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我在东四住,有一个邻居陆洗素大夫经常来家里,她来的时候其实我还没出生,我出生以后她来得已经不多,可是记得她长得挺好看。
这个记忆大体不错,因为上次回去,见到陆大夫还攀谈一番,虽然现在已经六十岁的人了依然眉目如画,举止活泼。
小陆大夫是祖传的中医,但是“文革”的时候好像中西医结合了,所以她中医西医都能做一些。现在说法,系有系花,校有校花,陆洗素应该是20世纪60年代积水潭医院的院花。
因为小陆大夫长得漂亮,不免有些人做非分之想,但骚扰的并不多,原因是她家里出身不好,那个时候让人颇有漂亮不能当饭吃的感叹。
不过小陆大夫在这上面也不太上心,她更多的是在业务上下功夫,因为这一点,我奶奶对她颇为喜欢。
奶奶说有一次半夜出门,碰上了小陆大夫,冻得双手冰凉,站都有点儿站不住,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抢救病人误了末班车,走着回来的。老太太心好,赶紧拉小陆大夫进家门吃点儿热乎的面片汤。
稍顷小陆大夫缓了过来,又恢复了平时的俏皮活泼。问起来,原来这种忙得误了末班车是当时大夫的常事。
老太太就说你一个女孩子,长的又不错,走夜路多危险啊。
小陆大夫说大妈您放心,我不怕。
那要是有坏人呢?
我们身上带着针呐,有谁不老实一针下去,轻的让他晕,重的五分钟就让他没气儿了。
听奶奶说的神秘,后来我想想却觉得这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招法,就是在肋骨间捅上一针,给那小子来个人工气胸,重的往里一挑,肺泡破了可不一会儿就完?
其实她这是说说,真有事她并不是靠针,中医都会点儿武术、擒拿什么的,小陆医学世家,防身,靠的不是针,但是她到那时候一直没用过。
直到后来真出了一回事。
有一次陆洗素大夫又是半夜回来,都进了胡同了觉得有人在跟她,她快那人也快,她慢那人也慢。
“文革”开始以后,胡同里的灯泡都被砸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多半电力不足黄忽忽的,黑胡同里有人跟着你,别说女的,就男的也会肝颤吧。小陆大夫和奶奶说我当时就打了鼓了,这个人跟得挺紧,离我也就是十来米的样子,我想他是找地方呢。我就走快了,我走得快,一般男的不跑追不上我,可是这个人还是跟的那么紧。
前边是西水车胡同,胡同里头的一条横弄,也就不到两米宽,我们家就在这条横胡同里。小陆大夫一个急转弯就进了西水车。
谁知道刚一转过墙角,当面就迎上来一个人,而且吹了一声口哨!
好人有半夜吹口哨的吗?小陆大夫说坏了,这两个人是前后配合的,眼看前面这个人都快撞到自己身上了,当时也不及细想,她是练过功夫的,动作灵活,照着那人两腿中间就是一个鸡心腿。
萨对武术不太明白,但这鸡心腿动作很简单,就是膝盖悬起来猛地一顶,目标呢?您就自己琢磨吧。
这一腿顶得是结结实实,那人“嗷”的一声,刚弯腰还没等伸手捂呢,陆洗素甩起胳膊来照着他脸上又给了一肘!当时就是满脸花。
小陆大夫比划的时候动作特别,不是单手甩出去,而是两只手先互握,然后再把肘甩出去,她这一门发源好像是茶馆里练的功夫,讲究的都是近身而搏,用膝用肘,手脚反而动得不多。
小陆大夫说我不能不狠点儿啊,他们两个男的……
与此同时,后面那个人也紧跑着跟上来了,转过来看见这架势好像一愣。
这时候小陆大夫的真功夫就出手了。
小陆大夫的真功夫一般人没见过,萨爹见过,后来在工艺美术品商店还指给我看,说你陆姑姑练的就是这种九节鞭。我也见过,有一次上她家玩的时候小陆大夫的九节鞭正好放在桌子的玻璃板上。现在想想是不是去的时候人家刚练完了回来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九节鞭很多人认为是九根鞭串起来的,其实这可能是武侠小说的误导,九节鞭是说它的节多,不是只有九节。小陆大夫用的九节鞭其实就是一串椭圆的铅坨,都不大,前后有环连接,放在桌上好像一堆银色的大个蚕茧,平时她走夜路是藏在袖子里,据说从学会了还从来没出过手,那一次是大姑娘上轿第一回。
但是这种鞭发出去是可以要人命的,小陆大夫取的是那人面门,情急出手,要不是后来有一点儿变故,结果就是重者脑浆进裂,轻者皮开肉绽啊。
就在她出手的一刹那,那人说话了:“洗素……”
电光火石之间小陆大夫反应过来了——不好,是自己人。
鞭子已经出手,收不回来了,怎么办?小陆大夫见不容发愣之间,手腕往上抬了一点。
就这一点,“啪”的一声把那人的帽子打出一丈多远,那人吓得“哎哟”一声,扑通,坐地下了。
这一叫,陆洗素也认出他来了——白所长?!
白所长是东四派出所的老民警,已经退休了,他肯定不是歹徒。
这时候那个吹口哨的也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了——陆姐啊?
嗯,这不是我们胡同的大三儿吗?有名的老实孩子……
这桩公案后来成了胡同里的笑料。事情原来是这样的。那天老白有事回来晚,就看到了同样晚归的小陆大夫,他这个人好心,而且有职业习惯,想小陆大夫一个女孩子,晚上不安全,得,路又不远,都一个胡同,我送送她吧。其实他们家不在这边,所以老白不想和小陆大夫说,他怕那样一说小陆大夫不好意思麻烦他,所以就在后头悄悄跟着。
问题是老白的耳朵聋,他以为自己是“悄悄”地跟着,实际上踢踢踏踏早就让陆洗素大夫听见了,他还以为自己挺隐蔽神不知鬼不觉呢。等到小陆大夫跑起来他还在奇怪——怎么回事?这时候胡同那边就打起来了,他赶紧冲过去——护送嘛,一边喊小陆大夫的名字,意思是给她壮胆。
好,要不是这么一喊,只怕老白那天就交待了。
大三儿是怎么回事?大三儿更冤枉。
他同学里有会吹口哨的,大三儿羡慕,跟人家学了半天老音儿不正,所以回了家也不停地练,到半夜不停。后来他姐姐说你出去练吧,你外甥让你吹的老要把尿。
大三儿一赌气就真出门了在外头练,嘿,这下子还真找着感觉了,走到胡同口,一吹,又响又亮!可没等大三儿得意,胡同那边拐过来一个人,一个鸡心腿一个肘锤就躺下了……
这就是陆洗素大夫。
陆洗素大夫后来是积水潭医院正骨的一把好手,可是好像再没碰到过类似的“骚扰”了,也不知道她后来还练不练九节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