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刀・新修版》七
周威信见这人手持单刀,神情凶猛,当下更不打话,手一扬,一支甩手箭脱手飞出,向那人射去,同时纵骑冲前。那人挥刀格开甩手箭,骂道:“什么人,乱放暗青子?”另一人跟着赶到,喝道:“你有暗青子,我便没有么?”拉开弹弓,吧吧吧一阵响,八九枚连珠弹打了过来,有两枚打在马臀上,那马吃痛,后脚乱跳,登时将周威信掀下马来。周威信早执鞭在手,在地下打个滚,刚跃起身来,吧的一声,手腕上又中一枚弹丸,铁鞭拿捏不住,掉落在地。那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抢上,双刀齐落,架在他颈中,一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另一个问道:“干吗乱放暗青子?”先一人又道:“你瞧见我孩子没有?”另一人又问:“有没有见一个年轻姑娘走过?”先一人又问:“那年轻姑娘有没抱着孩子?”
片刻之间,每个人都问了七八句话,周威信便有十张嘴,也答不尽这许多话。原来这两人正是林玉龙和任飞燕夫妇。
林玉龙向妻子喝道:“你住口,让我来问他。”任飞燕道:“干吗要我住口?你闭嘴,我来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了起来。周威信两柄单刀同时架在颈中,生怕任谁一个脾气大了,随手一按,自己的脑袋和身子不免各走各路,正是:“江湖上有言道:‘你去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又想:“江湖上有言道:‘光棍不吃眼前亏,伸手不打笑脸人。’”当下满脸堆笑,说道:“两位不用心急,先放我起来,再慢慢说不迟。”林玉龙喝道:“干吗要放你?”任飞燕见他右手反转,牢牢按住背上包袱,似乎其中藏着十分贵重之物,喝道:“那是什么?”
周威信自从在总督大人手中接过了这对鸳鸯刀之后,心中片刻也没忘记过“鸳鸯刀”三字,只因心无旁鹜,竟在睡梦之中也不住口地叫了出来,这时钢刀架颈,情势危急,任飞燕又问得紧迫,实无思索余地,不自禁冲口而出:“鸳鸯刀!”
林任两人一听,吃了一惊,两只左手齐落,同时往他背上的包袱抓去。周威信一言既出,立时懊悔无已,当下情急拚命,百忙中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江湖上有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何况他们只有两夫?不,只有一夫,另一个是女不是夫。”顾不得冷森森的利刃架在颈中,向前一扑,待要滚开。但林任夫妻同时运劲,猛力一扯,却将他连人带包袱提起。原来周威信以细铁链将宝刀缚在背上,林任两人虽一齐使力,仍拉不断铁链。
三个人缠作一团。周威信回手一拳,砰的一下,打在林玉龙脸上。任飞燕倒转刀柄,在周威信后颈重重地砸了一下,问道:“龙哥,你痛不痛?”林玉龙怒道:“那还用问?自然痛啦。”任飞燕怒道:“哈,我好心问你,难道问错了?”两人一面抢夺包袱,一面又拌起嘴来。
陡然间草丛中钻出一人,叫道:“要不要孩子?”林任二人一抬头,见那人正是萧中慧,双手高举着自己儿子,心中大喜,立即一齐伸手去接。萧中慧右手递过孩子,左手短刀嗤的一声,已割开了周威信背上包袱,跟着右手探出,从包袱中拔出一把刀来,青光闪耀,寒气逼人,随手一挥,果真好宝刀,铁链应刃断绝。萧中慧抢过包袱,翻身便上了周威信的坐骑,这几下手法兔起鹘落,迅捷利落之至。
她一提马缰,喝道:“快走!”不料那马四只脚便如牢牢钉在地下,竟然不动。萧中慧伸足去踢马腹,蓦地里双足膝弯同时一麻。她暗叫:“不好!”待要跃下马背,可哪里还来得及,早已给人点中穴道,身子骑在马上,却一动也不能动了。
只见马腹下翻出一人,正是那老瞎子,也不知他何时已摆脱镖队的纠缠,赶来悄悄藏在马腹之下,他一伸手便夺过萧中慧手中一对鸳鸯刀。任飞燕将孩子往地下一放,拔刀扑上。林玉龙跟着自旁侧攻。那瞎子提着出了鞘的长刃鸳刀往上挡格,叮当两响,林任夫妇手中双刀齐断。两人只一呆,腰间穴道酸麻,已让点中大穴,再也动弹不得了。
周威信势如疯虎,喝道:“贼瞎子,有你没我!”拾起地下铁鞭,使一招“呼延十八鞭”的“横扫千军”,向瞎子横砸过来。那瞎子竟不闪避,提起鸳鸯长刀,向前刺出,说也奇怪,这一刺既非刺向铁鞭,也不是刺向周威信胸口,却是刺在包袱中的刀鞘之内,跟着连刀带鞘横砸而至。他竟将刀鞘当作铁鞭使,而招数一模一样,也是“呼延十八鞭”中的“横扫千军”,刀鞘在铁鞭上一格,周威信这一条十六斤重的铁鞭登时给拦在半空,再也砸不下分毫,这半空不知算不算“一方”,是否“铁鞭镇八方”,大有商量余地。一刀一鞭略一相持,呼的一声响,那铁鞭竟给瞎子的内劲震得脱手飞出,这一招“铁鞭飞一方”使出来,周威信虎口破裂,满掌是血。那瞎子白眼一翻,冷笑道:“呼延十八鞭最后一招,你没学会吧?”
周威信这一惊非同小可,“呼延十八鞭”虽号称十八鞭,但传世的只十七招,他师父曾道,最后一招叫做“一鞭断十枪”,当年北宋大将呼延赞受敌人围攻,曾以一根钢鞭震断十条长枪,这一路鞭法,不论招数,单凭内力,会者无多,当世只他师伯有此神功。周威信从未见过师伯,只知他是清廷侍卫,“大内七大高手”之首,向来深居禁宫,从不出外,因此始终无缘拜见。这时心念一动,颤声问道:“你……你老人家姓卓?”那瞎子道:“不错。”周威信惊喜交集,拜伏在地,说道:“弟子周威信,叩见卓师伯。”
那老瞎子微微一笑,道:“亏得你知道世上还有个卓天雄。”周威信道:“师父在日,常称道师伯的神威。弟子不识师伯,刚才多有冒犯。江湖上有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不知师伯几时从北京出来?”卓天雄微笑道:“皇上派我来接你啊。”周威信又惶恐,又欢喜,道:“若非师伯伸手相援,这对鸳鸯刀只怕要落入匪徒手中了。”卓天雄道:“皇上明见万里,早料到这对刀上京时会出乱子。你一离西安,我便跟在镖队后面。你晚上睡着时,口中直嚷些什么啊?”周威信面红过耳,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心道:“师伯一路蹑着我们镖队,连我夜里说梦话也给听去了,我却丝毫不觉,若不是师伯而是想盗宝刀的大盗,我这条小命还在么?江湖上有言道:‘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
卓天雄道:“你的伙计们胆子都小着点儿,这会儿也不知躲到了哪儿。你去叫齐,咱们一块儿赶路吧。”周威信连声称是。卓天雄举起那对刀来,略一拂拭,只觉一股寒气,直逼眉目,不禁叫道:“好刀!”
周威信正要出林,忽听左边一人叫道:“喂,姓卓的,乖乖的便解开我穴道,咱们好好来斗一场。”另一个女子道:“你趁人不备,出手点穴,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卓天雄转过头去,但见林玉龙、任飞燕夫妇各举半截断刀,作势欲砍,苦在全身动弹不得,空自发狠。卓天雄伸指在短刀上一弹,铮的一响,声若龙吟,悠悠不绝,说道:“不论你有多少匪徒,来一个,擒一个,来两个,捉一双。”转头向萧中慧道:“小姑娘,你也随我进京走一遭,去瞧瞧京里的花花世界吧。”
萧中慧大急,叫道:“快放了我,你再不放我,要叫你后悔无穷。”卓天雄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我更加不能放你了,且瞧瞧你怎地令我后悔无穷。”萧中慧暗运内气,想冲开腿上给点中的穴道,但一股内息降到腰间便自回上,心中越焦急,越觉全身酸麻,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便欲夺眶而出。
忽听得林外一人纵声长吟:“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高吟声中,一人走进林来。萧中慧看去,正是昨晚在客店中见到的那个少年书生袁冠南,自己这副窘状又多了一人瞧见,更加难受,心中一急,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
卓天雄手按鸳鸯双刀,厉声道:“姓袁的,这对刀便在这里,有本事不妨来拿去。你装腔作势,瞒得过别人,可趁早别在卓天雄眼前现世。”说着双刀平平一击,铮的一响,声振林梢。
袁冠南右手提着一支毛笔,左手平持一只墨盒,说道:“在下诗兴忽来,意欲在树上题诗一首,阁下大呼小叫,未免扫人清兴。”说着东张西望,似在寻觅题诗之处。卓天雄早瞧出他身有武功,见他如此好整以暇,怕他身负绝艺,倒也不敢轻敌,将双刀还入刀鞘,交给周威信,铁棒一顿,喝道:“你要题诗,便题在我瞎子的长衫上吧!”说着挥动铁棒,往袁冠南脑后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