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贵神散。昔支道林谈,善标宗会,而章句或有所遗时为守文者所陋。谢安闻而善之,曰:“此乃九方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骏逸,善学者顾不以记诵为能也。”故谢显道诵史不遗一字。程子以为玩物丧志,亦是此意。
昔戴安道就范宣学,视范所为,范读书亦读书,范钞书亦钞书。唯独好画,范以为无用,不宜劳思于此。戴乃书《南都赋图》,范看毕咨嗟,甚以为有益,始重画,谓看画有益于读书。吾所未解。
刘献之博观众籍,人有从之学者,辄曰:“人之立身,虽百行殊涂,准以四科。要惟德行为首,子若能入孝出悌,忠信仁让,不待出户,天下自知。傥不能然,虽复多闻博识,不过为士龙乞雨,眩惑将来。其于立身之道何益乎?”由是学者高其行义,不敢造门。今见博学之士,以才华耀世,群竞尚之,因是骄纵,竟以恶终。则昔之强记多识,适以助过遂非。虽不足以欺目前,而后世诵其言,或有想见其为人者,又殊可深罪。
刘尹郡为政清整,门无杂宾。时百姓好讼官长,诸郡往往为相举正。刘曰:“夫居下讪上,此弊道也,古之善政,司契而已,岂不以敦本正源,镇静末流乎?君虽不君,下安可以失礼?若此风不革,百姓将往而不反。”遂寝不问。夫官多不法,若置而不问,则留民害。若因讼言以去长吏,则来者不振。尝与一当道言曰:“宜却民言而以他事去之,则法行而堤不裂,始为政体。然又有因是而大与民雠者,可胜叹论。”
王粲好驴鸣,将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送之。”赴客各一作驴鸣。噫!此可为令乎?驴鸣本无可悦耳。王好孙子荆驴鸣,张南渠亦好驴鸣,亦何咄咄异人?戴叔鸾母好驴鸣,叔鸾每作驴鸣以悦之。夫子以是悦母,友以是悦朋,君以是悦臣,皆不可晓。
王汝南少无婚,自求郝普女,父昶以其痴,会无处,任其意,便许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东海,遂为王氏母仪。或问汝南,何以知之?曰:“尝见井上取水,举动容止不失常。未尝忤观,以此知之。”呜呼!今人不知择妇,惟重世系,岂知鸾凤宁有种乎?王公超识至此,其英才挺生,不独有女德云。
《孔氏志怪》曰:“卢充者,范阳人。家西三十里,有崔少府墓。充先冬至一日出家西猎,见一獐,举弓而射,即中之。獐倒而复起,充逐之,不觉远,忽见一里门如府舍,门中一铃下有唱家前,充问此何府也?”答曰:“少府府也。”充曰:“我衣恶,丹阝得见贵人?”即有人提补新衣迎之。充著尽可体,便进见少府,展姓名,洒炙数行。崔曰:“近得尊府君书,为君索小女婚,故相延耳。”即举书示充。充父亡时虽小,然已见父手迹,便戏叹无辞。崔即敕内令女郎庄严,使充就东廊。充至,妇已下车,立席头,其拜,为三日毕,还见崔。崔曰:“君可归矣。女有娠相,生男当以相还,生女当留自养。”敕外严车送客。崔送至门,执手零涕,离别之感,无异生人。复致衣一袭,被褥一副,充便上车,去如电逝,须臾至家。家人相见,悲喜推问,知崔是亡人,而入其墓,追忆懊惋。居四年,三月三日临水戏,忽见一犊车,乍浮乍没,既上岸,充往开车后户,见崔氏女与三岁男儿共载,充见之欣然,欲捉其手,女举手指后车曰:“府君见人,即见少府。”充往问讯,女抱儿还充,又与金碗别,并赠诗曰:“煌煌灵芝质,光丽何猗猗?华艳当时显,嘉异表神奇。含英未及秀,中夏罹霜萎。荣曜长幽灭,世路永无施。不悟阴阳运,哲人忽来仪。会浅离别速,皆由灵与祗。何以赠余亲?金碗可颐儿。爱恩从此别,断绝伤肝脾。”充取儿碗及诗,忽不见二车处。将儿还,四坐谓是鬼魅,佥遥唾之。形如故,问儿谁是汝父,儿径就充怀。众初怪恶,传省其诗,慨然叹死生之玄通也。充诣市卖碗,高举其价,不欲速售,冀有识者,欻有一老婢问充得碗之由,还报其大家,即女姨也。遣视之,果是。谓曰:“我姨姊崔少府女,未嫁而亡。家亲痛之,赠一金碗著棺中,今视卿碗甚似,得碗本末,可得闻不?”充以事对,即诣充家迎儿。儿有崔氏状,又似充貌。姨曰:“我舅甥三月末间产,父曰春B12温也,愿永强也。”即字温休,温休盖幽婚也,其兆先彰矣。儿遂成为令器,历数郡二千石,皆著绩。其后生植,为汉尚书。植子毓,为魏司空,冠盖相承至今也。余尝闻高太史谈,河南有一鬼户,甚奇,窃疑其说。今读孔氏传,若相符云。河南村中有一妇,负娠以疾逝,后二年,其夫至一酒肆,见架上布被,目属久之,盖其妇敛时物也。问曰:“此物奚至?”酒保曰:“有一妇人时以市饼。”曰:“此妇何在?”曰:“薄暮当至。”因窃视之。至夕,其妇果至,怀数饼而去,乃踪迹之,及墓遂隐。次日告亲友,发冢开棺,见尸如故,有一儿坐其旁,举而视之,笑语俱人。因扌归,后成立,生数子,今将四五十丁,乡人称为鬼户。由此观之,宇宙间何所不有,但人不及见耳。
五色,尾有毛,如船柁,小于鸭,性食短狐,在山泽中,无复毒气。故□赋云:“寻邪而逐害。”此鸟盖溪中之敕邪逐害者,故取以为服。陈昭裕《建州图经》曰:“溪于水渚宿,先少,若有敕令然。又其浮游,雄者左,雌者右,群伍皆有式度。”今科中皆服,而揖独尚左,或取义于此。
李文靖所居陋巷,厅事无重门,颓垣败壁,不以屑意。堂前药阑坏,夫人戒守舍者勿葺以试公,公经月终不言。夫人以语公,公笑谓其弟曰:“岂可以此动吾一念哉!”而韩魏公所至,辄起宫室,务求广大庄丽,人亦未尝以是短之。可觇二公所存不同,故规模亦别。
余友汪子苦性急,栉发不顺,即拔发。蒙巾偶引他发,即裂其巾。诸事称是。余尝笑曰:“人七情互用,安得独行多怒?人皆忧其达日何以居位。”余日政尔不达,后果以贫卒。一日读中兴书,见王述性急,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以屐齿辗之,又不得,嗔甚,复取入口中,啮破吐之。王羲之闻而大笑。此与汪子何异?述固急,后遇谢无逸,以事相忤极骂。述正色面壁不动,谢去良久,问左右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后复坐。性急乃尔能容,此固小巫见大巫,不觉自屈。知世复又有善怒者,因书以为诫。
恒冲以将相异宜,才用不同,忖己德量,不及谢安。故解扬州以让安。自谓少经军镇,乃为荆州,闻苻坚自出淮淝,深以根本为虑,遣其随身精兵三千人赴京师。时安已遣诸军,且欲外示闲暇,因令冲军还。冲大惊曰:“谢安乃有庙堂之量,不娴将略,吾量贼必破襄阳而并力淮淝。今大敌果至,方游谈示暇,遣诸不经事年少而实寡弱,天下谁知?吾其左衽矣。”俄闻淝上大捷,渐慨而薨。呜呼!此何足死也?吾方美之。夫让扬任荆,推贤也。遣兵内援,忠国也。知贼所向,审机也。淝水成勋,当共为国喜,反重为己愧,此桓车骑之所以止于车骑也。
王戎子绥,欲取裴遁女。绥既早亡,戎过伤痛,不许人求之,遂致老无敢取者,此亦用情太过也。裴室亦能久留其女,此谊倍笃。后庚亮儿会遭苏峻难,其妇诸葛彪女也,将改适,与亮书及之。亮答曰:“贤女尚小,故其宜也。感念亡儿,若在初没,彪视遁何如哉?”
吕夷简生四子,皆颖异。与夫人语,四儿它日皆显重,不知谁作宰相,吾将验之。一日,四子居外,夫人令小鬟击四宝器,贮茶而往,教令至门,故跌而碎之。三子皆失声,独公著凝然不动。夷简谓夫人曰:“此儿必作相。”元祐中果大拜。夫父母之视子,自言语学识,起居动作,皆可觇验,必待碎器而后见乎?盖人之器量,于成败得丧处最易见,故以此试之。然文靖独先忍碎四宝器,亦见量处。大丈夫以量为先。
彭城元伯楚历典二郡,早丧妻,不肯娶。临终敕子便留葬,无取汝母丧柩。若亡者有知,往来不难。若无知,只为烦耳。此可为超识远迈常情。今仕人在外,幼子弱女虽间关,必载还本土,祗是俗情不割耳。昔有友人为小官,卒于贵州,予劝卜葬于彼,人皆以为不情,不知古有行之者,书此以证吾言之非妄。
王司徒谧与远公书曰:“身年始四十,而衰同耳顺。”远答曰:“古人不爱尺璧而重寸阴,观其所存,似不在年耳。檀越既履顺游性,何羡遐龄”?人称善诱。此与孔子朝闻夕死之语,互相发明。
吉安永丰山中,有地名回龙坑,极为崇峻。文山先生一日奉皇后避乱过此,为元兵所追,走入坑中,兵益近,自度不免,乃祷于山曰:“若赵室尚可延长,此峰当倾,横绝山口,以遏来兵。”山峰遂崩。兵至路迷,遂不能。度山中有毛姓者,族甚众,因留其家,凡二日,始去。村中蛙声甚闹,后问曰:“乱鸣者谁?”曰:“蛙也。”曰:“何用苦闹?”蛙声遂绝。至今此村蛙不鸣。先时毛姓造一床,甚华,但寝其上,则摇动不宁,遂不敢用。适后至,则以奉后,床不复动,亦异事也。毛姓到今犹繁,毛与郭给舍有亲,给舍与余言如此。郭永丰人,名汝霖。
元文敏公元善参议中书日,会朝廷遣蒙古大臣一员使交趾,公副之,将还。国主赍以金,蒙古受之,公固辞。主曰:“彼使臣已受矣,公独何为?”公曰:“彼所以受者,安小国之心。我所以不受者,全大国之体。”主叹服。今使臣册封宗室,或封外国,多用武臣为正,文臣副之。武臣不但受其赠金,反多索焉。文臣则不受,或原于此。其所仪刑者甚远也。
余尝读水心叶公进卷曰:“今俗吏欲抑兼并,破富人以扶贫弱者,意则善矣。此可随时施之于其所治耳,非上之所恃以为治也。夫州县狱讼繁多,终日之力不能胜,大半为富人役耳。是以吏不胜忿,常欲起而诛之。县官不幸而失养民之权,专归于富人,其积非一世也。小民之无田者,假田于富人,得田而无以为耕。借资于富人,岁时有急,求于富人,其甚者,佣作奴婢,归于富人。游手末作,俳优技艺,传食于富人,而又上当官输,杂出无数。吏常有非时之责,无以应上命,常取具于富人。然则富人者,州县之本,上下之所赖也。富人为天子养小民,又供上用。虽厚取赢以自封殖,计其勤劳,亦略相当矣。乃其豪暴过甚,兼取无已者。吏当教戒之,不苛宰相,顾喜软美者乎?”九龄改容居。不宜豫置疾恶于其心,苟欲以立威取名也。夫人主既不能自养小民,而吏先已破坏富人为事,徒使其客主相怨,有不安之心,此非善为治者也。”此论甚得治体。按《周官》十二政,曰安富,曰恤贫,贫者恤,富者安,此圣人之政所以为平,故万物各得其所。
卫灵王死,夫人无子,傅妾有子。一日谓傅妾曰:“孺子养我甚谨,子奉祀而妾事我。吾闻主君之母,不妾事人。今我无子,于礼斥绌之人也,得留幸矣,又烦孺子,我甚惭。愿出居外,以时相见,甚便。”傅妾泣曰:“夫人欲使妾氏受三不祥耶?事君不终,一不祥也;夫人无子而婢妾有子,二不祥也;夫人欲出居外,使婢子反居内,三不祥也。妾闻忠臣事君无懈,孝子养亲患无日也。妾岂敢以少贵之故变妾之节哉?”退而谓其子曰:“吾闻君子奉上下之仪,修先古之礼,顺道也。今夫人难我,将欲居外,使我居内,逆道也。处逆而生,岂若守顺而死。”欲自杀,夫人闻之惧,许留终养。噫!若卫夫人者,可善处子母嫡庶之间者矣。夫子王则母后,礼也。礼无二后,则忌生矣。忌则不终,故秦尊华阳则废芊后,与其废也宁外,故曰善处子母嫡庶之间也。而傅妾则自以为罪,而要之以死,则尤难矣。亦夫人素所处者得其心也。不然,长信宫之行,恐自不免矣。
吾闻德清有女狱山,问之,曰:“有姚恢者,县之千秋乡人,东汉时为清州刺史,时与沈戎为婚姻。县东北有柯田,山水嘉甚,恢谋定居,其女泄之沈氏,为戎所夺。恢愤,赚女归宁,竟囚之苎溪之北山墟间,至死不悔。戒其后三世不得举女。”女狱山,即恢囚女处也。呜呼,异哉!田居,细事也。竟以是而灭天性之恩,世固有若人者。语云:“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为狼,人情大可畏矣。”
昔景公成路寝之台,逢于何遭丧,请于晏子曰:“于何之母死,兆在寝台牖上,愿请合骨。”晏子曰:“嘻,难哉!为子复之不得,将若何?”曰:“小人将左手拥格,右手捆心,立饿枯稿而死,以告四方之士曰:‘于何不能葬其母者也。’”晏子见公,为于何请。景公作色曰:“古之及今,子亦尝闻有葬人主之宫者乎?”曰:“古之人,其宫室节,不侵民居,今夺人之居,广为台榭,使死者畜哀,生者畜忧,不如许之。”公曰诺。于何葬其母,涕氵夷而去。噫!景公晏子,俱盛德事也。难哉!于何又能誓死,得如所请,则尤难矣。余甚疑之。夫人主之宫,死者穴之,世宁有是理乎?但当卜地,官为之改葬,使得合焉。则民得偿地之便,而宫亦无入鬼之凶矣。晏子亦未之思耳。呜呼!若此者,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尝读《后汉书》,见李固既策罢知祸遣三子归。时燮年十三,姊文姬,为赵伯英妻,贤而有智。见二兄归,其知事本,泫然独悲。曰:“李氏灭矣。”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有顷,难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执义先公,有人古之节,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灭在君矣。”成乃将燮乘江东下,入徐州界,令变名姓,为酒家佣,而成卖卜,各为异人,阴相往来。燮受从学,酒家异之,因以女妻燮,燮专精经学十余年,闻梁冀诛而灾青屡见,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当存录大臣冤死者子孙。于是大赦,并求固后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皆不受,遂还乡里追服。姊弟相见,悲感旁人。既有戒燮曰:“先公正直,为汉忠臣,而遇朝廷倾乱。梁冀肆虐,吾令宗祀血食将绝,今弟幸而得济,岂非天耶?宜杜绝众人,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谨从其诲,后王成卒,燮以礼葬之,四节为位祠焉。晋辛宪英,辛田女也,适羊耽。宪英弟敞,为大将军曹爽参军,司马宣王将诛爽,因爽出闭城门,司马鲁芝将爽府兵斩关出城赴爽,来呼敞俱去。敞问宪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天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不得不尔。明皇帝崩,把太傅臂以后事付之,此言犹在朝士之耳。且曹爽与太傅,俱受寄托之任,而独专权势,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此举不过诛爽耳。”敞曰:“然则事就乎?”宪英曰:“得无殆就,爽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敞遂出,宣王果诛爽。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逮钟会为镇西,宪英谓从子羊祐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祐曰:“季母勿多言。”其后会请子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见钟会之出,为吾国忧之,今日难至吾家。”固请国马文王不听。宪英语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则致孝于亲,出则致节于国,在职思其所司,在义思其所立,不遗父母忧患而已。军旅之问,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竟以全。吾于史中见二女才智,有非丈夫所能及者,俱以知全其弟,全其子,可易得哉!因录以传,孰谓生女不关门户哉?
汝南周翁仲妇产一女,会屠者妻产一男,翁仲妻密以钱易屠者之男。后翁仲作北海相,使见鬼主簿周光与儿同祭先茔,主簿回,谓翁仲曰:“祭所但见屠儿,弊衣褴褛,持刀割肉,别有人带青绶,彷徨东厢不进,何也?”翁仲乃持剑问妻,妻具陈其事。翁仲曰:“凡有子者,欲承先祖,先祖不享,何用?”遂以车马送还屠家,往迎其女,此于《风俗通》,因知祭享诚不可妄。古云神不歆非类,信矣!近闻湖南一学士无子,阴构有娠者,取以为妾,遂生五男。今族人皆外之,不许入庙编牒。若然,是不但欺其先祖,实自欺耳。作此何益?
汝南王叔汉父子方,出游二十年不还,叔汉作尚书郎,人告子方死于汝南,即遣兄往迎丧。叔汉发哀,诏赙钱二十万。既而子方从苍梧回,叔汉诣阙乞纳赙钱,受虚妄罪诏将相大夫会议之。博士任敏议云:“凡人中寿七十,视父同侪亡,可制服也。子方任远,人指其处,不可验也,罪不可加焉。”诏许还钱复本官。此事世多有之。昔一仕人误传病故,铨曹遂作缺补注一官二人,因以一人他徒,铨曹遂遭浮议落职,良以远言易伪,不可不审。
今之仕人,率多拘忌。凡营造婚葬行来,必选日卜时,少有违碍,则以为不吉。坐客言笑,偶犯所讳,辄终身仇之。及见东汉顺帝时,廷尉吴雄自孤宦致位司徒,雄少时家贫丧母,营人所不封土者,择葬其中,丧事趣办,不问时日。医巫皆言当族灭,而雄不顾及。子诉,孙恭,三世廷尉,为法名家。初肃宗时司隶校尉下邳赵兴,亦不恤讳忌,每入官舍,辄更缮修馆宇,移穿改筑,故犯妖禁。而家人爵禄,益用丰识,官至颖川太守。子峻,太傅,以才器称。孙安世,鲁相,三叶皆为司隶,时称其盛。桓帝时汝南有陈伯敬者,行必矩步,坐必端膝,呵叱狗马,终不言死。目有所见,不食其肉,行路闻,便解驾留止。还舍触忌,则寄宿乡亭,年老方举孝廉。后坐女婿亡吏,太守邵夔怒而杀之。时人多谈为证,因录之以开世俗一禁云。
隋起居注王劭以古有钻燧改火之义,近代废绝,于是上表请变火。其略曰:“臣谨按周官四时变火,以救时疾。明火不数变,时疾心兴,圣人作法,岂徒然也?在晋时有以洛阳火度江者,代代事之,相续不灭,火色变青。昔师旷食饭,云是劳薪所焚。晋平公使视之,果然车轴。今温酒及炙肉,用石炭柴火,竹火草火,麻ぼ火,气味各不同。以此推之,新火旧火,理应有异。伏愿远尊先圣,于五时取五木以变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纵使百姓习久,未能顿同。尚食内厨,及东宫诸主食厨,不可不依古法。吾味其言,以古人改火,其意义至深远也。然亦非难行之之事。后世偷惰,于细事不肯一为之,况望其他乎?”余谓不能行之天下,犹可行之一家。即毋论顺时救患,亦足以见师古之一端也。
隋牛弘尝从容问刘炫曰:“案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判官减则不济,其故何也?”炫对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今之文簿,恒虑覆治,锻炼若其不密,万里追证百年旧案。故谚曰‘老吏抱案死’。古今不同,若此之相悬也。事繁政敝,职此之由。”噫!此后世通弊也。今簿书委积,而磨勘之使,冠盖相接,自谓尽法,实徒滋奸,亦何益于政理?故省官不若省事,千载名言,何时得去掾吏,使我心目豁然,亦一快也。
隋辛彦之拜徐州刺史时,州牧多贡珍玩,唯彦之所贡并供祭之物,高祖善之。顾谓世臣曰:“人安可无学?彦之所贡,稽古之力也。”高祖以是为学力,尤为有见。
仪同三司左仆射刘臻无吏干,又性恍惚,取悦经史,终日覃思。至于世事,多所遗忘。有刘讷者,亦任仪同,俱为太子学上,情好甚密。臻住城南,讷住城东,臻尝欲寻讷,谓从者曰:“汝知刘仪同家乎?”从者不知,寻讷谓臻还家,答曰:“知。”于是引之而去。既扣门,臻尚未悟,谓至讷家,乃据鞍大呼曰:“刘仪同可出矣。”其子迎门,臻惊曰:“汝亦来耶?”其子答曰:“此是大人家。”于是顾盼久之乃悟,叱从者曰:“汝大无意,吾欲造刘讷耳。”尝闻莆学士陈公音终日诵读,脱略世故。一日往谒故人,不告从者所之,竟策骑而去。从者素知其性,乃周回街衢,复引入故舍。下马升座,曰:“此安得似我居?”其子因久候不入,出见之,曰:“渠亦请汝来耶?”乃告以故舍。曰:“我误耳。”与此大相类。乃知天下事未尝无对,可资一噱。除公尝考满,当造吏部,乃造户部,见征收钱粮,曰:“货赂公行,仕途安得清?”司官见而揖之,曰:“先生来此何为?”曰:“考满来耳。”曰:“此户部非吏部也。”乃复出。其可笑者多类此。
河东柳,隋帝甚重其学,尝引入内阁论事。每与嫔后对酒时,逢兴会,辄遣命之至,与同榻共席,恩若友朋,帝犹恨不能夜召。于是命匠刻木偶人,施机关,能坐起拜伏,以像。帝每在月下对酒,辄令宫人置之于座,与相酬酢而为欢笑。夫古今君臣相得者多,未有如此之甚者,其何术致此?观其与嫔后同榻共食,大低便佞为人主所狎耳。然亦大异事。
阮裕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夫古人有车,惟恐人之不借。今人有车,惟恐人之借。古今人相远若此。要之,能以物公之于人,非有道者不能。昔孔子不借。盖于子夏以护其短,而子路之志愿,惟以车马衣裘与人共,在贤者且以为难,他可知矣。
许询、王循论理,共决优劣,苦相挫折,王遂大屈。许复执王理,王执许理,更相覆疏。王复屈许,谓支道林曰:“弟子向语何似?”支从容曰:“君语佳则佳矣,何至相苦?耶岂是求理中之谈哉!”今人请学论事,各求理胜,往往词色俱厉,甚至作书互争,多至千百言,使者往返四三不止,亦是涵养未定。
戴安道从东出,谢安石往看之。谢本轻戴,相见但论琴书,戴既无吝色,而谈琴书甚妙。谢悠然知其量,此安道之所以为安道也。其视不对米价何如有道者,其度量语言自别。
王莽之子宇,非莽所为,身先被杀。褚渊之子贲,非渊失节,遂不复仕。人之无道,父子之间,亦不能容,况他人乎?士诚不可以世类论也。
《齐循吏传》载周洽历句容、曲阿、上虞、吴令,廉约无私,卒于都水使者,无以殡敛,吏人为买棺器。齐武帝尝非洽曰:“洽累历名邑,而居处不理,遂坐无宅死,令吏衣冠之。此故宜罪贬,无论袤恤。”乃敕不给赠赙。呜呼!此岂人君之言乎?今仕人亦复有是其说者,是亦仲长统之见也。
梅圣俞作《碧云》,其言专讦士人,而于范仲淹、文彦博、庞籍攻之尤力,且言多涉阴私,秽媟可笑。以圣俞乃为此,其终身坎轲,不得大用,得非天道与?孰云外史之言为可信哉!谗舌一鼓,千载受诬,奸人多以是害人,于百世之下可罪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