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里,我看到了列车播音员的脸,那个清秀的女孩正在跟托比学用英文播报到站通知。
她的声音像所有中国列车上的播音员一样,我十六岁时第一次乘长途火车,就熟悉了这样的声音,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明朗的,有些做作的声音,这是火车播音员统一的声音,她们发声的部位,为了声音柔和而特地加重的鼻音,就像经过训练一样,有惊人的一致。
令我吃惊的是她们的声音和语调的传承。她们的声音从文化大革命后期那死寂的时代,到八十年代思想解放运动那激昂的时代,到九十年代的经济起飞,农民涌向城市,学生涌出国门,商人涌向南方,中国大地已经几番沧海桑田了,可奔跑在这土地上的火车播音员,一代又一代,却始终没改变她们的声音和她们的趣味。
她们报站,她们在清晨就开始播音吵醒大家,她们在晚上八点半准时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她们告诉乘客餐车就要送饭到车厢里了,她们在餐车供应食物的时间要结束前,一连三遍广播,敦促大家去吃饭,她们播报早餐的菜单,面条,稀饭,面包。她们为大家播放相声,说书,还有明快乏味的三流流行歌曲,比较软性的,简单的,会让一些旅客觉得乏味,但不会让火车上旅行的各色人等觉得刺耳。我很吃惊地发现,她们的声音和风格,真是巨变的中国大地上难得的不变之物。
在不同的火车上,她们恒定的声音里,却总是让我感到时代一掠而过的飞逝。
托比努力纠正着那女孩的发音,看上去他为她用鼻子发声习惯的不能改变有点不知所措。她的发声方法很顽固,要是用她的王牌鼻音来说用必须打开口腔的后部说的英国英语,真是不可能的任务。我看着那女孩的嘴,我知道她学不了托比的纯正英国音,我其实也不希望她能学会,要改变,要像中国民航的空中小姐那样说话。我希望她能保持自己的绿皮火车口音,那是如此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