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终于签约的那天,我们去吃了火锅。
对于这本书稿居然真的会有人接盘,我们都略微有点心虚和侥幸,过气的主持人、跨界的新人、奇怪的文笔、冷僻的题材……他们就不怕卖不动?
合同里约定了会印刷两万册,每册我挣三块五,不论卖不卖得出去,我都可以拿到这笔钱。
对于出版行业月月比我这个棒槌更懵懂,听闻就算书卖不动出版社也不会逼着我自掏腰包把书全买了,她表示很欣慰。
欢时当有酒,那顿饭月月喝得比我多,喝多了也没忘抢单,书稿预付款还没到,还是她结的账。
和惯常一样,谢字我没说。
我高兴,她比我还高兴,她是那么兴高采烈,回程的路上一直在哼歌,仿佛成功出书的是她而不是我。
人活半世,真心替你高兴的朋友又能有几个呢?
于是那些辞行的话,也就难以开口说。
晚春了,该离开了,先回济南,再回到我樱花未谢桃花正娇的南方,去看看书中提及的那些老朋友,再去水云间散散步,料峭的山风里泡一泡野温泉,抓把干净的细沙搓洗一下外壳,梳理一下鬃毛。
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种并非撤退的离开,让人心安。
可我该如何开口去说这声再见。
悄悄收拾好的行囊靠在墙角,大酸菜跳上餐台,和往常一样蜷缩在一角。
傻喵,起开一点好不好,让我把餐台擦干净,烟油茶痕汗渍,还真挺难擦的,我惯常安置胳膊的地方已见包浆。
想写一张字条来着,压在杯子下面,写了又撕了,枉我打了几十万字的书稿,却组织不好几句道别的语言。
我寄宿月月家的最后一夜,餐台旁坐了很久,这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后来在很多地方写过书稿或改过书稿,济南山师东路、吴根越角江南水乡、中亚碎叶古城、南极洲的冰原、北冰洋的船上、滇西北的小客栈、厦门海边的小村庄……
不论何处何方何地开笔,我总能找到伏在那张餐台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好似一条结实宽阔的跑道,起飞或降落,总让人心安。
我想趴一会儿来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天亮时我从餐台上醒来,肩上多了条毛毯,面前是面包片和煎鸡蛋。
月月刷着牙,坐在我面前。
她问:里几捡德磕?
我白她一眼:你给我好好说话!
她把牙刷拔出来,脚丫子轻踹一下我的行囊,睡眼惺忪地问:你几点的车?
我们坐了一会儿,她说,饭用不用热热?
她说,不用的话我就再去睡一会儿了。
然后嗒嗒嗒跑了。
出门的时候我摸了摸大酸菜,扭头喊:我走了。
她隔着两道门回了一句:有空联系哈。
像是两个偶遇的普通熟人间的随口寒暄,边说,边点头微笑,擦肩而过。
什么保重啊、加油哦、我送送你吧……她都没有说。
谢谢她的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