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六月那场盛大的婚礼拖依,就忍不住想到拖依那天,斯马胡力站在煮羊肉的大锡锅边用汤勺撇肉汤沫的情景。从没见他那么勤快过。
而那柄锡勺,漂亮又精致,也是从来没见过的。把柄还浇铸成花朵的形状,勺子边缘也修饰了一圈厚厚的花边。一把勺子而已,搞这么复杂,看着养眼,洗的时候怕是麻烦,沟沟缝缝太容易藏污纳垢了。
婚礼上漂亮的东西很多。男性的老者都戴着豪华沉重的缎面狐狸皮大帽子(重得可以把我砸昏),腰上勒着巴掌宽的银饰牛皮带,脚踏粗重的手工牛皮靴,还精心穿着橡胶套鞋(向这个时代还在生产套鞋的工厂致敬)。而上了年岁的稳重又有德望的老妇人,都戴着洁白的盖头。一个老妇人的羊羔皮坎肩已经很旧很旧了,上面花朵形状的扣子却是纯银的。
拖依上的年轻女孩并不多,一个个都打扮得漂亮又整洁。几乎全是男方家的亲戚,前前后后忙着搞服务。看着她们,我深感惭愧。大家都着意修饰了一番,一个个花枝招展,光鲜靓丽。而我怕冷,随便穿了件灰扑扑的羽绒衣就来了。结果到了中午,太阳从云层出来后,天气变得极热。
席间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主动来搭讪,很大方地问我叫什么名字,又问我是不是沙阿家的,会的汉语还真不少。她们还作了详细的自我介绍,只可惜一转眼就忘了她们美丽的名字。
婚礼上人很多,但几乎一半是小孩子,小孩子里又有三分之一是小婴儿。大人们坐进席间吃抓肉时,婴儿们被塞在各自鲜艳的襁褓里,集中在毡房角落并排躺了一长溜。哭的时候一起造势,惊天动地。不哭时东张西望,互相看来看去。
客人送的花毡和地毯堆满了婚房,布料顺着毡房的墙架子垛了一大排,新衣服新鞋子也在房间上空挂了几大排。加上各种嫁妆、家具,房间拥挤不堪,让人感到新人新生活相当滋润。
木婚床在毡房进门的右侧,有着花哨的彩漆栏杆,还挂了浓墨重彩的闪光幔帐,缀着天鹅羽毛,拖着华丽的穗子。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喜庆气氛浓重的新房,居然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布置出来了。
我们一行人马及四五条狗(真丢人,参加拖依的客人那么多,却只有我们冬库尔牧场这几家的狗跟了来……)在中午时分才到达拖依所在的山谷。这条山谷离通往汤拜其水库的、可以开汽车的那条碎石子路很近。这一带山头不高,地势平缓,旁边有片林子。有人举着一架拍立得相机在人群中到处兜揽生意。这人真有生意头脑啊,深山里哪儿有盛会就往哪儿跑。我敢说他就算跑到天安门广场去,也未必更赚钱。天安门虽然人多,未必人人都肯拍,而在这儿呢,那是人人必拍的,似乎来参加婚礼就是为了能照一张相留念。大家排着队轮流上场,拍了独影拍合影,而合影又有多种组合方式:双人照、三人照、集体照、男士集体照、女士集体照、家庭照、亲戚照、朋友照、兄弟照、姐妹照、兄弟姐妹照……变化无穷。再加上背景也要有变化,新房前的、森林里的、草地上的、小河边的……都不嫌花钱多。
我很后悔没把自己的相机带来跟他抢点儿生意。当初不带是担心太招眼了(就算不带相机也相当招眼,只有我一个汉族嘛),会哗众取宠,伤害传统婚礼的完整感觉(同时也想好好感受这种山野深处最民间的婚礼,怕光顾着拍照,光顾着去看镜头中那一点点邮票大小的世界,而错过更大更丰富的世界)。原来,对于相机,大家都不稀奇的。况且除了拍立得,现场还有一个更牛的大家伙——有人还扛着录像机。原来,时髦这东西,哪怕远在深山也能跟得上趟儿。
然而等看到新娘时,又深深觉得生活仍在传统的道路上四平八稳地照旧行进。从外界沾染到的时髦与精致,影响到的似乎只有生活最表层。
那个新娘子有一张标准的牧羊女面孔,黯淡、粗糙,被白色的传统塔裙和婚纱衬得有些狼狈。她紧张而悲伤。
至于新郎,一开始我根本没认出来。一大群小伙子跑来跑去,个个衣衫皱皱巴巴,裤脚脏兮兮的。大家指着其中一人说:“那个,就是那个!”还没等我看清,那群人又呼啦啦跑掉了,个个忙得团团转。
后来总算认准了,当他劈柴的时候,大家为我指了出来。我大吃一惊,连斯马胡力都比他穿得整齐!
再说了,这可是他大喜的日子啊,劈柴这种事谁干不行?也太操心了吧?
接下来他又亲自打扫婚房。婚房是一顶刚搭成的崭新的铁架毡房,蒙着洁白的帆布,讲究极了。但里面空无一物,满地羊粪和青草,且凹凸不平。眼看新娘就要到了,姑娘媳妇们才开始洒扫。新郎挥动铁锨,填完房间里的大坑再填小坑。(头一天干什么去了?)只见他满头大汗,脚上一双破胶鞋,裤子的膝盖处打着补丁,令人万分怜悯。
大家都觉得一切就绪,都停下手来了,他还在四处查看,又挑了几担水送到伙房那边。
直到最后关头,迎亲的人已经回来报第一次喜了,他才终于停下手边的活儿开始拾掇自己。
女孩子打扮的时候有女伴帮忙是正常的事,但男的打扮时旁边也站个小伙子侍候着就大不对头了。于是他仍然自己照顾自己。
他一个人跑到屋后溪水边掬了捧水洗了把脸,又往头发上淋了些水简单洗了洗,然后进屋换装。等再出来时,顿时就很有新郎的架势了。浑身笔挺,白衬衣、红领带、深色西装。这身行头,不管在全国哪个地方,不管村庄还是城市,无论去哪儿结婚都差不了。
然而新鞋子却找不到了!他急得快哭了。好半天,才总算有个姑娘帮他取来了皮鞋。他一把夺过来,飞快跑到远处的水边坐下来换,再用力地擦皮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小梳子和小镜子,仔细梳头发。身边人来人往,似乎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他的孤独令我同情不已。
新娘的到来是很突然的事。大家吃完手抓肉后,正成群结队在门前空地上休息、聊天(门前草地上东一块西一块到处铺着花毡,每块花毡上都坐着几个人)。突然一个小伙子驾着一匹装扮异常华丽的白马穿过人群急速冲向主毡房,引起哗然骚动。然而那马在门前猛然勒停,转一圈又沿原路返回,奔向山谷尽头。大家一起冲那小伙子欢呼,一起喊道:“恰秀呢?恰秀呢?”——“恰秀”是抛撒糖果的礼仪。果然,两个戴着庄重的白盖头、浑身盛装的老妇人抬着一大包用餐布兜裹的糖果从主毡房走出来,将糖果大把大把抓起抛向人群。大家欢呼声更甚。孩子们全跑上前捡糖果,大人虽然不和小孩子抢,但若有掉落自己脚边的,也会捡起来揣进口袋。食物怎可践踏脚下。
就这样,那小伙子接连奔回人群报了两次喜,也恰秀了两次,颇有“千呼万唤”的意味。但山谷口那边还是静悄悄的。
再后来,又有一群小伙子骑着系了大红绸带的马儿声势浩大地前去迎接,这才有了动静。很快,骑手们簇拥着一辆大卡车遥遥过来了。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那……竟然……是……一辆雷锋时代的“老解放”,就是黄色的一分钱纸币上印着的那种车。
天啦,都什么年代了,这种车居然能保存到现在,而且还能开得动!
怪不得婚礼选择在石子路边的山谷里举行,可能正是为了这辆老爷车的顺利通行。我猜这车几十年来肯定一直在深山里转悠,从没开出去过。开出去会很吓人的,交警也不乐意。这深山莽莽,保留了多少过去年代的东西啊!
很快得知,新娘倒没坐这辆破旧不堪的老爷车,车上载的是女方家的女伴和嫁妆。新娘还在后面扭捏着,无限地耐心。
小伙子们上前帮着卸嫁妆。更令我吃惊的是,嫁妆里除了箱笼被褥和一些家具外,居然还有液化气罐和大彩电!未免太不实用了。
再一想,这些一定是用来充实定居点的住所的。
看着这么多游牧生活中用不着的大件东西(包括一架台式缝纫机、一面玻璃茶几、一个带穿衣镜的大衣柜、一个镶玻璃的五斗橱),我真替这家人发愁。结完这趟婚,还得不辞辛苦再雇辆车把东西统统运回乌伦古河畔的定居点。石子路又颠,难免磕磕碰碰,有所损失,真不嫌折腾啊。
人们七手八脚把嫁妆抬进新房,喜气洋洋地装饰起房间来。
新娘迟迟不肯露面,大约也晓得落脚的地方还没收拾出来吧?
这时,一辆白色的北京吉普(也够古老的)出现在远处山谷口,却没有再近一步,一撂下新娘就原道回去了。男方家的姑娘媳妇们手捧早就准备好的婚纱鞋帽前去迎接。我也跑去看,但她们远远躲在山谷口的河边草丛里换衣服,什么也看不到。光穿个衣服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比新郎磨蹭多了。
这边的新房迅速脱胎换骨。床支了起来,幔帘挂了起来,家具一一摆好。亲戚送的衣物、花毡,该摞的摞,该挂的挂。所有体面的贺礼都精心陈列起来。一个拥挤又喜庆的房间就这样大功告成,客人们分成几拨轮流进去参观,赞美各种礼品和嫁妆。
在另一边,换了婚纱的新娘也在女人们的簇拥下从山谷尽头远远走来,那么远的山路!居然让新娘自个儿走着过来!
她们到近前,又一轮恰秀开始了,大把的糖果集中撒向新娘,人们再次欢呼不已。
又闹腾了一阵,举行仪式的地方也收拾出来了。就在溪水对岸那片平坦的草地上,有人抬了好几面宽大的花毡和地毯铺在那里。扎克拜妈妈赶紧拖着我跑过去,早早地占了一个靠前的好位置。客人们陆续过来,纷纷坐上花毡,重重叠叠围成一个大圈。场地边还架着大音箱,支着电子琴,还有一支麦克风。这些全都由不远处的一台柴油发电机带动。我细细替他们算了一本账,越算越划不来。婚礼这种事情嘛,还是等到秋天下山了再举办比较好。那时不但人多热闹,而且交通方便,租用这些物事也更便宜,至少不用跑老远的路来回折腾。然而,无论怎么算,婚还是要结啊!新人能在美丽的夏牧场结合,本身就已经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和祝福了。
等大家都坐定了,一个老人被请出来致辞,估计是家族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人物吧(要么就是阿訇)。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却淳朴得从没用过麦克风,他只打过电话,于是就像打电话那样,直接把麦克风放到耳朵边说:“喂?”赶紧有人上前指引他正确的用法。大家都笑了起来,但还算礼貌,只笑了一两下就打住,所有人开始认真聆听。
老人说着说着,突然提高语调,加重语气,并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摊开。所有人一起伸出手,摊开手心,眼睛都看向那老人。那老人眼睛低垂,开始做巴塔了。
老人念祷了很长时间,大家一直安静无声。
伴着一声“安拉”,巴塔结束了。新娘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性一左一右架了过来。她脸上面纱重重,头上戴着尖尖的红色高帽,饰以天鹅羽毛,身穿长长的塔裙和枣红色的绣花长坎肩。经过我时,我却看到裙摆后面有一个破洞,婚纱也有些脏旧了。这身行头肯定是廉价租来的。尽管如此,她仍是所有人中最瞩目最庄重的中心。她低着头,面向东方站定。仪式正式开始了。
我听说这样的仪式都会由机智风趣的年轻人来主持。这回是一个黑脸的放羊少年,衣着半新不旧,看起来朴素而不起眼。他在簇拥之中走到新娘对面,大家静等他开口。可他一开口却先讨红包,引起一片哄笑。男方家立刻有人站出来,匆匆塞了一百块钱和一些礼物在他外套口袋里。他这才开口唱了起来。
说是主持,其实是依循古老的仪式,和气地向新娘训诫为人妇所必守的要求,并且劝慰她不要伤心,对新生活充满信心等。接下来还要向她介绍男方家庭成员和重要的亲戚。这一切都得以歌唱的方式进行,所以这样的司仪并不是谁都能当的,起码斯马胡力那样的绝对不行。
那司仪手持一根绑着一条雪青色披肩、一件男式白衬衫和一块红绸布的马鞭,轻轻地一边舞动一边说唱。旋律平稳亲切,每一句的句末都押韵。当歌唱内容暂告一段落,他就停下来问新娘一句什么。新娘和两个女伴就一起抬右脚向前迈一步,欠身答应一声。那新娘边答应边抹眼泪。
这场揭面纱仪式结束后,新婚夫妇站在客人围簇的空地中央,伴郎和伴娘分站两边。年长的女性亲戚们开始向新人赠送首饰等贵重礼品。与之前那些花毡、地毯之类的礼物不同,这些物件要当众展示。
很快,新娘新郎手指上戴满了戒指,有的一根手指上戴了三四枚。大都是银的,也有两三枚金的。脖子上也各挂了五六串项链。新郎还戴了三块手表。哎!结一次婚可真有得赚。
当伴郎伴娘也有得赚。大家给两个新人送了礼物,身边那两个年轻人自然也不好落下,大都备有礼物,只是稍次一点儿。有时也会得到一枚银戒指或银手链,但也有像空气一样被忽略的时候,尤其是那个伴郎,得到的礼物还不及伴娘的一半。更无趣的是,他的礼物中居然还有两条领带!他无奈地任由那两个老妇人把领带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人家明明穿的是T恤嘛。
伴郎长得很漂亮,但裤子皱巴巴的。这么重要的场合,也不换条好点儿的。不过,没准儿这就是他最好的裤子了。
所有的首饰都备有包装盒。妇人们把首饰从盒子里掏出来为年轻人戴上之后,顺手把盒子也塞给他们。于是四个人怀里捧满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盒子,到最后竟很有些险象了。况且还要不时腾出一只手让下一位长辈给戴戒指或手链,越来越辛苦。
此时的新郎远远抛弃了不久前那个四处打杂的伙计形象,帅气极了。而新娘呢……好吧,只能说她长得浓眉大眼。放羊的姑娘大多显老相,何况她又在不停地哭。
那些送礼物的女人们,也会一边祝福一边哭个没完,然后挨个儿捧着四个年轻人的面颊亲吻一番。有时候亲额头,有时候亲耳朵,无限爱护一般。
每一个送完礼物的妇人在回席之前,总会有男方的一位妇人走上前,为她披上一条镂空花纹的三角大披巾。
这场赠礼仪式进行的过程中,有个年轻人一直站在电子琴那边弹奏黑走马的音乐。人群中有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大约平时就很熟悉这支舞曲,一听到就忍不住就着音乐跑到圈子中间跳起舞来,还是搭成一对舞伴对跳的,舞姿喜悦、急切,根本无视现场的神圣与庄严,弄得大家不知该往哪边看才好。孩子们跳得有招有式、有板有眼,大家很想发笑,但新人那边正搂搂抱抱哭个不停,又不好笑出声来。
可是从头到尾,都没人想到把这两个孩子哄走,任由他们玩闹。这样的宽容令我惊奇。
到后来,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婴儿也来劲儿了,歪歪扭扭的,走两步退一步,硬蹭到两个跳舞的小孩中间,也就着音乐节奏扭动起来。大家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新郎新娘也忍不住频频往这边瞟。而另一个婴儿,刚能站稳,还不会开步走,当看到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出风头,他急坏了,很想过去凑热闹,却只能摇摇晃晃站在圈子边缘大喊大叫,并且很奇怪为什么父母不过来帮忙。大家笑得更热闹了。
赠礼仪式刚刚结束,黑走马的音乐声量突然热切地转大。年轻的司仪走到草地中央,第一个邀请新娘跳起了黑走马。客人们也三三两两起身跳了起来。
世上几乎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统舞蹈,人人都能通过自己熟知的舞姿满满当当地获取所需的欢乐。当哈萨克族的黑走马孤独地出现在世界上别的角落时,也许是黯然简拙的,但在此刻,它出现在了这里——在最恰当的地点与最恰当的氛围之中,像河流吮纳支流,像河流断开瀑布,像河流汇入海洋——水到渠成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了此刻。于是,就再也没有比它更恰当的舞姿了!人们展开双臂,尽情勃发着身体的鲜活,满场的舞者热烈、深沉。男方家的妇女们走进舞蹈的人群中,为跳舞的女性赠送绸缎手绢。哎!连我和扎克拜妈妈也想去跳了,却苦于没舞伴邀约。妈妈急切又扭捏,我也心里直痒痒,努力地按捺着,肩膀却随着音乐轻轻扭动。
不过这支舞曲只持续了几分钟就结束了。
跳舞的人群还没完全散去,年轻的司仪又站到草地中间大声宣布了一句什么。立刻,斯马胡力这家伙第一个跳了出来,大家便一起喊着他的名字,冲他欢呼。于是那个司仪大喊:“斯马胡力!第一个是斯马胡力!谁来?还有谁来?”很快,人群中又站出一个小伙子,大家再次欢呼,并一起拥上前紧紧围住两个人。我意识到摔跤比赛开始了!没想到婚礼上还有这个节目啊。更令人吃惊的是,没想到我家斯马胡力这么勇敢,这么能出风头!而且对于他的出场,大家反应并不惊奇,肯定是这家伙平时打架打出名气了。
我也挤进人堆拼命喊着他的名字欢呼起来。妈妈挤不进来,也站在外围高兴地大喊不止。现场每一个人都激动不已。
斯马胡力又瘦又高,对手个子不高,却很壮实。两人互相搂住对方,扯紧对方的裤腰,四只脚交叉着紧紧抓地站定。待司仪一声令下,就开始较劲儿。观众们仍然里三重外三重地紧紧围裹着两个小伙子,大喊着两人的名字鼓气助威。围观的圈子小得刚好包住纠缠的两个人,只够两个选手来回转身,若再紧一些,两人就无法施展手脚了。这个圈子随着他俩步伐的移动而来回移动。围那么紧,也没人害怕被推倒误伤什么的。
一开始似乎是斯马胡力占了上风,令对方踉跄不止。可惜我家这个大个子腿太长了,底盘不稳,突然形势急转直下,不知怎么地就被掀翻在地,鼻子都摔破了。我连连叹息,妈妈也很失望的样子。
紧接着,又有另外一个小伙子大喊一声,上前向胜利一方挑战。但他也败北了。
有趣的是,大人们在这边比赛,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另一边也互相搂着腰像模像样地较劲儿。于是又跟刚才揭面纱仪式时的情形一样,害大家不知道该看哪边才好。
第三轮比赛开始之前,大家嚷嚷着要那个司仪参加,于是围观的圈子为他打开一个缺口,他脱了外套走进来。这两个人都很壮实,个头一般高。最后这场比赛最为精彩,双方相持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结果。有人便宣布暂停,两人松了松筋骨,调整了一下站姿和角度,再次展开搏击。哎,真是激烈极了!连我这样对摔跤从不感兴趣的人都看得眼睛也不敢眨,随着围观人群的推挤左摇右晃。每当格斗中的两个人脚步不稳,向旁边人群里跌去时,大家便哄然向后躲闪,随即再次围上前重新聚合成紧密的人墙。我被挟裹其中,头顶上的呼喊声浪潮般一阵比一阵紧急、猛烈。头一个小伙子渐渐后劲儿不足,终于被掀翻在地,最终司仪胜出。比赛结束了,胜出者的奖品是一条漂亮的花毡,司仪的母亲抱着它骄傲地走在人群里。至此,婚礼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对了,哈萨克的摔跤和拳击这两项运动都非常有名,哈萨克运动员常常在世界级比赛上取得名次呢。许多哈萨克家庭都会在最重要的房间里悬挂本民族引以为豪的运动员的照片。崇尚英雄的年代仍不曾过去。
仪式结束后,新娘就不见人影了。而新郎更忙了,一身崭新地跑来跑去,不知又在忙些啥,但是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坐在草地上大力擦皮鞋。此处比冬库尔干燥,加之一时人多,草地全踩破了,泥土翻出来,小路上厚厚的一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