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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诺拉·盖伊”爬上四千英尺的高空后,帕森斯上校便钻进弹舱。他的助手、摩门教徒莫里斯·杰布逊上尉用手电筒照着炸弹,他自己则在炸弹尾部小心翼翼地装上炸药引信。差不多半小时过去了,帕森斯才说:“行啦,这就可以啦。”
杰布逊从炸弹上取下一个绿色的插头,换上一个红的,电路便接通,原子弹随时可以投扔了。在后舱,蒂贝茨想睡一觉——他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了——但怎么也睡不着。十五分钟后,他经过三十英尺长的狭窄通道爬回前舱。机尾炮手、头带垒球帽的参谋军士乔治·卡伦拦住了他。“喂,上校,”他问,“咱们今天是去分裂原子吗?”
“兄弟,你猜得差不离。”
蒂贝茨换下副驾驶员。刘易斯离开驾驶舱去吃点东西。他注意到一个黑箱子上有些小绿灯,便问帕森斯这些“是什么玩章儿”。这些绿灯表示炸弹正常,红灯表示出了故障。
疮痍满目的摺钵山在晨曦中渐渐露出海面。蒂贝茨推动节流阀,“依诺拉·盖伊”开始升高。这时是清晨四时五十二分。不到几分钟,飞机便升高到九千英尺,两架护卫机与她汇合。在底下的紧急备用基地硫黄岛上,负责蒂贝茨安全的威廉·乌安纳少校正等候着。蒂贝茨用无线电话通知他说:“伙计,我们正朝目标前进。”
蒂贝茨拿起机内通话装置告诉机组人员各就各位,轰炸完毕才能离开。他说, 一旦日本进入视线,他们的谈话就要录音。“这是为了写历史,所以请你们说话注意。我们携带的是第一颗原子弹。”
机组人员大部分从未听过“原子”这个词。这个词使他们毛骨悚然。
他们的第一目标是日本主要岛屿本州东南沿海的广岛。广岛是日本的第八大城市,该市已有十二万平民疏散到农村,但市内仍有二十四万五千人。这个城市几乎没有被战火所损伤。与德累斯顿的市民一样,广岛市民以为自己的城市可以免遭破坏,尽管广岛是第二总军司令部所在地,又是一个重要的军港。他们希望免遭破坏的原因是幼稚的,甚至是荒谬的:他们有许多亲友在美国;他们的城市象京都那样是个美丽的城市,美国人要把它作为战后的居民区;杜鲁门总统的母亲曾在附近住过等等。两天前,天空飘下了七十二万份传单,警告他们,除非日本立即投降,否则他们的城市与其它城市一样将会被全部毁灭,市民对此也不怎么注意。早晨七时零九分(比提尼安时间早一小时),警报整整响了一分钟。自午夜以来,这是第三次空袭警报,但很少人进防空洞。最后一次警报是美国的气象观察机引起的,这架飞机上画有一幅漫画,画的是一个日本兵在厕所里被冲下去。如果广岛的天气条件好,蒂贝茨也飞这架气象观察机的路线,如果天气不好,就改飞小仓或长崎。
从远处望去,广岛的云层似乎很低。但是,当气象观察机飞抵投弹点时,观察投弹手肯尼思·韦上尉通过瞄准器能清楚地看见广岛。广岛地形平坦,由大田川三角洲的六个细长小岛组成。从三万二千英尺高空向下看,广岛象一只畸形的手的指头。南端,码头伸入漂壳的濑户内海,而三角洲本身的边缘上则有许多小山。
七时二十五分,气象观察机向基地提尼安返航,遇到零星高射炮火,但炮弹都在离它很远的下方爆炸。气象观察机驾驶员克劳德·伊瑟利少校【战后,伊瑟利少校被一些主张“禁止使用原子弹”的团体所利用。他们宣称伊瑟利是粞牲者,是“美国的德莱法斯”。他由于表示自己参与轰炸广岛感到内疚而受到监禁和迫害。许多匆匆忙忙印出来的书籍和文章捏造了许多说法,(其中至少有一个说法系出于伊瑟利本人)说什么,他亲自选定广岛为目标,他被授以杰出飞行十字勋章;他的飞机在广岛穿过原子弹爆炸后的烟云;他指挥了对广岛的轰炸;他参加了轰炸长畸等等。——作者】命令报务员发出如下电报:“低层云,一至十分之三ths,中层云,一至十分之三ths。建议轰炸第一目标。”
“依诺拉·盖伊”刚刚飞到约三万二千英尺的投弹高度。副驾驶刘易斯在飞行记录本上应《纽约时报》记者威廉斯·劳伦斯的请求,写下“诸位,不会太远了”。
蒂贝茨接到伊瑟利的气象情报后,转身对领航员西奥多· (“荷兰人”)范柯克上尉说:“目标广岛”。七时五十分(他们的手表上是八点五十分)这架巨型轰炸机抵达四国岛。越过四国就是本洲和广岛。机组人员急忙穿上防弹衣。雷达和敌友识别装置都关掉。飞机靠自动操纵继续飞行。帕森斯给前舱传话说,绿灯仍然亮着。然后他爬到驾驶舱,从蒂贝茨的肩头探身向前看,看到云块之间有个大空隙。下面是一个地域很大的城市。“这就是目标,你说呢?”蒂贝茨问。“是的,”帕森斯点头答道。
此时是上午八时零九分。“马上就要开始投弹,”蒂贝茨用机内通话装置宣布。 “把护目镜放在前额。计数开始后便戴上,闪光过后才能摘下。”
刘易斯在记录本上又写下:“轰炸目标时将会有一个短暂间歇。”这是执行这次任务过程中唯一在飞行时写下的记录。
运载仪器的飞机“伟大的艺人”放慢速度使自己落在后面一千码。另一架护卫机“91号”则开始盘旋,为拍摄照片调整方位。
“依诺拉·盖伊”的投弹手托马斯·费里比少校俯身把左眼贴在诺尔敦瞄准器上,八字胡子左右翘起。八时十三分三十秒,蒂贝茨说“看你的了。”这架“超级空中堡垒”是自动操纵的飞机,在广岛上空三万一千六百英尺以对地时速二百八十五英里向西飞。费里比的瞄准需要纠正飞行偏差。天空的云块已散开,费里比清晰地认出他已从目标照片上熟悉了的一切——大田川的七条支流,形成六个岛屿。瞄准点相生桥的中心进入瞄准器的十字线上。
“目标找到了,”他说,投弹前四十五秒钟,他通过机内通话装置发出无线电音讯号。机组成员戴上深色护目镜——除两个驾驶员和费里比外,因为费里比带上深色眼镜就无法通过瞄准器观察。
八时十五分十七秒,“依诺拉·盖伊”的弹舱门自动打开。投弹时间是根据费里比馈送进瞄准器的数据用电控制的。他的手指则按在一个电钮上,如果炸弹不能脱落他就往下一按。无线电音突然停止。费里比看见细长的炸弹尾部朝下掉去,接着便翻了个身,弹头朝下向广岛落下。由于减少了九千磅的重量,机身猛然上升。蒂贝茨向右方猛拐,弯度超过一百五十度,然后便按下机头加速。
护卫机“伟大的艺人”的弹舱门也打开了,三个包裹落下。几乎就在同时,三个包裹都成了降落伞。吊在降落伞下面的是象灭火器的圆筒——这是要把数据发射回去的发报机。
蒂贝茨命令大家“一定要把护目镜戴好”。炸弹定在四十三秒后爆炸,到三十五秒时,他也戴上自己的眼镜。
广岛的地面和天空都非常平静,人们与往常一样做着日常的事情。看见那三个降落伞的人以为敌机中弹,机组人员条跳了伞,要不就是在散发什幺传单。有个人想起先前传单在空中闪闪发光的情景,他想,美国人又给我们送好东西来了。
在相生桥(费里比的目标)以北数百码的地方有个名叫下山茂的一等兵。他是新近才入伍的。此时他带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懒洋洋地抬头望着其中一个正在飘落下来的降落伞。他当时正站在兵营外面,兵营是幢大木屋,曾做过仓库。他到广岛才四天,但已经“烦死了”。他想回东京去改他的学生的作业本。突然间,天空闪出一道淡红色的亮光,象宇宙中的闪光灯。
广岛所有时钟从此永远停在八点十五分。
原子弹在离地面六百六十码的高度爆炸,形成一个直径一百一十码的大火球。火球下面的人什么也没有听见,后来他们也无法说出闪光是什么颜色——蓝色、淡红色、红色、暗棕色、黄色、紫色,各人说法不同。
火球发射出来的热只延续几分之一秒,但其热度之高(几乎达摄氏三十万度)使爆心(“零号地区”即直接在爆炸下面的地方)半径一千码内的花岗石都溶化。屋顶上的瓦都软化,从黑色变成橄榄色或棕色。在整个市中心,墙壁上印了无数人影。在万代桥的栏杆和柏油路面上,有十个人在那里永远留下了自己的轮廓。
片刻之后出现一股可怕的冲击波,二英里内所有建筑物,除了少数几幢坚固的、防地震的建筑物外,全部摧毁。费里比几乎命中目标,与原定投下地点仅差三百码多一点。
一等兵下山当时在爆心地区以北五百五十码的地方。他没有直接暴露在闪光之下,不然他早就一命呜呼了。爆炸把他抛进那个谷仓一样的仓库内,再把他送上正在塌下的横梁,五个又长又大的钉子扎进他的背部,使他离地悬空好几英尺。他的眼镜却完整无损。
再向北五百码,中队(连)长狭户尾秀夫大尉刚进办公室,正在脱马靴。房顶塌下压在他身上,并着了火。他想起他在满洲、中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新几内亚作战的七年。没有死在疆场却在这里烧死,多么惨呀:“天皇陛下万岁!”他喊道。当火焰朝他烧过来时,压在他身上的房子残骸物被推开了,他终于挣扎出来.他觉得恶心,抬头一望,天空黄得可怕。举目所见全是平地。一切都没有了,巍峨的广岛城堡和第二总军司令部都不见了。他本能地跌跌撞撞朝大田川的一条支流爬去。河的两岸拥挤着数百名陆军医院的病人和护士,茫然若失,头发已烧掉,皮肤被灼成焦黑。他不禁毛骨悚然。
爆心点另一侧一千码处,温岛品康子太太被埋在她家的酒店的废墟中。她首先想到的是正在外玩耍的四岁女儿生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生手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妈妈,我害怕,”她的孩子说,她们已埋在地下,要死在那里了。她一边说,一边在废墟中乱扒乱抓。她身材很小,只有四英尺六英寸高。她拚命挣扎,好容易才爬到院子里。四周一片瓦砾。她觉得自己多少应该负点责任,“她的”炸弹把邻居的房子也全给毁了。人们穿着褴褛的还在冒烟的衣裳,一声不响毫无表情地四处游荡,象梦游者似的。这好比是鬼魂的游行,是从佛教所说的地狱中招来的。她犹如中了催眠术那样看着人们的行列,直到不知谁碰了她一下。她牵起生子的手,加入众人的行列。在混乱中,她眼前出现了幻影,似乎城市上空仍有无数架飞机在不停地投弹。
在爆心地区以东一千四百码处有个教堂,这是广岛市唯一的天主教堂。德国神父雨果·拉萨尔曾听见飞机响声。他跑到窗前。天空突然一片灰黄——天花板也塌下来了。他夺路逃到街上,身上还淌着血。一片漆黑。整个城市全覆盖着一层尘埃。他与另外一个德国神父一起,开始在瓦砾中搜索教会成员。
在南面六个街口以外,十五岁的山冈美贺子刚步出家门到电话局去上班。她记得出现一下“镁闪光”,然后听见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叫“美贺子!”是她母亲在喊。“我在这儿哪!”她答了话,但不知母亲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她什么也看不见——肯定是瞎了!她听见妈妈在喊“我女儿埋在这里了!”另一个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劝她妈妈赶快逃走,他说大火沿着街烧过来了。美贺子哀求母亲快快逃命,之后便听见奔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快要死了。不料,士兵们把水泥墙推倒,一道光线射进来。美贺子的母亲正大量流血——一块木头穿过了她的手臂。她叫美贺子赶紧逃命。她要留下来救两个还埋在房子底下的亲属。
美贺子好象在地狱世界里走动——从烧焦的尸体旁走过。在一座倒塌的钢筋水泥房子后边,有个孩子被困在歪七扭八的铁栅栏里边,不断在哭泣。她碰见一个熟人,便喊了她一声。
“你是谁呀?”那人问。
“我是美贺子。”
那个朋友睁大眼睛瞪着她。“你的鼻子和眉毛都没有了!”
美贺子摸了摸脸。 原来她的脸已经肿得连鼻子都好象消失了。
在同一地区,有三百五十名女子商业学校的学生当时正在清理一块空地。她们全穿蓝色外衣,没有戴帽子或防火帽。那些好奇地转身去看闪光的姑娘们——将近三百人——立时身死。十二岁的松原美代子本能地用双手捂着脸。待她恢复知觉时,只见一片无法想象的荒凉景象——没有人,没有建筑物,只有一望无际的瓦砾。外衣哪里去了呢?她腰间只残存一条白色布带,而且还在冒火。(凡是穿黑布衣服的人,如果暴露在闪光下,就会首先遭受热灼伤,但是那残酷无情的闪光,碰到白色衣料便反射开去,不会伤人。)她用右手拍打着火苗,发现自己的皮肤摇摇晃晃地吊着,惊恐不已。
那天清晨,富田太太刚生下一个女孩。她和丈夫一起正在为女儿息子高兴。突然,一道强烈的光穿进窗户。富田太太记得,在她失去知觉前,听到过一阵呼呼声。 醒过来时她已躺在地板上。丈夫不知在何处。穿着小红布裙子的小女儿被抛在缝纫机上——活着,但不自然地一声不响。富田太太连忙在自己膨胀的腹部裹上布——接生婆曾告诉她尽量不要动——抱起孩子往街上走。丈夫拚命地在瓦砾中掘另外两个孩子,大女儿还活着,但她的弟弟仍埋在下边,不知在哪里。有人喊了一声,说飞机又来了,一家人赶忙躲进污水潺潺的沟里。
在爆心地区南面不到半英里,广岛大学的主楼完整无损地耸立在废墟中。大楼面对校园的大钟的指针停在八点十五分上,但是,这同那颗曾使这么多钟表停在那个时刻的原子弹无关。几天以前,这个钟象先知似地停在那一灾难性时刻。
在对面红十字医院的木头建造的宿舍里,有两个学护士的学生因病躺在床上。她们两人既没有看见炸弹也没听到爆炸声。她们的第一个异常感是肺好象不能呼吸了。佐藤京子从室内爬出来,上了大街,只见到处尘土飞扬。她听见有人喊“佐藤”(声音很沉闷),她跟着声音找到她朋友,把她从废墟中挖出来。她们俩试图一起穿过公路去医院报告,但是,逃离城市的人流把公路挤得水泄不通。人们一声不吭,光着半个身子,淌着血。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眼泪也没有。这种非现实情景确是可怕。
那天早晨,医院的内科主任重藤文夫大夫始终没有到医院。上班时,他在等无轨电车。等车的人排成一条长龙,他是最后一个。队伍绕过广岛火车站的角,在爆心地点以东二千码。闪光把他前面一群姑娘变成白色,白得几乎看不见。这是个燃烧弹!他趴在人行道上,双手捂着眼睛和耳朵。此时,一块大石板打在他的背上。一柱柱的浓烟遮住了阳光。在黑暗中,他盲目地摸索着找防空洞,还没有等他找到,第二个波浪又冲过来。他怕这是毒气,连忙掏出手绢捂住嘴巴。
一阵微风从东面吹来,渐渐吹散这个地区的浓烟,好象是天亮了。眼前出现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车站前面的建筑物全部倒塌,成为平地,地面上全是半裸身子冒着浓烟的尸体。在无轨电车站等车的人,只有他未受伤。他之所以幸免,是因为他站在最后,车站大楼的角保护了他。他拔腿就往医院跑去,却被一道不可能穿过的跳跃着的火墙挡住去路。他连忙转身往一个开旷地即车站后边的陆军练兵场跑去。他看见几十个未死的人在那里团团打转,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为了减轻烧伤的痛苦,他们张开双臂,臂下长长地吊着一卷卷皮肤。
有个护土向他跑来,认为他必定是医生,因为他拿的是个黑皮包,小胡子还修得平平整整。她哀求他去给一个医生及其妻子治疗,他们正躺在地上。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如果这群绝望的人发现我是个医生,那我怎么办?他无法给所有的人都治疗呀,“你先给我的妻子治治吧,”那个受伤的医生说,他本人正在大量出血。重藤给她注射了一支治休克的樟脑,接着又打了一支止血针。他重新整理了一下那个护士给扎的绷带。之后,她转身给其他伤员治疗,直到药物全部用完为止。到此时,他已无事可做了,便朝山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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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诺拉·盖伊”的机组人员看见在他们底下数英里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针头大小的紫红色光点,并立刻扩大为一个紫色的火球。接着火球又爆发成一群乱舞的火焰,吐出一圈圈的浓烟。从紫色的云雾中升起一根白色烟柱,迅速地上升到一万英尺高空,开了花,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烟云。这个蘑菇烟云,如同沸水一般上下翻滚,继续上升到五万英尺左右的高空。
一阵冲击波冲过来,使“依诺拉·盖伊”机身为之一晃。蒂贝茨以为遭到了高射炮火的射击,连忙喊“防弹农!”帕森斯喊道,这是冲击波,又说,“咱们已脱离险境。”在爆炸前几秒钟,为了看仪表,副驾驶刘易斯摘下护目镜,向后瞧了闪光一眼。费里比被那长长的弹道迷住,竟忘了把护目镜拉下来。他觉得好象是摄影师的镁光灯在他脸上闪了一下似的。蒂贝茨摘下护目镜,仔细瞧了瞧仪表,然后掉转机头飞回广岛去观察效果。
“神圣的摩西,炸成什么样子啦!”机尾炮手卡伦上士向机内通话装置喊了起来。
“我的上帝,”刘易斯说,“我们干了些什幺呀?”他接着在飞行日志中写下“我的上帝”四字。广岛好象已“四分五裂”。
开初,领航员“荷兰人”范柯克目瞪口呆,接着又觉得自豪,最后感到松了一口气,一切总算过去下。机内通话装置里传出欢呼声,这意味着战争结束了。然后,机组人员开始想起地面上的人。
蒂贝茨下令报务员用明码发电报说已经轰炸了第一目标,目测效果良好。帕森斯则用密码发了一个电报:
“结果干脆利落。各方面成功。目测效果大于‘三位一体’(阿拉莫戈多的试验)。投弹后机内情况良好。正返回“教皇统治区”(提尼安)……”
在几英里外,坐在观察机“伟大的艺人”上的科学家正聚精会神看着爆炸记录仪。在拍摄照片的飞机内,圣母大学的物理学家伯纳德·沃尔德曼博士正坐在投弹手的位置上,操纵着他从美国带来的高速电影摄影机。他还来不及在飞机上试试它是否灵验,炸弹投出后他开始计数到四十便开动摄影机。当飞机飞走时,领航员拉塞尔·加肯巴赫上尉也用袖珍照相机拍摄了一系列的照片。
在地面上,在爆心点以南两英里的地方,曾当过新闻摄影记者的木村健一正在陆军的一个马厩外工作。他突然看见左面出现强烈的闪光,立刻盛到全身灼烫。他开始还以为是广岛煤气公司的储气罐爆炸了,他马上就发现储气罐仍完整无损,便本能地觉得一定是投下了一个特种炸弹。他决定到附近的仓库的储藏室去取他的照相机,以便尽快地把照片拍下来。待他爬过马厩的废墟时,炸弹爆炸后产生的那根细长白色的烟柱已变成了粉红色,上端开始膨胀,变得象个蘑菇,而且不断在胀大。
到仓库后,木村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已震碎,储藏室地上全是玻璃碎片,没法下脚。他好容易走了进去,拉开抽屉。倒下的树挡住了仓库外边的路,他便回身来到马厩,以便把原子弹爆炸后的烟云拍成照片——“确实是可怕的景象”。此时,烟云已遮蔽整个天空。在市区西部爆发出来的大火正迅速蔓延开来。他站在一家工厂的屋顶上拍完一卷胶卷【木村在家里冲印了胶卷,虽然曝光过多但仍能使用。沃尔德曼的底片在提尼安的设备良好的照片实验室内加工时却毁了。设备本应在华氏七十度的温度下保存,因为冷气机出了毛病,室内温度过高,使胶卷上的感光乳剂脱落。加肯巴赫上尉用袖珍照相机拍的照片很好。——作者注】。木村自己从原子弹下死里逃生,但却永远没有再见到他的夫人——那天早餐后他把她留在家里。
在爆心点附近的人始终未听到原子弹的爆炸声。随着距离的增加,爆炸声逐渐听得出来,然后便是猛烈的震动。在三英里外听见的响声有如天崩地裂的雷鸣,在四英里外听到的,先是象遥远地方传来的呻吟声,然后是一阵轧轧的隆隆声。在东南十二英里吴港附近,北山忠彦认为是附近的弹药库爆炸了,在离岸数英里的海面上,工人正在打捞沉陷在海底污泥中的一艘载运四人的潜艇“蚊龙”。他们听见一声“雷鸣”。片刻后,他们看见一架 b-29轰炸机从广岛方向飞来。
广岛上空的大气被宇宙力搅动翻腾了整整一刻钟。接着开始落下巨大的雨点。袅袅上升的原子云柱带上去的水蒸汽已足以凝成雨点,粘上放射性尘埃大点大点落下来。这阵神秘可怕、几乎是超自然的“黑雨”使幸存者吓得魂飞魄散。这是不是某种粘在皮肤上会慢慢地杀死他们的毒油呢?雨点打在半裸体的人们身上,留下一条条灰色的痕迹,使许多人苏醒过来,开始意识到广岛已遭到某种不可想象的灾难的袭击。富田太太想方设法要保护出世只有两小时的婴儿,但还是被雨水湿透。自爆炸以来,这孩子就一声没哭过【象奇迹似的,除了那个男蔑子没找到外,富田太太全家都活了下来,后遣症也很少。息子的绰号叫“闪子”(小闪光之意),她长大成人后,健康漂亮——她是当地的网球冠军.富田一家在老家的废墟上重建了家园。——作者注】。
这阵致命的大雨不久变成雾蒙蒙的黄色毛毛雨,向西北扩散。东面火势凶猛的地方几乎滴雨未落。皮肤病专家、广岛市警防团团长松坂义正大夫正试图在混乱中建立某种秩序。他穿起妻子从他的倒塌的办公室里抢出来的警防团制服,不顾伤痛,由儿子扶着,手里举着一面太阳旗,一拐一拐地朝东区警察局走去。这一小队意志坚强的人的出现——后边跟着松坂夫人和三个护士——使群众镇静下来,他们在警局面前建立起急救站——离爆心点一千二百码——灼伤的人立刻在警察局的残墙断壁旁边排起长队。
警察局长田边至六的家离警局不到半英里,已全部毁灭。此时,他正拼命想往局里跑,但路却被爆心地区跑出来的成千上万难民(“他们看上去好象是从血塘里爬出来的”)的人流挡住。待田边赶到警局大楼时,大楼已经起火。他立刻组织了一个水桶灭火队去扑灭邻近的“火塘”。虽然半个大楼已经着火,松坂大夫及其急救队仍坚持继续治疗伤员,并催促他们快到城外避难。
全城,一炉一炉的炭火(家庭主妇正准备做早餐)使瓦砾死灰复燃。爆炸后,一阵旋风卷进爆心地区,其势之大,大树也被连根拔起。这阵风把成千上万星星之火煽成燎原烈火,火焰劈劈啪啪四下乱飞——它简直是怪物打来的火把——把波纹屋顶全部掀掉,好象它们是纸板似的,房子四分五裂,金属桥梁变得歪七扭八。电话线杆一着火使立即爆裂,
在广岛城堡附近,有四个人踉跄地冒着大火抬一幅天皇的巨幅画像在街上行进。画像是这四人从第二军的通讯大楼里抢救出来的,他们准备把它安全地转移到城外。一看见这幅画像,一群群感觉迟钝的难民立刻喊了起来“天皇的像!”灼伤的满身是血的人群立刻向画像致敬或鞠躬行礼,那些无法起身的则双手合十祈祷。当画像被抬过浅野泉邸公园来到河边时,河上刚停泊着一条小船。此时,巨大的松树已经起火,成了巨大的火炬。岸上受伤等待急救的陆军士兵,挣扎着站起来,立正向画像致敬。小船在乱舞的火星中溯江而上,朝安全地带驶去。
总军司令藤井将军在最初几分钟内就被烧死在广岛城堡附近的司令部内,但离爆心地区较近的一等兵下山虽然被屋梁的钉子挂住却还活着,他痛苦地从钉子上挣扎出来,象一头公羊一样,使劲地用脑袋顶撞房顶,血不断流下来,遮住他的视线,但他终于突破。浓厚的烟云在他周围翻滚。他知道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象复仇巨人之手一样,已横扫全城。在河边,他看见几十个伤员疯狂地跳入水中。他们究竟是干什么呢?水面上飘着的红色泡沫是血吗?下山不断对自己说要镇静。对于灾难他并不陌生,在一九二三年的大地震中,在杜立德的空袭中,在四月十三日东京的燃烧弹轰炸中,他都几乎死于非命。他沿江逆风而上,这样可以使他身后的大火不致烧着他。
一匹骑兵的马孤零零地站在路上。它呈紫红色,爆炸把它的皮烧掉了。它摇摇晃晃地跟了他几步,好象在乞求什么。这个凄凉的景象使他呆若木鸡,但又不得不前进(在以后许多年他都还梦见这匹紫红马)。沿岸北上的大概还有五六个陆军士兵,但看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好象很孤单,只考虑自己的生存问题。有些几乎光着身子的市民试图跟上他们,但身后沉闷的大火声越来越大,士兵们加紧了脚步,把市民远远甩在后面。
在上游数英里外,河水齐脖子深,下山过了河。当他继续朝未遭原子弹蹂躏的市郊进发时,有个想法缠住了他——那是一颗原子弹。在死于原子弹轰炸的后果之前,他必须赶回家中去看他的女儿。还在一九四三年,他有个妹夫就告诉他,日本正在研制一颗原子弹。说来也怪,过去几天来在兵营里有许多人谈论原子弹,如果某人一发火,人家就说:“他象原子弹一样。”他从几十个躺在道路两旁被烧得非常可怕的女学生身边走过。皮肤象长带子似的悬挂在她们的脸上、手上和腿上。 她们伸出双手讨水喝。然而,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前方,村民们正将一片一片西瓜敷在活人的伤口上,把烧伤最重的用菜车运到急救站去。
首先传到东京的零星消息只说广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大本营想与第二总军通讯部联系,了解较详细的情况,却联系不上。
木户立刻报告天皇,广岛已被某种秘密武器夷为平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向不可避免的事态屈服,”天皇说。他无法掩饰他的痛苦。“不管朕本人会有什么遭遇,我们都必须尽早结束战争。这个悲剧决不能重演。”但两人都同意,天皇亲自出面采取行动的时刻尚未到来。
在黄昏的余辉中,火势渐渐消退,从远处望去,广岛很平静,象军队在大规模野营。天慢慢黑下来,星光亮得出奇。随着外面的人赶来救援,人们停止了外流。
从这场大灾难中死里逃生的红十字医院的重藤大夫回到了广岛。他来回奔走于各急救站之间,每个站都对他说,水对烧伤的人是有害的。但与此相反,他宣布水能够冲掉内脏因烧伤产生的毒素。他竖起一块牌子,写着,“可以喝水。红十字医院副院长重藤医生启。”
当他深入这个毁掉的城市的市内时,他发现自己被还在冒烟的废墟挡住了去路。虽然看来好象无路可走,有辆带着炭火的卡车却从烟雾下隆隆地开出来,驾驶室里挤满了人。他认出那个驾驶员是一个酿酒商。他栽着救急食品和酒从郊区赶来, 冲过地狱,把东西给顾客送去,却发现他们的酒店全部烧毁。重藤从卡车旁边走过。“这里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有!”司机喊道,“连牲口都没有,还要医生干吗?”重藤被拉上了卡车。
这位医生借了一辆自行车跑完回家的最后一英里路程。事出意外,他遇见一个身上背着孩子的女人,在漆黑的路上徘徊。一看见他,这女人便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原来是他的妻子。为了纪念他,她已在家中的佛坛前点燃一支蜡烛。
城外,每小时都有几百人死去,急救站无能为力。七岁的井浦静子眼看就要死了,但谁也没有听见她哭或者抱怨。她不断要水喝。她母亲不听看护人员的劝阻,不断给她喝。为什么不减轻她死亡的痛苦呢,“爸爸(是个水手,在太平洋的某个岛上)离咱们很远,在一个危险的地方,”静子在幻觉中看见爸爸, 她说,“妈妈,你得活下去。如果咱俩都死丁,爸爸会很孤单的。”她把所有亲朋的名字都说了出来,当她数到她爷爷和奶奶时,她说,“爷爷和奶奶持我真好。”她喊了几声“爸爸,爸爸”就死了。
那天,广岛也许有十万人死于非命,因灼伤、创伤和原子时代的疾病辐射中毒不断死亡的人数也相等【广岛和平纪念馆馆长长冈省吾教授的结论是,死于原子弹的人数至少有二十万人。在经过深入调查研究后,庄野和佐间两医生同意这个数字。殉难者中有二十二人是美国战俘,包括几个女人在内,这是宪兵少尉柳田予备一九七〇年向一家日本报纸透露的,柳田当时是看守美国战俘的。俘虏人数共有二十三人。第二十三人是个青年士兵,被人从瓦砾下拖出来,却被一群愤怒的日本幸存者打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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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下午两点五十八分,“依诺拉·盖伊”在提尼安的北机场着陆。机组人员走出机舱时,数百名官兵一拥而上,把飞机团团围住。斯帕茨将军大步上前,把一枚杰出飞行十字勋章别在蒂贝茨的胸前,蒂贝茨狼狈地把烟斗藏在航空服的袖子里,立正站着。机组人员在军官俱乐部里边喝柠檬水和威士忌酒,边接受询问。有个情报官员问领航员范柯克;准确地说投弹时间是什么时候。他答遭: “八时十五分十七秒”——比原定计划晚十七秒钟。
“为什么你迟了呢?”
大家都笑了。法雷尔将军离开那里,去给格罗夫斯将军发第一份详细报告(早先根据“依诺拉·盖伊”发回的初步报告曾发出一份报告):
“……由于阳光明亮,闪光不如‘三位一体’那样耀眼,首先出现一个火球,几秒钟后变成紫云,火焰翻滚,盘旋而上,闪光是在飞机刚拐弯后观察到的。大家一致认为闪光的亮度极强烈……”
“除最远处的造船所地区外,全市都被一层厚厚的深灰色尘埃覆盖,尘埃后来与云柱汇合。它汹涌狂暴,在尘埃中可见火的闪光。估计这层尘埃的直径最少有三英里。据一观察者说,随着各河域中升起的尘柱缓缓接近市区,全市似乎正在裂开。由于尘埃,不能目测建筑物损坏情况。法官(帕森斯)及其他观察人员觉得,这次打击即使与‘三位一体’比较而言,也是巨大的,可怕的。其后果,日本人可能认为是庞大的陨石造成的。”
在华盛顿,格罗夫斯将军于八月五日午夜过后不久收到初步报告。因为正是午夜,他没有把马歇尔将军叫醒。当晚他睡在办公室,以便随时可以收到更详尽的报告。详尽报告于清晨四时十五分抵达,三个半小时后,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歇尔用保密电话把情况告诉了在长岛的家里的史汀生,这位陆军部长同意把杜鲁门事先准备好的有关这颗炸弹的声明于当天上午向报界发表。
声明说,已在广岛投下一颗革命性的炸弹,该声明把广岛说成是一个重要的陆军基地。“这是一颗原子弹,是对宇宙的基本力的运用。这股连太阳都要从它那里吸取动力的力已被释放到那些在远东发动战争的人的身上。”美国准备把日本的所有工厂、码头和交通线全部摧毁。“七月二十六日之所以要在波茨坦发表最后通牒,其目的在于使日本人民免遭全部毁灭。日本的领导人立即拒绝了那项最后通牒。现在,如果他们仍拒不接受我方条件,他们可以预期,毁灭性的打击将如雨点般从空中打来。地球上从未出现过类似的毁灭。”
杜鲁门正坐着“奥古斯塔号”巡洋舰从波茨坦赶回国。陆军上尉富兰克林·格雷厄姆找到正在后舱食堂吃午饭的总统,呈上史汀生发来的简短电报,该电说, “强力炸弹”在广岛投下,显然成功。杜鲁门抬头对格雷厄姆说:“格雷厄姆上尉,这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然后便沉默不语。不到几分钟,又一封电报来了。电报援引帕森斯的报告说,结果“干脆利落,在各方面都成功”。
杜鲁门没有把第一份电报给别人看。此时他跨步到邻桌贝尔纳斯那里。“是回家的时候了!”他简单说了一句。他拿起一个餐叉,猛向玻璃杯上一击。食堂顿时鸦雀无声,接着他便把这种新式武器的情况告诉水手们。总统起身前往军官舱,后面一群欢呼的士兵一直跟总统走下扶梯。“请坐,诸位,”他对吃惊的军官们说,“我们刚在日本投下一颗威力超过二万吨梯恩梯的炸弹。这是一次压倒一切的胜利。我们赌赢了!”
当同盟通讯社打来电话报告关于杜鲁门发表的声明时,内阁书记官长迫水正在东京的家里,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原子弹”一词使他完全醒过来。他大为震惊,但同时也认识到,这是结束战争的“大好时机”。任何国家都不可能抗住原子弹,将没有必要把打败仗归咎于军方或军火商。他立即给首相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