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工业博览会——肥肥公司占了一个很大的地方,正跟香喷喷公司占的地方是面对面。
香喷喷公司还布置了一个露天花园,预备了一些茶点招待参观的人。
肥肥公司也在那边布置了一个露天花园,预备了一些茶点招待参观的人。
小螺和驴皮一到了那里,保不穿帮就把那些男女广告员叫拢来,好好地把他们安排了一下,一会儿指看这个,一会儿指着那个:“喂,你去邀那些参观的人来用茶点。你也去,还有你,你们这几个到处去跟人家攀谈,谈到后来就设法邀请他们来吃点心。其余的就留在这里——仔细听那些客人谈汁么。如果碰见了书呆子,那么你们这几个就分别跟他们谈哲学,谈艺术,谈上帝,看他们谈的是哪一路经,就跟他们谈哪一路经。至于你,还有你,还有你,你们这几个就负责招待太太小姐们:因为你们长得漂亮些,衣裳也入时,并且你们都知道丝袜几个钱一双,香水什么牌子的最好。”
另外还有一批见习广告员,还有助手,还有临时雇来的招待员,也都这么一路一路地分派好了,于是这些男男女女的办事人都预备开始工作。
保不穿帮可又想起了一件事:“哦,不错,来宾里面——总不免还有一种极其轻视女性的先生们:他们对女性可憎恶得很,一提起来就骂,就挖苦,仿佛一切人生的不幸,都是女人们造成似的。对于这种来宾,就该特别小心……”
驴皮先生很懂事的样子插进嘴来:“对于这种来宾——要完全由男子去招待。”
“哼,你聪明!”保不穿帮嚷,“要完全由男子去招待么?——那你非失败不可,先生!要招待那些憎恶女性的来宾,绝对要由女子去干,而且要挑选几位最女性的女子去干,这才能使他们真心喜欢。”
“道学先生呢?”有一个人问,“我们帝国有些先生们——告诫世人勿近女色。还有些老教派中人,都是绝对的禁欲主义者。这些来宾该怎样招待呢?”
“那就该用最妖冶,最爱娇,最会卖俏的女人去招待,”保不穿帮回答得很快,好像是不假思索似的,“并且要招待得小心,因为这种来宾——口味往往是很刁的,胃口也很强。可是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间招待,而要请他到‘雅座’里去单独招待。然而你们要留神:要是发现内中有个把是天阉,那赶紧就换上男子来招待,并目绝对不要提一丁点儿两性间的事。”
这么着就分派得停停当当的了。
可是小螺先生觉得有点为难,他结里结巴地告诉保不穿帮:“您派给我的差使,我——我——先生,您叫我卖嘴,我干不头来。您改派我去干点摸笔杆的事吧。”
保不穿帮正要走开,忽然又停住了,侧过脸来瞧着小螺先生,把眉毛皱了起来:“唉,你们这批著作家真要命!我看你也该学学卖嘴的行当才好。著作!著作!——这有什么好出息!我老实告诉你,著作事业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只有演讲才有价值。”
“唔。”小螺勉强应了一声,咽了一口唾涎。
可是保不穿帮又怕小螺嘴笨误事,他想了一想,说:“以后你该练练你的舌子了。至于今天呢——唔,好吧,你就去弄几首诗,在露天花园里唱唱吧。”
这天小螺就在这里唱了一整天诗。不过他的嗓子不见得十分高明,并且他仿佛还有点点羞臊似的,声凋很不自然。他生怕保不穿帮听了又会骂他,这么一提心吊胆,就更加唱不好了。幸巧保不穿帮很忙,跑来跑去的没工夫去理会他,只是有时候一听见,就狠命瞅他一两眼而已。
一到了晚上,小螺诗人才算交了差。
晚上可有些要精彩的节目,顶吸引来宾的是——磁石太太的歌舞。
保不穿帮早就叫他手下那一批广告员宣传了一顿,还叫小螺马上做首诗来赞美磁石太太。但其实用不着操这许多心:来宾们一听说磁石太太会要来,早就在门口张望了。
“为什么还不来?”有一位来宾等得不耐烦起来。
“大概还在那里陪大粪王吃晚饭哩。”另外一个说。
还有一个爱开玩笑的,就问那个人:“吃的是什么晚饭。——在餐室里吃,还是在卧室里吃?”
“呸!你以为你这句话很幽默,是不是?”又有一个人叱着他。
“我幽默我的,干你屁事!你配来教训我?你是什么东西!”
这两个人正打算要吵嘴,可有一位年老的绅士出来做和事佬。他说,凡是帝国的好臣民,都该爱护那位磁石太太。“我们帝国现在有三宝:一个是大发明家大科学家科光先生,代表‘真’;一个是老圣人,代表‘善’;一个就是磁石太太,代表‘美’。这三宝——我们都该爱护。大粪王跟她吃吃晚饭,也不过是一个爱护之意。你们何必因此怡杠呢?”
这时候有个长头发的青年,手里拎着一个提琴匣子——这就是小螺在路上碰见的那个人——他忿忿不平地叫:“老先生!您说磁石太太代表美,那么您置牛蹄子先生于何地呢?”
那位老先生一看就认得这个青年:“哦,金羽先生!您不认识我么?——我叫做好心眼,是做颜料买卖的。我跟牛蹄子先生最要好,他是我的一个大主顾,他的绘画所以那么高明,那全靠我的颜料,所以我很尊敬他。不过他本人可并不能代表美:我是这么个意思,我并没有忽视这位大艺术家。请金羽先生不要误会。”
“那就算了,”那位长头发的金羽先生平了气,“牛蹄子先生本人不是美,他只是美的创造者,您是这个意思不是,好心眼先生?”
好心眼先生点了点头。
等那位金羽先生一走开,这位好心眼先生可又对旁边的人说:“牛蹄子先生最拿手的是刷颜料。他作品的美,那就是颜料美,所以——要讲得公平一点,那美的创造者其实是我们好心眼颜料公司。”
“就要来了,就要来了,”有一位摄影记者跑了过来,“哈呀,好容易!磁石太太晚上的表演——那真非看不可!”
驴皮先生也钻了进来,大声说:“我倒偏不相信。为什么非看不可?”
“什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么?”那位记者摇摇头,“唉,先生,那你真不配做个金鸭人。磁石太太马上就要出国,要到各国去表演去了。”
“哦!”驴皮先生接嘴,”全世界的人看看我们帝国的艺术!啊,伟大!啊,真伟大!真伟大!”
那位记者轻轻地拍拍他的摄影机匣子:“所以呀!磁石太太这次表演之后,就不再在国内登台了。磁石太太还特别制了一套新装,顶漂亮不过:就为了这次表演才做的,这次表演是临别纪念。以后可就不知道哪年才能看见她的戏哩。”
驴皮搔了搔头皮。他着见许多人都在这里听他俩谈天,于是又问:“这样说起来——那么磁石先生已办好了一个大规模的戏班子了?”
“那当然,资本雄厚得很哩。”
“可是磁石先生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呢?”
“唉,这也要问。磁石太太出国演戏,当然是为了要替帝国争一点光荣,所以就有一个最爱国的人出钱帮助她。”
“啊!”驴皮先生大叫了一声,“这个人真伟大呀!是谁呢?”
“你猜。”
驴皮先生可猜不出。
那位记者就提醒他:“这个人是个工业家,又和善,又慷概。他并不想赚钱,他只是为了帝国才辛辛苦苦去办工厂的。你猜吧,这一位最可敬的老板是……”
“大粪王!”驴皮先生猜到了,“一定是大粪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一定是的,大粪王!”
“的确不错,真聪明。”那位记者连点了好几下头,“当然_除了大粪王,就再也没有仪样热心的人了。他办的事业都不是他个人的事业:他是替我们帝国办事业。 我是帝国的一个臣民,所以我总是买他的货。”
这时候好心眼先生可忍不住要插嘴了:“先生,我问你,肥肥公司那副广告是不是牛蹄子先生画的?”
那位记者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有一个人嚷:“啊呀,真臭!有一股大粪臭——臭不可当!”
于是有好几位太太笑了起来。
肥肥公司的那些广告员都吃了一惊,一看——原来是他们的对头,香喷喷公司的推销课主任,叫做吹不破先生。
吹不破先生又说:“太太们!你们愿意买那些有大粪的布么?”
太太们又笑了。
那位吹不破先生也是个能干角色。有人说他是街上变把戏出身的,又有人说他母亲是一个妓女,他在堂子里当过小厮。可是有一个跟香喷喷公司有关系的报纸上说,他是香喷喷先生的表侄,也是个世家子弟。可是不管怎样,现在他总是金鸭帝国的一个名人了。
他也像包不穿帮一样,替他的公司布置得很周到。他预备了一个茶话会,请鼎鼎大名的剥虾太太来演讲。这时候剥虾太太正到了会场,吹不破先生亲自出来迎接,还有许多太太们也夹在里面。
他听见驴皮他们说的话,顺便来了那么两句,就拥着剥虾太太走进香喷喷花园去了。
肥肥公司的那些广告员都没回嘴,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驴皮先生愣了一会儿,就吧嗒吧嗒去找保不穿帮。
保不穿帮正从鸭斗场走出来,瓶博士在他旁边——一面歪着身子走着,一面动着几个手指在那里谈什么。驴皮先生只听见一句——“……这样就可以节省三角四分五的开支,而这三角四分五要是投到生产部门里去,那就……”
“做什么?”保不穿帮一看驴皮就站住了。
四面的灯光照着驴皮先生那张出汗的脸,好像涂了一层油似的,到处都有人来来往往,嘈杂得很。这里那里还有各色各样的乐队在奏乐。驴皮就不得不提高嗓子报告刚才的事,说得直喘气。
保不穿帮可满不在乎,听完了就轻轻地冷笑一下:“这小鬼!——他竟敢侮辱我们公司!你们为什么不回嘴?”
“他走开了。他接了剥虾太太,还有许多太太。”
“哼!”保不穿帮嘴角不由得往下一撇,“剥虾太太虽然出名,可总不如一个漂亮女戏子那么吸引来宾。他以为他的办法很巧妙哩,哼!”
驴皮看看他,似乎问他该怎么办。他拍拍驴皮的肩膀:“去吧,别耽误工夫,你们也去挖苦挖苦那家公司。还叫小螺写十二首诗去咏咏香喷喷——限他半点钟以内做好。”
瓶博土等驴皮去了之后,就抿紧了嘴,静静地跟保不穿帮走着。可是一会儿又皱着眉叹一声,一会儿又微笑了一下。逗得保不穿帮忍不住要问他:“为什么不开口了?”
“我想到了一件大事。”
保不穿帮等他自己说下去,可等了个空。
“什么人事?”
“唉!”瓶博士叹了一口气,“我们失败了。”
“什么,什么?——我们会失败?”保不穿帮站住,张大了眼睛看着瓶博士,好像瓶博士脸上有什么东西叫他吓住了似的。
瓶博士向旁边跨出一步,以便鞠躬。他行了一个礼,这才慢吞吞地说:“保不穿帮先生,您是替公司服务的,我也是替公司服务的,所以我跟你是同事,不是么?”
“唔,”保不穿帮说,“怎样呢?”
“我们既然都是替公司服务,那么我们处处要为公司的利益打算打算,不是么?”
保不穿帮等了一会,可又没有声音了。
“有话就放开来说呀,我的好博士!”
瓶博士鞠一个躬:“刚才我问您的话,您没有回答,所以我——”
“哦,是的是的!咱们俩都该为公司的利益打算打算。好了,您说吧,咱们公司怎么是失败了?”
“这是这样的。”瓶搏土开始说了起来,“我虽然是专门研究经济学的,可是心理学方面的问题——我也研究过。现在我们是生存在一个商战时代,我们不得不学学商战的战略。我的先生黑龟教授就有一个学说,主张把经济学家训练成商战的参谋,他老先生有许多秘诀,从事商战一定可以取胜。我花了许多本钱才学到了这些秘诀,里面有一条叫做知己知彼,就是说要知道敌情,并且——当然,还要知道自己的——啊。这就要懂得心理学了,不是么?”
“对,对。”这回保不穿帮赶紧回答。
“承您这么肯定回答,我很感激,”瓶博士欠了欠腰,“您一定也研究过广告心理学。我不知道您是不是跟我属于同一个学派。至于我呢,我是黑龟学派,如果您跟我不是同一个学派的话,那么我的主张——您就会觉得——我的意思是说,那样一来,那么您就有您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所以我想,我还是不说的好。”
后来瓶博士看见保不穿帮发了毛,这才发表了他的见解。他认为香喷喷公司一拉上了剥虾太太,可就能拉上了许多生意。
”哈,那你放心,”保不穿帮松了一口气,“来,咱们去看看剥虾太太能有多大号召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