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的细节 :镰仓
◆ 这是镰仓,日本武士时代的古都,幕府时代的重镇,俳句作家的故乡。鹤岗八幡宫前的源平池里,曾为源氏家族子嗣兴旺遍种莲花,如今十一世纪的莲花仍在,源氏血脉断绝,但十一世纪的《源氏物语》无疑已经成为世界名著。
◆ 江南的禅寺到了镰仓,终究变成另一种意味深长的景物,在院落中有了枯山水,在桌上有了茶道,在镰仓古旧城中,是一团刻意维护的寂静。唐朝时从江南禅寺来了传经的和尚,他带来江南的孟宗竹苗,如今禅寺中的竹林已成胜景。二十四孝中的故事也因此在镰仓流传。竹林深处问禅,江南和尚说,江南的禅问心,镰仓的禅重形。故江南的禅在心中,镰仓的禅入了举止与生活方式。
◆ 镰仓古墓上,长满浅绿色的青苔,诚如俳句所咏。用德国黑白胶片,古老日本相机拍摄镰仓,只觉得这是知音的遥远一瞥。
◆ 镰仓武士家族总有灭门之灾。长谷的小街深处,十二世纪被灭门的武士家成了小寺院,院落里种了几十种紫阳花。春意深重的黄昏,有人在院落里浇花,水声落在叶上,别无他响。神社前照例悬挂着远远看去触目惊心的祈祷的旗 幡。
◆ 小动村前海滩上晒着的鱼干,苍蝇停在正在收缩的鱼肉上,轻搓它的两条前腿。这个细腻的描绘,是镰仓一本俳句集中的。镰仓之外,海为浅蓝色,黄昏多大风。海湾的小渔村山冈上,由于大风吹动松树,故名叫小动。沿海的小火车直接穿过村子和鱼铺。有妆容一丝不苟的女人穿着白色洋装前来买鲜鱼,享受渔福。
◆ 古老的黄包车仍由精壮的年轻车夫拉着,他穿着一双黑色帆布功夫鞋,是忍者从前穿的。
◆ 镰仓总是受到作家的喜爱,从川端康成到三岛由纪夫,信仰和个性大异,却都喜欢这个古意盎然的小地方。这种爱好一直延续到渡边淳一小说里,即使是不伦的幽会,也不会再有比镰仓更合适的地方了。禅寺路边的水缸和落叶,这便是日本式的禅意。一休师父不在了,落叶便堆积起来。
◆ 湘南小街上有种奇异的安宁与松弛。鲁迅病重时曾计划前往镰仓附近的小村镇休养一阵,大概他也非常渴望一种与世无争的,在纸窗前能听到有人默默骑车而过的生活吧。这里至今仍是俳句的重镇。
◆ 镰仓佛像令人想起斯里兰卡植物园中的可可豆树,上海外滩的英国式大楼,印度拉贾斯坦邦古老宫殿上的阿拉伯式花格窗,哥斯达黎加的西班牙语,以及韩国乡村酒馆中古老的汉字。长谷镇上有一个能剧院,还有一尊大铜佛,早年的海啸冲垮了寺庙,从此它坐在外面几百年。长谷镇上总是寂静无声,正午时夫妇馒头店前有脚踏车骑过,也留下车轮轧过路面的声响。
◆ 镰仓八幡宫前的婚礼,没有人欢笑,新人穿黑白两色,来宾静默端坐,佩戴白色纸花。在鼓和三弦以及尺八伴奏下,盛装的男人高歌,发出苍凉悲恸的歌声,哀悼人生一些永远的失去。庙堂门上,祝福的折纸也是白色的。
◆ 通往源赖朝大将军坟墓的大门在一处浓密的树林中。折起的白色纸条以一种悲哀的姿势划过风中青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