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得到消息,大楼去世了,一直想给他写点儿什么。
大楼处长,是我的老上级也是家中的老朋友,此君本是八路军冀热辽军区最年轻的团长,军中呼为猛将。读书之后从军,从军之后从政,从政之后写书——不是回忆录而是技术专著,娶妻为陆军大尉,生子皆操枪为业,刚正不阿,为总理拍案于“文革”,足智多谋,做大媒硬上弓酬首长,一生皆是传奇。
且记大楼生前几件小事,怀念这位段苏权将军口中的“丘八书生”。
大楼的憋闷事
大楼高兴了爱喝两口,喝完了有时候管不住自己和老婆干仗,情急中喝道:老子当兵的时候你还……大楼太太也是女中豪杰,一口闷回去——你什么你,你当兵早可是土八路。
大楼顿时没话。
大楼太太是1955年授衔的陆军大尉,大楼转地方工作早,没机会肩膀上扛杠杠,一直是心中最憋闷的事情,老婆是“正规军”,自己是“土八路”,这差距没法弥补。
恢复军衔制的时候,听说大楼给老上级打过电话,看看有没有机会补一个什么名誉,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回来又喝多了,不过这次没敢和老婆干仗。
大楼住宾馆
20世纪90年代前期随大楼到南方出差,大楼的级别可以住带空调宾馆,虽然不是今天的Central Heating,但当时依然属于比较少见的享受。然萨不能适应,与大楼住一屋,早上常常伤风,鼻涕眼泪齐流,大楼则浑然未觉。
知道大楼身体好,但萨当时也是机场上晒出来的黑胖子,百思不得其解如何空调也会挑人欺负?走了几个地方,发现大楼睡觉经常换方向,明明酒店把床开好了,他有时候偏偏把枕头换到脚下,调过来睡。
问之,大楼指指正吹冷风的空调,道:“头对风,暖烘烘,脚对风,嗓子疼”——睡觉脑袋冲着风不着凉。原来他是看好空调在哪边再选择怎么睡的。
于是也效仿,果然早上不再流鼻涕。
后来才知道这是八路军行军宿营的老套路,当年国民党说“土八路,瞎胡闹,一身虱子两脚泡”,看来是不了解土八路。土八路善行军,走到哪儿宿营都带着科学的功夫呢。
大楼考外语
改革开放以后,晋升职称要考外语,大楼也不例外。
但是有规定,如果有国家承认的培训证书之类,可以免考。
大楼在外语栏填的是“日语”,培训证书填的是“遗失,有证明人”。
负责的人找大楼核对,心里奇怪,没记得大楼处长说过日语啊。
问:您的日语是在什么时候培训的?哪个单位培训的?
答:1940年,华北抗日军政大学××分校
一番抓狂之后,问:您的日语……具体达到什么水平?相当于今天什么标准?
答:那个时候好像没有统一标准,主要是叫鬼子缴枪,还有审问俘虏什么的,一百多学员里我考第一呢……
问:这个可能不能算数,嗯,您有过实践吗?
答:打炮楼喊话什么的我没干过,都是战士们喊,不过,打完松原部队我给日本俘虏做过动员和阶级教育。
问:嗯,您这个学习谁能给证明?
答:萧克,当时他是我们代理校长。
问:%¥#·#!·!·!·!·
大楼本意可能是开玩笑,但是他这个外语最终却也没有考,人事处给他的结论是:“日语,相当大专程度。”
大楼和日本客人
有一次上面说来了日本客人,那时改革开放初期,什么都缺,有求于他们,让大楼接待一下。
大楼接了任务一点儿磕巴没打,吩咐秘书安排时间,但是——让他们在我的办公室先等十分钟。
第二天日本客人来了,大楼晚了十分钟到,整个接待过程不卑不亢,日本人却毕恭毕敬,鞠躬无数,对大楼客气的不得了。上边主管部门的人跟着一块儿吃饭,受到的礼遇还不如大楼,于是问大楼——你们以前认识?大楼含笑不说话。
后来才知道大楼的办公室没什么特别,就是办公桌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大照片——新华社1943年拍的,题目是“歼灭松原部队的我八路军旅团指挥员合影”,七八个灰布军装的青年八路军军官英姿飒爽,大楼挎着驳克壳就在正中间——他是团长嘛。
大楼说——我是给他个下马威。
到日本以后发现日本人对美国人特别尊敬,心中奇怪——不是美国人扔了俩原子弹吗?别人解释说,日本人的特点是打服了就特别恭敬。
看来大楼不愧是当过八路的,对东边这个国家人的性格,的确够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