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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女剑[旧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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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蠡道:“她的嘴唇,比这朵小红花的花瓣还要娇嫩,还要鲜艳,她的嘴唇湿湿的,比这花瓣上的露水还要晶莹。湘妃站在湘水边上,倒影映在清澈的湘江里,江边的鲜花羞惭得都枯萎了,鱼儿不敢在湘江里游,生怕弄乱了她美丽的倒影。她白雪一般的手伸到江里,柔和得好像要溶在水里一样……”

  阿青道:“范蠡,你见过她的是不是?为甚么说得这样仔细?”范蠡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见过她的,我瞧得非常非常仔细。”

  他说的是西施,不是湘妃。

  他抬头向着北方,过了一条波浪滔滔的大江,这个美丽的女郎是在姑苏域中吴王的宫里,她这时候在做甚么?是在陪伴吴王么?是在想着我么?

  阿青道:“范蠡,你的胡子很奇怪,给我模一模行不行?”

  范蠡想:她是在哭泣呢,还是在笑?

  阿青说:“范蠡,你的胡子之中,为什么有两根是白色的,好像我羊儿身上的毛一样?”

  范蠡想:分手的那天,她伏在我肩上哭泣,泪水湿透了我半边衣衫,这件衫子我永远不洗,她的泪痕之中,又加上了我眼泪。

  阿青说:“范蠡,我想拔你一根胡子来玩,好不好?我轻轻的拔,不会弄痛你的。”

  范蠡在想:她说最爱坐了船在江里湖里慢慢的顺水漂流,等我将她夺回来之后,我大夫也不做了,便是整天和她坐了船,在江里湖里漂游,这么漂游一辈子。

  突然之间,颏下微微一痛,阿青已拔下了他一根胡子,只听她在格格娇笑,蓦地里笑声中断,听得她喝道:“你又来了!”绿影闪动,阿青已激射而出,便见一团绿影、一团白影迅捷无伦的缠斗在一起。范蠡大喜:“白公公到了!”眼见两人斗得一会,身法渐渐缓了下来,他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和阿青相斗的竟然不是人,而是一头白猿。

  这白猿右手中也拿着一根竹棒,和阿青忽快忽慢的对打。这白猿出棒招数巧妙,劲道凌厉,一棒刺出,总是带着呼呼风声,但每一棒刺来,总是给阿青拆解了开去,随即以巧妙之极的招数还击过去。

  数日前阿青与吴国剑士在长街相斗,都是一棒便戳瞎了一名吴国剑士的眼睛,每一次出棒都一式一样,直到此刻,范蠡方见到阿青剑术之精。他于剑术虽然所学不多,但常去临观越国剑士练剑,剑法优劣一眼便能分别。当日吴越剑士相斗,他已看得挢舌不下,然此时见到阿青和这白猿斗剑,手中所持虽然均是竹棒,但招法之精奇,吴越剑士与之相比,直如儿戏一般。

  但是白猿手中的竹棒越使越快,阿青却时时凝立不动,偶尔一棒刺出,便如电光急闪,逼得那白猿连连倒退。

  阿青将白猿逼退三步,随即收棒而立。那白猿双手持棒,身子飞起,挟着一股劲风,向阿青疾刺过来。范蠡见到这般猛恶的情势,不由得大惊,叫道:“小心!”却见阿青一棒递出,拍拍两声轻响,白猿的竹棒已掉在地下。

  白猿一声长啸,跃上树梢,接连几个纵跃,已窜出数十丈外,但听得啸声凌厉,渐渐远去。山谷间猿啸回声,良久不绝。

  阿青回过身来,叹了口气,道:“白公公断了两条手臂,再也不肯来跟我玩了。”

  范蠡道:“你打断了它两条手臂?”阿青点了点头,说道:“今天白公公脾气凶得很,一连三次,要扑过来刺死你。”

  范蠡惊道:“它……它要刺死我?为甚么?”

  阿青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范蠡暗暗心惊:“若不是阿青挡住它,这头白猿要刺死我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第二天早晨,在越王的剑室之中,阿青手持一根竹棒,面对着越国二十名第一流剑手。范蠡知道阿青不会教人如何使剑,只有让越国剑士模仿她的剑法。

  但没一个越国剑士能挡到她的三招。

  阿青竹棒一动,对手若不是手腕被戳,长剑脱手,那便是要害中招,委顿在地。

  第二天是三十名剑士败在她的手下,第三天又是三十名剑士在她一根短竹棒下腕折臂断,匍匐败退。

  到第四天上,范蠡再要找她去会斗越国剑士时,阿青已失了踪影,寻到她的家里,只余下一间空屋,十几头山羊。

  范蠡派遣数百名部属在会稽城内城外,荒山野岭中去找寻,再也觅不到这个小姑娘的踪迹。

  八十名越国剑士没学到阿青的一招剑法,但他们终于亲眼见到过这神剑的影子。每个人都知道了,世间确有过这样的神剑法。八十人将一丝一忽勉强捉摸到的剑法影子传授给了旁人,于是越国武士的剑法大进。

  两年之后,勾践兴兵伐吴,战于五湖之畔。越军五千人持长剑而前,吴兵逆击。两军交锋,越兵长剑闪烁,吴兵当者披靡,吴师大败。

  吴王夫差退到余杭山,越兵追击,二次交战,吴兵始终挡不住越兵的快剑。夫差兵败自杀。越军攻入吴国的都城姑苏。

  范蠡亲领长剑手三千,直冲到吴王的馆娃宫。那是西施所住的地方。他带了几名卫士,奔进宫去,叫道:“夷光,夷光!”

  他奔过一道长廊,脚步声在长廊上发出回声,这条廊下面是空的。因为西施脚步轻盈,每一步像是弹琴弹瑟那样,有美妙的音乐节拍。夫差特地建了这道中空的长廊,好听她奏着音乐般的脚步。

  在长廊彼端,音乐般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说:“少伯,真的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