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除此以外,十几年来您也拍很多广告。广告的制作和拍摄,会不会对您拍片有所贡献?还是觉得会分散您的精力,您本来可以把那资源拿来拍您自己的片子?
侯:拍广告是无意间开始,人家找我拍的。大概是十八年(前),第一部是拍麦斯威尔咖啡,之前这广告蛮成功的一句话,“好东西要与好朋友分享”,孙越代言,他的声音语调很有感染力。我接的这个文案,讲一位燕京大学的教授来到台湾,怀念以前的咖啡——以前他们在燕京校园里面喝咖啡,在宿舍谈论时事。我感觉这有意思,《联合报》有很多历史镜头的老照片,就将它结合在一起。
他们拍广告的,一般不会找我——都是那种文人的(广告类型),因为对他们来讲,那种难拍。后来要我代言麒麟啤酒,我说我绝对不代言,那问我,不然就帮他们拍,我说拍可以啊,可以找吴念真来演。后来有一家威士忌出到一千多万——一千五百万——要我代言我都不肯,他们说你的日本好友北野武也代言啊。我绝对不代言商品。最早有那个credit card,美国的American Express,他们不是付酬劳给我,而是透过广告公司来说:他们拍过很多名人,这摄影师很有名、会从美国来,他们想拍我,当然没有酬劳,但是他们是这样,(我就成为)AE卡的名人。我说我基本上对资本主义有点反感,我直接这样说,很好笑。不然是怎样,他们以为给我一顶皇冠,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白:但是幕后拍广告,跟当个代言人,您觉得在本质上有很大的差别吗?
侯:因为幕后是一个技术,影像技术可以卖,个人形象不可以卖——我为什么要用我这张脸去卖东西?现在的广告片,都是直接的卖,不只台湾,全世界都这样。先前的广告片,有一种人文的味道,那表示台湾有些人还接受这种东西,还有效用。但这种东西已经无效了,现在都直接叫卖的,所以我不拍也拍不来,就是这样。那我先前拍呢,因为我是拍电影的,拍的跟他们不一样,所以想要有某种效果的,才会来找我。
早先我帮一个汽车拍广告,“三菱”他们的概念,车子是家庭的延伸,我说好吧,我帮你们拍。就拍新婚夫妻要结婚、布置家的一种状态,最后是车子在跑,连续三个这部车的jump cut——但我拍车,其实拍得很丑,我根本不会像他们那样拍漂亮车,而且连续跳接——他们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子弄,那位日本的创意总监说太过头了,不需要这样连续。我说车子就像家庭,重复剪车子,感觉车子是有意识的,是活的!他们听不懂,但我很硬啊,他们不能改的,拍出来果然(大卖)!他们新推的车叫Lancer,那个总经理林信义,后来当“经济部长”,跟我一个鞠躬。我说我只提供一个想法,再把这想法发挥出来,主要是你们自己销配的机制,定价、定位什么的做得很好。他说不是,很多妈妈带孩子来,说:“一定要买这个车!”那时候才知道广告渲染力很强。之后又拍了三个,要再拍我就很烦了,因为都同样的东西。后来我就说差不多了,就不去开会。
就换“麒麟”,“日本电通”在台湾的头。那个(负责)人很不错,他们专业,而且很尊重,说可不可以请我演,我说不演;他说可不可以请我拍,我就拍了广告。我为什么会接受,因为他们的构想是探索台湾之美,就是偏僻的、没有人发现的那种地方,我想这个可以,就拍这个。当时有一种氛围,广告片当人文在拍。我找陈明章来配乐,不料那条歌大红,“有缘无缘,大家来作伙,呼干啦,呼干啦”,大街小巷都听得见,变成年度语,而且麒麟啤酒一下冲上来,变成进口啤酒里销售最好的,把台啤吓了一大跳(笑)。
至少不拍片的时候,拍广告这钱可以养我公司。后来就越来越少,因为一直拍些有的没的,我根本懒得理他们;他们也懒得找我,因为我要的钱比他们一般的都高。最近拍法国的那个云南茶,我觉得脚本不错,然后公司太久没拍片了,开销很大,我就说好吧,对我来讲这只是一个礼拜工作的事情。
白:是您第一次到大陆拍广告吗?
侯:算是。在西双版纳,实际拍摄两天,就是要拍有雾的清晨,主要是找场景,要判断。找毕安生(Jacques Picoux)来演,他是在台湾的法国人,在台大教书,最早(拍)李天禄那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我电影的法文字幕都是他翻译。李天禄叫他“毕龟”(台语),因为演布袋戏的一个人驼背叫毕龟。他小我一岁,之前拍Toyota的车子,“锯车”也是找他——他做拼贴画很有名,一双手修长漂亮,就找他来锯车。因为我一个很熟的广告创意朋友阿川(林森川),他只想到锯车,可是不知道怎么弄,叫我来,我说好吧,让我帮你想一想吧。
他们的要求是想给观众看一部锯开来的车子。他们把一部车子切开,就像切西瓜一样,切开给你看。切开车子当然可以,但是那个“说法”到底是什么?跟朱天文正好聊到卡尔维诺的《给下一轮太平盛世的备忘录》(Six Memos for the Next Millennium),其中有一篇卡尔维诺引一个诗人的话说,“深度是隐藏的,藏在哪里?藏在表面”,我就把这句话当作广告语了(笑)。深度是隐藏的,就藏在表面,是文字与文字结构透露出来,跟电影很像,影像之间透露出某种讯息,所以就用这个说法来锯车。
广告已经很久没拍了。后来会接一些公视啦、故宫博物院啦或政府的,但是不多,说穿了还是人文一些的。这次上海世博城市馆部分,台北馆有参加,市政府他们直接来找,因为鸿海郭台铭说他是台北市民,出钱捐了硬体的建筑,里面有360度的银幕,找我做关于台北的3D立体影像,我说好吧,为了台北市民在上海世博不要太漏气,就帮忙。但是很麻烦,非常麻烦,接了台北馆这两个主题,一个是垃圾回收,一个是宽频上网,剪成《台北的一天》。3D立体实拍是很难拍的,连器材的使用都限制很大,而且台湾还没有这种技术,他们新进了一种,还是做不到,结果台湾有一个做了很久土法炼钢的效果反而还好。
最近不是十二月要推出全球联映的《阿凡达》——就是《铁达尼号》的导演James Cameron,那个很厉害,但是他是实拍的,他都不敢太“凸”,因为太凸逼到眼前很难看,尤其是拍人。
白:某些人说,电影的未来就是以拍3D立体为主的,至少所有的大片都是3D的。您觉得不太可能吧?
侯:美国现在都立法,不能太凸,太凸会伤害小孩的眼睛。而且那种看多了,也懒得看,因为不过就是个(新奇)玩意儿。只有在动画,3D动画还比较可能,香港迪士尼乐园里那个3D做得很棒,完全不会让人不舒服。但是香港机场航空中心什么的戏院那个3D是实拍的,简直难看到不行,又不好看。
那个东西很难,因为违背了我们的眼睛,那是一个假象,而且在艺术性上是很低的,那个形式会破坏艺术性,老实说,不值一提。最主要是美国占优势,他们的3D立体产业一直在扩张,你搞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