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去欺骗还是去提醒,我们人类似乎很享受揣摩别人想法的思维过程,而且还以此为目的创作出小说主人公。
正如我在本书开篇第一章的引用中所说的那样,实际上做白日梦的人不是沃尔特·米蒂,而是小说的作者詹姆斯·瑟伯。瑟伯在小说主人公的思想中畅游,并且给经常“走神”的主人公安排危险的任务。和小说一样,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经常假想自己是别人。一名好演员可以将自己带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份中,并且感受到观众的时刻存在。甚至肥皂剧都可以把我们带入其他的家庭和场景,使我们觉得自己成了肥皂剧里的虚拟角色。我们习惯性地去判断别人的性格,想要去弄清楚别人怎么思考、怎么行事,也许这样我们才能决定是否雇佣这个人,或者是否向这个人寻求建议,甚至是否和这个人结婚。
我们总有一种感觉,好像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所以我们相信精神力量,或者应该称作心灵感应,仿佛大脑可以不通过任何其他感官就能相互沟通。在第一章里,我提到了德国医师汉斯·伯格的例子,他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尽管他姐姐身在几公里之外,不可能看到或听说这件事儿,但她竟然感知到了这一意外。伯格认为这件事可以证明心灵感应的存在,但在稍后的研究中,他没能证明心灵感应来源于脑电波的活动。尽管如此,许多知名的学者仍坚信思想可以通过无形的方式得到传递,他们甚至还相信我们可以通过心灵感应和已经逝去的人沟通。
这种想法在19世纪末的英国尤为盛行。1882年,心灵研究协会(Society for Psychical Research)在伦敦成立,目的是研究心灵感应和其他诸如灵魂、恍惚、悬浮升空、与逝者沟通等精神现象。该学会的第一任主席是亨利·西季威克(Henry Sidgwick),后来他成了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道德哲学教授。学会的其他成员也都是知名人士,比如实验物理学家瑞利勋爵(Lord Rayleigh)、哲学家亚瑟·贝尔福(Arthur Balfour,他曾在1902年到1905年间担任英国首相),阿瑟·柯南·道尔爵士(Sir Arthur Conan Doyle,著有鼎鼎大名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学会里还汇聚了一群知名的心理学家,比如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和卡尔·荣格(Carl Jung)。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深受英国心灵研究协会的影响,后来建立了美国心灵研究学会。
心灵感应,又称超感知觉(extrasen-sory perception,简称ESP),许多人相信这种现象存在。1979年美国的一次调查显示,在1000多名学者中,有55%的自然科学家,66%社会学家,77%的艺术家、人类学家、教育学家认为超感知觉存在或者非常可能存在。当然,学者们相信一切事物的可能性,然而心理学家的反应就没有那么乐观,只有34%的心理学家相信超感知觉的存在,而另有34%的心理学家则认为超感知觉根本不可能存在。我认为如果现在调查,或者在其他国家调查,数据将会有很大出入。证明超感知觉存在的最大困难在于它是一种远距离的效应,但是它却没有任何明显的传播媒介——比如光、声音、气味,甚至无线电波——这无论是在生理学还是物理学方面都解释不通,或者说绝无可能。
然而,也许有可能。有些人可能会将这个问题联系到物理实体的基本属性。英国物理学家约翰·斯图尔特·贝尔(John Stewart Bell)提出的“贝尔定理”认为任何符合量子力学理论的现实模型都必须是非局域的,意思是,任何粒子,只要曾经互动过,就会彼此纠缠,甚至于分开之后,这种纠缠也会继续,对其中一个粒子的观测会影响到与它纠缠的另一个粒子的反应。无论这两个粒子距离多远,这种纠缠都仍然成立,且这种纠缠是它们之间任何的物理信号都不能描述的。我们认为这样的“纠缠”同样适用于人类,尤其适用于那些现在或过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比如情侣之间或者伴侣之间,这种纠缠可以解释超感知觉的存在。
超心理学家迪恩·雷丁(Dean Radin,曾是一位工程师、小提琴手)在他2006年出版的《缠绕的意念:当心理学遇见量子力学》(Entangled Minds:Extrasensory Experiences in a Quanrum Reality)一书中指出“贝尔定理”中所提及的远距离的物理接触可以解释超感知觉(也可以称作psi),他得出以下结论: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大部分关于物理实体的结构的基本猜想都在被修正,朝着真正心灵感应所预测的方向不断靠拢,所以我要提出“心灵感应是缠绕的宇宙中的人类经历”这一想法。目前在初级原子系统中对于量子纠缠的理解本身不足以解释心灵感应,但纠缠和心灵感应所暗含的本体论共性可以作为这一想法强有力的证据,而无视这一证据是愚蠢的。
如果汉斯·伯格多了解一点量子物理学,他就会设计一个完全不同的实验,可是那样的话,脑电图学就不会诞生,也许思想漫游这种现象也不会为人所知了。
作为一名心理学家,我十分关注这个领域的发展,我偶尔也会围绕纠缠粒子进行学术研究,但我仍十分存疑。看起来似乎纠缠的粒子同人类大脑没有什么联系。关于超自然现象我们已经做了成千上万次试验了,但公开发表的结果中的依据仍然不具有说服力,尤其我们要考虑到还有绝大部分的实验由于得出了反面的结论而没有发表。实际上,曾经有几个学生不满我对于超自然现象存在的质疑,他们和我一起进行了一次实验,然而结果是负面的,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发表。
由于大众更愿意相信一些诸如灵魂脱离肉体这样的超自然现象,骗子们就找到了一夜致富的途径,其中尤里·盖勒(Uri Geller)就是最有名的例子。他是一名以色列籍英国演员,20世纪70年代在电视节目中成名,他宣称自己的表演是特异功能的展示,在他的表演中,最出名的莫过于运用念力把勺子折弯——弯曲勺子是意志力的一种体现方式。魔术师们——包括詹姆斯·兰迪(James Randi)——很快复制了盖勒的表演,通过巧妙的手法,而不是意志力的作用。兰迪还写了一本名为《尤里·盖勒的魔术》(The Magic of Uri Geller)的书,后来又将其更名为《尤里·盖勒的真相》(The Truth About Uri Geller)。1996年,詹姆斯·兰迪教育基金成立,以继续兰迪的事业,基金悬赏1000万美金寻找具有特异功能的人(如果你想挑战,请登陆www.randi.org),到目前为止这笔奖金还没有送出去。
新西兰也有两位心理学家——大卫·马克思(David Marks)和理查·卡曼(Richard Kammann)——大力揭露了盖勒的敛财行为,他们在电视上进行和盖勒一样的表演,告诉大家这种技巧根本不是什么特异功能。他们也写了一本书探讨心灵现象,尤其分析了盖勒的表演,这本书叫作《关于超能力者的心理学》(The Psychology of the Psychic)。我向大家推荐这些书,可遗憾的是,这些书的销量远远不及那些宣称超能力存在的书。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我们似乎更倾向于相信超越物理限制的意志力是存在的,以心灵感应、透视、隔空取物、与逝去的灵魂沟通等形式存在。在某种程度上,这可能只是大家的一厢情愿,想到逝去的人的灵魂仍然存在,我们还能和他们沟通,确实让人感到安慰。或者说,我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身体虽然会逝去,但灵魂会永久存在。心理学家保罗·布罗姆(Paul Bloom)著有《笛卡尔的婴孩》(Descartes’Baby)一书,书中指出,我们从生来就和笛卡尔一样,相信哲学二元论,相信思想可以脱离身体而存在。布罗姆认为这种想法为人类所固有。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的思想实际上独立于我们的身体,而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相信这种说法。事实上,除了我们这些勇敢的心理学家和唯物主义的神经学家以外,很难让所有人相信我们人类只是由肌肉和骨骼构成的生物体,我们大脑里的物质过程决定了我们的思想和行动。而二元论认为思想可以脱离身体、甚至脱离物质世界而存在,所以相信二元论本身就是一种大脑的“漫游”。
心理理论
不管思想是否被大脑的机能所束缚,我们都很渴望拥有知道别人想法的能力,这种能力被称为“心理理论”。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显示这种能力是由非物质的,比如纠缠的粒子导致的,它更多的是一种本能,建立在一些并不能被我们所觉察到,但却能被感官捕捉到的细微的线索基础上。这种能力中的一部分也许是一种文化共享。来源于同一文化的人们对相同的情景会做出相同的反应——例如我们会为同样的社交错误而尴尬,为同样的胜利而欢欣鼓舞,为同样的失去而难过。我们分享各种感官知觉——我们看到别人所看到的,听到他们所听到的,闻到他们所闻到的。我们甚至通过讲故事来和别人分享我们的大脑漫游(讲故事这种方式本身会是下一章的主题)。我们也会通过观察来推断别人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萨利—安妮测试(Sally-Anne Test)很好地诠释了这一能力,这一测试旨在测出儿童是否有能力理解他人具有错误的想法。被测的儿童会看到两个娃娃——萨利和安妮,萨利手里有一个篮子,而安妮有一个盒子,萨利把一颗弹珠放在篮子里然后留下篮子离开了房间,而安妮把弹珠从篮子里拿出来放进自己的盒子里,之后萨利回到房间。看了整个这一幕之后,孩子们会被问到一个问题:萨利会到哪里去拿她的弹珠?4岁以下的孩子普遍会回答萨利会到盒子里去拿弹珠,也就是弹珠所在的位置,而大一点儿的孩子则已经明白萨利没看到弹珠被移动过,他们会得到正确的答案,即萨利会去篮子里拿弹珠。他们明白萨利会有错误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知道萨利的想法,并且知道萨利的想法不同于他们的。
令人感兴趣的是,4岁以下的孩子有时好像也能理解别人在想什么,虽然他们不能表达出来。一个有名的匈牙利研究显示,7个月大的婴儿就已经可以被另一个人的想法所影响。在那个研究中,被测的婴儿们观看一段皮球滚动到帘后的影片,有时皮球停在帘后,有时皮球会滚动到看不见的地方。影片里有一个卡通小人也在看着皮球,但他有时会离开,过一会儿再回来。当他离开时,皮球的位置可能会改变,有时卡通小人觉得皮球在帘后,但实际皮球根本不在,有时情况恰恰相反。当卡通小人回来、帘子被掀开时,他的猜测会落空,而这时被测的婴儿们也会更长时间地盯着屏幕,因为他们似乎想看到卡通小人惊奇的表情,就好像他们能够读出那小人的想法似的。
这一实验证明理解他人的想法能够影响婴儿的行为,虽然他们还不能够用语言表达出他们的理解。而同样的研究发现成年人也会受到同样的影响,成年人的行为既受到自己思想的影响,也受到别人思想的影响。研究人员写道:
我们了解自己的想法,也能轻易地洞察别人的想法,这一发现对于我们而言是个问题,因为这样一来我们的行为就会受到别人想法的影响,而有时那些想法并不能正确地反映目前的事态。然而,当他人的想法变得十分容易获得时,复杂社会群体里的个体间交流效率将会得到大幅的提升。因此,这种推测别人想法的强大机制可能是人类独有的“社会感”的核心部分,同时也是人类极其复杂的社会构造可以不断进化的认知先决条件。
这种社会感也许是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具有的,甚至也许是我们先天就具备的。
那么,在推测别人想法的过程中,大脑的哪些部分被激活了呢?为了找到被激活的部分,研究人员会给被测者讲述故事,故事里面的情节会引导被测者推测别人的想法,被测者在听故事的同时接受脑部扫描。其中一个故事是这样的:约翰告诉艾米丽他开着一辆保时捷,但是实际上他的车是一辆福特。而艾米丽对车的牌子一无所知,因此相信约翰开的是保时捷。当艾米丽看到车的时候,研究人员会询问被测者艾米丽认为车是什么牌子的,大部分人都会理解艾米丽错误地认为车是保时捷。对他人错误认识的理解再次激活了我们大脑中的默认模式网络,因此可以证明思想漫游真的可以带领我们走进他人的大脑里。
别人的对事物的认识可能和我们完全不同,我们可以理解这一点,这种理解似乎是心理理论最明显的例子。这种理解对于社会的和谐尤为重要,它使得我们可以纠正别人错误的想法——或者说至少可以尝试纠正。例如有人可能会告诉艾米丽约翰在说谎,他说的话不能相信;又或者我们可以直接告诉约翰艾米丽对汽车品牌一无所知,这样约翰可以通过欺骗艾米丽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当然这种欺骗只是暂时的。在一个宽容的社会里,重要的不是我们理解了别人的认知是错误的,而是我们理解每个人都有着对事物不同的认知。我相信很多人都不赞同我关于心灵感应不存在的观点,但是他们可以理解我持有这一观点,并且可能有点遗憾我的执迷不悟。
心理理论具有一种可循环的属性,也就是说,理解之中还包含着理解。我可能相信你相信我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或者我可能相信你为我觉得难过,因为你相信我不相信心灵感应的存在。心理学家大卫·普力马克(David Premark)把这一循环发挥到了极致,他曾写道:“女人认为男人认为她们认为男人认为女性的性高潮和男人的不一样。”好吧,如果我们再进一步说,普力马克其实也是个男人,所以以上的句子也只不过是他认为的。无穷尽的循环可能是由人类想要欺骗的天性造成的。如果我知道你了解我的想法,我就会做出一些与自己的想法截然相反的行为来欺骗你。有个古老的犹太人笑话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一个男人在火车站遇到了一个生意对手,他问对方要去哪里,对方回答说要去明斯克。那个男人说:“你告诉我你要去明斯克,因为你想让我以为你实际要去的是平斯克,但是我恰好已经知道了你就是要去明斯克,所以你为什么要骗我?”
正如英国诗人和小说家沃尔特·斯科特爵士(Sir Walter Scott)[7]所说的:“哦,当我们开始说谎,我们织了一张多么纠缠的网啊!”
实际上,人的读心能力有高有低。我们通常所说的“精神性盲”就是这种能力的最低端,从而引发了自闭症。举一个有名的例子,一位叫作天宝·葛兰汀(Temple Grandin)的女性拥有农业科学的博士学位,并就职于科罗拉多州立大学,她的自闭症并不影响她的智商,她著有几本书,其中三本写的是她自身的情况。她天生缺乏一种自然而然的社会理解能力,为了搞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在社交中保持得体,她不得不依赖于对他人行为十分细致的观察。而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使她研究动物行为时受益匪浅。她最近出版的一本书《我们为什么不说话——以自闭者的奥秘解码动物行为之谜》(Animals in Translation:Using the Mysteries of Austism to Decode Animal Behavior)被BBC拍成了一部纪录片,不过片名有点不好听,叫作《像牛一样思考的女人》(The Woman Who Thinks Like a Cow)。
很明显,天宝·葛兰汀患有高功能自闭症,又叫作阿斯伯格综合征。这样的人通常能够通过他人错误想法的测试——比如萨利—安妮测试,但是测试时他们必须依赖口头推理和明确指导。正如我上面所写的,正常的婴孩几乎是本能地表现出对于错误看法的理解,尽管他们还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是当卡通人物错误地以为一个物品被藏到某个地方的时候,他们会一直盯着那个地方看。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人则不会这么做,这就说明他们对于别人错误的想法缺乏自然而然的理解。
处于读心能力低端的是像天宝·葛兰汀这样的人,而据说处于读心能力另一端的人则对于别人的想法有着强迫性的敏感,他们更容易患上妄想症、异想天开或者精神分裂。
苏格兰精神病学家R.D.莱恩(R.D.Laing)在他的一本命名恰如其分的著作《心有千千结》(Knots)里曾描述过一种复杂的、循环性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会被社交关系的错乱所引发,或者可能引发社交关系错乱。下面是一段节选:
吉尔:我很难过你难过。
杰克:我并不难过。
吉尔:我很难过你难过,可你不为我的难过而难过,这令我很难过。
杰克:你很难过我难过,可我没有为你的难过而难过,这让你难过,我很难过,但是一开始我并不难过。
进化生物学家威廉·D.汉密尔顿(William D.Hamilton)描述过“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人”和“善于与物打交道的人”。前者更愿意和其他人来往,喜欢八卦、看小说,也许觉得别人在揣摩自己;而后者——诸如电脑高手、工程师、许多科学家——并不在意别人想什么。大家都会觉得女性更倾向于与人打交道,而我们这些冷漠无情的男人更像是善于与物打交道,不过我也能举出一些反例,就像天宝·葛兰汀那样。其实反例也不少,不过,这种关于人的话题我又哪里有发言权呢,毕竟我是个冷漠的男人。在做事时,两种人我们都需要,毕竟我们的世界充满了复杂的人和物需要去探究。
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把读心称作“意向立场”,意思是我们会认为人们是“故意”做一些事的。“意向立场”这个概念在这里的应用很宽泛,并不局限于故意地采取某种方式。它还包含其他的主观状态,如信念、渴望、想法、希望、恐惧、担忧,等等。根据意向立场理论,我们同他人交往时,主要是依据我们所认为的他人的想法,而不是依据他人的身体素质——虽然从我早期在橄榄球场上和恋爱中的经历来看,身体素质也是有点儿参考价值的。当你在昏暗的小巷里碰见一个陌生人,通过观察对方的表情,意向立场可能会部分地决定你的反应,但是也有可能通过判断对方的块头有多大,所谓的“体质立场”可能也会参与决定你的反应。
执业医师们,或者说脑科大夫们可能把人统统当作物品来对待,当我们的生理机能出现问题时,他们会像进行机械修理一样对我们进行治疗——这里搭个桥,那里移除一块组织,或者用药品来捕捉那些入侵到我们肌体内部的病菌。心理学家在这方面似乎各不相同:行为学家不考虑思想的作用,他们只是把人和动物当作有行为的物体。天宝·葛兰汀就是一位自然行为学家。社会心理学家对于性格、态度和信念等更感兴趣。临床心理学家倾向于认为心理问题都是思想的问题,而不是生理问题,应该用谈话而不是吃药的方式来治疗。而建筑师和设计师就要两方面兼顾了,他们既要考虑身体需求又要考虑美感,鞋子漂亮是很好,可是穿上也必须舒服才行。
就像我们会用一些物理参数来描述人,我们也会给一些物体赋予人的性格属性,或者说人的主观状态。由于汽车、轮船、飞机、甚至于房屋具有内部可容纳人的属性,它们经常被赋予女性的特征,被称为“她”。我爸爸的农耕卡车的名字叫露西(女名),但是我曾有过一辆车,叫斯坦利(男名),这名字也是极其符合其特征的。在漫漫历史中,甚至史前,人们经常赋予无生命的物体以人性——比如星星,也会将形容人的特性用来形容动物。人们把自己养的宠物猫狗当作人来对待。特别是儿童书籍,里面充满了会说话的动物,比如维尼熊、大灰狼、唐老鸭、小猪罗宾逊等。
动物能否读心?
我们想要弄清楚有什么东西是人类独有的,就会想知道动物到底有没有思想?在虚构作品中,可能它们有思想。动画片《小熊维尼》里面的屹耳驴曾经抱怨过:“如果大家都能多为他人着想,世界将会不同。”在现实生活中,有些动物的确对其他人或动物的痛苦表现出同情心。灵长类动物学家弗兰斯·德·瓦尔(Frans de Waal)拍摄过一张大猩猩的照片,照片中一只少年猩猩将一只胳膊搭在另一只成年猩猩的肩膀上以示安慰,因为成年猩猩刚刚在一场争斗中落败,但瓦尔同时指出猴子就不会这样做。然而,一项研究显示,当拉动链条来获取食物这种方式会触动机关引起一只猴子痛苦时,它的同伴就不会这样做,这说明猴子可以理解这个举动会给同伴带来痛苦。另一项研究显示,甚至是老鼠在承受痛苦时,如果看到其他老鼠同样处于痛苦之中,对于自己所受痛苦的反应就会更加强烈。很多人都说狗会对它的主人表示同情,猫却不会。猫的确不太同情我们——它们是感情的掠夺者!
理解别人在想什么,或者他们相信什么,这很复杂,但是相对来说理解别人的情绪是一项基本的生存技能,而且这种技能无疑来源于远古时的人类进化。人类的不同情绪有不同的外在标志。在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中,国王推崇愤怒的力量,他要求军队:
模仿老虎的动作;
绷紧筋肉,鼓起热血,
用可怖的怒火掩饰你们温和的个性;
让两眼圆瞪……
亨利五世的敌人懂得亨利的军队的情绪,正如羚羊可以看懂正在猎食的老虎的情绪。关于外在情绪的最好说明可能来自于查尔斯·达尔文的《人类和动物的表情》(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这部作品详细地描述了猫和狗表达恐惧和愤怒的方式,但达尔文在作品中也没有忽视积极的情绪。
在传递喜悦和欢欣时,动物很有可能会做出很多无意识的动作,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我们在小孩子身上也可以看到这样的喜悦表现,他们高声大笑、拍手,甚至高兴得跳起来;即将和主人出门散步的狗也会用跳跃、吠叫来表现心里的喜悦;面对着一大片空旷田野的马儿也会蹦跳着表达这种喜悦。
然而,我们总想知道,除了能够读懂彼此的表情以外,动物是否还具有更多的能力。许多人把研究的焦点放在和人类亲缘关系更为紧密的黑猩猩身上,很明显,对于自己的同伴能看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黑猩猩还是有些了解的。在一项研究中,当强壮的同伴看不到食物时,一只黑猩猩会去拿食物,但是当强壮的同伴能看见食物时,这只黑猩猩就不敢去拿了。同样地,如果强壮的同伴没有看到食物被藏起来的一幕,这只黑猩猩会去找到食物,或者它的同伴没看到食物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它也能找到。而且,如果它的同伴——那只强壮的黑猩猩看到了食物被藏起来,然后就和它分开了,换另一个同样强壮、但对食物的位置一无所知的黑猩猩和这只黑猩猩一起,它也会找到食物,这就说明这只黑猩猩一直很关注其他同伴都知道什么。
有很多战术欺骗的例子。单纯的欺骗在本质上很普遍,比如说蝴蝶翅膀的保护色,又比如说澳洲琴鸟模仿其他动物声音的神秘能力——它甚至可以模仿一种啤酒开罐的声音。可是战术欺骗却不一样,战术欺骗是建立在理解被骗动物的想法,或者知道它们所见所知的基础上的。苏格兰圣安德鲁大学的两位心理学家——安德鲁·怀特(Andrew Whiten)和理查德·伯恩(Richard Byrne)曾对所有实地研究灵长类动物的研究者们发出号召,希望他们可以提供动物们运用战术欺骗的记录。他们对收集的记录进行了筛选,去掉了那些动物们可能通过试错法习得了骗术的案例,最后得出结论:只有4种动物会偶尔地运用战术欺骗——在理解别的动物的所见所知的基础上进行欺骗,而现实中的案例少之又少。只有黑猩猩可以运用13种不同类型欺骗中的9种,而和人类亲缘关系更为紧密的大猩猩反而只能运用2种欺骗类型。也可能是大猩猩作为人类灵长类的表亲,尤其注重合作和互相信任,或者按照心智理论衡量,它们的能力比人类稍差,相对而言,从无伤大雅的善意谎言到赤裸裸的骗局,人类显然更偏好和擅长骗术。
1978年,心理学家大卫·普力马克和盖伊·伍德拉夫(Guy Woodruff)曾合写过一篇文章,题目稍有迷惑性,叫作《黑猩猩是否拥有心理理论》(Does the chimpanzee have a theory of mind?)。这篇文章在当时引发了很多研究,但最终也未能得到确定的答案——因为看上去我们人类虽然很能够理解其他人类的想法,可是却不太擅长解读黑猩猩的想法。但是,这一领域的两个专家,约瑟夫·考尔(Josep Call)和迈克尔·托马塞洛(Micheal Tomasello)通过30年的研究得出结论:黑猩猩能够理解同伴的目的、意图、看法、认知,但是不能理解它们的信念或渴求。现在还没有研究能证明黑猩猩可以将错误的想法归因于另一只黑猩猩。
然而,在理解想法方面表现最优异的动物可能并不是黑猩猩,而是我们的忠实朋友——狗。在理解人类想法方面,狗似乎具有秘密诀窍,它们能够很快理解人用手指发出的指令。例如,在狗面前放两个装食物的容器,人用手指指向装了食物的那个,狗就会知道用手指这个动作暗示的是食物。当食物不在狗的视线范围内时,如果人指向它身后的容器,它还是可以顺利找到食物,而实验证明狗的选择与嗅觉无关。哪怕人简单地在放食物的容器上面放置一些其他的东西来标记不同的容器,狗还是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没怎么和人接触过的小狗也可以做到上述事情。反观黑猩猩在这类任务中的表现则差得多了。
狗是从狼进化而来的,而狼却不会有这样的表现,可见狗可以理解人想法的关键在于狗经历了驯化过程。然而,令人奇怪的是,狗的驯化过程并不是由人类所驱动的,至少在一开始不是。布莱恩·哈尔(Brian Hare)被世人称作“研究狗的人”,他认为狗最初是从在人类留下的垃圾中翻找食物的狼进化出来的,它们在进化中存活概率很高,因为它们不害怕和人类接触,在人类的环境中可以自在地生活。用哈尔的话说就是“最亲善的存活了下来”。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人类开始重点培养狗的“乖巧”这一特点,并开始了有选择的繁殖,以培养出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狗的不同种类。(我最喜欢的狗么?当然是新斯科舍诱鸭寻回犬[8],它们被训练得会摇动着尾巴吸引鸭子,并将鸭子引向猎人。)而另一些狗则被驯养回到一种野性十足的状态,去看家护院,进攻入侵者。过去罗马人就有这样的警告——小心恶犬。偶尔我们也会读到某只狗突然兽性大发,咬伤人类的新闻。在新闻的最后,通常都会有应该将这种动物灭绝掉的威胁,但是大部分的狗还是很友善、很忠诚的,同时也是解读人类思想的专家。
另一种同样没有受到人类影响而经历驯化的动物就是倭黑猩猩——黑猩猩的近亲,和黑猩猩一样同人类具有紧密的亲缘关系。但是从性格上看,倭黑猩猩和黑猩猩是完全不同的。黑猩猩侵略性强、争强好胜,公猩猩经常攻击母猩猩和幼小的黑猩猩,而倭黑猩猩则友善团结、彼此关爱、善于分享。它们利用交配代替争斗来解决争端。遗憾的是,由于野生动物贸易猖獗,倭黑猩猩几乎在刚果盆地绝种,幸好后来成立了洛拉亚倭黑猩猩保护区,又称为“倭黑猩猩的天堂”,倭黑猩猩才获得了应有的保护。奇怪的是,动物在被不断驯化的过程中似乎大脑也变得越来越小。和差不多体积的狼相比,狗的大脑尺寸要小,而与黑猩猩相比,倭黑猩猩的大脑尺寸也小[9]些。同样,就尺寸而言,我们人的大脑也要略微小于目前已经灭绝的尼安德特人的大脑(Homo Neander-thalensis,现代欧洲人祖先的近亲)。所以,我们要警惕那些头部略大的人,也许我们能从奥利弗·戈德史密斯(Oliver Goldsmith)的诗歌《乡村校长》(The Village Schoolmaster)中获得安慰:
他们仍然注视着,心理充满好奇。
那小小的脑袋可以装载如此多的知识。
类是否和其他动物之间截然不同。大部分的宗教教义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下,即我们人类实际上处于一个独特的层次,虽然我们的原罪降低了我们的层次,但在本质上我们更接近天使而不是猿猴。笛卡尔也认为人类因拥有非物质的精神而具有独特性,而动物则同机器没有差别。反对这一想法的当然就是达尔文一派的进化论者,他们的经典反驳曾被我引用在之前的章节中:“人类和高等动物智力上的差异,尽管显著,但毫无疑问是程度差异而不是类别差异。”我的想法是,我们和我们的灵长类祖先之间的确存在着一致性,至少在理解他人思想的能力上是一致的,但人脑的复杂度较高。[10]实际上,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们人类可以把这种能力拓展到一种不断循环的深度,远远超出黑猩猩世界里的浅显能力,这种能力的加深是由不断增加的欺骗的复杂度引起的,而这种复杂的欺骗就是所谓马基雅维利思想(Machiavellian mind,又称为狡猾的思想、权术思想)的产物——正如马基雅维利自己在《君主论》里写的:“欺骗骗子,你的快乐会翻倍。”尼古拉斯·汉弗莱(Nicholas Humphrey)曾以讽刺的口吻将欺骗和阴谋的交织描绘成:“提升人类总体知识水平的自动机械表”。
无论是去欺骗还是去提醒,我们人类似乎很享受揣摩别人想法的思维过程,而且还以此为目的创作出小说主人公。小孩子们,尤其是学前阶段的幼童们,常常拥有幻想的玩伴,他们喜欢和幻想中的朋友分享自己的秘密。在别人的思想中畅游和精神时间旅行,一起为人类共有而又独有的一个特点提供了平台——这一特点就是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