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珀常常好奇为什么更多的人不愿效法他的榜样。在互助小组里,只有25%的帕金森综合征患者照他说的做。他说,所有这些人都得到了益处。但他感觉,有些人耻于拖着患病之身外出步行;还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或许帕金森综合征还有些对锻炼无响应的变体,所以患者中断了锻炼。我也想知道,佩珀那常人少见的意志,是不是他帕金森综合征的一种表达。这听起来有些奇怪,因为人们通常把帕金森综合征视为身体而非精神上的疾病。但奥利弗·萨克斯指出,詹姆斯·帕金森(James Parkinson)不仅第一个详细描述了这种身体疾病,还介绍了它的心理影响,比如状态显得更被动,以及更执拗、紧迫感更强、更争分夺秒。部分帕金森综合征患者走路所用的仓促小碎步,可以看出身体上的加速。一如萨克斯的描述,这种“慌张步态”对应了同样的心理:“慌张步态,由步伐、动作、言语甚至思考的加速(以及伴随而来的缩略)构成,它传达出了一种不耐、浮躁和轻快的感觉,就好像患者的时间压力非常大;部分患者还伴随有紧迫、不耐烦的感觉,而另一些人则觉得自己是不由自主慌慌张张起来的。”
约翰·佩珀有时的确会非常快地转入急躁状态。有一次,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想见见他部分同事的愿望,本以为他会回信说说自己的想法,结果,短短几天,他就在非洲的3座城市安排了大型小组集会,让我去讲话。我有点儿犹豫(为时很短),他带着毋庸置疑的强烈自责回了信,“你一定要原谅我不经充分商量就仓促安排事情,我这人就是这样。”我好奇是不是这种紧迫感敦促佩珀去锻炼,而其他患者,或许在身体或精神上都更缓慢,也就没法做到跟他一样。
那些行动迟缓的患者,是不是因为迟缓而导致意志的瘫痪呢?萨克斯指出,这种身体和精神的迟缓,“与赶快或者推进恰好对立”,带来了“主动的阻滞或抗拒,妨碍了运动、说话甚至思考,甚至彻底断绝了它们。这样的人会陷入一种僵硬甚至凝固的生理机能冲突:作用力对抗反作用力,意志对抗反意志,命令对抗反对命令。”不过,约翰·佩珀当然知道冻结、变得僵硬和固化是怎么一回事,一如萨克斯强调,患有帕金森综合征的人有着同时放缓和加快的倾向。
最终,科学界赶上了约翰·佩珀的步伐。2011年,一份最重要的主流医学期刊《神经学》(Neurology)发表了一篇详尽的评论文章。它以梅奥诊所[1]的工作为基础,考察了现有大部分有关帕金森综合征和锻炼的证据(来自动物和人类);文章名为:《剧烈锻炼对帕金森综合征有神经保护作用吗》(Does Vigorous Exercise Have a Neuroprotective Effect in Parkinson’s?)。剧烈锻炼包括步行、游泳和基本上所有“足以提高心率和氧需求”且能持续并重复的“身体活动”。它调查了数百名患者,得出结论:“整体性证据表明,我们应当将剧烈锻炼放在帕金森综合征治疗的核心地位。”
马里兰大学的丽莎·舒尔曼(Lisa Shulman)医生和同事们最近进行的一项对照研究,比较了帕金森综合征患者在跑步机上进行的低强度和高强度步行。他们发现,低强度锻炼,即由患者自行选择步速,实际上效果比非常高强度的锻炼(步速超过了患者在跑步机外所测试出的速度)更好。请记住,佩珀是从非常慢的速度开始“为生活奔跑/快走”项目的;只有经过了长期的练习,他才改为高速度。艾奥瓦大学神经学系研究员额尔古纳(Ergun Uc)在2014年主持进行了一项重要的随机研究。研究发现,每周步行3次,每次45分钟,连续6个月,能让患者的帕金森运动症状、情绪得到改善,并减少疲劳。作者们指出,虽然患者服用抗帕金森药物进行治疗,但改善并不是药物的作用。
这一新出现的证据告诉我们,即便有人还是对约翰·佩珀持怀疑态度,佩珀是“典型”还是“非典型”帕金森综合征都无关紧要。他曾经患有严重的帕金森样运动障碍,这一点毫无疑问,即便仔细观察也很难将之与帕金森综合征区分开来;事实上,经过了仔细观察,他的神经科医生也诊断为帕金森综合征;在某一个阶段,该病响应左旋多巴;在某些方面,他的病是渐进的;它并不仅仅局限于帕金森症状;它持续了差不多50年,佩珀无法行走时,它会严重复发,而且不仅仅是“轻度”运动障碍。不管他得的是帕金森综合征的哪一种变体,他的成就都在于:他得以从中汲取了一些经验,并用之帮助其他患有帕金森综合征的人。只不过,直到现在科学才证明,他的论断适用于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更多人,锻炼是极为强大的药物。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们,还会不会出现其他的患者,像佩珀那样经过多年的锻炼以后,实现同样巨大的改进。
[1] Mayo Clinic,是世界著名的医疗机构,位于美国明尼苏达州罗彻斯特。——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