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红颜》21
第三章 紫衣官验色
司马明转面向司马豪含笑叫道:“三弟,你虽一片好心,请来卓兄,欲为我疗治盲疾,但我却不想劳费卓兄心神,因为一来我目盲已久,未必能疗。二来这‘双眼失明’缺陷,似乎并不对我构成累赘。三来有此特点,反易成名。我若有如常人,不过与三弟一样,是位‘红叶山庄’的二庄主,哪里能够名列‘宇宙六残’,被四海八荒之间,目为第一流的武林奇客?”
这番话儿,虽然不无愤激意味,却也言之有理,卓轶伦听得心中暗想,司马豪恐怕不易说服他这二哥,接受自己疗治。
司马豪与司马明是同胞手足,自然深知自己这位二哥的怪僻情性,遂不再勉强劝说,只向卓轶伦举杯笑道:“卓兄莫要客气,请用酒菜,你看山围四面,月照当头,耿耿银河,疏疏列宿,我这小园之中,所能见到的中秋月色,倒也颇称幽美的呢!”
卓轶伦一面点头,一面却听出司马豪这夸赞秋色之语,似乎在旁敲侧击,对司马明暗加讽劝。
司马明也有所觉,双眉一挑,哈哈大笑说道:“三弟,你何必如此用心良苦,我虽看不见‘秋色’,却嗅得见残荷犹绰约,老桂自婆娑的‘秋香’,听得见笛弄三更月,砧敲万里衣的‘秋声’,也一样可以领略自然妙趣,并不见得对这美景良辰,过于辜负。”
司马豪被自己这位倔强二哥,顶驳得俊脸微红,双剔剑眉,欲言又止。
司马明的心思,真够灵敏,竟宛如目睹地,向司马豪笑道:“三弟,你有何话儿,尽管直讲,我生来好辩,决不怕人把我问倒。”
司马豪叹息一声,把语音放得极为柔和平淡,仿佛竭力避免使司马明过分刺激地,缓缓问道:“二哥,今天是八月中秋,你记不记得再过十一天是什么日子?”
司马明应声答道:“我怎么不记得,八月廿六日,是你秋表姊的生日。”
司马豪悲声叹道:“自古美人多不寿,埋香坟树已成林,我秋表姊去世至今,好像不少年了?”
司马明答道:“整整二……二十年了,三弟,你……你忽然提起这……这……令我伤……心……肠断之事则甚?”
说话之间,业已伤感难禁,从脸上所带的墨色晶镜后面,垂落了英雄珠泪。
卓轶伦看得暗暗点头,心想大英雄多半均具真性情,虽然出身不一,交游不慎,有些人难免入了歧途,但若能固势利导,设法诱发良知,定可使其泯除恶迹,改正错误,照此看来,游侠江湖之人,与其刀光剑影中,诛恶锄强,倒不如苦口婆心地,化恶劝善。
他方想到此处,司马豪又复说道:“二哥既然记得秋表姊的生日,到时是否要去她的坟前,祭奠祭奠?”
司马明举袖拭泪,长叹一声答道:“我不懂三弟为何这样问话,你难道不记得我这二十年来,每逢你秋表姊的生辰,以及她逝世之日,不论雨雪风晴,都要亲去祭奠,并在她坟前,陪她一夜?”
司马豪的目中也微现泪光,悄悄拭去,继续问道:“二哥每次前去,是以何物对我秋表姊祭奠?”
司马明凄然答道:“她生前最爱吃的饮食,是‘葡萄酒’和‘玫瑰鹅掌’,我每次往祭,都是用这两样东西,再加上香花鲜果。”
司马豪双眉一挑,悲声叫道:“‘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二哥虽然深情款款,二十年如一日,但秋表姊的泉下芳魂,真能享受得到你所供奉她的‘玫瑰鹅掌,和‘葡萄酒’么?”
司马明又自泪珠泉落地,凄然叹道:“人天路远,幽明永隔,她是否享受得到,如何能知,我只是聊尽我心……”
司马豪不等司马明话完,忽然把桌儿一拍,怒声叫道:“二哥,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应该作矫情之语,违心之论。”
这两句突如其来的话儿,以及司马豪的愤怒语气,真把卓轶伦看得发呆,听得发怔。
司马明更是莫名其妙地,愕然问道:“三弟,你……这是什么话?”
司马豪冷笑说道:“二哥分明有最珍贵的祭礼,不肯拿去,只拿些‘玫瑰鹅掌’和‘葡萄酒’等俗物,假作多情,却叫我表姊的泉下芳魂,如何瞑目?”
司马明骇然问道:“三弟,你所谓‘最珍贵的祭礼’,却是何物?”
司马豪摇头说道:“二哥,你且慢问我,我先问你,你记不记得我秋表姊是因何而死?”
司马明叹道:“这等令人肠断心碎之事,怎会忘记,她是因为服侍我的重病,衣不解带,过于劳瘁,更见我病后双目生翳,成了残废,遂悲哀太甚,一恸而逝。”
司马豪点头说道:“二哥记得不错,我再问你,为什么要‘忠臣永纪凌烟阁,烈妇长留贞节旌’?”
司马明应声答道:“这个道理简单,就是‘以慰逝者,以励后人’。”
司马豪继续问道:“假如奸臣死了,也让他人祀‘凌烟阁’,荡妇死了,也替她立上‘贞节牌坊’,则他们在九泉之下,是否觉得安慰?”
司马明道:“文不对题,便无价值,他们非但不会有甚安慰,反会有若芒刺在背。”
司马豪点头说道:“二哥,请你记住你这两句正确答案‘文不对题,便无价值’。”
司马明眉头双蹙,接口道:“三弟今日怎么尽说这些不着边际怪话?”
司马豪冷笑说道:“从正面看来,虽然胡扯乱道,仿佛不着边际,从后面来看,却鞭辟人里,句句都是名言。”
司马明“哦”了一声,扬眉叫道:“三弟请讲,我愿意听听你从反面着眼的至理名言。”
司马豪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既然‘文不对题,便无价值’,则从反面来说, ‘吻合题目的作品,便是好文章’,再若换句话说.‘符合期望的东西,便是最好祭礼’,二哥,你能否听明这几句话呢?”
司马明听得一愕,司马豪又叫道:“二哥,你扪心自问,仔细想想,二十年前,秋表姊衣不解带地,为你侍疾,是否仅仅期望你能对她供奉一些‘葡萄酒’和‘玫瑰鹅掌’?”
司马明被问得满脸通红,泪如雨落,嘴唇连连翕动,却答不出话。
司马豪语音渐厉说道:“二哥,你再想想,二十年前你的大病虽愈,秋表姊却疲累得瘦骨支离,人如秋叶,但她哪里以她本身为念,只为了你幸告无恙,高兴得满面笑容,直等发现你双目已盲,才禁不起心中剧痛地萎然而逝。”
司马豪不对他矜惜,反而加厉语言说道:“不错,二哥痛下苦功,以人力胜天,不单‘残而不废’,并成为一流高手,名震武林,但你却必须知道,你在秋表姊泉下芳魂的意识之中,却只是一个可怜的瞎子。”
司马明钢牙一咬,右掌猛落,竟把面前的大理石桌,劈碎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