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旧版]》第一一六回 群雌混战(2)
韦小宝道:“换两个女人?”眼光在洪夫人和毛东珠脸上扫过,摇头道:“他倒开胃!这样好的货色,我怎么肯换?”那军官道:“是。卑职去把他轰走。”韦小宝问道:“他用什么男人来换?他妈的,男人有什么好?男人来换女人,倒亏他想得出。”那军官道:“那人胡说八道,说什么一个是喇嘛,一个是王子,都是都统大人的什么把兄弟。”韦小宝“啊”的一声,心想:“原来桑结喇嘛和葛尔丹王子给洪教主拿住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又是喇嘛,又是王子,我要来干什么?你去跟那家伙说,这两个女人,就是用两万个男人来换,我也是不换。”
那军官连声称是,便要退出。韦小宝向曾柔望了一眼,心想:“她先前说我是坏人,不是好人。我把自己老婆放了,让她们去找姘头,她才算我是好人。哼!要做好人,本钱实在不小。桑结和葛尔丹二人,总算是跟我拜了把子的,我不掉他们回来,定要给洪教主杀了。我扣着洪夫人有什么用?她又不会肯嫁我做老婆,他妈的重色轻友,不是英雄好汉!”叫道:“且慢!”那军官应了声:“是!”躬身听令。
韦小宝道:“你去对他说,叫洪教主把两个人放回来,我就送还洪夫人给他。这位夫人花容月貌,是世上的无价之宝,掉他两个男人,他是大大便宜了。另外这个女人,却是不能放的。”那军官答应了出去。
洪夫人一直扳起了脸,到这时才有笑容,说道:“钦差大人好会夸奖人哪。”韦小宝道:“好人做到底。咱们蚀本也蚀到底。先送货,后收钱。来人哪,快把我上司的手铐开了。”接过钥匙,亲自打开洪夫人的手铐,陪着她出去。
来到大厅,只见那军官正在跟陆高轩说话。韦小宝道:“陆先生,教主夫人在这里,你接了回去,大功一件。夫人,属下恭送你老人家得胜回朝,愿你与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洪夫人格格娇笑,说道:“愿钦差大人升官发财,寿比南山,娇妻美妾,公侯万代。”韦小宝叹了口气,道:“升官发财容易,娇妻美妾那就难了。”大声道:“奏乐,送客,备轿。”亲自送到大门之外,瞧着她上了轿子。
洪夫人所乘的轿子刚抬走,韦小宝正要转身入内,门口来了一顶大轿,却是扬州府知府来拜。韦小宝心情不佳,不愿迎他入内,便站在门口,没好气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知府吴之荣请安行礼,说道:“卑职有机密军情禀告。”韦小宝听到“机密军情”四字,这才让他入内,心道:“倘若不是机密大事,我打你的屁股。”
来到内书房,韦小宝先行坐下,也不让座,使问:“什么机密军情?”吴之荣道:“请大人屏退左右。”韦小宝挥手命亲兵出去。吴之荣走到他身前,低声道:“钦差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大人奏报了上去,卑职也付着大人的福荫,可以大蒙皇上的恩典。”韦小宝皱眉道:“什么大事,这样要紧?”
吴之荣道:“回大人:皇上福气大,大人福气大,才教卑职打听到了这个大消息。”韦小宝哼了一声道:“你吴大人福气也大。”吴之荣道:“不敢,不敢。按规矩,卑职这个消息该当呈报巡抚大人和总督大人,再行奏告皇上。不过这样一来,只怕中间有所泄漏,那就误了大事。再说,钦差大人的眷顾栽培,卑职感激之至,这一场荣华富贵,须当交在大人手里才是,可不能白白的便宜了总督巡抚。”
韦小宝听他说得郑重,问道:“那是什么事哪,这般要紧?”吴之荣道:“回大人:南方有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不日就要起兵造反。这人心怀叵测,调兵追将,要干大逆不道的勾当。”韦小宝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心道:“我说是什么机密大事,原来你是密告吴三桂要造反。”笑道:“这位将军,是吴大人的同宗了?”吴之荣道:“正是此事千真万确,决无虚言。”
韦小宝笑道:“吴大人消息灵通得很,了不起,不得了!”
吴之荣见他神情轻浮,语气中大有调侃之意,心中急了,说道:“钦差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朝廷若不先发制人,这反贼一动手,南方的半壁江山……那就……那就……”韦小宝淡淡的道:“皇上神机妙算,一切都早料到了,那也不必放在心上。”吴之荣忙道:“是,是。”韦小宝道:“你这消息,却是从那里打听来的?”
吴之荣道:“卑职受皇上恩典,钦差大人的提拔,日日夜夜就是在想如何报答大恩。昨日在禅智寺外陪着大人赏过芍药之后,想到大人的谈论风采,心中佩服仰慕得了不得,只盼今后天天跟着大人当差,能时时刻刻得到大人的指教。”韦小宝道:“那很好啊。你这知府也不用做了。我瞧你聪明伶俐,不如……不如……嗯……”吴之荣大喜,忙请个安,道:“谢大人栽培。”
韦小宝微笑道:“不如来给我做看门的门房,要不然就给我抬轿子。我天天出门,你就可见到我了,哈哈,哈哈!”吴之荣知道他是取笑,不禁甚是气恼,但随即陪笑道:“那好极了。给大人做门房,自然是胜于在扬州做知府。卑职平时派了不少闲人,到处打深消息,若是有人心怀叛逆,诽谤皇上,诬蔑大臣,卑职立刻就知道了。这种妖言惑众、扰乱听闻的大罪,卑职向来是严加惩处的。”
韦小宝“唔”了地声,心想这人话风一转,轻轻就把门房、轿夫的事一笔带过,果然是深通做官之道。吴之荣又道:“倘若是贩夫走卒,市井小人,胡言乱语也无大害,最须提防的是读书人。这种人做诗写文章往往拿些古时候的事来讥刺朝政,平常人看了,往往想不到他们恶毒的用意。”
韦小宝道:“别人看了不懂,那就没什么害处啊。”吴之荣道:“是,是。虽是如此,终究是其心可诛。圣天子在位,这种大逆不道的诗文,是万万不能让其流毒天下的。”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手抄本来,双手呈上,说道:“大人请看,这是卑职昨天得到的一部诗集。”倘若他从衣袖中取出来的是一叠银票,韦小宝立刻会改颜相向,见是一本册子,心中已是颇为失望,待听得是诗集,登时便长长打了个呵欠,也不伸手去接,抬起了头,毫不理睬。
吴之荣颇为尴尬,双手捧着诗集,慢慢缩回,说道:“昨天酒席之间,有个女子唱了首新诗,是描写扬州乡下女子的。卑职调了这个人的诗集来一看,发觉其中很有些大逆犯忌的句子。”韦小宝道:“是吗?”吴之荣翻开册子,指着一首诗道:“大人请看,这一首诗,题目叫做《洪武古炮歌》。这查慎行所写的,是前朝朱元璋用过的一尊古炮。”
韦小宝一听,倒有了些兴致,道:“朱元璋也开过大炮吗?”吴之荣道:“是。眼下已经改朝换代,这姓查的却去做诗歌颂朱元璋的古炮,不是教大家怀念前朝吗?这首诗夸张朱元璋的威风,已是不该,最后四句说道:‘我来见汝荆棘中,并与江山作凭吊。金狄摩挲总泪流,有情争忍长登眺?’这人心怀异志,那是再也明白不过了。我大清奉天承运,驱除朱明,众百姓欢欣鼓舞还来不及,这人为什么见了朱元璋的一尊大炮就要凭吊江山?要流眼泪?”
韦小宝道:“这尊古炮在那里?我倒想去瞧瞧。还能放么?皇上是最喜欢大炮的。”吴之荣道:“据诗中说,这古炮是在荆州。”韦小宝脸一板,道:“既不在扬州,你来 唆什么?你做的是扬州知府,又不是荆州知府,几时等你做了荆州知县,再去查考这尊古炮吧。”吴之荣大吃一惊,心想去做荆州知县,那是降级贬官了,此事不可再提。(金庸按:查慎行早期诗作,颇有怀念前明者,后来为康熙文学侍从之臣,诗风有变。此公为笔者祖先,小说中不免略加溢美。《鹿鼎记》全部回目,均系摘自查慎行诗句。)吴之荣将诗集收入袖中,却又另行取出两部书来,说道:“钦差大人,这查慎行的诗只不过略有不妥之处,大人恩典,不加查究。不过这两部书,那可是万万不能置之不理了。”韦小宝皱眉道:“那又是什么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