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武镇的时候,天气没有转晴。我知道昨天的心情完全与坏天气有关。去车站打听车讯的时候,有一辆面的在门口揽客。我往车内张望,司机见状便说:“大哥,就缺你一个了。”这辆车的终点站是60公里以外的拉加镇。拉加镇上有拉加寺,是我计划中要去看的地方。我跟司机说:“好啊,那你把车开到民政宾馆外面等我吧。”
黄河流过拉加镇,连接两岸的拉加黄河大桥。以前,桥东叫拉加乡,归海南州桥西叫军功乡,归果洛州。三年前,两个乡被撤消,合并为拉加镇,归属果洛州。黄河发源于毗邻果洛州的玉树州,可流到拉加之前,已经去甘肃玛曲拐了一个弯。我在甘南旅行的时候,不曾到过玛曲。在各种玛曲旅游资源的介绍材料中,玛曲被誉为黄河第一弯。我对这样的噱头一向持怀疑态度,那是炒作的需要。在扎陵湖乡,黄河是我胯下的小溪流。我撒泡尿,河水就暴涨。我从没说起过往黄河撒尿这件事,唯恐一旦下游河水泛滥我被认为是肇事者。
拉加寺是一家格鲁派寺庙。历史上的拉加寺规模宏大,可在一场藏汉人民共同的灾难中被摧毁殆尽,不复存在。二十多年前重建的寺庙,背靠山崖,面朝黄河。河滩上林木扶疏,风景宜人。由于海拔已降低到2000多米,在河边散步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心情就像清澈的黄河水一样轻快地流淌,对历史的追忆带来的困惑瞬间被抛诸脑后。
我敲开靠近公路的僧房大门,提出寄放背囊的要求。大门很气派,有漂亮的木雕装饰。应门的是一个胖喇嘛,长得五官端正,笑容感人。他不会说汉语,但明白我比划的意思。他带我穿过干净的院子,来到一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木楞房。他示意我把背囊放在墙角,便拿起热水瓶给我倒茶。我们无言地做着各自的事情,却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跟我去过的那些藏地相比,这里可以算是内地了。房间里有不少我很熟悉的东西,比如桌上的热水瓶,还有墙壁上的挂钟。这多少给传统的僧房带来一些现代的气息。我合拢双掌,放在颌下,表示睡觉的意思。胖喇嘛点点头,他懂我的意思,我在问他是否可以借宿。他背上佛包,歪着头琢磨了半天,憋出两个汉字:“念经。”他怕我不明白,还抬起胳膊指了指山上大经堂的方向。胖喇嘛把我留在了屋里,径自走了。我喝罢茶,也掩门朝山上走去。
由于刚下过雨,地上特别泥泞。重建后的拉加寺规模很小。大经堂门口的靴子凌乱不堪地斜倒在地上,但是数量并不是太多。由于正在集体诵经,我就没进去。院子里一些幼小的喇嘛正在辩经,见到有人关注,格外卖力,巴掌拍得震天响。我难掩些许的失落,草草转了一圈回到僧房,在屋檐下找了块干的地方坐下。在这里,我抬头能望见大经堂,低头能看见国道。我改变了主意。如果有车,我就接着往西宁方向走,走到哪儿算哪儿。拉加距离西宁还有将近四百公里。
我搭车的运气一向很好,可我没有免费搭车的经历可以炫耀。免费搭车几乎成了漂亮美眉的专项,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陪司机没完没了地说话。有时候,她们也会遇到令人不快的骚扰,有些不太老实却又胆怯的司机会趁着换挡的机会似是而非地摸一下漂亮美眉的大腿。这些都是在搭车的时候听司机们告诉我的,他们总是在我的追问下兴奋得像牛犊那样嗷嗷直叫。
我正盘算去留的时候,见到两辆红色的夏利轿车由西往东驶来,车顶上还有出租车的标志。我站起身,正犹豫,夏利已到眼前。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领头的夏利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了下来。司机说他们送客人到拉加,正要回贵德呢。我问他多少钱,司机伸出四个手指:“40块。”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司机看出我的疑虑,哈哈笑了:“别算了,比你坐班车还便宜呢。”我将信将疑,但花40块钱坐出租车跑两百多公里,怎么算都划算。我让司机在路边等着,跑回屋里取行李。我匆忙之间给胖喇嘛留下了所有治感冒拉肚的药。每次旅行我不敢不带药,却从来没派上用场,都馈赠老乡了。刚出镇子司机又搭上了几个乘客,但他们很快就在贵德、同德和泽库的三岔路口下车了。
司机是汉族人,中年,高原驾驶经验丰富。他兴致很高,告诉我他儿子考上了大学,这让他很自豪。他说前两年下岗开出租车觉得特别没面子,现在不同了,出租车司机有了一个前程远大的儿子,谁都不能小觑。他说:“你坐我的车,没别的,就是安全,尽管放心,我还想等儿子工作以后搬去一起住呢。”
坐出租车旅行真是段奇妙的经历。我们像一只羚羊那样轻快地翻过海拔4000多米的克穆达山口,在穿越草原的路段被羊群簇拥着举步维艰,刚从峡谷脱颖而出,就在一望无际的高原屋脊上朝地平线疾驰。司机的伙伴有时候在前面领跑,在苍茫的暮色里,我能看到车顶上那团温暖的橙色灯光。夜色越深,光团越大,以至于我觉得那像是挂在天际不落的太阳。
到贵德后,司机把我拉到了贵德宾馆,只有这里还亮着灯。之前,我请两位司机吃了顿饭。这顿饭花了我16块钱,其实,多吃点,我也乐意。
这一天,我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