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开办心理辅导课程的时候,在讲台上总是很紧张,生怕得不到学员们的承认。我努力培养自己的气质,好让学员们更容易相信我说的话。当时我在加州的奥克兰开课,学员中有三分之二都是黑人,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我决心努力开导他们、帮助他们。在第三堂课上,一位名叫阿尔琳的学员起身发言,她的语气非常尖锐,让我从内心深处觉得反感。到最后,我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因为我的心已经被反感和愤怒的情绪填满了。我想,要是这女人来上课的目的就是让我下不来台,那她不如闭上嘴巴走开。我居然会对一个学员产生这样的想法,这让我感到很吃惊。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努力在自己心中寻找和接纳阿尔琳所表现出来的特质——愤怒、尖刻、瞧不起人、富有攻击性。然而,这样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
之后的一个月里,我每次开课的时候,阿尔琳的发言都是那么尖刻,让我感觉非常不好。我花了许多时间分析,为什么自己会对她的态度这么敏感。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克制心中对她的反感。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给辅导班里的另一名学员苏珊打了个电话,问她阿尔琳为什么如此讨厌我。苏珊回答:“不要担心,她只不过是个种族主义者而已。”我挂上电话,心里涌起一阵恶心。我反复告诉自己:“我不是个种族主义者。”我努力回忆小时候跟黑人小朋友们一起玩耍、一起运动的经历。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一直都坚决反对种族歧视,是佛罗里达州第一个选择黑人作为法定伴侣的白人。我敢肯定,我绝不是个种族主义者。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思考下一堂课的内容时,脑海里总是萦绕着苏珊的话:“她只不过是个种族主义者而已。”就在我昏昏沉沉,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脑海里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阿尔琳第一次起身发言,让你难堪的时候,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忽然之间,我的心沉了下去,因为我回忆起了当时一瞬间的想法:你这个愚蠢的黑鬼女人。这几个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这怎么可能?我绝不是个种族主义者,我当时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即使有也不是故意的。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我知道,种族主义是我内心阴影的一部分。
我在耻辱中啜泣了几个小时,因为我从内心深处觉得,我背叛了奥克兰所有信任我、关心我的黑人朋友们。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种族主义者的事实。那些关于接纳阴影、包容阴影的理论,在那时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第二天,我站在镜子前,反复告诉镜中的自己:“我是个种族主义者,我是个种族主义者。”渐渐地,我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我开始寻找种族主义可能给我带来的收获。我想起,父亲当年总是说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只有我们都意识到这一点,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正因为我不愿做一个种族主义者,所以才会努力帮助黑人和其他受歧视的弱势群体。那段时间,我刚好在为一项叫做“狱中机遇”的慈善项目募捐,为在押的黑人和其他少数民族罪犯谋求福利。如果我心中没有对种族主义的抵触,就不会这么做,这就是种族主义给我带来的收获。当我最终能够接纳内心中的种族主义阴影时,感觉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天晚上我再度走进教室的时候,心中感觉非常充实,满怀希望。课程进行到一半,阿尔琳又一次举起了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她自由发言。当时我们正在讨论下一期辅导班的内容,所以我感到很紧张,不知道她是否打算退出。阿尔琳站起来,微笑着说:“这期辅导班让我很满意。”然后她开始描述自己在心理调适方面取得的进展。这一次,她的话非常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尖刻。
阿尔琳的转变太过突然,让我一时感到无所适从,所以我决定等一等,先不急着下结论。下一次课上,阿尔琳又一次举手发言,她说课程内容确实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她非常感谢我为她和全班学员们付出的一切。课程结束之后,我找到阿尔琳,问她:“你怎么了?”她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也不知道。上次课上,我走进教室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你这个人其实蛮不错的。”
这一次经历不仅改变了我的生活,而且证明了我先前的结论:只要我们承认和接纳自己心中的某种消极特质,别人表现出来的这种特质就不会对我们产生影响。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与别人真诚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