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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钩斜》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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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元波霎时已逼到视神娘面前。当此之时,他专心一志只要杀死这个女巫,为的是好使她永远不能再用邪法害人。除了这个意念,还有就是地压根儿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安危祸福,心志之坚强冷静,难以形容。

  祝神娘退开六七步,快逾鬼魅,公孙元波的缅刀根本没碰着她,然而当她停定身子之时,却吐了一口鲜血。

  公孙元波继续冲去,一下子就越过那七情幡所布的防线,又逼近了祝神娘。他眼中瞧得真切,隐隐感到祝芸芸似是没有招架之力,正想趁机杀去,但耳中忽然听到祝海棠的声音,说道:“公孙先生,请挥刀砍断当中那支黄幡,我便可以过去。”

  公孙元波一听,去势陡然中止。

  祝海棠的声音又道;“黄幡一折,她便受伤不轻。”

  这时黄幡乃是在他身后,公孙元波更不迟疑,当即挥手一刀。精芒过处,那支黄幡断折为二。

  祝神娘惨叫一声,转身奔去。但见她一下子就隐没在黑暗中,失去踪影。

  公孙元波不能不信祝海棠之言不假,因为祝神娘那种狼狈之状,万万假装不来,但他心底仍然有一丝后悔,忖道:“我早先还是应该一往直前,尽力诛杀那个女巫才对。现在听从祝海棠之言,砍断黄幡,此举虽然好像有效,可是就等如承认她的邪法的存在了。”

  这种想法虽是很玄,但他以壮烈忠义之气压倒敌人,亦不免近玄,可见这等道理确在现实中存在。

  祝海棠突然在他身边出现,道:“快走,她马上又要来啦!”

  公孙元波道:“她还不怕么?”

  视海棠道:“不是不怕,但她对付我仍是绰有余裕。”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心中泛起矛盾之感,忖道:“她已是第二次说到她过不了祝神娘那一关,而她本身又是生命之火将灭。假如她真的快要死了,何须对性命看得如此紧张?”但他口中却没有说出来,只道:“好,我们走,只不知要躲到什么所在,才可以避过你母亲?”

  祝海棠道:“有两个方法,一是迅即奔出百里之外,使她查不出我们的位置;另一个方法是托庇在佛门中。”

  公孙元波忽又觉得她之言可信,想道:“莫非她一直集中注意力在她母亲身上,以致忘了生命之火将灭之事?”他一手拉着这个纤长玉手的女孩子,举步奔去,道:“若是托庇佛门,有个地方可以一试。”

  他们这回走得很快,不久,来到一座小庵门外。

  祝海棠还未看清楚,便喜道:“这儿最好,她一定不敢侵入。”

  公孙元波问道:“这是什么缘故?你如何便知道?”

  祝海棠道:“我感觉到这儿有一种特别宁恬的气氛,这是我们门中之人最畏惧的气氛。当然,如果不施展法力的话,便不必畏惧了。”

  公孙元波道:“这慈云庵内驻锡着一位老尼,法号玉灵大师。你自己进去叩见她,把你的情况一一说出,她定然肯收留于你。”

  祝海棠讶道:“你呢?你不进去么?要到何处去片

  公孙元波道:“不久就要天亮了,我等天色亮了才入庵会晤。但如果有敌人追到,我便设法诱开, 那就等过一两天才与作联络。”

  祝海棠轻轻道:“你非这样做不可么?我意思说你一定要过飘泊生涯么?何不找一个清静的地方……”

  公孙元波道:“国家多难之秋,我辈中人对个人的生死荣辱早已置诸度外,目前实在谈不到安居。”

  祝海棠垂头道:“是,我明白,我说错啦!”

  公孙元波意殊不忍,但目下危机四伏,不便多言耽误时间, 便道:“你进去吧!但请记着,务必等我回来会面。”

  视海棠点点头,眼中现出如痴如醉的神色,望着这个相貌英俊性情义烈的青年。她心里虽然有着凄怨的离情别绪,却同时又充满了一种幸福满足之感。原来她本以为这一辈子部不可能获得爱情,更正确地说,便是她自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男人,这是由于她的出身门户中的多种禁忌使然。可是公孙元波的出现,宛如漆黑夜空中的彗星,时间虽短促,却有着强烈无比的光华划过广天际。

  她顺从地走入庵内, 原来庵门没有闩上。所以她一推即开过去之后,随手把门掩上。

  种满了各种花草的庭院,在黑暗中显得更为幽寂,她四下瞧了瞧,顺脚行去,到了第一进佛堂的台阶上,回头一看。那道关掩好的庵门,忽然好像道分界线。把她与另一个世界给隔绝了。

  她轻轻唱叹一声,转身行入佛堂,琉璃灯发出暗弱的光线。使人有凄清遗世之感。

  在佛前她悄然跪下,俯首默思、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 叹了一口气,轻轻念道:“唉!铸尽下牛错,飘零何处家?”

  她语声方歇,突然听到一个慈善的口音道:“小姑娘可常听人说过:无梦不随水流去,有香只在此山中。”

  祝海棠闻声望去,只见在她左侧不远处、一个老尼跌坐在浦团上,也不知她何时进来的。

  这位老尼面如满月,眉宇间闪耀出慈祥宁恬的神采, 使人一望之下, 便知她乃是有道的女尼。

  祝海棠转过身子,跪在老尼面前,俯首道:“小女子曾作一诗自咏,诗是:‘浮生修短总虚花,幻迹拼归梦里家。试问窗前今月夜,照人还得几回斜?’还请玉灵大师指正。”

  老女尼对于祝海棠竟然晓得自己道号之事毫不惊异,徐徐道:“这一首七绝衰飒殊甚,以你这等青春年华,不应如此。”

  祝海棠黯然道:“小女子实在命在旦夕,大帅没有注意而已。”

  玉灵大师道:“你在佛力护持之下,不必徒自惊煌。唉!方今妖孽满京师,真是劫数!”

  祝海棠讶异地抬头看她一问道:“大师也知道外面的情况么?”

  玉灵大师颔首道:“我自然知道。你且安心在此往下,恰好本庵有几部经典各要恭录一册,你日中无事,便可抄经消遣。”

  祝海棠恭容道:“小女子自当净心焚香,敬录宝典。”

  她忽然感到心神安泰,好像已有了着落一般,早先那种‘飘零何处家’的凄凉之感,消散得无影无踪,唯一未能释怀的,只有公孙元波的安危而已。

  这时在庵外的公孙元波,已经走到几条街以外。他不想在那慈云庵附近被敌人找到,以免给玉灵大师带去麻烦。

  现在他反而向北行去,原来他打算趁天色未明以前,突然潜入薛秋谷府邪查探一下。这是出奇不意的奇兵,若是匿藏在薛府中,包管许许多多的敌人,都料不到他有这一着。

  但他的计划无法实现,因为街角突然转出一道人影,身穿长袍,靴声累素,笔直迎了上来。

  公孙元波停止脚步,望着此人。他不须询问,也能判断得出这个斯斯文文的人,正是冲着他而现身的。

  果然那人走到距他只有五六步之远时,也停下来,上下打量他几眼,才道:“公孙大侠真有神鬼莫测神通,连薛大人劳师动众,四下搜捕,也捞不到你的影子。”

  公孙元波一时真瞧不出此人的来历,心中纳闷,忖道:“他好像不是厂、卫中人,但亦不是我们同路之人,只不知他这一路人马又是哪一个集团?”

  只听那人又道:“敝上对公孙大侠实是心仪万分,特地派出在下等多人,竭诚奉请侠驾前往一谈。”

  公孙元波皱皱眉头,道:“假如我不前往呢。”

  那人笑了一笑,道:“公孙大侠如果随在下前往,一定可以暂时避过东厂及锦衣卫的耳目。如若不然,在下等不再替你掩饰行藏,只怕侠驾不易出得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