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薇写给张道藩
1960年9月6日
蒋碧薇(1899—1978),出生在宜兴一个世代望族的大家庭里。
徐悲鸿(1895—1953),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出身贫寒,十三岁随父辗转于乡村镇里,卖画为生,接济家用。1914年父亲病故。为养家煳口,在宜兴女子学校教习图画。
1917年,十八岁的蒋碧薇与徐悲鸿私奔日本。1919年又一起赴法留学,辗转欧洲,蒋碧薇为徐家生下一儿一女,并与张道藩相识。1926年,蒋碧薇收到张道藩从意大利寄来的求爱信,饱受徐悲鸿冷落的蒋碧薇拒绝了这份感情。张道藩在极度失望中与一位名叫素珊的法国姑娘结了婚。
回国后,徐悲鸿爱上了自己的学生孙多慈,登报宣布与蒋碧薇断绝关系,让蒋碧薇心碎不已。已成为国民党高官的张道藩给蒋碧薇写信抚慰。在1937年的重庆,为躲避轰炸,蒋碧薇搬入张家地下室,此后二十年间,两人信件往来多达两千封。1944年,徐悲鸿再次登报与蒋碧薇断绝关系,并宣布与廖静文结婚。1945年,蒋碧薇与徐悲鸿正式离婚。尽管婚姻各有不幸,但身为国民党中宣部部长的张道藩因官员身份不便离婚,此后蒋碧薇与张道藩作为情侣,共同生活了十年。1960年,张道藩把远在澳洲的妻女接回台湾,蒋碧薇写下这封信,终结了这段爱情长跑。
宗:
我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自从我被悲鸿遗弃以后,如果没有和你这一段爱情,也许我会活不下去。然而在这二十余年缠绵悱恻的生活里,多一半的时间我都在自怨自艾:为什么还要重投情网,自苦苦人?
蒋碧薇与张道藩
但是我现在感到非常满足,不仅由于一切的凄怆、悲酸、矛盾与痛苦等,都已成为过去,而且,我十分感激你给了我那么多温馨甜蜜的回忆。我的一生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我曾享有你热烈深挚、永矢不渝的爱。“海枯石烂,斯爱不泯”,我希望这一段恋情,真能流传下去。
我认为你也应该毫无憾恨,撑过那么些年人前强笑,泪洒心田的日子,上苍毕竟赐予我们这么多的补偿,我们还能不知足吗?二十年前你的愿望和预言,果然全部实现,你曾说:“倘使真有上帝,真有爱神,我想我们今生今世,在未死之前,一定会得到一个有利的时间和环境,来安慰我们的。”“只求我俩能漂流到一座小岛,尽一日之欢,然后双双蹈海而死,死而无憾!”宗,有利的机会与环境十年前就奇迹般地降临了,我们等于再世为人,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晨昏相对,形影不离。在迟年伤暮的时候,却竟绽放了灿烂的爱情花朵。十年,我们尽了三千六百五十日之欢,不顾物议,超然尘俗。我们在小园斗室之中,自有天地,回忆西窗赏月,东篱种花的神仙岁月,我们对此生可以说已了无遗憾。宗,我每每想到我们所处的环境,以及你为了爱我所表现的牺牲精神,你确已使我获得莫大的荣宠和幸福,没有人会怀疑你对我的爱不够挚切,不够忠诚!
四十多年前我们初相见时,大错已经铸成,“恨不相逢未嫁时”,古今中外,有多少宿命论者在这样的爱情悲剧下饮恨终生。然而临到你头上,你便像追求真理般锲而不舍,你和我用不尽的血泪,无穷的痛苦,罔顾一切,甘冒不韪,来使愿望达成,这证实了真诚的人性、尊贵的爱情是具有无比的力量的。现在我们再回顾四十年来的重重劫难,不是可以冁然相向,会心一笑吗?宗,你该晓得我是多么佩服你的果敢和坚毅。
现在好了。亲爱的宗,往事过眼云烟,我们的情缘也将届结束。让我们坚强一点,面对现实,接受命运的安排,在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情爱问题必须告一段落,好在我们已经有了弥足珍贵的果实。——希望你,不必悲哀,无须神伤,你和我都应该感戴上苍,谢谢它对待我们的宽大与仁慈,甜美的回忆尽够厮伴我们度过风烛残年。
欢迎素珊和丽莲的万里归来,祝贺你们乔迁新居,重享天伦之乐。素珊的细心熨帖,将会使你的桑榆晚景,过得舒适安谧,请你平抑心情,恢复宁静。不必再惦念我,就当我已振翅飞去,永不复回。
我将独自一个留在这幢屋子里,这幢曾洋溢着我们欢声、笑语的屋子里,容我将你的躯体关闭在门外,而把你的影子铭刻在心中,我会在那间小小的阳光室里,沐着落日余晖,看时光流转,花开花谢。然后,我会像一粒尘埃,冉冉飘浮,徐徐隐去。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还是坚持那么说:真挚的爱无须形体相连,让我们重新回到纯洁的爱之梦中。宗,我请求你,别再打破我这人生末期的最后愿望,我已经很疲累了,而且我也垂垂老矣!
虔诚地祝福你和素珊,以及可爱的丽莲,恕我不能向你道再见了,不过,最后的一次,让我向你重申由衷的感激!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