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
――购物并不出奇。
很多人都喜欢购物。
购物就是买东西。
有许多人就是喜欢买东西。就算不是必要的、实用的、急需的,他们也喜欢把它买下来,只要占有那件东西,他就很满足。
不少人都有购物癖,选购东西本就是一种乐趣,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有些正常事给一些“不大正常”或“不正常”的人来做,就显得很不正常了。
譬如:皇帝大便。――人人都要大便,这很自然,不过,你要去想像一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大解时的“龙颜圣体”,这便很绝了。老实说,不管你怎么尊敬骇怕皇帝天子,只要想到他大便的样子,就什么“天子”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很绝,不管好坏美丑,都是一种“不正常”。
白愁飞是个大人物。
也是个忙人。
他自然也要购物,但大可不必亲自来这儿、混在人潮里买东西,这样做,对他而言,是“大失身份”,很不寻常的事。
是以天子嫖妓,也得要偷偷摸摸,见不得光才敢“行事”。
白愁飞居然在这种时分、这个时候、这般时势,来这龙蛇混杂之地――购物?!
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个极有机心的人,他花的心机自然都有目的,都有代价。
――但目标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代价,才使他那样的人物,来到这种地方、做这样子的事?
白愁飞不像苏梦枕。苏梦枕不常露面,但他关心民间疾苦,约制手下,不许扰民,而路见不平,应多予贫苦协助。
但他本人却不喜与闲杂人厮混。
他高高在上。
孤而且独。
他行事乖戾,多变无常。人以为他应退守时,他会嚣狂冒进;人料定他沉不住气时,他却苦忍不发。他做事向来低调。
白愁飞却好出风头。
一旦成功了,他要人人都知道他的光荣;如果失败,他只一个人躲起来舐他的伤口。
他绝对不是个普天同庆的人。
可是还是有不少人认得他。
见他这样突然地出现,而且还出现得这样突然,并且突然地这样出现,有许多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口合不拢。
不过白愁飞却很随和。
他混在人群之中,大群的人,也围住他,看热闹,他却依然鹤立鸡群,衣白不沾尘,跟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一比,他简直是玉树临风。
他这摊子买两件衣。
那摊档买双袜子。
在那边的店铺又买了几支笔。
到那儿的铺子再买块玉石。
他还到酒楼喝茶,又在街边小食吃了碗面,还叫来了七两白干。
他更请围观的老粗坐下来陪他喝酒。
他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他也搂过来抱了一阵,还亲了一亲。不幸的是,就在他亲孩子的时候,孩子就在他衫上撒了一身的尿。
他并没有即时把孩子拿开。
那妇人一迭声地道歉,他笑说:“怕什么?童子尿,旺财哩!大家发财!”
这回儿,大家都笑开了。
于是跟白愁飞也没有了顾碍、亲切多了。
白愁飞还去请教一个小贩刀切面怎么个切法。
这时候,有个鼻子里流了两条“青龙”的大孩子,扔了一块干屎撅子来。白愁飞给一大群人围拢着,他要施展轻功只怕先得把人推开,所以避不了。他也干脆不避了,于是臭屎撅就“叭”地砸在他干干净净、素素白白的衫上。
那大孩子还拍手唱骂道:“大白菜,飞不起,臭屎撅,配得起!”
那面店老板和一众人倒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这孩子脑子有点昏昏的。以前他爹是你的部下,犯了小过,给你杀了,他妈哭得死去活来,大概说了几句冲撞你的话,后来,也给你手下轮奸后杀了。他就变得这般语无伦次了,你不要见怪。”
白愁飞听了,眼圈儿也红了。
他掏了一把银子,走过去,脸上又着了一块屎撅,这次,是湿的,臭气特别洋溢。
他避也不避。
甚至连眼睛也不眨。
他把银子递给少年。
少年不要,瞪着他。
他塞到他手里。
那少年眼圈也红了,忽然丢下银子,转身猛跑。
白愁飞向大家交代:“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回去一定查明是谁干的,以楼规处置,必不让如此丧心病狂者逍遥法外。”
大家都很有点感动,都纷纷说话了:
“我们都不知道白副楼主是这般好心人。”
“叫我为白愁飞就可以了。”
“怎可以……您现在贵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或者干脆叫我做白老二好了。”
大家都交头接耳:
“看来,这白老二也真没架子。”
“我看他太做作,别有机心。”
“算了吧,就算造作,也总比崖岸自高的好。”
总之众说纷纭,直至白愁飞吃完了面,大赞好味,面店余老板就说:“楼主喜欢,你天天来,我天天给你做吃的。”
白愁飞付了银子,还特别多给一锭黄金。
老板余春(人就称他为“愚蠢老板”)一怔,“这是什么?”
白愁飞竖起拇指道:“太好吃了,您特别费心,我特别打赏。”
在一旁的祥哥儿催说:“楼主一番心意,收起来吧。”
余春把脸色一沉,拿起勺子、筷子,继续捞面去,不再理他们。
白愁飞弄得一鼻子灰,讷讷地在那儿,祥哥儿怒道:“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那老板却说:“我们这儿,热情招待,只当你是朋友。你多金要赏,大可到迎春阁去,不必来这儿充阔。”围观的人也哂笑散去。
白愁飞含笑道歉,欠身离去。
他还继续往街心行去。
向着“象鼻塔”。
――他真的要去“象鼻塔”吗?
他要找谁?
要干什么?
人群散了。
暮色四合。
四周的人,渐渐少了。
“刚才那个撒尿的孩子,还有他母亲,别忘了那面店老板,以及说我有机心的那个行人,在一个月内分别杀掉,全要做得不动声色,死于自然,决不可使人生疑。知道吗?”在行馆里把衣衫换过身子洗净后的白愁飞低声吩咐道,“还有那扔屎撅子的,抓回来,交给任劳、任怨,我要他活足一个月。”
祥哥儿马上垂首答:“是。”
欧阳意意忽然问祥哥儿:“你为什么面颊忽起鸡皮疙瘩?心寒是不。”
祥哥儿疾道:“这些人不知好歹,自然该死,没啥好心寒的。”
白愁飞盯着他,他的语调虽然很低沉,但每一句话都要比钉子还锋锐:“你忠于我,自然有锦绣前程。无毒不丈夫,当然只是用来对付那些反对我的人。”
祥哥儿又垂手答:“是。知道了。”
白愁飞笑笑又道:“王小石收买人心,我也不能落人之后。以后这种巡游套交情的事,虽然讨厌,但还得抽空多做。”
祥哥儿恭声道:“楼主明见万里,洞烛机先。”
“这也不算什么。”白愁飞哂然道,“只不过,王小石花多少心机,咱们也可以放一样的机心,就不信大家都生定了跟他。”
“楼主只要小施手段,”祥哥儿躬身道,“王小石必败无疑。”
欧阳意意突然冷笑。
白愁飞一面步出行铺,走到街上,一面问:“你笑什么?”
欧阳意意目光落在远处:“你说那些一直都在监视我们的‘象鼻塔’宵小,他们正猜我们葫芦里卖的是啥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