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注意缺陷和感官处理障碍
过去的100年里,大多数神经科学家认为大脑分为“顶层”和“底层”。但区分顶和底的界限到底划在哪里,科学家们并无一致意见,但几乎所有人都同意,大脑薄薄的外层叫作额叶皮层的部位,是最“顶层”。他们相信,这一额叶皮层区域处理“高级”的人类属性,如推理、规划、控制冲动、长时间集中精力、抽象思维、决策想象他人想法和感觉的能力。起初,这一设想之所以站稳脚跟,是因为破坏这些顶部区域,会导致上述所有心理功能产生问题。
由于儿童时期的许多精神疾病都会影响这些“高级”能力,这些问题的治疗方法就以额叶皮层结构为目标。但这些治疗并不特别见效。它们一般希望控制或减少症状,无一期待永久性地治愈大脑,消除问题。在本章中,我采用一种不同的方法,指出声音疗法是从下往上发挥作用的,它将大脑更好地重新接了线,所得的结果往往是永久性的。
声音疗法尚未引起更多关注的一个原因是,人们对它产生重大影响的大脑结构,即皮层下脑,知之甚少。所谓“下”,是因为它在大脑顶部薄薄的皮层下面,从解剖学上看,它位置更低,更靠近底层。
遗憾的是,人们有时认为皮层下脑不怎么复杂(实情并非如此)。原因有几个。首先,因为皮层下脑埋藏在大脑深处,用20世纪大部分时期所掌握的技术难于接近。因此,很难全面地观察、理解它的作用。其次,皮层下脑是许多简单动物唯一的大脑结构,由于这些动物不具备人类的“复杂”思维能力,人们也就认为皮层下脑更为简单。随着演进的推移,在下皮层周围出现了薄薄的外层,即大脑皮层,附加在皮层下脑上。这些新演进出来的动物,配备了皮层,显得更聪明,故此人们也就认为高级智力来自皮层,皮层是进化的最高成就。人类拥有最多的皮层。当时死板的局部主义观点还认为,所有的高级思维能力只在皮层发生。如果一个人在执行复杂思维活动上存在问题,原因必然出在皮层。
这种推理的荒唐之处在于,它假定,如果演进中出现了新的结构,新结构仅仅是附加在原有的结构上,而且脱离后者独立运作。但真正的情况是,增加了新的结构后,原有的结构也要适应调整;新的结构修正了老结构,新旧结构现在从整体上一同运作。近年来对动物和人类的研究很好地对这一现象做了示范:它们表明,随着皮层的演进,体积的增加,皮层下结构也大为发展,进行了修正。这里的教训仍然是:局部主义,虽然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但走得太远。我们以皮层为中心的观点没有充分考虑到皮层下脑的作用。用声音刺激皮层下脑,惊人地改善了患有常见精神疾病的儿童的高级心理能力,这就足以证明皮层下脑与高级心理能力存在相关性了。
自闭症的痊愈
一些观察家或许认为,威尔的许多不同发育问题意味着他患有自闭症。但他并没有许多医生现在视为自闭症的核心临床特征,比如不能去理解他人的想法,对与他人建立联系没有兴趣。而威尔不管有多大的麻烦,总是寻找与他人的联系。对有些孩子而言,缺乏与他人联系的兴趣,在生命之初表现得尤为明显,日后却不再如此。
乔丹·罗森(Jordan Rosen)是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发育显得很正常,跟两个同胞兄弟姐妹很像。他的父母唯一有点儿(只是一点点)担心的是,大多数孩子能说十来个简单词汇的时候,他仍在咿呀学语的阶段。或许是出于巧合,18个月大时,他接种疫苗一个星期后,患上了严重的急性肠胃炎。此后,他停止了与人的所有目光接触,不再回应自己的名字,似乎也无法读取面部表情。他也停止玩耍,丧失了和他人在情感上建立联系的所有能力。他的母亲达琳发现他似乎不理解别人也有思想和感情,而是像对待东西那样对待别人。等年龄稍微大了点,如果他想喝水,就会拉着母亲的手到冰箱去,仿佛她的手就是开门的工具。他变得冷漠,当他和父母置身同一房间,他表现得好像是屋里没人一样。如果听到特定的歌曲,他会用手捂着耳朵尖叫着在房子里来回跑。他易怒,难以管教,一动怒就无法安抚;他会整天把头朝着地板、墙上还有达琳身上撞。后来,他因为撕咬别的孩子,被踢出了日托所。医生们不相信他能发那么久的脾气,也不信他能那么暴力,达琳便把孩子动怒的场面拍摄下来。到了3岁,他仍然没有掌握语言,言语治疗也没用,医生说他有可能永远不会说话。一位专攻自闭症、与多伦多克拉克精神病研究所有关系的发育儿科医生和儿童精神科医生,诊断他是自闭症。
一位医生写道:“乔丹在言语和非言语交流,还有互惠社交互动上都存在严重障碍。”这些都是自闭症的核心症状。他“所做的活动和兴趣(包括一些迷恋行为)十分有限。”这里的意思是说,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做相同的事情,不在此列的事情就不太爱做,这同样是自闭症的核心特点。乔丹重复收集积木或餐具,把它们排列起来。他对某些影片非常痴迷,他的母亲甚至要被迫买下第二台录像机给他刚看过的影片倒带,因为如果他最喜欢的影片不能连续播放,他就会尖叫。
医生告诉他的父母,他的情况无计可施,这孩子可能要永久性地住在治疗机构里。我看着乔丹18个月前的照片,那是一个快乐的孩子,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而18个月之后的所有照片里,他的眼神茫然、警觉。
一个自闭症患儿家长支持团体也强化了绝望的信息。有人提到了保罗的聆听中心,人们却对它不屑一顾,认为那是个白日梦。达琳是个充满活力的人,她打定了主意:“所以,我去看看再说。”毕竟,她儿子不能听也没法说,和许多自闭症儿童一样,对传入的感觉过度敏感,尤其是声音。
乔丹3岁时,开始接受保罗的训练,保罗认为这孩子并没有真正的语言:乔丹把自己掌握的少数“单词”当成是噪声,没有语境,没有沟通的意图。经过聆听治疗(包括母亲的声音)后,他开始说话,行为也变得正常。接着,在好几年里,他每隔半年都出现大幅提升。他最终结交到了朋友,进入一所普通学校,以优异成绩毕业,又升入了哈利法克斯的大学。
2013年12月,我找到乔丹,想了解长期以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保罗最后一次治疗乔丹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自那以后两人就没见过面。乔丹现在是个口才很好的23岁英俊小伙。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还跟我开笑话,互相打趣。他很迷人。他最近完成了管理及全球化学士学位。他告诉我,对自己来说,大学是“我一辈子最美好的岁月。结交来自不同地方和文化的人。当然了,主要是参加各种聚会。”他笑着说。他告诉我,人际关系对他很重要,他跟哈利法克斯的朋友圈保持着联系,但搬回老家多伦多以后也交到了新朋友。“我跟家人也很亲近。”他补充说。他的语言得体,轻松,有点儿小诙谐。
乔丹在物流行业找了份工作,在不同国家之间发送产品,接触来自世界各地各行各业的人。它需要外交和人际接洽技巧。我问他,他是否碰到过“难于相处的人”。乔丹解释说,如果他必须提出批评,一定会先恭维对方,保护那人的自尊。应付特别棘手的人,他会先试着找到礼貌的方法解决。“发怒是最后的手段。”这句话居然是出自一个从前不停拿脑袋撞墙(不折不扣地使劲撞)的小男孩。他清楚地知道他人的想法。
除了没作用的言语治疗,乔丹只在聆听中心治疗过自闭症。16岁那年,他写了一首诗,内中包含如下句子:
医生说我
是自闭症
就如同我把自己的心
锁在壳子里
他们说,没法治
只能把我锁在
精神病院。
不曾想,乔丹的自闭症极大好转,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这样的孩子如今越来越多。“治愈”这个词很适合他的情况。保罗并未声称所有的自闭症儿童都能实现这般的奇迹。但他发现,能从聆听治疗中极大受益的自闭症患者,大多数的确实现了根本性的改善,虽然不少人仍然还有部分残留症状。[1]
男孩“蒂莫西”是更为典型的案例。他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仍然保留了自闭症的部分残余。和乔丹一样,他最初基本上是健康的,但到18个月时,出现了自闭症退化。他原本正常的心理、情感和语言发育都倒退了。他似乎失去了和人建立联系的兴趣:他不再说话,不再回应自己的名字,不再眼神接触,不再正常玩耍,还开始出现暴怒。快到3岁时,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他母亲“桑德拉”和丈夫产生了痛失亲子的感觉:“我们只想跟他有所联系。”他具备自闭症的所有核心症状,若干专家医师确诊他是严重的自闭症。桑德拉告诉我,医生告诉她和丈夫,“蒂莫西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没法进入普通学校,也没法接受训练,胜任工作。”
在聆听中心,蒂莫西立刻安定下来。项目开始第一天,他就停下了持续的动弹;第二天,他睡了10多个小时,是他倒退回自闭症状态之后最长的一次。第三天,他的母亲告诉我,“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的丈夫回到家,蒂莫西走过去拥抱了他,自从他患上自闭症就再没这么做过。”蒂莫西的进步缓慢而稳定,花了很多年。他每年来见保罗一次,做10小时的聆听,接受表达性说话训练,咨询如何应对成长每一个阶段(尤其是青春期)冒出来的新问题。听力治疗并不是简单地把人挂到一台机器上。它需要像保罗那样的治疗师,懂得怎样跟自闭症或其他学习问题的患者建立心灵和精神上的联系。
在课堂上,蒂莫西从需要教学辅导员,变成了可以靠自己。到17岁,他已经成了全优学生,就连英语也得优,而这对一个丧失了对话能力的孩子来说,是很惊人的成绩。他结交了一个固定的朋友,还正朝着从家里搬出来独立生活前进。他的自闭症已经从严重转为轻微,他和同龄人一起从普通学校毕业,找到了工作。他的父母从前只巴望跟他“建立联系”,现在的确和他建立了联系。
虽然自闭症被视为不治之症,医学博士、哈佛医学院小儿神经医生兼研究员、《自闭症革命》(The Autism Revolution)一书作者玛莎·赫伯特(Martha Herbert)仍然跟踪记录了自闭症儿童实现改变生活的重大进步的案例。“几十年来,大多数医生都告诉家长,自闭症是孩子的大脑基因出了问题,”她写道,“所以……他们应该接受,孩子的烦恼会伴随他一辈子。”但她指出,自闭症往往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它不仅是遗传问题,不仅是大脑问题,它并非由任何一件事引发,并非总是无法救治。从孩子非常小的时候就着手治疗,很可能是有帮助的。
在某些案例中,自闭症一出生或者很快就显现;另一些“退化性自闭症”则是,孩子最初的心理发育看似相当正常,然后,一般在两三岁之间,症状开始显现。
自闭症发病率如今急剧上升。50年前,发病率是1/5000。2008年,美国疾病控制中心报告说,发病率为1/88。2010年,又进一步上升到了1/68(男孩发病率甚至是1/42)。虽然部分增长可能是医生们对此病的认知度提高造成的(所以他们确诊更频繁),许多治疗医生却相信,还有更多的儿童会患上此症。显然,这一上涨速度太快,根本不能用遗传因素来解释,遗传需要几代人才能展开。正如赫伯特指出,“如今,学者们把数百个基因与自闭症挂起钩来。大多数基因的影响并不大。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大概只会造出一些轻微的漏洞而已……就算强烈导致自闭症的基因……也只影响了自闭症患者总数的极小部分,即1/100的一小部分……一些拥有该基因的人也并不患有自闭症。”
基因让孩子有可能患上自闭症,但要让该可能性真正变成病,一般还要求环境因素的具备。许多环境因素打开了孩子的免疫系统,让免疫系统释放抗体,产生了影响大脑的慢性炎症。许多自闭症儿童都有免疫系统异常,或者过度活跃的免疫系统。他们的胃肠道感染和炎症、食物过敏(通常是对谷物、麸质、乳制品和糖过敏),哮喘(包括炎症)和皮肤炎症等患病率很高。人们已经知道抗炎症药物能减少自闭症症状。诚然,非炎性因素也存在,比如化学缺陷,但炎症正逐渐成为关键因素。赫伯特举了很多例子,消除炎症之后,孩子们出现根本性的改善。男孩加勒卜具有许多发炎、感染的迹象,接着他发展成为退化性自闭症,但到了10岁,他母亲不再给他麸质饮食,他的自闭症竟然消失了。
另一种应激源是毒素,它也能刺激大脑,引起炎症。今天的婴儿在子宫里就接触毒素,还没出生,就受到污染。孩子出生时,脐带血里平均有200种主要的有毒化学物质,还包括一些30年前就禁用了的物质。许多毒素根本就是神经毒素。有毒化学物质对身体是外来者,故此会引发免疫反应。
发炎的大脑,神经元也不连接
和我们过去想的不一样,自闭症并不仅仅是一种大脑疾病。赫伯特指出,它是一种全身性疾病的表现,而且它也对大脑健康造成影响。体内的慢性炎症可影响所有器官,包括大脑。2005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一支研究小组发现,自闭症患者的大脑经常发炎。尸检解剖在皮层(大脑的外层)和大脑轴突上发现了炎症;炎症在“小脑上尤其惊人”,即与前庭系统有着密切关联的皮层下区域(也是声音治疗瞄准的部位)。回想一下,我在第4章和第5章中讨论过,小脑对思想和行动进行精细调整,也受到新版声音治疗的刺激。
2008年以来,共有5项研究表明,数量众多的自闭症儿童还在子宫内时,来自母亲的抗体就对准了他们的大脑细胞。一项研究发现,自闭症儿童的母亲,23%携带这类抗体。相比之下,非自闭症儿童的母亲,只有1%携带此类抗体。科学家尚不理解是什么触发了抗体,但有可能是母亲暴露在了某种感染或毒素之下,改变了自己的免疫系统。把这种抗体注入怀孕的猴子体内,它们的后代显示出与自闭症儿童类似的症状。自闭症儿童血液里的抗体水平也很高。(旨在触发抗体的疫苗,是否会触发一小部分孩子中的待议炎症,目前尚存争议,我会在注释中做进一步的解释。)赫伯特的理论是,所有这些应激源和炎症,都在影响大脑,破坏神经元。[2]
慢性炎症扰乱了神经回路的建立。大脑扫描显示,自闭症儿童的许多神经元网络“连接不足”,大脑正前方的神经元(处理目标和意图)与后部的神经元(处理感觉)连接得很糟糕。其他脑区则表现出“连接过度”,这是一个可能会导致癫痫的问题(癫痫在自闭症儿童身上也很常见)。连接不足和连接过度两项结合,兴许会让大脑难于在不同区域之间进行同步。总之,自闭症是遗传风险因素和诸多环境触发因素结合起来导致的产物,它们有时在孩子出生前就造成影响,有时则是在出生后,免疫反应和炎症是最突出的环节。这些综合因素让发育中的大脑不堪重负,神经元无法恰当连接,不能在彼此之间进行良好沟通。
神经科学家近来对自闭症“接线问题”有了更多的了解,这对解释聆听怎样受病情影响带来了帮助。2013年7月,美国斯坦福大学的丹尼尔A.艾布拉姆斯(Daniel A.Abrams)和维诺德·梅农(Vinod Menon)率领的科学研究团队表明,在自闭症儿童身上,处理人类声音的听觉皮层区域,与大脑的皮层下奖励中心连接不足。当人完成某项任务,奖励中心会启动,分泌多巴胺,触发良好感觉,强化重复该任务的动机。这项研究运用了一种特殊的核磁共振成像技术,展示了大脑区域之间的联系,发现左半脑的言语区域(处理言语中更具象征意义的部分)和右半脑的言语区域(处理言语中的音乐和情绪成分,即“韵律”),与大脑的奖励中心连接不足。结果会怎么样呢?无法将处理声音的大脑区域与奖励中心连接起来的孩子,不能体验到言语的愉悦感。
聆听疗法为什么对自闭症有帮助
我相信,言语愉悦感的丧失,对孩子跟父母或他人建立纽带的能力造成了破坏性的影响。利奥·肯纳(Leo Kanner)在1943年首次描述了自闭症,他注意到,这些孩子对人声似乎很漠然,不尝试说话;他的一名患者“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没有任何表情改变。”现在,人们更加清楚,人声在亲子纽带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对人声漠然影响了该纽带。2010年的一项研究发现,非自闭症患儿感受到压力后听自己母亲的声音,大脑会分泌催产素。催产素是一种大脑化学物质,诱发镇静、温馨的情绪,增强温情和信任,让父母和孩子彼此惦念。父母的声音抚慰孩子,促进沟通发育。但自闭症患者的催产素水平明显低得多。(催产素偏低的原因尚未研究出来,但我怀疑它是继发性的:我马上就会介绍,在许多孩子身上,它有可能是如下过程带来的结果:听觉敏感使聆听痛苦,让听觉区域和大脑奖励中心连接不足。)不管原因是什么,患病儿童身上不能建立“人声纽带”(这是我编造的说法)。
虽然许多自闭症儿童对人的声音漠然,但对声音并不漠然。大多数孩子对声音过度敏感,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面对极大的压力时常常用手捂起耳朵,他们的神经系统进入了战斗或逃跑模式。为理解这种反应为什么出现,以及音乐为什么有助于母亲与自闭症患儿建立纽带,我想强调有关进化的几个关键点。
神经科学家斯蒂芬·博格斯(Stephen Porges)指出,特定的声音频率范围跟我们安全及危险感挂钩。每一个物种都有不同的天敌,而天敌发出来的声音会打开猎物的战斗或逃跑反应。大脑的听觉皮层和威胁系统有着直接的联系,这就是为什么意料之外的惊人声响会立刻触发人巨大的焦虑感。各种生物还进化出了用天敌无法听到的声音频率沟通的能力。(爬行动物数百万年来捕食人类等中型哺乳动物,它们无法检测到人类语音的频率。)
人们感到安全的时候,副交感神经系统会关闭战斗或逃跑反应。博格斯精彩地证明,副交感神经系统还打开了“社交参与系统”,以及中耳的肌肉,让人们聆听他人,与之沟通。副交感神经系统可以帮助我们与他人联系,因为它调节大脑控制中耳肌肉的区域(以便接入人类语音的较高频率),还打开用来打开语言和面部表情肌肉。处于“副交感神经模式”意味着平和、镇定,与人联系。
托马迪斯表明,许多有自闭症、学习障碍、言语和语言延迟的儿童,还有多次耳部感染的孩子,不能收听到人类语音的频率,因为他们无法运用中耳肌肉抑制较低频率。如果较低的频率处在最大音量,就会掩盖频率较高的谈话声,让自闭症儿童对声音(尤其是连续的声音,如吸尘器、警铃)过敏。低频率声音还会触发人的焦虑感,因为它们是用来提醒我们当心天敌的。被声音困扰的孩子始终处在战斗或逃跑状态,无法打开社交参与系统。训练控制中耳肌肉的回路,可减少过敏,增强社交残余(一如托马迪斯所说),让与他人的依恋变得更加愉悦。[3]
我相信,博格斯、托马迪斯和其他人的研究结果,意味着我们应该对“自闭症的核心特征是无法产生同理心,无法理解他人思想的存在”这一理论有所反思。兴许,情况不见得总是如此。持续受到感知攻击,长期处在战斗或逃跑状态的孩子不能打开或发展自己的社交参与系统,知晓其他人的思想。他们无法知晓他人的思想,往往是大脑感官处理问题所带来的后继结果。一如保罗所说,我们感官系统的目的是“接触世界,也保护我们免受感官世界所伤。但如果你过于敏感,就会建立起跟世界切断的机制。”
学习障碍、社交参与和抑郁症
托马迪斯有个学生是医生,对声音能够纠正学习障碍有所怀疑。但当他自己女儿的性命挂在这架天平上时,他的态度改变了。罗恩·明森(Ron Minson)是丹佛长老教会医疗中心的首席精神医师,也是梅斯医疗中心行为科学中心负责人,转为私人执业行医前,他在这两处教书。
罗恩和妻子南希因为婴儿猝死症失去了一个孩子,收养了一个快活的宝宝,叫艾丽卡。这个快活的孩子上一年级以后遇到了麻烦,她的字母发音有问题,老是弄颠倒,无法拼写,做不了算数。她的声音扁平,很难理解别人,判断不了对方是在开玩笑,是生气,还是着急。她小学一年级就留级,每一个学年都照例得上一大堆的不及格。
罗恩有个观察力敏锐的同事认为艾丽卡可能有诵读困难症,所以他们尝试了所有传统方法,如私人辅导、言语和语言病理学家,还有特殊教育,但全都无济于事。旨在改善她注意力弱问题的利他林等兴奋剂,只让她感觉“挺上头”。艾丽卡变得阴沉、抑郁,成了叛逆的少女战士。心理测试的结论是,“大部分时间,她住在一个幻想的世界里,以神奇的想法为特点。”抗抑郁药对她的副作用很大:她感觉比抑郁还糟糕。到了高中,她的阅读仍然只相当于小学5年级水平,每当父母想要帮她忙,她就大吵一架。学校放弃了她,她升入11年级时,因为太过绝望而退学,做过女服务员、洗车工,还在快餐店里干过,但一概由于态度恶劣、不按时上下班而遭到解雇。18岁时,她的同龄人都谈着高考平均成绩,准备升入大学,她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找不到出路。像许多患有学习障碍的年轻人一样,她放弃了自己。她产生了自杀倾向。罗恩是一位胜任的心理医生,但面对自己最想帮助的人,却似乎无能为力。
19岁的一天,她泡在热水澡盆里,准备用刀片割手腕。就在这时,她的猫走进房间,跳到澡盆边舔她的肩膀。艾丽卡改变了主意。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罗恩的另一位同事去参加了一次会议,听保罗·马道尔讲述托马迪斯当年怎样帮助他。罗恩说,他“嗤之以鼻”,因为听起来太离谱了。但由艾丽卡的抑郁症恶化,他对托马迪斯做了文献检索,发现了一篇相关主题的英语论文,保罗·马道尔所写的《诵读困难的世界》(The Dyslexified World),“我读完就哭了,”罗恩说,“我意识到,我最终对深陷那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有了认识。”
保罗写《诵读困难的世界》(保罗原来叫它L’univers dyslexié)时年仅28岁,但这篇论文仍然是我读过的这一临床主题里最具影响力的一篇。这是一篇低调的临床杰作。精神病学对学习障碍不太重视。《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Psychiatry,DSM-IV-TR)在“阅读障碍”标题下只做了极为有限的分类。符合该标准,你必须没有阅读能力(以标准化测试为准绳),这暗示“诵读困难”只是个学习成绩问题。
保罗的论文猛烈抨击了这种观点。它开篇就说:
在很多人看来,诵读困难只存在于课堂上,因为这个标签,是贴给存在阅读问题的孩子的……在这里,我想把重点放在存在有诵读障碍的年轻人身上,放在藏身于“诵读困难”这一现象背后的人上,因为诵读困难的孩子一辈子都要背着诵读困难生活:在课间,在家里,和朋友们,一个人,睡着时,做梦时。“诵读困难”是一辈子每分每秒都诵读困难……诵读困难的孩子难于掌握,因为他对自己都无法控制。他让别人感到困惑,因为他自己就漫无方向。事实上,他是把自己“诵读困难”的内心世界投射到别人身上。
保罗接着介绍了心理咨询师经常对诵读困难的青少年感到无助,无法应付他们,以及诵读困难患者本人似乎“扮演着一对自己想要什么没有清晰概念的角色”“和他们建立直接且公开的人际关系,似乎无法办到。”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教师和学校制度,对其他的孩子有帮助,却可能抹杀诵读困难的孩子;家长为什么经常感到若有所失;诊断系统对诵读困难做了空洞的描述,却在实际上忽视了这一病情。诵读困难让所有关心此事的人感到迷惑。
就算是有良心的教师,往往也对这样的年轻人“解读困难”“迷惑不解”“焦头烂额”,指责诵读困难的年轻人各种恶习,说他们“散漫、懒惰、愚蠢、粗鲁、心不在焉、态度恶劣。”而且,“因为这些学生把自己内在的不适传达给了周围的人,往往会充当同龄人的替罪羊。”
保罗把患有诵读困难比喻成到访语言陌生的外国:
外国人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但只能够以不完整或不完美的方式来表达。词汇量不足,句子结构不佳,这让他只能近似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细微差别根本体现不出来……他根据对他人话语的部分理解而非实际含义来采取行动……他努力想找到正确的词语,理解别人在说什么,这要求外国人精神高度集中,于是,他很快会失去自己的思路,感到疲惫不堪。
他的自信支离破碎;他害怕新环境;他对自己所知所熟悉的地方想念不已,并且最终退却。
接着,论文又加入了一些新内容:尽管诵读困难据称是文字方面的问题。
许多诵读困难人士对自己的身体有着持久的不安感。对身体这一工具,他们无法控制,无法掌握……诵读困难人士对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诵读困难。他们往往为自己的肢体动作感到尴尬,总是受到身体的阻碍、限制……他们不知道拿自己的腿和胳膊,尤其是手,怎么才好。他们的姿势,不管是松弛的还是紧张的,都不灵活,不自然。
这一切带来的心理后果是希望逃到一个“语言不是必要的”地方。但“对诵读障碍人士来说,他们没有故国可归。”在课堂上,他没法伶牙俐齿地跟上同学。在假期里,诵读障碍人士无法享受跟其他孩子进行社交、玩游戏、参加运动。为了逃避现实,他退入梦境、遐思、幻想和心不在焉的想象世界。他不成熟,在青春期,他容易染上酒瘾和毒瘾。他可能会落入社会边缘运动,听凭冒险家、骗子和坏人摆布。所有这些问题让诵读困难人士很快变得神经质,十分沮丧,出现自杀倾向。保罗解释,心理治疗师对诵读困难人士无能为力,因为心理治疗师的主要工具是口头交流。诵读障碍人士无法将自己的残疾转换为语言;内省并不提供解决问题的出路,只能打开旧伤口。
1989年,罗恩告诉艾丽卡,他听说有一套方法,跟音乐相关,或许对她有帮助,并说自己会跟她一起参加整个程序。罗恩带着艾丽卡前往凤凰城的声音聆听及学习中心,这是保罗经常到访并指导其发展的一家中心,主持运营的是比利·汤普森(Billie Thompson)。尽管艾丽卡存在严重自杀倾向,心理医生认为,如果有父亲的经常陪伴,她还不需要住院治疗。“所以我们待在一起,”罗恩说,“其后3个星期都住在酒店,接受了15个聆听疗程。我的希望是,她能学会怎样阅读,克服诵读困难,从而最终解决她的抑郁。”
出乎他的意料,艾丽卡阴沉的抑郁情绪几乎立刻消失了。她不再整天睡觉。她的精神和身体能量在四五天之内就蓬勃起来,人变得开朗了。最大的不同是,她立即获得了表达自己想法和感觉的能力。(在我看来,对为大脑提供能量的中心,也就是网状激活系统进行神经刺激,让她得以对睡眠-清醒周期加以神经调制,最终带来了神经放松,让她重获活力。)现在,她可以调节自己的情绪,学习和进行分化了。神经放松阶段还包括激活副交感神经系统,打开社交参与。现在,她可以跟其他人建立联系了。罗恩看到艾丽卡是多么伶牙俐齿;他从来没听她如此直接地说过话。罗恩对女儿改变的速度目瞪口呆,但也异常欣喜。而且,艾丽卡的心态也更开放了。一天晚上,在酒店里,罗恩问她,为什么之前拒绝父母对她的帮助。她回答说:“你在治疗里给我展示的一切,都是我做不了的事情。所以我关机了。我觉得我应该来自另一个星球,我不属于这里。我等着死。”
“听她是说起这些极大的痛苦,”罗恩告诉我,“还觉得没有任何希望,我说,‘艾丽卡,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可我不知道啊。’她说,‘没事,爸爸,你那时也不明白。’”
罗恩告诉我那场多年前的谈话,流下眼泪。“我仍然感觉得到它。我非常想帮助女儿,我为她不努力感到无助、害怕和愤怒。但我没懂。当我知道她内心有多么悲惨,而我最努力帮忙的企图却只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我和她前所未有地结合在一起。”
艾丽卡和父亲同样坦率。“我是个非常愤怒的孩子。当我伤害我自己,我不哭,而是愤怒。我觉得任何地方都无法融入。”她告诉我自己差一点儿就自杀了。但如今,她从前单调的声音变得丰富、热情,充满活力、魅力和表现力。她还记得,当她第一次戴上耳机,听到了高亢的音乐。一切都变了。“听了几天,我就能够在酒店里坐下来跟爸爸谈起自己的感受了。”她告诉父亲,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正听到了,听懂了,也是第一次感觉跟人有了这么紧密的联系。
说艾丽卡的突破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有多么爱她,愿意陪她一起治疗,这么想倒是挺有爱的。但这么形容对现实情况并不公平。艾丽卡告诉我,她始终记得,“感觉到父母对我百分之百的爱,”哪怕是在最糟糕的时期。她和父亲之前也尝试过很多次想要亲近,但都失败了:“之前,我觉得他是在对我训话,而不是和我交谈,因为我的大脑不像别人那样能登记声音。我就是不明白。经过托马迪斯式治疗后,我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到凤凰城之后的三四天,我醒来时感到更快乐,更有弹性,精力更好。有一天,我居然能倒着看就把午餐的账单算出来了。算术对我来说一直最困难,还有拼写。”
主动阶段之后,她的自信提升。她找到了第一份稳定工作,在一家发廊做接待员,很快被提升为经理。她通过函授得到了高中毕业文凭。最终,她在银行找到了一份工作,干了15年,每天经手数百万美元。她稳定工作了许多年。现在,她如饥似渴地阅读,诵读困难留下的唯一残迹是,她疲倦时偶尔会弄颠倒字母。
罗恩自己的睡眠模式也发生了变化,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现在,他可以只睡四五个小时就完全醒来,感觉神清气爽。他更放松,跟自己情感的联系更多了。他发现自己可以释放被压抑的伤痛。30多年来卡在肚子里的紧张心结消失了。也许有人会说,这种幸福感的激增,是父亲看到女儿痛苦终结后的宽慰,但它不仅仅是宽慰,因为上述变化持续了几十年。后来,他写道,他在艾丽卡身上看到的一切,“都狠狠地打了我作为心理医生所有临床经验的脸。更重要的是,奇迹的发生没有依靠药物。”罗恩·明森开始学习法语,到欧洲向托马迪斯学习。
注意缺陷障碍和注意缺陷多动障碍
回来之后,罗恩·明森发现,靠着声音疗法,他可以让数百人放弃服用抗抑郁药和利他林等用来治疗注意缺陷障碍(attention deficit disorder,ADD)奋剂。他的同事兰德尔·雷德菲尔德(Randall Redfield)和罗恩及其妻凯特·奥布莱恩(Kate O’Brien)很快做出了一套托马迪斯式的设备,跟保罗的“LiFT”很像,体积小,便携,能挂在人的腰带上。这样,就可将运动、平衡和视觉训练整合到聆听课程里,让患者同时处理多种感觉,更深入地刺激大脑。他们称自己的课程为“整合式聆听系统”(Integrated Listening Systems,iLS)。
罗恩报告说,这些年来,他让80%的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ADHD)人士有了改善,他们再不用服药,不用遭受药物副作用的折磨了。至于高度分心、冲动、好动的ADHD患者,约有一半有了好转。其余的人,依靠神经反馈的神经可塑性治疗可得到帮助(我会在附录C中介绍)。[4]
声音疗法可适用于ADD,原因有如下几条。一如保罗指出,良好的听觉“注意力幅度”在很大程度上是指长时间专注聆听的能力,不为新的、不相关的外界刺激分心;他说,专注,是“为‘聆听自己想法’而切断寄生信息的能力。”他经手的孩子里,大约50%患有ADD,但不少人还有听觉处理问题,学习障碍问题、对声音超级敏感,这一切使患儿更加难于保持专注。按精神病学教材的说法,这些疾病都是独立的,但在现实世界,它们往往会一起出现。
“格雷戈里”是一个患有典型ADHD的孩子,他来自极度贫困的家庭,整合式聆听系统给他带去了帮助。他的亲生父母是冰毒上瘾的流浪汉,母亲在怀孕期间都狂饮伏特加。格雷戈里被警方托管,后来由妇女“克洛伊”和她丈夫收养。格雷戈里3岁的时候,克洛伊观察到他特别活跃。“他简直冲动。他不理解私人空间。如果他看到别的孩子,会径直走到对方面前,非常大声地说话,他会撞门,拿脑袋去撞桌子,撞得鼻青脸肿,不停地出事。”他还爱做冒险的事情,狂躁,在学校不能好好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总是干扰他人。老师还没问完问题,他就喷出答案,干扰别人,无法安静玩耍。到了4岁,他的老师每天都抱怨,“格雷戈里失控了。”他有注意力分散、无法聆听他人、做事有始无终(因为总有别的事情叫他分心)、老爱掉东西等症状。他有ADHD的一切行为症状,得到了若干医生、ADHD专家的确诊;医生给他开了兴奋剂药物阿得拉(Adderall)。
但克洛伊不愿意让孩子正在发育的大脑依赖刺激性的药物。长期而言,利他林会让小动物表现出抑郁类的症状。而且,这些药物并不能训练孩子集中精力,中断药物之后,孩子的问题就会复发。
于是,克洛伊并没有照方抓药,而是四处寻找替代方案。她听说有家专门接收各种发育问题的治疗中心奇诺特(Kids Kount)。奇诺特的创办人是语言病理学家安德烈·派恩特(Andrea Pointer)、职业治疗师香农·莫里斯(Shannon Morris),他们依靠整合式聆听系统治疗了200名儿童。一连3个月,格雷戈里每星期都接受两次整合式聆听系统的治疗。他的ADHD有了改善。他的聆听治疗专门针对他的问题设计。首先是用低频率和骨传导刺激他的前庭器,打开他的副交感神经系统,让他平静下来,变得“踏实”。
“让格雷戈里在使用整合式聆听系统时增加运动、平衡和视觉元素,极大地改善了他的关注能力。”派恩特说,“运动触发了多巴胺,而多巴胺对动机和注意力是关键。所以,我们让他得到了只有药物才能带来的自然化学响应。”
我问克洛伊她注意了些什么。“平静!大约在两个半星期时,我想,我们就发现他平静了下来。主要的区别是,他能在课堂上安静地坐着,聆听,遵循老师的指示了。真是了不起。整体效果是,他的冲动少了很多。在他做事之前,他会停下来想想自己要干什么了。”
克洛伊不仅让格雷戈里接受整合式聆听系统的治疗,还做了些其他的调整。她注意到,他对含有谷蛋白和糖的食物极为敏感:“给我儿子吃糖,就像让他嗑嗨药。”糖让格雷戈里更加活跃。2013年,哈佛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高糖食物(多为加工食物)打开了大脑里受嗨药和可卡因影响的部位。他需要戒掉糖,提高整体大脑细胞的健康,同时也需要使用整合式聆听系统来刺激、训练他的注意力回路。
“我儿子使用整合式聆听系统、注意饮食之后,白天和晚上有了很大的区别。”克洛伊说。他从治疗系统中所得的帮助,以及从饮食调整中所得的帮助,是很容易看出差异的。一旦他不注意饮食,几乎会立刻遭受挫折。整合式聆听系统带来的改善缓慢而稳定,他使用得越多,残留效果保留时间越长。现在,他在学校表现正常,不再定期借助该系统的帮助,例如一年里只有一两次,才偶尔需要提升一下。
克洛伊说,“现在,学校写给我的留言会说,‘格雷戈里这一天的表现仍然很棒!’”
对声音治疗原理的一些新探索
罗恩·明森最重要的一大贡献,是更新了阿尔弗雷德·托马迪斯的理论,解开了有关声音治疗如何运作(尤其是关于注意力方面)的一些困惑之处。大多数脑科学家认为,注意力是“较高的皮层功能”,也就是说,认为注意力的处理是在大脑薄薄的外层。人们早就知道,额叶(大脑的顶部)帮助人们构建目标,坚持推进任务,执行较为抽象的思维,而它们都需要维持注意力。神经科学家认为,注意力困难是额叶问题造成的。支持这一假设的事实是,大脑部扫描发现,ADHD患者的额叶比有着良好注意力的同龄人要小。
明森帮忙解答的疑惑是这样。声音治疗的信号并不直接前往额叶;而是恰恰相反,进入不同的皮层下参与处理感官输入的区域。那么,它们何以有助于改善注意力呢?
声音治疗可以通过刺激图8-1中所示所有皮层下区域,纠正注意力问题。
图8-1 对ADD和ADHD,声音疗法调制的大脑皮层下区域
图中所有这些皮层下区域都可受声音治疗的刺激,尤其是结合运动,效果更佳。新近的大脑扫描研究表明,ADHD患者的小脑(对思考、运动和平衡的时机进行微调)容量也较小。如果人的ADHD恶化,小脑的体积会进一步缩小。而随着患者病情好转,小脑会增大。存在ADD的孩子,等不及排队,问题还没听完答案就脱口而出,有时他们也是难于把握自己行为的时机。托马迪斯的聆听疗法和整合式聆听系统对小脑有影响,对与小脑相关的前庭系统则有着巨大的影响。增加平衡练习(即整合式聆听系统的做法)后,还能进一步刺激小脑。
声音治疗中的音乐打开并增强大脑处理积极奖励的区域(当我们完成某事后带给我们愉悦感)与脑岛(大脑参与关注的皮层区域)之间的连接。直到2005年,这才由神经科学家维诺德·梅农和丹尼尔·列维京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技术做了揭示。
使用音乐和运动疗法刺激前庭系统,使它发送信号到另一个皮层下区域基底神经节。基底神经节也是注意力回路的一部分。ADHD患者的基底神经节较小。通常,基底神经节通过阻止大脑做与主要任务无关的事情,来帮忙集中注意力。对一件事情保持关注,需要抑制参与其他事情的冲动。另外,如果基底神经节活跃不足,人们容易看都不看就跳起来,由此带来的具体表现是过分活跃和注意力分散。
耳朵和迷走神经的感觉通路之间有直接的联系。明森和派恩特解释说,声音治疗刺激的是为耳道和鼓膜提供补给的迷走神经感觉分支。斯蒂芬·博格斯则指出,迷走系统有多重分支。我们已经讨论过,打开副交感神经系统,能让人平静下来。对存在注意力和其他发育问题的孩子,这尤其重要,因为他们往往非常焦虑,处在战斗或逃跑的反应里。但迷走系统还有另外一个方面,派恩特称之为“智能迷走”;它可以让人高度关注、沟通、为学习做准备。用合适的声音治疗、刺激迷走神经,能让人进入平静的聚焦状态(音乐迷们大概知道这是怎样一种状态)。
音乐激发的另一处皮层下区域是网状激活系统(见第3章)。网状就是像网络那样,它的神经元彼此之间存在短连接,样子就像一张网。该激活系统位于脑干。它接收所有的感官输入,处理信息,判断人应该保持多高的清醒程度和关注度。早晨,闹钟响起来,振奋网状激活系统,唤醒大脑皮层。如果把网状激活系统调到“高”档位,它能唤醒不太清醒的人,比如ADD人士,他们经常处在做梦状态。它从下至上为皮层通电。
皮层下脑区第一个接收到来自耳朵的信号。存在皮层下问题、无法处理传入感官的人,其听觉皮层就无法获得完成工作所需的清晰信号。然而,明森提出,更努力地保持关注,在一定程度上能对其进行补偿。(我们之前已经看到了用皮层来执行皮层下活动的例子:约翰·佩珀运用有意识行走技术,靠额叶来完成基底神经节的工作。)问题在于,这个过程非常耗费心力。罗恩这样说:“如果皮层下组织糟糕,你必须运用所有的皮层资源来执行所有的皮层下功能。而我们想达到的目的,是针对皮层下部位,从底层来改善大脑的组织。”这一重要见解不仅适用于ADD和ADHD患者,也适用于许多存在学习障碍、感官问题的孩子,还有各种自闭症患儿,因为他们都有皮层下问题。
不是障碍的障碍:感觉处理障碍
“塔米”这孩子1个月大的时候,变得非常焦躁,拒绝喝奶。就当她想要喝奶的难得场合,她也张不开嘴,吞咽困难,容易哽塞。她不停地哭,喝奶之后从来无法完全入睡,从来不肯消停。她体重不增长,无法忍受轻触和抚摸。
塔米的儿科医生匆促得出了她是反流的结论,也就是说,她吞咽下的食物,不是从胃里进入肠道,而是混合着胃酸,回到食道,导致食道被酸烧伤。医生给她开了药,但没效果,所以她被送进医院,做了许多侵入性的检查。医生把一根带小剪刀的管子顺着她的嘴巴塞进消化道,从她的食道、胃和小肠剪下小块组织。所有测试均表现正常。于是,他们把鼻饲管插入她的鼻子,放进胃里,但管子让她很难受。塔米不停地把它吐出来。肠胃病医生告诉她妈妈,“如果她不能把鼻饲管留在胃里,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了:用手术切开她的腹部,从前方植入管子到胃里。”手术的时间安排好了。
塔米其实患的是感觉处理障碍,而不是胃肠道问题。这类儿童感受到的感觉太过强烈(就好像对传入的感觉缺了个音量控制键),大脑无法整合不同感官传来的感觉。许多有进食问题的孩子,包括一些疝气痛的婴儿,其实都是出了感觉处理问题,才变得这么挑食。1839年爱伦·坡在小说《厄舍府的倒塌》(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里完美地概述了这类感觉问题,叙述者回忆罗德里克·厄舍(Roderick Usher)怎样描述病情:
他(罗德里克)详细地说起自己想出的病情本质。他说,那是一种家族遗传的痼疾……他的感官病态般地强烈,这让他大受其苦:只吃得下最乏味平淡的食物;他只穿特定质地的衣服;所有鲜花的气味都难以忍受;哪怕是微弱的光线,也让他的眼睛饱受折磨;只有特定的声音,即来自弦乐器的声音,不会让他产生恐怖感。
请注意,罗德里克可以容忍特定的某些声音,这一点我们稍后再回来探讨。
塔米的医生误诊的原因之一是,感觉问题的症状都属于主观范围,而婴儿又不具备语言能力来表达自己的体验。感觉问题表现为进食问题,因为进食不仅要摄入食物,也会接收感觉信息。首先,婴儿看到愈发靠近的乳房,这是视觉;接着她闻到母亲身体泌乳的独特气味;她用触觉,感到嘴里的乳头充血,母亲的乳房贴在她脸上;之后是母乳的质感;最后是母乳的甜味,以及她感受到温暖的乳汁流入胃里。婴儿必须同时处理所有这些感觉,而发育中的大脑是首次进行这么复杂的整合!一旦这种神秘液体进入体内,它便带来满足感,胃肠道的收缩,体内气体的累积带来的突然的胀气(就像球的内部压力扩大),只有放些气才能舒缓下来。
存在感官处理障碍的孩子,对所有这些感觉的体验是压倒性的内外合围。1979年,让·艾尔斯(Jean Ayres)对感觉整合问题做过经典的描述,“你可以认为感觉是‘大脑的粮食’,提供指引身体和思想所需的知识……食物为你的身体提供影响,但为达到这个目的,食物必须要得到消化……但没有组织得当的感官处理,感觉就无法消化,无法为大脑提供营养。”用保罗·马道尔的话来说,组织不良的感觉处理,不能恰当地保护我们免受世界的冲击。
现在,想象一下,一个超级敏感的孩子(连吸吮母亲的乳房也无法忍受)却被送到医院,接受了多次外科手术,被针头和管子侵扰。像塔米这样超级敏感的感觉处理障碍患儿接受的医疗检查可能比胃肠道疾病患儿更多,因为感觉处理障碍患儿的检测结果总是阴性的,于是带来了更多的检测。对这样敏感的孩子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更恐怖、更具创伤性?
然而,她的医生并未没想到会是感觉处理障碍,因为,很遗憾,这个非常真切的诊断并未列入精神或医疗诊断手册。
塔米7个月大时,她开始在丹佛地区露西·米勒医生的明星中心(STAR Center)接受治疗。“明星”(STAR)是感官治疗和研究(Sensory Therapies and Research)的缩写。该诊所和罗恩·明森合作,为塔米启动了20个疗程的声音治疗,加入大量的骨传导和针对运动及感觉的传统职业疗法,比如轻抚她的皮肤,为她带去触觉刺激,或者轻压她的关节,好让她更准确地感觉到自己肢体在空间中的位置。她每星期听3次整合式聆听系统的音乐,同时在小秋千里摆荡。治疗师希望凭借这一恰当的“感官食谱”(受控的声音、运动和平衡输入),塔米能学会对其进行整合。脑干中的神经元丛位于上丘部位,负责对同时发生的感觉输入进行感官整合。
塔米从来不喜欢秋千,但“戴着耳机,她的身体放松了,她会平静地坐着,抬起头看你。”她妈妈说,“很多时候,她会睡着,这很神奇,因为她从来不会简简单单地进入睡眠。”
“不到两个半星期,我们看到了显著的改善。”她说。塔米更频繁地想要喝奶,行为也改变了。她开始调节、放松自己。如今,她已经上了一年级。“现在的她绝对快乐。塔米外向、可爱、聪明,阅读能力比同龄人高两个级别。她的进步迅猛而持久。她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食物,质地似乎不再成为问题。她对自己的皮肤感到舒服。”她长大后,不会变成像爱伦·坡笔下的罗德里克·厄舍,容易激动、阴郁、孤僻。据我所知,塔米是全世界接受神经可塑性治疗里年纪最小的患者。
[1] 保罗·马道尔发现,聆听疗法可帮助大约2/3来聆听中心的自闭症儿童。改善的程度高低有别:乔丹那样的结果并不多见,更典型的是像蒂莫西那样的结果,进步幅度不大,但也很可取,孩子能更好地利用现有治疗,更多地参与学校、家庭和社会生活,更规范、更具自我意识、更独立。一般来说,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越小年纪开始治疗,效果会越好。连续不断的年度“推进”也有帮助,很多时候,是孩子自己主动要求回到中心,比如有一个孩子就说,“我又需要音乐了,好让内心平静下来。”
[2] 赫伯特认为,“糟糕的食物、毒素、蚊虫、压力结合起来,有可能再加上遗传缺陷,对整个身体提出了苛求,”大脑的支持系统就不堪重负。Herbert and Weintraub,The Autism Revolution (New York:Ballantine Books),p.119。炎症产生了大量的废弃物。大脑和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需要清除废物和死细胞,接着重建新的营养物质,重新为神经元提供补给。大脑的神经胶质细胞便执行此任务。如果胶质细胞不堪重负,便会肿胀,不能为神经元提供充分的支持;神经元的供血减少,它们的线粒体(细胞内的能量生成器,第4章做过讨论)承受重压。最终,一些神经元得不到神经胶质细胞的恰当支持,开始“闲置”,不再执行正常的信号功能。我强调过,如果神经元功能失调或受损,它们仍然会启动,产生“噪声”,要不然就变得过度兴奋或失调。赫伯特指出,倘若胶质细胞和神经系统不堪重负,正常而言用于激发神经元的大脑化学物质,谷氨酸盐,会大量释放。神经元会变得过度兴奋,导致超敏反应,带来我所说的嘈杂的大脑。
[3] 博格斯指出,观察孩子的表情,能判断孩子什么时候对声音过敏。调节中耳肌肉镫骨肌的“面神经”,也调节抬起眼皮、控制面部表情的肌肉。如果我们对人说的话感兴趣,我们的中耳肌肉收缩,让我们能够接入该人的言语频率,让我们的眼皮睁得大大的。我们一看起来就很有兴趣。通过阅读面部表情,经验丰富的老师能够判断课堂上的学生是在听讲,还是说他对这节课的内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许多自闭症儿童的这条回路不运作,所以他们看起来一脸空白:他们的面部肌肉松弛,无表情。
[4] 有许多孩子会在课堂上被误解为ADD或ADHD。这就包括有心理创伤、心事重重的孩子;很爱玩的孩子;极具创造力又聪明但在课堂上感到无聊的孩子;锻炼不足的孩子,尤其是需要更多“乱斗游戏”以控制冲动的男孩;有感觉处理障碍(下文会讨论)的孩子;有听觉处理障碍的孩子;因为在电脑设备前花了太多时间所导致“伪注意缺陷障碍”的孩子,我在《重塑大脑,重塑人生》里做了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