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得首个全国冠军后,我的象棋生涯开始冲劲十足。对象棋的激情与热爱激励着我不断学习,再创佳绩。从9岁到17岁,我一直是全国同龄人中的顶级棋手。我赢得了8个个人全国冠军头衔,带领学校赢得了7个团队全国冠军,并代表美国参加了6次世界大赛。在这几年里,我有了很大的提高,同时,随着我对象棋精髓的深入了解,象棋艺术已成为一扇令人兴奋的自我探寻之窗。
那些年来我成功的关键原因就是棋如其人,在棋盘上表达最真实的自我。我本性喜欢闹腾,棋局越乱我越拿手。我向来喜欢雷雨、暴雪、飓风、怒海和鲨鱼区。自孩提时代起,残酷的环境更能激励我,作为一名年轻的棋手,我总能将关键比赛带入极其复杂的棋局,因为我有自信能超越对手,更有效地走出混乱局势。看似不合理的棋局我却经常能感觉到它内在的逻辑性——令人兴奋的象棋赛感觉像是在探寻暗藏的和谐状态。我是一个随性的人,不受心理因素影响,总是追求创新与飞跃。
无论是在哪个行业,体育也好,商业谈判乃至总统选举辩论也罢,对于一个顶级对手而言,最关键的优势之一就是掌控全局基调的能力。我的许多年轻对手们都更喜欢掌控棋局。他们根据牢记的棋局和我对抗,一遍遍地重复着开局篇。他们在意评分,计算着下一个成绩对自己的全国排名会有什么影响,这种务实的性格让他们在面对复杂混乱的棋局时无所适从,而我却是恰好相反。由于我接受了正规的象棋教育,并且出于对残局和疯狂中局的热爱,我通常能够把棋局导向自己拿手的方面。
我10岁那年事情开始有点复杂了,我几乎只参加成人赛事,只在全国及全球比赛中与小孩子一起下棋。这是一个很大的转变,因为经验丰富的比赛选手们经常能把棋局引向一场封闭的、有战略的战斗,这可不是我拿手的。在挖掘自身优势的同时,我还必须得表现出高端象棋中更抽象的因素,这样才能与更具经验的高手们进行超水平对决。肌肉受压迫后会更加强健,而好的棋手也会逐步提升对手水平。成人象棋世界让我成长很快,让我时刻反省,不断发现自身需要改进的缺点。和大人下棋有个好处就是,参加校园全国赛时信心十足——对手不过是些小孩子罢了。
参加公开赛也让我不得不承受另一个问题:耐力。在校园比赛中,一场象棋比赛很少会超出3个小时,而大多数成人赛中,每位选手必须要在2小时内走完前四十着(限时4小时)。之后一个小时再让每位选手走20着。如果棋着到位了,那么比赛可以无限期地进行下去,这对一个小孩子而说无异是“无期徒刑”。年纪大一点的棋手深知小孩子在长时间比赛里耐力不足,因此他们有时会故意拖时间,把我拖疲。一次在费城比赛,一个粗鲁的家伙竟和我下了9个多小时。我当时才10岁,他坐在棋盘旁拖时间,简单的几着也得走上45分钟。这太恐怖了,但从中也学到了教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必须培养“头脑马拉松”能力。
象棋是一个永恒的挑战。在整个象棋生涯中,父亲和我不断寻找实力超群的对手,因此即使我能主宰校园赛场,但输棋也是家常便饭了。我相信这对于维持一个健康的比赛观念非常重要。尽管肩负的压力很大,但失败的恐惧感远不如比赛的激情更能影响到我。在我看来,在赢得首个冠军头衔前痛失的那场比赛让我开始了“风险竞技”。
这并不是说失败不曾让我伤心。在象棋比赛中被人击败尤其会让人感到痛楚。在比赛的过程中,每位棋手都将他的战术、策略、情感、体能、精神百分之百地用了出来,大脑因一个个高难度挑战而高度警惕,思维能力大大拓展,几小时不间断的专注思考使整个身体疲惫不堪。在一场激烈的象棋争夺战中,会有动荡起伏,会有几近失手,会有虎口逃生,也会有精准回击。当你的棋局在灾难的边缘挣扎时,你会感觉你的生命也遭遇危机。当你赢棋时,你就又一次存活下来;当你输棋时,就像有人把你的心挖出来并在上面猛踩。这并不夸张,输棋就是这么残忍。
这样就带来一个危险,表面看来像是“渐进理论”,实则不然。我曾看到很多人在不同的领域里运用着某种“过程至上”理念,并将其转化为“从未尽全力”或“我根本不在乎结果”这类借口。他们自诩已达到“无我之境”,只关注学习,不在乎结果,但这只是他们不敢直视自己的借口罢了。过程与目标的关系非常微妙,在此我想要认真说一下我对这个问题的感受。
读一些有关“整体”与“渐进”理论的对比研究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小孩子不应该有胜败的概念。我并不认同这一观点。如果这个小孩子在此后的人生里有了某种雄心壮志,一心想在某一领域中追求卓越,那么他在突然遇到困难时就会缺乏相应的处理能力。只专注于结果这当然不对,但如果能与长期理念保持平衡的话,短期目标就可以是比较有效的发展工具。过多的逃避结果可谓坏处多多。成功的道路绝非一帆风顺,否则岂不是人人都能当上冠军,因此我们需要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应对沿途上的种种挑战,而真的遇到问题时,学会游泳的唯一办法就是下水。
我认识一个很聪明的小棋手,名叫丹尼,现在我们来看一下丹尼妈妈这期间的切身感受。这个7岁的小男孩很热爱象棋,一心用在了这上面。每天都要学习半个小时象棋,在网上下棋,每周到专家那儿听一次课。最近他开始参加校园象棋比赛,妈妈发现,因为比赛气氛,自己的心情也大受影响,起伏不定。她自己的状态因丹尼的输赢而上下波动。这位女性非常优秀、敏感、聪慧,她不想给儿子增加额外的负担。她对整体/渐进态势非常留意,所以丹尼输棋时,她就想告诉他输了没关系。但这很显然是有关系的。他输了棋,人也很伤心。告诉他这没关系无异于是在侮辱他的智商。那她应该怎么做?
事实上,现实生活中的这一状况在各行各业里都可以看到,而遇到这种情况时,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自己做主。我们如何平衡长期过程与短期目标以及不可避免的挫败?言归正传。丹尼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并决定目前要把全部心思都用在象棋上。他喜欢接受其他年轻人的正面挑战,也喜欢每天都能有更多、更精准的想法。一个很棒的对手能让我们看到自己的不足,推动我们达到自身的极限。丹尼参加比赛是件好事,但最关键的一点是,他的心态要健康。
首先,正如前一章所述,丹尼妈妈每天应该针对丹尼的努力而不是结果做出反馈,这样她就可以帮助丹尼建立一种“过程第一”的理念。她应该表扬丹尼的专注、这一天的努力练习以及所吸取的教训。当他赢得比赛时,聚光灯应聚焦那一刻以及之后的道路,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荣耀上。另一方面,让小孩子(大人也是如此)享受胜利的喜悦不是坏事。父母不应该像机器人那样,看着小孩子兴奋得上蹿下跳,还要板着个脸说些“学习的路还很长”这种陈词滥调。我们经过辛勤努力而在某方面取得了成功,这时我们就有权享受成功的美妙滋味。在我看来,关键是要意识到,成功的美妙只是瞬间的感觉。甚至在我们吸气时它就走远了。在做深呼吸时,我们充分享受了成功的味道,之后呼气、吸收此次的教训并向着下一段旅程迈进。
丹尼失败时,问题就棘手多了。现在,他哭着从比赛室中走了出来。他全心投入却输了比赛。这一刻,他妈妈应该怎样处理?首先,她不应该说这没关系,因为丹尼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有关系,这种谎言只会让他更加痛苦。如果没有关系的话,那为什么他还要努力去赢?为什么他要学习象棋,把周末都用在这些比赛上面?这有关系,丹尼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因此,理解才是第一步。
我认为,这位妈妈应该先给儿子一个拥抱。如果他在哭的话,让他在她肩膀上哭个够。她应该告诉他,他让她感到多么自豪。她应告诉丹尼,伤心一点没关系,她非常理解,也非常爱他。失望是成功之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过了一会儿,等丹尼平静下来了,她可以问他比赛的状况。希望他们之前经常有过这类交谈,这样丹尼就知道他妈妈问的是心理方面,而不是棋路(几乎所有的失误都包括技术和心理因素,而技术的因素可以留到日后研究比赛时再说)。他是不是分心了?是不是走进了一个连环局,犯下了一连串的错误?是不是太自负了,或者没有耐心?是不是因为对方讲脏话而受到影响?是不是太累了?这样丹尼就对自己的心理状况有了认识,在长期的学习过程中,这个问题可以作为一个短期目标——这一类的反省是一项很健康的处理机制。通过上述对话,丹尼会意识到,每场失败都会让他成长。他会在心理上更趋成熟,对坏习惯也更加敏感。
一位真心的,懂得理解、不断鼓励孩子的父母或教练能够让一个野心勃勃的小孩子得到释放,不畏艰险、勇往直前。作为大人,我们要自己承担责任,培养一种健康、自由的思维方式。我们需要勇敢出发,全力以赴,胜不骄,败不馁。事实上,如果不尽最大的努力,我们便无法从挑战中有所收获。成长源于对决的那一刻。唯有推动自我,探寻自身能力的极限,我们才会收获,才会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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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棋手,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经常会遭遇未知的局面。我的成长轨迹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像寄生蟹一样,过一段时间就得换一个新壳。我必须得不断学习一些秘传的、一开始感到很不适应的新棋局。我会与最近从东欧或前苏联移民而来的威胁十足的新对手进行对决,也会不远万里,前往别的国家进行比赛,并要立即适应那儿奇特的文化与象棋风俗。
我记得11岁那年代表美国参加在罗马尼亚的蒂米索拉举行的世界大赛(12岁以下)。每个国家派出了自己的冠军参赛。我和爸爸在开赛当天好不容易找到了比赛地点,第一轮比赛时去晚了。最终从卡塔尔冠军旁边穿过去走到自己的座位时,时间已经过了30分钟,这对我可是大大不利。更糟的是,棋盘上的棋子我一个都不认得。罗马尼亚人为比赛选的这套传统棋具我根本看不懂。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就像是我童年时做过的一个噩梦,梦里我不知道怎么下棋,而摄像机就在我面前狂闪。那一刻我的心都悬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我很好地处理了这一状况。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开始了第一步,整场比赛感觉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进行的。和棋具不同的是,象棋本身已融入到我的身体中了。为了赶时间我下得很快,在脑子里算计着棋路(这点是平时训练时经常做的),并顺利地拿下了第一场。之后我用了大半个晚上适应棋子,并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发挥得非常好。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感情波折最大的一次就是11岁那年与我的第一位老师布鲁斯·潘道菲尼的离别。我爱布鲁斯,他就像是我的家人,但我进步得太快了,他已经无法再教我了。布鲁斯是全国象棋大师,近年来不太参加比赛,我快赶上了他的水平。我们找到了一位很棒的新教练,智利国际大师维克多·弗赖斯,他之后也成了我们全家的好友。与布鲁斯分别就像是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同年,我爸爸的倾心力作《王者之旅》在全球同步发行,详细描述了我获得首个全国冠军的历程,几年后这本书得到了派拉蒙公司的青睐,被拍成了同名电影。我在象棋界已是无人不知了,但现在,也正因为此,我肩上的压力也增加不少,在参加所有的电视节目时脸上都必须挂着小孩子那种可爱的笑容。在《今日秀》节目上,简·耶格尔问我是否想成为鲍比·菲舍尔,当时音乐响起来了,这意味着我有五秒钟的思考时间,我知道鲍比·菲舍尔很疯狂,因此我来了这么一句:“不,我从来没想过再次成为鲍比·菲舍尔。”再次?这个小孩子到底在说什么?
我曾有过一段很开心的时光,非常天真,不受聚光灯干扰,而是一心投入到象棋中去。当然也会有失败的时候,而此时我会吸取经验教训,迎接之后的成长与挑战,对此我并不在意。我钟爱象棋,并以一种“我能”的态度挺过艰难时刻。刚满13岁没几天我就得到了“象棋大师”的头衔,打破了菲舍尔13岁零5个月的纪录。人们都在说我是未来的世界冠军,但我充耳不闻。我是一个对胜败看得很淡的人。对手们并不在意名气,他们只想击垮我,而我要做的就是保持现有的一切。
有那么几次难忘的时刻,让我深深地意识到,荣耀与快乐或长期的成功并不相关。我永远忘不了1990年赢得全国小学组象棋大赛冠军后走出比赛大厅的那一幕。那场比赛云集了全国1500名顶级选手。我刚刚才赢得比赛,现在一切就恢复了正常。我站在会议厅前四处张望,没有欢愉,一切和几天前没什么不同。我还是乔希,有很棒的父母,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凯迪亚,和她一起玩的时候总是笑声不断。我喜欢象棋、体育,喜欢女孩子,也喜欢钓鱼。周一回到学校时,朋友们会像平时跳身投篮命中时来上一句“干得好”,之后一切就成为过去,大家一起去踢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