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弗兰碰上瓶颈。他像以往一样在清晨五点半醒来,身体渴望来一剂海洛因,而且不只是想想而已。他花了几秒回忆注射工具跑哪儿去了,直到他想起自己正在接受美沙酮治疗,不再注射毒品。尽管身体的瘾头已经靠每天下午服用的替代品安抚,心理层面的瘾头却变得强烈,他的血管饥肠辘辘。他凝视前臂的青色静脉,感觉毛孔都张开了,乞求着针筒的抚慰。
他的脉搏加速一直持续到早上九点,这时他决定做点事。他满头大汗,走到了一家中国人开的杂货店,用前一晚收集纸箱的工钱买了一瓶伏特加和半打啤酒。
就这样,他在早上九点二十分空腹灌下伏特加,喝到喉咙开始像是有把火烧过。他停顿一下,吸口空气,再继续喝,希望酒精尽快发挥作用,让他倒在地上昏睡。哪个比较惨?是毒虫还是酒鬼?什么都比当毒虫好。
当他失去知觉倒在充当床铺的垫子上,瓶底已经朝天。
他睡到吃午饭时间,遇到准备和马努到药庄买毒的莎拉。她靠过来,在他还没刮胡茬的脸颊印下一个吻,在他耳边说今晚有个惊喜要给他。弗兰试着套话,但只换来一句:“晚上就知道了。”
她没对他邋遢的外表、浮肿的双眼、黑眼圈,以及宿醉做任何猜想。或许是出于尊重。或许在这个世上,这样的事是可以被接受的。或许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弗兰按照计划的作息度过一天。吃点麦片果腹、去小巴士那儿,带半打啤酒到公园里坐在每天报到的同一张长凳上。早上喝下的伏特加作用还没消失,他感觉胃部一阵剧烈绞痛。酒精轻柔的低喃,根本掩盖不了海洛因瘾发作时的尖叫声,但至少让他有这个声音能专注。
这时,早上的宿醉、午饭后的美沙酮以及下午的啤酒混在一起,在弗兰的身上产生影响。每一种都呐喊着要占据一小部分的他,夺去他的尊严。这天下午,他写在笔记本上的字句仿佛出自一个站在深渊边缘的人。而他会继续努力熬过新的一天,相信一切如倒吃甘蔗,终将有所回报。
日子会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刻,他从戒毒服务的人口中听到他已经好几天只服用果汁。
但是离那一天还有一大段路……
***
晚上,他跟着奇克和他的同伴收集纸箱。结果有辆警车出现,他们不得不赶紧离开,所以这一晚他们没赚到什么钱。一个人差不多分到八块,弗兰拿到钱以后放进脏兮兮的牛仔裤后口袋。他准备回家,吃点罐头填饱肚子后上床睡觉,祈祷不要跟这天清晨一样醒来,受到戒断症状的折磨。
他根本忘了莎拉说的惊喜。他打开门,看到她站着,仿佛正在等他。她送上和前晚一样的微笑,这时他想起来了。她牵起他的手,要他闭上眼睛,带着他到沙发旁。当他睁开双眼,他的面前出现一台差不多有二十年历史的电视。应该是莎拉出生那年出厂的吧。电视有着仿木的塑料外壳,按钮已经褪色到看不清楚。在这个平面电视的年代,弗兰看到一台破旧的老电视,很受触动。
“这能看吗?”他问。
“当然!用译码器设定过后已经能看了。”
“从那儿弄来的?”
“有人丢掉的,你相信吗?”
“相信。”
“既然你不愿意说说睡前故事,我考虑我们或许该看部电影。”
“我不是不愿意,而是……”
弗兰看见莎拉的表情,安静下来,没把话讲完。
“开玩笑的,弗兰。”
“了解。”
“而且,看看我在同一个垃圾箱找到了什么。”
她让他瞧瞧电视后面。电视用一条钢制粗锁链绑着小桌子。
“这是防止卡洛斯又盘算卖掉电视。”
弗兰原本想说:“谁会买这么老旧的电视?都丢进垃圾箱里了!”但他反而称赞:“真是个聪明的办法。”
他们坐在厨房的凳子上,一起吃掉两个即食罐头,接着愉快地看电视。这种可以放空脑袋的机器,非常适合他们这样的人。他们越是能逃避思考现状越好。这件事让别人去做吧。其他人想什么与他们无关,他们可以省下思考的力气。
他们不知该看什么节目,过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专播旧电影的频道,正好要开始播这一晚的电影。
莎拉起身拿来弗兰睡觉时盖的毯子,盖着蜷曲在沙发上的两人。
他们看的是《日瓦戈医生》。两人都不知道片长,以为就是平常的一个半小时。每个淡出的黑色画面,他们都以为是片尾字幕,但却是过了几个月或几年,故事继续演下去。过了五六次淡出画面,莎拉开始抱怨,说这是欺骗观众,但是弗兰挺喜欢的。他喜欢一边欣赏着一部有关俄罗斯寒冷的电影,一边感觉莎拉依偎在身旁的温热。她在某个时候睡着了,他继续看最后两个淡出画面。当她醒来时,已经播到片尾字幕。
“后来过了多久?”她问。
“二十年。”弗兰回答。
“噢,在我梦里似乎没这么久。真令人难过,弄来电视竟然让自己睡着了。”
“这就是电视的功用。让你省下安眠药。”
莎拉听了他的笑话笑出来,接着两人发现他们正在接吻。弗兰起先吓了一跳,但很快地跟上节奏,她一路吻下他没刮掉胡茬的脖子,舌头在咽喉附近留下细小湿痕。
很快地,弗兰的双手也加入游戏,尝到了卡洛斯赞颂的胸部。那对乳房恍若岩石般紧实坚挺,其他形容词都不足比拟。莎拉把手伸进他的裤裆,以为那里已勃起如直布罗陀半岛,没想到却是一滩烂泥。
弗兰惊慌地看着莎拉逗弄他瘫软的生殖器,试着让它勃起却徒劳无功。多逗弄了几分钟放弃后,弗兰不得不解释。
“海洛因没有壮阳功效。”
“嗯,没关系,”莎拉说,但几乎掩不住她的失落,“我还有一个节目。”
她离开客厅,留下弗兰一个人待在沙发上。一分钟后她回来,两只手各拿一根针筒。
“我请客。”她说,然后递给他一根。
弗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想来一针想得要命,当然,他也想和她上床。一件是他想但是办不到的事,另一件是他办得到但是不应该的事。他望着那两根针筒,迟迟未下决定。
“莎拉,谢谢你,可是我不要。”
“怎么?你想当史上第一个瞧不起来一针的毒虫不成?”
他讨厌那个称呼。毒虫。她的语气流露轻鄙,属于弗兰厌恶而她不能自己而沦落的某个社会阶层。
“我不能,莎拉。别强迫我。”
“为什么不能?难道你妈禁止?”
“莎拉,我在服用美沙酮。我已经一个礼拜没碰毒了。”
莎拉瞠目结舌,仿佛她早该瞧出端倪,却疏忽了。
“那你瘫倒在那儿是怎么一回事?比方说今天早上。是因为服用美沙酮又注射海洛因?”
“我喝挂了。我知道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能帮我别碰海洛因。今天早上我几乎灌下一整瓶伏特加。”
“老天。”她只挤得出这句回答。
“对,老天。还有,谢谢请客。我知道请客背后的意义。”
他们沉默了一分钟。讲清楚这件事后,他们也就没什么可吵的。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莎拉问。
“当然。”
“你能帮我注射吗?”
弗兰吓了一跳。他知道很多情侣会彼此注射,当作是性爱的代替品,可是令他惊吓的是莎拉要求的是一个刚刚说自己正在戒毒的人。这一点也不妥当。
弗兰不吭一声,比她还熟练地拿起了针筒(几年下来经验的累积结果)。他像个外科医生,熟知该拿手术刀切开哪个部位——绑好止血带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一条静脉。她的手臂纤细,一下就看到留下针孔的静脉。他开始注射,在莎拉的注视下推进针筒活塞。弗兰感觉到她那双像发情母猫的眼睛,牢牢地看进他眼里,仿佛一种惩罚,责怪他的不举。接着她的瞳孔放大,身体倒卧在沙发上,仰躺在那儿,一只手及时摆在大腿上。
弗兰要离开客厅时,他听到莎拉说:“弗兰,你有钱吗?今天我口袋空空了。”
弗兰的牛仔裤后口袋里还有收集纸箱赚的八欧元。他的手伸向那里时打住了。
“抱歉。我手头很紧。”
莎拉没回答。她的头放松,沉浸在吸毒后的世界里。
***
埃斯特万帮他们把木头组件搬上他那辆老旧的雷诺汽车。安赫拉没算好车子的空间,最后得卸下两块木板、拆掉一些木头,放到后面和其他组件摆在一起。她带了一个工具箱,里面有一切要在森林里组装小屋的工具:铁锤、手套、延长线插座、金属曲尺,木头黏胶……
戴维要把一大堆材料扛到森林的一处空地。车子避震器生锈,每次驶过坑洞,腿上的木材就跟着弹跳并刺中他。车子不是四轮传动,森林里也没有平坦的柏油路。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有一些木屑刺进戴维的皮肉。
安赫拉先让他们看要拼装堡垒小屋的树木,总共五棵山毛榉,除了中间那棵,都是中型大小。中间的应该是其他小树的父亲,底部布满苔藓,树根粗厚,很容易就能打造通往树冠的最底下几级台阶。安赫拉将树枝交错在一起,好支撑木材,然后将树枝用螺栓固定在地面,增加稳固性。她已事先告诉他们,不会使用任何铁钉或螺丝,以免伤害树木。埃斯特万从车里拿出一小组加满汽油的发电机,好在森林里提供足够的照明,免得工作起来太危险。安赫拉拿出几张平面图,摊开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平面图是用尺和马克笔绘制的,四边有比例与刻度。在这里没有AutoCAD绘图工具查看立体架构,也无法放大检视细节。安赫拉犹如老练的建筑师,指挥他们组装,而他们就像知识不足但是能发挥想象力的工人。
这晚,戴维化身为精通组装和木工的大师。他开始固定安赫拉的梯子,接着把她要的木头搬过去,再用绳索绑好架在树身的梯子;天亮前,他吊着一根树枝,调整安赫拉夜夜打造的木头组件。其实,对于一个曾经把柜架外包给木匠、自己出差五天和住在图卢兹的作家工作的人来说,这是不错的主意。
第一道曙光划破天空,照亮他们最后的收尾工作。三人筋疲力尽,睁着一双睡眼,欣赏着刚刚完成的小屋,虽然不习惯这样长时间的劳动,身体疲累,心情却很欢欣。尽管接下来几天,要忍受肌肉酸疼、碰撞的皮肉疼以及木屑扎肉的疼,但是此刻的情景将长伴他们,提醒他们采取行动并没有那么困难。
离地面两米高处,有个大概六平方米的平台,四周围着栏杆,让小孩抵御想象中的怪兽;两座阶梯和三条打结的绳索,能让勇者攀爬到两座高台上。而一座小树屋在其中一个平台下面,贴着地面,作为一座可以拟定作战计划的总指挥部。
戴维感觉那个童稚的自己苏醒过来,一个从未拥有过这样礼物的孩子,他曾玩过最类似的东西只是马德里公园里的金属攀爬架。在一个都是柏油路的城市,在那儿娱乐地点都经过仔细规划,不可能看到这种东西。树木是市政府的财产,没有人能拿来打造任何东西。城市里的绿地不多,而且需要维护。他想象自己和朋友睡在小屋里,拿着手电筒看恐怖故事集,以及吃软糖吃到肚子疼。刮伤变成他的伪装,对抗一个他不想要的世界,因为他拥有自己的小天地,就在离地面两米高的小小几平方米中,在这里,假想的野兽抓不到他。这是一个抵抗现实世界的庇护所,只有孩子能躲在这里。
戴维瞥了一眼身旁的安赫拉。她双眼疲惫,手臂满是刮痕,一脸满意。一开始,戴维觉得为了一个生日盖这种东西未免太过铺张,但此刻他明白了其中的意义;他从安赫拉的眼神预见隔天托马斯会有多高兴。
“好啦,各位,你们觉得如何?”安赫拉问。
“非常棒。”戴维回答。
埃斯特万没搭腔。他盯着小屋堡垒看,仿佛攻读艺术的学生在博物馆里欣赏一幅画作。
“埃斯特万,你喜欢吗?”安赫拉对着他再问了一遍。
“托马斯能在好多年里好好地享受这个小天地。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东西,可是我的父母手不够巧。真希望有个妈妈为我亲手打造东西。这不只是个漂亮的堡垒,而是一个孩子所能收到最棒的礼物:爸妈花时间打造的心血结晶。”
埃斯特万搭着安赫拉的肩,面对她,继续说下去。
“我预见这座堡垒会熬过岁月的摧残。托马斯会长大,而这座堡垒会继续在这里,等你的孙子到了年纪来这里玩。当他们问爸爸是谁打造了小屋,他会转过头告诉他们:是安赫拉奶奶在爸爸十岁那年替我打造的。然后你的孙子会看着你,届时你不再只是他们眼中那个在孙子来访时烤饼干给他们吃的女人,而是现在的你,好像时间不曾过去。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而我们在这晚盖的东西却会屹立不摇。”
安赫拉伸手环住他宽广的腰,两人拥抱。
戴维突然感到醋意翻腾。他也想到这些话,也想这样告诉她,但是他怕自己闹笑话或是过于感性,才不敢说出来。
他看过像埃斯特万这种擅长利用言语力量的人。他一直想变成这种人,只是真正到了该表达的时刻,他反倒舌头打结,不知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种特殊能力,懂得这类特质。他相信帮人挖掘特质,能磨亮自己这项被其他人特质的光芒盖过的特殊能力。否则他这种小鱼会被大鱼吃掉。
他静静地凝视拥抱着的埃斯特万与安赫拉。一阵冷风穿透他的外套。他试着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天快亮了。
***
弗兰一整晚读着《螺旋之谜》没合眼。留下莎拉在她的世界神游后,他就拿起小说,啃掉了剩下的一百五十页。读完之后,他又花了两个小时重温他最喜欢的几个场景。最后他合上小说,把书本压在额头上,想象书中角色穿透他的毛孔,与他合而为一,陪伴他寻找;于是他决定继续读第二部。
他睡得安稳,天亮的戒断症状不再找上门,当他睁开眼睛,太阳已经高挂,而且棉被里有个惊喜。
他往下看,发现了一顶小帐篷。他已经忘记起床时勃起的感觉好久一段时间了。当他会意过来那是什么,他立刻想起前一晚,很高兴今晚不会再沦落到同样下场。那是他想再重温一次的感觉。他的瘾头进化了也不错:从海洛因到酒精,再从酒精到性爱。
他的性欲回来了。他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他期望能延续到这晚。
一整天他都在想象晚上约会的情景。他愉快地服用美沙酮,吓了小巴士工作人员一大跳。他想和劳尔或玛丽亚聊聊,但他不想上药庄去,生怕自己再度沦陷。等他戒毒之后,他会好好和他们促膝长谈,谢谢他们为他做的一切。这是他开始接受疗程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康复之路是真实的东西,不只是空想。他试着冷静下来,离完全戒除还有一大段路,但他就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一晚,他和奇克坐在卡车的座位上,底下是一堆纸箱,奇克对他说:“弗兰,我看你今晚眉开眼笑的。”
“没错。”
“怎么回事?”
“因为今晚我要创纪录,我要大战一场。”
“你要打炮!是这样说吧!”
他们两个放声大笑,然后击掌。他们开心的叫声在马德里空荡荡的街道回荡。
***
他开心地回到公寓。他买了一些食物想给莎拉一顿丰盛的晚餐。他已经一段时间没和人上床了,想尽可能地延长欢爱的前戏,好好享受一番。他要享受包括晚餐在内的序曲。他甚至买了一些吃的给拉科,以免他打断他们。
他到了厨房,把袋子放在那里。家里似乎没人。客厅空无一人,电视还绑着小桌子。
走廊传来阵阵的呻吟声。他走到卡洛斯房门口。看来他自己不是今晚唯一要享受性爱的人。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见室友满足的粗哑呻吟声,像个飞航管制员指挥:“对,就是这样,继续,现在左边,快一点,对,非常好……”他觉得诧异,格洛丽亚竟然愿意来这里,毕竟她有个舒适的公寓。
他从袋子里拿出要给拉科的晚餐,敲了敲他的房门。起先没人应门。他又敲了第二次。奇怪,拉科怎么会不在。于是他打开门。
拉科坐在椅子上,手臂绑着止血带,牙齿正咬着带子一端。他瞄了弗兰一眼,要他进来并把门关上。
“怎么了?”
“我不想让卡洛斯看到。”
“为什么?”
拉科不喜欢有人看到他注射。
“我们从卡洛斯那里偷了一剂。”他嘴角上扬,告诉弗兰。这是弗兰看到他微笑的少数几次之一。
“疯了嘛!怎么办到的?”
“是莎拉帮我拿到的。”他解释的样子仿佛这是一次学校考试,而这一科之后一定能拿高分;语气是忍不住的兴奋。
“莎拉知道卡洛斯把海洛因藏在哪儿?”
这间公寓里,大家纷纷猜测的一个秘密是:卡洛斯从大家一起买的海洛因里搜刮走的部分藏在哪里。有一次,大家甚至趁他不在,把公寓搜过一遍,想找到东西。
“我也不知道。莎拉拿到一剂,然后她离开前,把给我的另外一剂放在玄关的小桌子上。她肯定是对他耍了什么花招。”
“为什么卡洛斯会给莎拉一剂?”弗兰问。
“他们做了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他已经猜到了。而且他愿意给钱拜托拉科不要说。但是他既然问出口,代表他已经准备好听答案了。
“卡洛斯给她一剂交换上她。她半毛钱都没有,整天都没注射毒品。”
弗兰感到一股椎心之痛。他能体会十个小时没碰毒那种啃噬心理和身体的两种痛苦,能想象戒断二十二个小时过后是什么滋味。他很难过,她竟然屈服于不到六欧元那点少得可怜的量。他很痛苦,她竟然是和卡洛斯,不是和他。他感到心碎,她因为前一晚没从他这儿拿到钱,不得不这么做。他感到受伤,觉得自己在淌血;他决定打断他们,亲眼目睹一切。
他走到卡洛斯房间,打开房门。
卡洛斯悬在莎拉一动也不动的身躯上。他那黝黑的臀部正在她的腿间冲刺,每次前进都伴随一次喘息,还有嘴里逸出似乎痛苦多于快乐的低声呻吟。莎拉仿佛若无其事,躺在那儿盯着窗户看。弗兰不知道她是否正神游物外,或者试着看着别的地方想其他事。她转过头,看见他。那双半闭的眼没有悲伤也不见欢欣。她的目光里没有羞耻或挑衅。瞳孔只有对注定无法逃避的事默然的屈服。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太专注眼前,尽快咬牙撑过去。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只有那么短短一秒,弗兰相信他看到在那个世界的她眼珠转动,而且清楚正在发生的事。于是她感到一点疑惑,一种难堪和羞耻,转过了头,不想继续看他。
卡洛斯迟了一点才发现弗兰闯进来,他暂停一秒,一边喘气一边对他说:“该死,给我滚!连搞女人也不让我安静!”
他打算再啰嗦几句,但停住了。他发现弗兰顶着一张压抑着怒气、濒临爆炸的脸,那眼神似乎恨得想从柜子里拿出猎枪,把所有人打成蜂窝。房间里笼罩着一股惶惶不安的氛围,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连弗兰自己也不知道。
他握着喇叭锁,往后退两步。他饱含怒气的眼神仍紧盯着卡洛斯不放,并撂话。
“卡洛斯,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但是不配由我来做。”
他离开房间,并非常慢地拉上了门,让人想念砰的关门声。
卡洛斯的吼声穿透门板出来。
“弗兰,老兄!我们没必要为这只母狐狸吵架!”
弗兰知道自己还有时间行动,因为卡洛斯不是那种事情做一半的人,他会继续被打断的性爱。不管如何,他可是付出两剂的代价。
千刀万剐狗娘养的儿子,弗兰想。那家伙明知道自己染上了艾滋病,还没戴套子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