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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的西雅图》和我跳舞吧,洛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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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鸿】,2014

有树木清苦味的风,阴雨绵绵的清晨——够了,我彻底他妈的够了,把所有景物描写都给我去掉,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想对一个早晨说一句“操”。

我气急败坏地使劲儿敲着苏鹿的门,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查寝的寝室老师。苏鹿打着哈欠,慢条斯理地走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支饱蘸浓墨的画笔,一路滴滴答答在顾惊云家的地毯上,反正他活该。

“怎么啦?”她慵懒地笑,“大清早上来抄我家。”

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笑有了那种浓睡不消残酒的慵懒,这无疑使我更加愤怒了,这货竟然知道了自己是个女人。

“苏鹿,你知道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好事儿吗?你——”

“喂,不是吧你,你知道我和思瑶打架啦?”她又用力地甩了甩手上的画笔,“昨天你不是挺早就走了吗?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我没说这个。”想到这出戏我也气不打一处来。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简直就像歌乐山精神病医院打架,狂躁症打抑郁症,弱智一边吃馒头,一边拍着手笑。偶尔有一个横着拍手的,被医生拎起来,啪啪地扇几个耳光。

“噢,那你是说顾惊云——”她连头都不回,继续往画纸上涂抹着颜料。

“唉,”我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不知道重点在哪儿呢,顾惊云是有家室的人。”

“他俩又没结婚嘛,没结婚之前人都是自由的,怎么说的我好像破坏了人家家庭——”

“你这么觉得,人家徐庆春可不这么觉得,他俩都住在一起一年多了,成天老公老公地叫着,据说好像都见了父母,再说你看徐庆春那性格,我估计这事儿要抖出去,徐庆春不闹得天崩地裂肯定不罢休。”提到这个我就心凉下来,她怎么总是往火坑里走,还蹦蹦跳跳的。原本就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凯莱社区学院又要添一出传奇了。

“你说她怎么就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呢,”苏鹿握着画笔,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他俩已经一点也不喜欢对方了,不仅是不喜欢简直是恨,干吗要勉强自己和一个人在一起呢?”

“对了,”我忽然又气不打一处来了,“徐欣在满世界地找你,刚才都闹到你家来了,幸好我在门口把他堵回去了。”

“你让他来。”她大大方方地往画纸上涂着颜色,“把什么话都谈清楚,我现在还真想问问他,在我背后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到底有什么意思,我是真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在思瑶面前说我坏话也就算了,还跟我玩这套——”她转过脸来,愤慨地对我说,“你知不知道那货有多无耻,不仅学校里是个中国人的都听说了,他居然还和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讲,说我和思瑶是同性恋。你知道那些美国人都多爱传八卦吧,整个国际学生办公室的老师全都知道了,今天还有个辅导员来问我,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她气哼哼地抱起地上巨大的瓶装可乐,咕咚咕咚地喝起来。我一下子意识到这只是个16岁的小姑娘。我16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挤在木头的桌子上写作业,南方小城的天气潮湿,晦暗,把木头都泡得发白发软了,好像马上就要裂开似的,趴在桌上偷偷看前座女孩洁白的脖颈,三年里她从来也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和班里的同学暗暗比赛谁带的可乐瓶更大一点,折纸飞机丢老师,那里和这儿一样永远都在下着雨,不过那种雨是温暖的,带着芙蓉花潮湿的,夏日的香气,把长长的日子都流成有着破落倦色的旧红锦。

这儿的雨是漫长的,凶恶的雨。苏鹿是个注定要在这儿长大的女孩儿,本来应该长成那种苍白无趣穿着职业装读报表的大人,但她似乎天生是个会冒险的人。这种不自觉地就要去踩在风口浪尖上的特质对她而言是不自知的,好像是电影里面那些年少危险的洛丽塔。

没错,我是学软件工程的,但总有些东西是“先进”“科技”甚至“和平”都不能给的,那是种乱世的,杀气腾腾的力量,好像是汹涌的江河,一往无前地承载着金戈铁马,承载着枭雄,美人,耀眼的传奇。我没有那种力量,但是苏鹿有,我甘心于做一个平稳的后盾,做一个歌颂者,做一个大水奔流过的堤岸,我不是徐欣那种自不量力的傻×。苏鹿,你就放心地与世界拼杀吧,尽管你最后一定会伤痕累累,但是有我在,你随时可以整装出发,再战江湖。

“你房子的事儿弄得怎么样了。”我不自觉地换了个话题。

“不怎么样。”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个月以后我就得搬进去了,但是找不到室友,顾惊云说我不想搬的话可以不用,拉黑就拉黑他不在乎。但是我总不能这么不地道吧,我这就准备到凯莱去贴广告,然后去图书馆挨个人地问你要不要找房子——”她像讲别人的事情一样朝我开心地一笑,“像不像贴吧里的现房兽?”

“这么丢脸的事儿你也想得出来。”我开始佩服她这种豁出来的劲儿了,虽然她提到顾惊云的时候眼睛里闪过的亮光让我很不爽,“这样吧,”我说,“我正好认识一个女孩儿,在学校宿舍里住得特别惨,什么时候安排你俩见个面,你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就让她搬进去。”窗外的雨稀稀落落地打进来,“找室友这事不能马虎,别再像上次似的——”

“那个是我的问题,”她用力地涂抹着兰汤一样流动的色彩,“我这段时间确实对思瑶关心不够了,她可能觉得,我冷落了她,我要离开她了。”

“你对一个人一直太好,她就觉得是理所当然。”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思瑶那小姑娘就是不懂事,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苏鹿,你最擅长的就是给别人找一大堆借口,这不行,你会被逼到角落里的。

“你看什么呢?”她把手往我眼前挥了一下,我才发现我的眼睛一直落在她的画板上。

“你这幅画叫什么名啊?”她总能给那些浓烈色彩的画取些古怪的名字。

“《昭阳殿》。”她给气色非凡的夕阳勾上了灰紫色的边,“昭阳第一倾城客,不踏金莲不肯来。”

我哑然失笑。她画上画的竟然是赤壁之战的场景。周公瑾临风而立,他面前是残阳茕火,千帆列炬。那些着火的战船影子倒映在水里,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水中绽开的金莲。

“这诗不是讲东昏侯的潘妃吗?这和周瑜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一直自诩为不懂艺术吗?”苏鹿笑起来,“月底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周瑜为了孙策苦守十年江东基业,也是不负当年总角之好——”

“够了够了,你这腐女。”我用左手扶住额头,想着这都是什么世道。怪不得只有她一个人和简意澄说话。

“对了林家鸿,”她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笔放下,“我得请你吃饭,看在室友的份上这回也一定得请。”

“行啊,”我笑了,“我们去吃蒙古烤鹿肉。”

“不吃!”她像我预想中的一样气急败坏了,“苏鹿不吃鹿肉!”

“我就知道你得请我吃螃蟹,派克街的那家我都吃腻了。”我迟疑了一下,“而且徐欣也总在派克街上出没,你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肯定得大战三百回合。”

“哪儿那么巧啊。”她拉着我出门。“整个西雅图那么多人呢,怎么我就非得和他碰上。”

“等下,”我挣脱开她的手,“我回家开车——”

“林家鸿你买车了——”她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拍着手转着圈儿。“你买车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她红色的睡衣在暗沉沉的房间里转成了一袭喷薄欲出的太阳。

“这种事有什么好宣传的。”我无奈地笑笑,“而且听说你买车了,就总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来管你借,撞了车就跑得没影。”

话音刚落,顾惊云就端着一碗粥厚颜无耻地走进来了。“家鸿你也在,”他把那碗粥放在苏鹿的书桌上,特别自然地拍着我的肩。他这种走进苏鹿房间的如履平地的态度更加激怒了我,但我从来不会把对一个人的厌恶表现出来,就算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他顺理成章地搂过苏鹿的肩来,“出去玩儿带我一个好不好?”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我想把桌上热气腾腾的粥扣到他脸上。

你是知道我不会告诉徐庆春,所以就敢在我面前这么明目张胆。对,你放心好了,那种卑鄙的事情我永远干不出来,不过不是为你。是为了苏鹿。

“嗯,好吧。”苏鹿认真地想了想,“那你们快出去,我准备一下就出门,大家一起去西雅图。”

【苏鹿】,2014

自从到了这个小村子,我就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对着雨写出那么一大堆美好的诗篇来。雨顺着顾惊云的车窗污浊地流下来,把整个世界浇筑成一块粗制滥造的铜像。长长的高速公路两旁长满了树,就算你开车开到风驰电掣旁若无人八千里路云和月,身边还是让人咬牙切齿的树。这些该死的棕色绿色就像没有尽头一样,在这种下雨天,它们全都变成海浪,变成海里的怪兽,咆哮着想把你卷走,卷进冰凉的海水。

歪歪扭扭的白色房子躺在公路的下方,那是美国人讳莫如深的地方,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杂乱无章的建筑好像长在荒原上的毒蘑菇。他们说保留地和外面好像两个不同的国家。

西雅图的唐人街和所有的美国城市一样,静静地躺在城市边角的废墟里,钢铁的门后面刷满了“人参”、“鹿茸”,像是八九十年代广东的街头。每次我看到鹿茸这个词都习惯性的抓抓头,好像自己长出了两只角。各地的华人像是死死抓住一条发旧破烂的绳索一样,怎么也放不开这点胡乱拼凑的乡意,每到周末,所有的学生们都开着他们的宝马,奔驰,雷克萨斯,从美国的穷乡僻壤连到这块闪烁跳动的心脏,一排排车灯就是这个庞然大物微弱跳动着的心电图。

滴——滴——滴——

“林家鸿跟上了吧,”我问顾惊云,他正在悠然地往窗外丢一个烟头,顺便把车速开到了八十,窗外荒凉的冷风夹着雨点刷刷地拍到我的脸上。“还没,”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估计是被我们甩掉了,不过他有GPS,不用着急。”

我眼睁睁地看着顾惊云开过了本来应该下的出口,听他字正腔圆地骂了一句操。我靠在座椅背上,微闭起眼睛,跟着车上的音响哼起落花配对配斜阳。我向来不喜欢在别人开车的时候指挥别人怎么开,我记得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在出去玩的时候互相指挥,然后停下车来气急败坏地吵架。

他不停地在西雅图纵横交错的小道上逆行,最后总算看到了巨大的Hong Kong餐厅的牌子。那该算是唐人街的一个标志了吧,晚上会亮起红色的灯来,现在被雨浇灭了所有的光芒,黯淡地立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林家鸿早就把车停在门口了,江琴和一个顾惊云的俄罗斯朋友也跟着来了,那个俄罗斯人叫安东,长了一双严肃沉静的灰色眼睛,把淡金色的头发全都抹到脑后去,总穿着那么一件灰绒的大衣,整个人就像一杯泛着泡沫的咖啡。他每天都是醉醺醺的,总唱着曲调忧郁的歌,就像莫斯科终年落雪的广场上那些拉着琴的艺人。我记得他昨天晚上灌了一大口从华人超市买来的酒,然后一下子冲到厕所去哗啦哗啦地吐起来。顾惊云还笑着问他:“这比伏特加劲儿大吧?”

“我×,你们哪儿浪漫去了?”江琴隔着一大桌的菜朝我挤眉弄眼,“刚才开得那么快,怎么这么久才来。”

“浪漫你姥姥啊,”顾惊云笑着叹了口气,“刚才我又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来。”

“不是你都开几百遍了,”江琴夹了块排骨在嘴里囫囵地吞下去,然后吐出块骨头来,“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了——”

林家鸿就坐在我旁边,推了推眼镜,一副少年老成心事重重的模样,“你怎么啦?”我好奇地拍了拍他肩膀,他掏出手机来,在桌子下面翻出通话记录,就好像那手机是做贼偷来的似的,我忍不住逗他:“你怎么贼眉鼠眼的?”

“有个陌生号码打了好几遍过来,我看着有点眼熟,当时开车没接到。”他指着屏幕上一串数字,“你用你电话打下试试?”

我把那串数字一个一个地按在电话上,直到它变成了个地狱一样的名字。

徐欣。

“操他怎么给你打电话了,”我像扔个炸弹似的把电话扔到包里去,“你认识他吗?”

“算不上认识,”林家鸿眉头锁着摇了摇头,“他是我隔壁班的同学,我都不知道他从哪儿弄到我电话来的。”

“你给他打回去,”我不管不顾地朝林家鸿嚷起来,江琴停止了和俄罗斯人闲聊,抬起眼睛看着我,“你给他打回去,我看看他到底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林家鸿叹了口气,按了通话键,又开了扬声器,电话那边徐欣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来,全桌的人都静了,顾惊云把筷子往盘子里一扔,笑得气定神闲,那是种久经沙场的斗牛士迎战之前漫不经心的笑。

“林哥,”他用的是那种想要套近乎的语气,“林哥你在哪儿玩呢啊?”声音从电话里拍打出来,好像是海浪。

林家鸿看了我一眼,平平淡淡地回过去,“玩儿什么啊,在家写作业。”

电话那头静了十分之一秒,又热络地笑起来,“林哥好学生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活动,还想让你叫我一个——”

“没活动啊我×,”林家鸿自然地抱怨,“我们老师真他妈是凯莱杀手,名不虚传,就一个周末给我们留了三篇essay,我这写得都没灵感了,”他对着电话叹了口气,“你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就先挂了。”电话按掉了,嘟嘟嘟的忙音。

我能感觉到桌上所有能听懂中文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江琴又开始铿铿锵锵地讲,“——那个香港傻×还就真看上玛丽莲了,成天在学校里拿着花儿追着她跑,嚷嚷着非她不娶,不过玛丽莲心气儿可高着呢,她和林梦溪还真不一样,我之前看错她了。”她讲故事很好听,好像是个敲着铁板的说书人。

“刚才那是谁啊?”安东听不懂汉语,就没话找话地指着林家鸿的手机用英语问,“听起来像是我一个朋友。”

林家鸿微笑了一下,“他还真别是你朋友。”我看着他低着头按着手机,把徐欣的号码存成了“SB”,忍不住地笑了,拍着他的肩膀,“存得漂亮,”我说,“真兄弟——”他抬起头来带着笑意地看着我,“我想来想去,也就这个词最能准确地在我脑海里把他的形象带出来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总能回想起来,因为林家鸿的这个动作,好像把我们用一个奇怪的方式彻底地连在一起了,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同舟共济——虽然我真不愿意用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是电视台播的公益广告片。

顾惊云的车里全都是烟头烫过的痕迹,车门上,把手上,满目疮痍。老天保佑,西雅图市内的雨总是比山区里的停得要快些,我想等到我转学,一定转一个城市里的学校。不过美国的学校全都扎根农村建立根据地,全都被扔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一个赛着一个的荒凉,餐馆,超市,什么都没有。真不知道美国哪儿好,全世界的人都往这儿投奔,还总有那么些人来了就不愿意走。

西雅图难得有这么宁静的时刻,夕阳柔和得把光芒覆盖下来,盛着大雨过后昏沉的红色,派克市场两边盛得满满的都是咖啡豆的醇香,大海在市场背后寂静地喧涌着,卖鱼的人身边围了嘈杂的人群,有人捧着花在木板街上慢慢地走,有人用意大利语说着情话,有人弹着吉他唱着海边的潮湿的歌,海风搅杂着甜腥味儿涌了上来,这种时候就是好,面色平淡的人群都美得变成了布景地道的老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讨厌我所在的小村庄,但是我喜欢现在的西雅图。

“喂,”我推推顾惊云,“你知道吗?这儿让我想起我家来。”我让他把车停下来让我看看风景,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给面子地在车上睡着了。

“是吗,”他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我记得你家是在北方啊,也不是沿海的城市。”

“感觉差不多。”我耸耸肩,夕阳太温柔了,总能把哪儿都笼罩成柔情似水的故乡。

“我都不记得我家什么样了,”他低下头点了一根烟,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女孩儿喜欢劝男朋友戒烟,我一直觉得人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可能她们需要用这个来试探一下自己到底有多重要吧,总之,这是挺无聊的一件事。

“我妈一直不让我回国,怕续签的时候签不过,整整四年了。”他仓促地笑了一下,眼里有夕阳的灰烬。“语言课程一直过不了,妈的——”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儿了。我有的时候会想,把我换成他会怎么样,这种想法总让我冷汗直冒。你永远想不到命运会在什么时候和你无理取闹。

“但我记得一件事儿,”他忽然来了兴致,略略地坐起来,“我小的时候,我们城市春天就是没完没了的沙尘暴,满大街都是铺天盖地的灰黄色,整个世界好像发了疯的要和你拼命一样,没人敢出门,我们去上学,回家的时候洗头都能洗出一池的沙子。国旗从旗杆上掉下来了,我们在碎瓦堆里藏猫猫,看见一个仇恨社会的老师在没人的时候一边骂一边狠狠地踩,踩得特兴奋。”他笑了起来,然后揉揉我的头发。这就对了。那种单枪匹马桀骜不驯的枭雄一定都是来自特别荒凉的地方。

然后我看见了徐欣的车停在马路旁边,车牌上闪着破碎的夕阳的光彩。

我确信我知道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种发疯似的,想要迎战的感觉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有人告诉他我们的行踪了,我们这里有泄密者,我估计可能是那个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安东——他刚才不是还说徐欣的声音听起来像他的一个朋友吗。

我明白如果我告诉了顾惊云的话,他会冲出去,然后就站在那儿气定神闲地等着徐欣朝他挥过来拳头,这样他就有理由把徐欣打得头破血流,但是这没意义,除了给凯莱学院永远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增加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这两人之间没完没了的互相报仇。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可能永远也没法搞清楚我想要知道的那些事儿了,比如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那么恨我,到底和多少人说了什么坏话,再比如思瑶。我记得有一次,徐庆春骄傲地告诉我她是怎么指挥顾惊云狠狠地把一个泄漏了她胸围的前男友揍了一顿。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荣耀,不仅不荣耀简直是没种。

车上放着周杰伦的《琴伤》,柴可夫斯基的《船歌》就着从车玻璃上投射下来的昏黄的光芒,更像老电影的背景音乐了,顾惊云居然躺在车座上睡着了,一点也不奇怪,这个白天上课晚上夜夜笙歌的家伙,好像从来没看他怎么睡过觉似的。我轻轻地打开车门,一瞬间海风搅着水红的霞光朝我迎面扑来,凉意和着吵吵嚷嚷包罗万象的气味浸透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好吧,苏鹿,夕阳已经给你布好了景,戏台已经搭好了,你就要粉墨登场了,尽管演的戏古老又庸俗,可是夕阳毕竟是善意的。你总不能辜负了这片柔情似水的霞光。

“你背光的轮廓就像剪影一样,充满着想象任谁都会爱上——”我往前走了两步,顾惊云忘了关窗,周杰伦的声音和着海风一起朝着我摇摇晃晃地飘过来。身边过去了一个金色头发捧着星巴克的姑娘,又过去了一个矮矮的菲律宾老头儿,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应该礼貌点吧,“你好,”不行,太没意思了,“好久不见。”其实也没多久——靠,苏鹿,你怎么像古代的骑士要去和情敌决斗一样。估计一会儿看到他那张脸你就恨不得挥一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