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光再次照在窗边的时候,陈可欣出现了。
她进来的时候,罗鸣正在用一把鬃毛刷刷洗姜艾,硬毛用力地划过姜艾的皮肤,每一下都会带起血痕,甚至被泡发了小块皮肉。姜艾觉得有几万根针在刺自己的身体,她不停地想着家人,想着嘉言,努力让自己不要在剧痛中晕厥过去。
经过再次相处,她确定在罗鸣的眼中女人是不洁的,所以他乐衷于反复清洗她。可是如果她很温顺,得到的待遇会略好一点,但也只能是温顺,如果献媚或者流泪只会适得其反。
她必须要清醒,才能够用最恰当的方式来应对他。
陈可欣的出现,让姜艾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不过两天时间,陈可欣迅速地消瘦下来,瘦得有些脱形,过去温婉的面容透出股清寒如雪的寂寥。她带来了解放姜艾手脚的长镣铐,细细的,材质很软,却无法挣脱。她安静地协助着罗鸣,对姜艾哀求的目光视而不见,对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听而不闻,冷漠得仿佛姜艾不过是罗鸣放在屋里的一个人偶。
姜艾无助地认清,她只能靠自己了。被反复擦洗过的皮肤已经失去了痛觉,姜艾的精神也开始涣散,她硬撑着,趁着陈可欣替她换下缚绳的时间,用她整夜推断出来的罗鸣好像最受用的女生般的甜笑恳求道。
“罗先生,我可以去躺一下吗?起来我会再好好洗干净。”
罗鸣大力地把她脸颊捏到变形,她也只是仰着头,一派纯净无辜的神情,良久,他扫过已经被染成淡红色的水,点了点头。
“可欣,帮她清理一下。”
陈可欣聋哑人般木然地替姜艾换上了纯白的衣服,又取来药替她擦拭磨破的伤口,姜艾偷偷掐了掐她手心,她无动于衷。
整理干净后,罗鸣弯腰把姜艾抱上了床,动作很轻柔,好像情人般呵护备至,可新的血渍从姜艾的皮肤里渗了出来,浸染在雪白的床单上,开出嗜血的花。他挨着她躺下,一面深深地注视着她,一面微笑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她手臂上的血,姜艾的手在身后捏成了拳,才维持住了平静的笑脸,任由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她还好似依赖地环绕着他,紧挨着躺好。
她静静地躺着,浑身的皮肤在空气中愈发刺痛,可她眉头都不敢皱一下,听着身边的人好像睡熟过去的均匀呼吸,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以监视姿态坐着的陈可欣。
而一直好像失去了灵魂的陈可欣此刻居然目光如炬,已经借由椅背和身体制造了一个监控的死角,和她视线一对上,便轻轻地比画起来。
“我知道你懂手语,我能读唇,你先听我说。”
她简单地将对嘉言他们说过的关于陈鸣的往事再叙述了一遍,然后“问”道。
“你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的,对吧?”
姜艾默默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千头万绪。当年医生就曾提到过,衍伸人格的突然出现,一般都和创伤性过往有关,可惜陈鸣一直不肯将旧事说出,他一面硬撑着,一面担心自己情况恶化,才会让病情更加得不到缓解。陈可欣在她真心放软下来的目光中问:
“你还爱不爱我哥?或者,你还能不能再爱他?”
姜艾愣了很久,低下头,悲伤地看了一眼像是睡在她怀里的人,可这样微小的动作,她也痛得差点晕了过去。
她轻轻地、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满目苍凉。
过去,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时间无法重来,她没办法回到十二年前,告诉那个吓怕了的姜艾,该怎么去帮助日趋疯狂的男友。她也没有办法,在经过了十二年的阴影后,在一再经历如此恐怖的伤害后,还爱着已经模糊了最初模样的旧恋人。
她有很多愧疚和心疼想说给沉睡了的陈鸣听,可是她很抱歉,有个傻小子已经不知不觉驻扎在她心里了,在每一次疼痛里,她都加深着对嘉言的想念,又靠着那种想念和期待撑到了现在。
陈可欣苦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
“从我哥到西班牙找到我,后来又跟我和嘉嘉在刚果待了六年,他一直在认真治疗。他已经将近十年没有犯过病了,情绪也一直很稳定,即使是摄入少量的酒精都不再成问题。我以为他应该痊愈了,否则哪怕爸爸病危,我也不会让他回来。回国后,母亲和浩淼对大哥态度恶劣,父亲的病情也很糟糕,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有过短暂发病迹象,而在丽景的时候,他为了救你,主动灌下了烈酒冲上去动手,罗鸣就出现了。”
那大概是陈鸣这一生,第一次主动地期望罗鸣出现,为了能够及时救下陷入困境的姜艾。那一刻,陈可欣心中不是不惊痛的,整整十二年,她都这样清醒地看着她心爱的人在她身边,却想着另一个女人,最后为了这个女人,连自己都可以不要。
所以当罗鸣命令她协助的时候,她纵容了内心的邪恶,直到看到遍体鳞伤的姜艾,她才明白罗鸣真正的可怕。在她多年对人格分裂的研究里,并不是没有次生人格抹杀主人格的先例,所以她只能先对他言听计从来换取信任,把人稳住再说。
“姜小姐,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取得你的谅解,我只是自私地宁可陪他犯罪,也不想让他进精神病院,穿着束手束脚的安全衣,自由、尊严尽失。”可欣的目光里流露着哀愁,“所以,我的上上策,是我们想办法让他清醒,如果不能,我也会设法让许先生他们来救你,只是请你再难熬也坚持几天。”
陈可欣知道自己的请求很不合情理,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她只能祈求。
姜艾有点激动地想说啥,却不敢动,整个躯体都僵住了。
陈可欣摆摆手示意她放松,指了指罗鸣垂在身侧完全放松的手臂。
“他这样是睡熟了的,他也很久没有休息了,没那么容易醒的。你说,我看得懂唇语。”
姜艾避开对住正脸的摄像头,微笑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们一起加油。”
同样的地方,姜艾绝不允许自己跌倒两次!当年她选择了退缩,这一次不能再躲。
陈可欣看着眼睛清澈的姜艾,她的状况那么糟糕,目光却那样坚定,让自罗鸣出现后神经就一直紧绷的可欣都有了可以相依的感觉,瞬间泪流满面。
“谢谢你!谢谢你!”
姜艾比了个噤言的动作,才苦着脸“说”道。
“给我买点止痛药吧,实在太疼了,疼得没法睡,我也需要休息,养精蓄锐打硬仗。”
“我有准备,找到机会就偷偷混进饮食里给你吃,我会再想办法找点甲氧氟烷来。不过他对我也不是完全信任,所以我还不敢多动作,不过我一定尽量让你舒服点。”
两人在目标上达成一致,陈可欣显然轻松了很多,姜艾听着罗鸣越来越均匀的呼吸,抓紧时间询问。
“我们到底在哪里?”
“X市,因为来前不知道杨伊梅会安排我们在哪里落脚,所以我离开前曾经给过许先生暗示,让他从杨伊梅身上找突破口。这是杨伊梅在X市的滨海别墅,我想,她可能计划安排大哥带你去台湾。”
X市?那是嘉言学武待了七八年的大本营呀!现在还有很多师兄弟在,姜艾觉得自己信心足多了。
“嘉言……他怎么样了?”
“我在他的茶里下了两倍的药量,连温先生都三步倒了,他居然一直撑着爬了两层楼,我想他应该能听懂我的暗示,现在有可能已经堵住杨伊梅了。”
“他一定气疯了,杨伊梅现在会很难受!”
姜艾狡黠地笑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依靠着幻想许小白此刻狠虐杨伊梅的画面,来缓解身体的疼痛。
杨伊梅这两天过得焦头烂额,诸事不顺。
她之前花尽手段哄得高雷那老男人开开心心,原本想着一举扳倒姜艾,却只是让她损失了钱财,高雷看起来还欣赏上了姜艾,如果不是她从高雷身上还得到了别的好处,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庞贝》剧组回国后,通过媒体发出了律师函,其实这类官司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可性质太过恶劣,主创尤其是席瓦的粉丝团更是在酒店外拉起了横幅,要为偶像讨个说法,导致丽景的入住率即刻下跌了六成。网络上的事件跟发酵似的,在背后有人刻意煽风点火的情况下,雪球越滚越大,直指丽景“丢脸丢到了国外”,弄得酒店口碑大失,父亲杨雄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在内外交困的时候,杨伊梅格外想念起了蒋超然,其实超然的确是个能力很强的男人,如果这个时候她是夫妻联手,也不至于分身乏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如此一来,杨伊梅就更痛恨姜艾,她知道姜艾已经和那个小白脸在一起了,原本她还能嘲笑姜艾不过找了个空有皮囊的软饭男,结果没想到小白脸看起来年纪轻轻,已经是武行业内小有名气的新秀,关键她试图与席瓦一方做和解的努力,每每只换来一句话:“许师傅点头他们就点头。”
“我去求他们!”杨伊梅一拳狠狠砸在了方向盘上,脖子上的血脉都鼓胀起来,原本妩媚的面孔显得有些狰狞。
同时,随着她这一拳,有鲜红的液体稀里哗啦从上而下把车前窗淋满,杨伊梅尖叫着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已经是第几回了?做spa被拿走的衣服和鞋子,投掷在车上的鸡蛋,塞在大门里的恐吓信,空无一人的房间莫名出现的刀片,显然是影迷的恶作剧。
“别以为这种幼稚的小动作能吓到我,我不怕!不怕!”
杨伊梅歇斯底里地吼着,冲进了电梯,进到顶楼自己的房间,她还有最后一个筹码。
“我本来还想留着等那个疯子把你折磨死,再锦上添花的,姜艾、席瓦,是你们逼我!”
她双颊凹陷,颧骨高耸发亮,米色的香奈儿套装轻飘飘地挂在身上,被溅了几滴红漆,像是鲜红的血泪。她拉开了抽屉,忽然呆住了,然后疯狂地翻找起来。
“信封呢?白信封呢!”
终于在一堆文件的中间翻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杨伊梅尖声笑着,打开了信封,里面的照片哗啦洒了一地。
里面并不是那晚她把姜艾迷晕丢到大床上后,抓拍的照片,以及她与席瓦的视频,而是她自己在酒吧醉后与人激吻,还有车震的图片,杨伊梅看着照片里丑态毕露的自己,抱着头发出了哀号。门外,原本想来找女儿谈谈的杨雄摇摇头,吩咐了秘书“让伊梅去国外休息一阵”就转身走了。
“怎么样?杨小姐,我找的私家侦探拍照水平还不错吧?”
杨伊梅这才发现,屋内的暗角站了几个人,许嘉言穿着融入夜色的黑衣,用衣物堵住了她求救的叫声,脸色阴鸷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杀了她。
他的拳头捏得噼里啪啦响,当着她的面,两下把早早到手的存储卡掰了个稀巴烂,又掏出了她身上所有的通信设备,抓起手指解锁密码后,丢给了温正楠。自嘉言醒来后的这半日是他毕生最难熬的十几个小时,如果再等不到杨伊梅落单的时间,他也不想管会不会打草惊蛇,就是打也要把这个女人打到说出真相为止。
“说!姜艾在哪里?”
杨伊梅咿咿呜呜喊着,嘉言掏出了一把泛着蓝光带血槽和倒钩的利刃,贴在她脸颊上,轻轻地说:“别叫,我保证我一刀下去,一定毁掉你半张脸。”
杨伊梅假装惊恐万分地点点头,被扯掉口中的布条,才戚戚哀哀地恳求:“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
冰凉的刀刃一瞬间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杨小姐,我不是很有耐性的人,下一次,我不会这么客气了。”
“许小白,你冷静一点!”温正楠担心嘉言把事情闹大,最后救回姜艾,却把他自己弄进了监狱,所以权衡再三还是跟过来,同样跟过来的,还有难得始终保持了安静的姜凌汐,她冷笑着,也凑到了杨伊梅的跟前,指甲在她身上划来划去:“不过你这样没用的!咱们干脆把她带走,放倒树林子里面,你把她身上划上几道,再抹点蜂蜜,让蚂蚁咬死她。”
温正楠皱紧了眉头,继续忙着自己手中的事,压低声音明着骂人,其实是在一搭一唱:“在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龙八部呀,阿紫就是这么对马夫人的,万蚁噬心哦。杨贱人,你不用抵赖了,我们已经很确定是你帮陈鸣把我姐搞走的,你最好把我姐的去向交代出来,不然我一定让你尝尝伤口抹蜂蜜的滋味。”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姜凌汐甜甜地笑着,“我和他们不一样,都没成年,出了事连牢都不用坐,所有的坏事我来做就好,只是可惜了你这身好肉。”
姜凌汐那张嫩得掐得出水来的圆脸的确具有欺骗性,她掏出手机翻着自己以前穿着乱七八糟衣服和狐朋狗友的照片,一张张滑给杨伊梅看:“你不就是以为许小白他们不会跟你动真格吗?其实他是敢的,只是犯不着他来做这个事,我有一堆的未成年朋友,你觉得他们对大美女有没有兴趣?”
许嘉言原本是要喝止姜凌汐捣乱的,可是他发现杨伊梅的身体居然慢慢变僵硬了,于是示意小汐继续。
姜凌汐来了劲头,好整以暇地趴在了桌子上,很不要脸地开始抹黑自己的小伙伴:“这个!这个怎么样?虽然丑了点,不过应该会怜香惜玉的。欸,黄毛好,还喜欢画画,没准完了会给你画一幅大裸体,挂家里天天看。要不三子吧,他女朋友多,还爱拍照,要不要给你也照一套艳照门?还有这几个小流子,都不知道进过几次宫了,不差你这一次,没准在直播平台跟你直播一下呢,你立马就成新一代网红,红遍华人圈。”
坦白说,杨伊梅并不怎么相信,许嘉言真的会动手,可是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片子倒是让她发毛了,无知者尤其无畏,她算算安排的进程,觉得除非许嘉言能立马飞到现场,不然只能扑空。
“他们在X市,露华浓C栋2503。”
温正楠恰好也合上了电脑:“我对了所有的定位,X市没错,但应该是在橘岛上,没在市区。”
“杨小姐,你如果把我们捅出去,明天你的车震照一定就会满网爆红。”
许嘉言手刀一砸,杨伊梅软倒在地。
“就这样放过她啦!太不解恨了!”
姜凌汐还想再补上几脚,被许嘉言和温正楠一人拎一只手,半抬着退开。
“先救你姐,杨伊梅以后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许嘉言丢了一管自杨伊梅包里摸出来的口红给姜凌汐,眉头一挑:“送你温师兄的福利。”然后打电话联系X市的朋友去了。
姜凌汐默契地理解了他的意图,抹着红唇就朝温正楠扑了上去,一面扯他的衣服,一面飞快地印下了一个吻,又在衣领、胸口蹭了几个红印,然后眼圈一红,哭着从屋里奔了出去。她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动作把温正楠搞蒙了,木木地感觉着脸颊边残留的湿润触觉,许嘉言联系完朋友,拍了拍温师兄的肩。
“我赶着去救姜艾,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杨伊梅反咬一口,抓进去耽误时间,只能弄成警察都不想管的争风吃醋。进来的监控我会找人破坏掉,师兄你牺牲一下形象,让小汐捉次奸吧,口径如何统一你俩慢慢去串,小汐编故事的能力我信得过的。”
温正楠闻言停止了擦拭口红印的动作,沉着脸问:“真的不报警?”
“我不敢拿姜艾的命冒险,而且我想她如果知道陈鸣所有的事情以后,应该也不希望我报警,不过X市是我学武的地方,有很多帮得上忙的当地朋友,你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