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满室旧书中,即使是屋外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室内也照样很幽静清凉,空气里充满旧书旧画册以及旧雕像散发出来的沉沉暮气,需要点灯。即使是屋外风雨大作,室内的变化,不过是灯光显得更加镇定干燥,1950年的旧圆头图钉钉着的1910年英国制世界版图,不过更皱一点,因为空气有些潮湿。1910年的世界,非洲,亚洲和美洲以及大洋洲,各处都有涂成粉红色的国土,那是英殖民地遍布的旧世界。
这样的旧书店,大多散布在欧洲和美国各地靠近大学的街区里,大多在旧建筑物的底楼,大多带着一股子文雅松弛的旧气。
空气里有旧纸张不同于新纸张的醇和气味。
书架上塞满了电视时代之前,敬惜字纸时代那些洁身自好的书,老木头做的书架,高高地通向遗留着上世纪高大天花板上泛黄的浮雕藻井,有象牙塔的骄傲。
靠在书架上,翻看几十年前的出版物,那些显得老旧精致的字体,发黄的新闻纸边缘,郑重其事的手工印刷,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流得慢了。感官的通道也一一关闭,只留下对文字的内心感应,最狭窄和抽象的一条。这儿,那儿,在书脊上发现多年前奉为神明的名字。那些是初版书,永远带着初版书初恋般难以磨灭的新鲜感,翻开,魂归故里般摸索着找到难以忘怀的那些段落,姓名,对话,和警句,纯粹阅读和想象的乐趣寂静地占据整个心灵。这种读书人的旧乐趣!
旧书店里的乐趣是落进旧日的气息中。像夏天在盛开的夹竹桃树下坐久了会头晕恍惚一样,在旧书店里泡久了,就忍不住要买下舍不得放手的旧版书。在都柏林买叶芝诗集,在芝加哥买怀特童话,在纽约买佛罗斯特诗集,只是不舍得将它们插回到旧书架上去。但是,它们一离开旧书店,原来那不可抵挡的魅力便也消失了,变身为再普通不过的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