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这段生活我越往下描写,就越感到痛苦难堪。在这一阶段的回忆中,我极少找到那样光辉而且经常地照亮我的人生开端的那种真正的温暖感情的时刻。我不禁希望快快地跨过少年时期这片沙漠,到达一个幸福的时期,那时又有温暖而高贵的友情的光辉照耀着少年时期的结束,并且为充满愉快和诗意的新阶段——青年时期奠定开端。
我不想再琐琐碎碎地追忆往事,在从我以上讲述的时期起一直到我同一个对我的性格和倾向有决定性良好影响的非凡人物接近为止的阶段,我只想走马观花地浏览一下其中最主要的事件。
沃洛佳日内就要进大学了,教师们已经单独给他上课。我怀着嫉妒和不由自主的尊敬心情倾听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很敏捷地写着,解析函数、正弦、坐标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在我看来,这是高不可攀的大智大慧的表现。有一个星期日,午饭后,所有的教师和两位教授都聚集在外祖母的房间里,当着爸爸和几位客人的面,举行了大学入学考试演习,在演习中,沃洛佳表现出非凡的博学多识,使外祖母高兴万分。他们也问了我一些课程中的问题,但是我答得很不好,教授们显然极力要在外祖母面前掩饰我的无知,这使我更加难堪了。然而,大家并不大注意我,因为我才十五岁,离考大学还有一年。沃洛佳只有吃午饭时才下楼,他整天,甚至整晚,都在楼上学习,这并非被迫,而是出于自愿。他特别自负,不愿意勉强及格,而要成绩优异。
第一场考试的日子到了。沃洛佳穿上缀着青铜纽扣的蓝色燕尾服,戴着金表,穿着漆皮靴。爸爸的轻便四轮马车驶到门前,尼古拉打开车帘,沃洛佳同St.-Jérôme上了车,往大学里去。姑娘们,特别是卡坚卡,喜笑颜开地望着窗外沃洛佳上车时匀称的身材。爸爸说:“上帝保佑吧,上帝保佑!”外祖母也勉勉强强走到窗口,眼中含着泪花,朝着沃洛佳画十字,嘴里念念有词,一直到马车拐过小巷的转角才罢。
沃洛佳回来了。大家都急不可耐地问他:“怎么样?好吗?多少分?”不过,从他那高兴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情况很好。沃洛佳得了五分。第二天,大家又怀着祝他成功的愿望和担心的心情把他送走,又怀着迫不及待和高兴的心情迎接他回来。这样过了九天。第十天举行最后一门最难的考试——神学。大家都站在窗口,更为焦急地等待着他。已经两点钟了,可是沃洛佳还没有回来。
“我的上帝啊!唉呀!!!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柳博奇卡叫道,脸紧贴在窗玻璃上。
果然不错,在马车里,沃洛佳坐在St.-Jérôme旁边,但是他穿的已经不是那身蓝色燕尾服,戴的已经不是那顶灰帽子,而是一套缀有浅蓝色绣花衣领的大学生制服,戴着三角帽,身边挎着一把短短的镀金宝剑。[67]
“噢,你[68]要是活着就好了!”外祖母看见沃洛佳穿着那身制服,叫了一声,就晕倒了。
沃洛佳容光焕发地跑进前厅,亲吻和拥抱我、柳博奇卡、米米和卡坚卡,这使卡坚卡羞得脸一直红到耳根。沃洛佳欢喜得忘了形。他穿上那身制服有多漂亮啊!那浅蓝衣领和他那刚刚长出来的黑色小胡子是多么相称呀!他的细长腰身有多么好看,举止是多么优雅!在那令人永远难忘的日子,大家都在外祖母房里用午饭,大家都笑逐颜开。上点心的时候,管家带着庄严而又愉快的神情,拿来一瓶用餐巾包着的香槟酒。自从妈妈死后,外祖母第一次喝香槟,在祝贺沃洛佳的时候,干了一满杯;她望着他,又高兴得哭起来。从此,沃洛佳就独自坐着自己的马车出门,招待自己的朋友到自己家里来,抽烟,参加舞会,我甚至亲眼看见,有一次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同他的朋友们喝了两瓶香槟酒,听见他们频频为什么神秘的女人干杯,争论谁该得到le fond de la bouteille[69]。然而,他经常在家吃午饭,饭后依旧坐在起居室里,老是神秘地同卡坚卡谈论着什么;我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但就我所能听到的,他们只是谈读过的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谈到嫉妒和爱情。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们能在这种谈话中得到什么乐趣,他们为什么那么神秘地微笑,那么热烈地争论。
总之,我发现,在卡坚卡和沃洛佳之间,除了儿时伴侣的友情之外,还存在着一种奇特的关系,这种关系使他们俩与我们疏远,使他们彼此秘密地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