化的结果。人会有各种不好的习惯,都是长年反馈的结果。反馈就是奖励,奖励产生愉悦,愉悦就是强化,所以坏习惯根深蒂固。孩子调皮捣蛋,就是为了让你理他,给他反馈,越打就越调皮捣蛋;你不理他,他慢慢就不捣蛋了,因为没有反馈和强化。
所以,个人进行的疗愈努力,比如做大量的所谓“精神功课”,其实效果和努力是不成正比的。疗愈的自行完成,往往是一个顺便的事情、一个派生的事情,当你孜孜以求,结果就已经注定了,几乎一无所获。
我说人需要另外一个人给他正确的反馈,才能重塑人格,有的读者会问:有没有自我反馈、自我强化、内在强化这些东西?有啊,但是一般情况下这些反馈会向负面进发,加重而不是减缓既有的问题。这个话题说起来很绕,我们简单举几个例子就好了。
人一吸烟就放松,一吸烟就放松,动物我获得三五次强化即可刻录习惯。发牢骚也经过反馈而固化,牢骚发过之后,事情就算没有什么变化,起码心情会好一点点,所以就强化了发牢骚。不幸的人会陶醉和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中,因为他每次受伤都给自己一个反馈:我真不幸。这种自怜快感(对堕落过程的掌控感,基础安全感的一种)就是强化。拖延症患者会沉溺在舒服的幻想之中,按照强化理论,这并不是人在自动回避自己觉得不高兴、不舒服、很困难的事情,而是动物层面的“我”在寻求拖延中自带的快感。一个自循环过程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