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离开了,却仿佛一直都在。
——嫣红
假如你受伤了,或者受到了惊吓,你会闪回到谁?基督徒会闪回到上帝。一般人会喊:哎呀我的妈呀!另一些人则会重复配偶/哥哥/父亲的名字。仿佛这样叫着,就如有神助,当下的情景显得不再那么恐怖,人便能够权且忍受当前的痛苦了。
有时候,我们会需要在精神上退回到一个可以恢复平静的港湾,而我们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港湾,往往是因为这里有一个人,所以,人就是港湾。
小时候跌倒了哭起来,我们会转身扑到母亲的怀抱里去寻找安慰,我们知道她一直都在,只要转身,她就在那里。
后来,我们走到了天涯海角,那感觉依然在,仿佛一转身,就又能投身到母亲温柔的怀抱。港湾刻在脑子里,母亲永远都站在我们身后,她永远都在那里,不离不弃,即使死亡也无法把她从我们的背上剥离。母亲是最早的港湾,从此,生活中的其他接踵而来的港湾,都是第一个港湾的变体,无论上帝也好,配偶/哥哥/父亲也罢。
生活中最大的幸福就是,坚信有个人永远在我们的背后爱着我们;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心灵没有归属,或者转身后没有什么期待,不管你知不知觉,承不承认。
我们“仿佛”(这个词被专门强调,因为动物我是无法区分时间、空间的)转身即可期待的人,就是我们的“重要他人”(important other/significant other),我们和他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连接”(bond),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们不仅会在第一时间闪回到那个或那些人,而且,他们本身就是“我”的组成部分,我们的言谈举止、思维方式、感受模式中都带着他们的影子。
人的周围似乎有一种舒适圈,分很多个层级,就像物理中的磁场、电场之类的东西。美国心理学家霍尔发现,美国人需要在自己的周围有一个自己能够把握的自我空间,安全距离的大小因关系不同而不同(中国人的各道距离可能要更近一些)。
亲密距离范围内的空间,向前就是手臂半伸直就可以把人推开的距离,左右则表示可以把两个手肘撑开的空间范围内,向后则指背后所有的空间。前面、左边、右边的安全感也许还可以由自己来守卫,但背部我们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只能由我们信任的重要他人来守护。所以我们可以说,人们“背着”自己的重要他人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感到不安全。如果竟然没有任何人可以抚摸一个人的背并让他坦然、信任地接受,这个人的安全感就没有任何载体。
亲密空间里的人就是“重要他人”。这里的人们,常互相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心跳、体温和皮肤,并因此感到安全,只因彼此的存在就感到安全。这里的人们,人格是互相重叠的,你是我的一部分,我是你的一部分。你认为他们是你的一部分,对他们充满信任感,愿意向他们透露自己最私人的问题;对方也这么认为,愿意聆听你的心声,感受你的伤痛,并做出回应。这里有情感的共振,每个人都可以为对方动情。你要不高兴了,他们也会很难过,你幸福的时候,他们也会发生共振,也就是“动情”,这里有亲情、爱情、友情。
这里有心灵意义上的接触,所以是疗愈的。“心灵意义上的接触”,这种话都是“高大上”的学派的措辞,换成医学心理学叫“他们的抚触不会激发痒觉”或挠你胳肢窝就像自己在挠或左手摸右手,没太多感觉。
安慰的话语和陪伴,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但绝对有用,会让人的心灵变得坚强,然后人们就有力量去自己解决问题了。
亲密关系是交互的,如果有一方不能感同身受,就无法形成这种关系。所以有时候人们是害怕拥有重要他人的,新添重要他人尤其令人恐惧,因为真的在乎一个人是很危险的。在乎另外一个人,似乎就是交给他伤害、拒绝、抛弃自己的权力一样,这种劣势让人恐慌。于是他们拒绝深刻的情感连接,拒绝成了本能,疗愈的大门紧闭。
任何其他人,都只能影响我们的情绪——那些可以被时间冲淡和冲掉的情绪,而无法影响我们的情感和人格。只有重要他人可以扰动我们的人格,这是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所无法改变和撼动的。与重要他人发生断裂,整个宇宙都开始都变得悲伤,这就是抑郁。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手肘空间内的人,都是我们的重要他人,不管我们的关系的质量是好是坏。他们只是“重要”,不一定是重要且“积极”。
根据社会再适应量表20,结婚、乔迁、生子、升官、发财、跟老婆离婚娶了小三等,都会带来生活的波动,降低安全感。升官发财还好点,不安全感被兴奋劲儿冲掉了,但是跟常年不和的老婆离婚娶小三之后,一个男人往往因此迅速走下坡路。为什么?因为从此以后,你的重要他人从心中挖去了,那个多年来和你同甘共苦、给你提供稳定的安全感的人从此消失了。没了安全感的基础,人还能有好事儿?
任何根深蒂固的问题,都是因为缺失重要他人,或重要他人给你的反馈不对;任何人格上的改变,都需要重新找到并确立一个重要他人,让他给你正确的反馈。无论咨询师、教会还是情人,都是再找到新的重要他人,从而给人格一个重塑的机会。
睡不着、醒不了
不想睡是怕梦里见不到你,不想醒是怕现实里也找不到你。
——嫣红
重要他人无时无刻不待在我们身边,连接超越时空的限制。你睡下的时候,并不是你一个人在睡,和你一起躺在床上的,便是你的重要他人——那些死亡、憎恨都不能割裂的关系。
我们干点儿什么都需要一个理由和希望,奋斗下去,努力下去,忍耐下去甚至活下去;同理,睡下去、醒过来,也都需要一个理由和希望,而理由和希望都是以重要他人作为载体的。
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和你一起躺下的,首先就包括曾经和你躺在一起的父母。
为什么不愿睡呢?他们(两个“重要他人”)不愿陪你睡,或者你不肯让他们陪你睡下去。但对于这件事,我们是没有觉知的。睡不下,所以熬夜,这跟生物钟有关系,但关系不大。
为什么不喜欢洗碗呢?因为没有和重要他人一起愉悦洗碗的记忆。为什么不喜欢洗衣服、收拾房间、做饭呢?因为你的重要他人不喜欢做,你们没有一起做过,一摸洗衣盆、扫把、锅铲,重要他人就消失了。你洗衣服的时候,不是你一个人在洗,他们会附着在你身上,和你一起洗。其间,我们是没有觉知的。
我们刚睡下时,梦到的都是近来的事情,之后的梦就会越来越远,到午夜就变得非常久远,回到襁褓中,会爬、会走时;到渐近黎明,时间又渐渐拉回来,回到当下。熬夜一般会熬到1点左右。23~1点,这就是我们会梦到儿时记忆的时候,也就是和父母最亲密的时光。死活睡不着的人,只是在无意识地避开这一段时光,让他们不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因为那里都不是美梦。
睡不着自然起不来,但是有时候睡饱了,也不愿意起床。这是为什么?没什么值得经营和期待的,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总之,就是没有什么特别想回忆起来的重要他人。
如何证明你不孤单?至少还有两个人会陪着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如果遇到险情,竟然没有人可以第一时间浮出精神层面给你提供安慰,你想到的是警察,你就感到在这个世界上真实的孤独感,从心底泛起来一股凉气。
重要他人的数量不会太多,也就2~15个。为什么这么少?它是耗费资源的,每个重要他人都会耗费我们的资源。资源有限,重要他人的数量就是有限的。
重要他人是怎么形成的呢?熟悉感,而熟悉感来自习惯化。天天在一起,又不强化,就习惯化了。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半年之后,时间感和空间感都和他发生了联结,除了时间和空间没有任何其他方面的连结,喜怒哀乐都和他们联结着。这种形式主要是和父母、配偶、情人、兄弟姐妹(或闺密、蓝颜)、子女、老师、发小(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室友建立起来的。这些人都是你的重要他人,无论是爱还是恨,他们都是你的一部分。
还有一种获得重要他人的方式。有一次发了洪水,巴甫洛夫的实验室被水淹了,有四只狗住在一个笼子里。它们都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能听水的声音,一听到滴水声就发狂。但是还发生了另外一个变化。本来这四只狗平时非常不和睦,经常是又咬又叫;结果差点淹死之后,再看这几只狗,感情好得很啊,没事儿的时候就互相偎依在一起,成了关系很好的小伙伴。
和你一同笑过的人,你可能把他忘掉;但是和你一同哭过的人,你却永远不忘。
——纪伯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