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剑恨满天》第十七章
赛诸葛欧阳明已在鬼灵子陆小歪床前站了很久。可鬼灵子似乎连一丁点儿醒来的意思都没有,他甚至转了个身,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句什么。
过得良久,赛诸葛突然笑了,道:“陆小歪!你别装蒜了,快给我滚起来。”
鬼灵子未等他话音落尽,早咯咯一笑跃起身来,道:“你给我送山鸡来了么?还不快快给我拿出来,我可是饿得要命了。”
赛诸葛愣道:“什么?”
鬼灵子故做奇状道:“你们这散人谷里的人莫非只有在打赌时才吃东西么?”
未等赛诸葛回话,鬼灵子又一本正经地道:“我有个毛病,大概你们是没有人知道的。”
赛诸葛奇道:“什么毛病?”
鬼灵子道:“我若是一觉醒来不吃点儿东西,那便蠢笨如牛,无论学什么,都终归是一丝一毫也记不住的。”
赛诸葛又是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
鬼灵子道:“没有山鸡么?那么……我看烤野兔也行。”
赛诸葛忽然哈哈大笑。
鬼灵子跟着哈哈大笑。
然后两人齐声道:“有趣!有趣!”
鬼灵子更道:“简直他妈的太有趣了!”
一语未了,赛诸葛早飘然出屋,少时又窜回屋来,手中竟真的拎着一只烤得焦黄喷香的野兔,劈手撕了一半给,鬼灵子,道:“这当然不是山鸡。”
鬼灵子淡然道:“不是。”
“这是烤野兔。”
“好像是的。”
“吃了它你大概就不会蠢笨如牛了?”
“那咱们干嘛还不试试?”
“有理。”
当下二人盘膝而坐,细嚼慢咽起来。过得良久,鬼灵子陆小歪慢慢站起身来,道:“我好像可以学点儿什么。”
赛诸葛道:“你的确可以学做一只野兔。”
“野兔?”
赛诸葛大笑道:“幸好是我第一个教你,否则此时你不做野兔也不行了。”
鬼灵子道:“其实做野兔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它可以白天睡觉。”
赛诸葛面色微变,却听鬼灵子陆小歪又道:“幸好我现在突然不想做野兔了,所以咱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到材林里去?”
赛诸葛莫名其妙地看着鬼灵子陆小歪。
鬼灵子微微一笑道:“我头上突然长了二十八只角么?”
“你没有。”
“我很好看?”
赛诸葛没再说什么,率先走了出来,鬼灵子微微一笑,也跟着走出石屋。
在整个散人谷中,这儿是树木最稀疏的地方。赛诸葛收住脚步,转头对鬼灵子道:“你就在这儿站着。”
鬼灵子奇道:“干什么?”
赛诸葛欧阳明一言不发,径自走出十丈开外,才又复转回身,道:“现在你过来。”
鬼灵子不知他玩什么玄虚,当下迈步便往前行,殊不料堪堪走出三步,陡闻“嘭”的一声!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人的哈哈大笑声传遍了散人谷。
笑的人当然是赛诸葛欧阳明。
因为鬼灵子陆小歪早被一棵树撞了个七荤八素。
鬼灵子一点儿也不怀疑那棵树是真实的,却实在不明白它从何而来,当他揉着头上的肿块懵然站起来时,那棵突然出现的树又突然不见了,四周的树木依旧显得稀疏,唯一不同的是赛诸葛欧阳明正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当然,他的人依旧在十丈开外。
鬼灵子居然笑了笑,道:“散人谷的树果然有些儿古怪,难怪那些野兔会被烤得焦黄流油。”
赛诸葛笑道:“此时你还觉得做只野兔挺不错么?”
鬼灵子立即道:“当然。”
“当然?”
“至少兔子不知道什么叫不知好歹。”
“说对了。”
“我当然说对了,但你却错得不能再错。”
赛诸葛一愣,便见鬼灵子陆小歪转身就往回走,快得倒的确有些象野兔,当下大忿道:“喂喂,陆小歪,你吃错什么药了?”
鬼灵子却连头也没回,也没有出声。
赛诸葛欧阳明于机关阵式设置之术,数十年前便已可说是独步江湖,不知有多少人敬拜他为师而不得。往往此时这鬼灵子陆小歪却似乎对他的绝技毫无兴趣,纵是打破了他的脑袋,赛诸葛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愣愣地看着鬼灵子的背影发呆。
忽听鬼灵子在三十丈开外高声道:“咦!怎的这般古怪?”
赛诸葛闻言也是大奇,当下走过去道:“你看到什么了?”
鬼灵子道:“方才有一只老虎被一只小猫追了从这儿逃奔过去,你说古怪不古怪?”
赛诸葛又愣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古怪之极了,却不知那只小猫撞上突然出现的树木没有?”
鬼灵子道:“好像是撞了一下,不过那老虎却还是拿它毫无办法。”
赛诸葛面色忽然一沉,道:“陆小歪!我欧阳明若不是看在那……那前辈神僧的面上,你纵是给我叩三千六百个响头。也休想……”
鬼灵子截口道:“欧阳明,若不因为那位的前辈神僧是我救命恩公,你纵是叩三万六千个响头,也休指望我鬼灵子陆小歪会去撞那棵树!”
饶是欧阳明号称“赛诸葛”,一时也竟被噎了个说不出话来。
鬼灵子则故意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少顷,赛诸葛突然大笑连声:“好!好!果然不愧名叫陆小歪,当真算是‘歪’到家了,难怪!难怪!”
言罢仍旧大笑不己。
鬼灵子和皱眉道:“好?好个屁!我可一丁点也不觉得好。”
赛诸葛欧阳明倒也不以为忤,只道:“陆小歪,你只要学会了我七成本事,将来可是受用不尽。”
鬼灵子道:“我为什么要学?”
赛诸葛大奇道:“你不学?!”
“大约只有那种不知好歹之辈才学得会……哈哈!我鬼灵子陆小歪定然是学不会的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
“哼。”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唉,那我只好对明说了。”
“你说。”
“我先问你,你那间自以为了不起的‘八卦屋’是谁替你保住没输给吴输赢的?”
赛诸葛竟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鬼灵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难道你不记得了么?”
赛诸葛道:“虽然是,但……”
他本想说:“但它的确了不起,而不是我自以为了不起,”然未等他将话说完,早被鬼灵子截口道:“但你却恩将仇报,口上说是要教我什么屁本事,其实……哼!”
更不待赛诸葛开口,冷哼一声之后紧接着道:“罢了,罢了,我这便去找赌王吴输赢,将个中情由告之于他……”赛诸葛大急道:“说不得!说不得!”
鬼灵子故作肃然状道:“我鬼灵子陆小歪虽出不上什么,但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总得问心无愧,咱们那般作伪使诈,终归是有些――”
他故作委诀难断之态,沉吟不语。赛诸葛欧阳明当下连忙道:“不不不!你是大丈夫!甚至还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大丈夫!”
鬼灵子道:“咦?这就怪了,怎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赛诸葛道:“这倒不怪。”
“哦?”
“昔年东坡居士早有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鬼灵子道:“噢,原来江湖上竟有人这样说话。”
赛诸葛道:“苏东坡诗、书、词、画以至音律无不冠绝当世,实可算我江湖同道,所以他的话当然是至理名言,你自己不知自己是大丈夫,那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我欧阳明佩服之至!但你是否还听过另一句话……?”
“什么话?”
“也是一句至理名言。”
“请说。”
“大丈夫行事,尽可不拘小节。”
“你是说偶尔使诈也不失大丈夫本色?”
“对对对!简直没有比这话更对的了!”
鬼灵子心头暗笑,口上却淡然道:“原来如此。”
赛诸葛大喜道:“所以嘛,你只要别对吴输赢说出昨日之事,不但不失大丈夫本色,而我还会把浑身本事全教给你。”
鬼灵子道:“如此说来,我是对得不学了?”
赛诸葛欧阳明竟不知自己已入彀中,兀自哈哈大笑道:“的确如此,既然是大丈夫,你只有跟我学了。”
鬼灵子心头大乐,面上和摆出一副劳愁之色,竟尔长叹了一声。
当下二人重回先的鬼灵子撞树之所,面对面盘膝而坐,赛诸葛恰似拣到了三百锭大金圆宝,得意非凡的给鬼灵子传授起他那秘而不宣、独步天下的机关阵式设置之术,鬼灵子自是面愁心乐,那也不用再说了。
时光如白驹穿隙,转眼一月已过。
散人谷中的人已觉得头大如斗。至少赌王吴输赢和贼王时穷富已觉得自己的头在这一月间陡然长大了数倍。
刚开始的时候,赛诸葛欧阳明每天至少要对愁眉苦脸的赌王和贼王大笑三次。
因为“四象屋”里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地“跑”到“三才屋”里去,而“三才屋”里不见了的东西也常常会在“四象屋”里出现。
又过一月之后,赛诸葛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八卦屋”里的东西也像是突然长了脚,会自己跑得无影无踪。
因为在这一月之内,鬼灵子是和贼王时穷富在一起。
鬼灵子陆小歪误打误弄了“北斗天罡屋”的卧室,赛请葛是知道的,但他实在不明,到底是他的机关不行,还是这鬼灵子陆小歪令人觉得太会人不可思议。
门然,先前一入内便东西难辨的森林,此时鬼灵子置身其中,甚至连赛诸葛也往往找他不到了。
无论如何,三老者从未想到过这小鬼头会将他们散人谷弄得乱七八糟。
贼王时穷富向来很少开门,有一天他却对欧阳明说了一句话:“他妈的。”
赛诸葛更不犹豫,立即道:“活见鬼。”再末了,却见赌王吴输赢沉着脸走过来,道:“谁和我打赌?”
赛诸葛奇道:“赌什么?”
“将鬼灵子陆小歪找出来。”
欧阳明和时穷富同声道:“我不赌。”
吴输赢折头就走。
欧阳明连忙道:“喂!喂!”
吴输赢立足转身,怒道:“既然不赢,你叫住我干什么?”
欧阳明一本正经地道:“因为我看你脸色不对。”
“这和你有何相干!?”
“当然相干。”
“哼!”
“因为我要和你打赌。”
吴输赢双眼一亮:“你能找到他?”
“我不赌这个。”
“那你赌什么?”
“我赌你的《赌经大全》被陆小歪偷走了。”
“是你叫他偷的?”
“就是说我赢了?”
“你没赢。”
“赌王吴输赢也会耍赖?”
“因为我根本就没答应和你赌。”
未等欧阳明开口,早有一个声音从三十丈外传来:“欧阳明,时穷富不敢和你赌,让小叫花与你赌怎样?”
吴输赢一愣,但听欧阳明哈哈大笑道:“吴老儿,你已经输了,还赌个屁!”
吴输赢“哼”了一声,高声道:“陆小歪!你给我滚出来。”
鬼灵子当然没有出来。也高声道:“欧阳明,时穷富。你们还不这快和他打赌,只要我一出来,他就输定了,哈哈……”
笑声未落,欧阳明和时穷富早齐声道:“吴输赢,我和你赌!”
吴输赢道:“不赌。”
“干嘛不赌?”
这句话是三个人同时说的,他们是:欧阳明、时穷富和鬼灵子陆小歪。
然后吴输赢、欧阳明和时穷富就一齐愣住了。
却听鬼灵子道:“吴输赢,你当真枉称赌王,若我不出来,你岂不就赢定了。”
言罢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三人一时愣立当场。
鬼灵子又道:“喂!你们到底谁想赢?”
赛诸葛欧阳明和贼王时穷富连忙道:“陆小歪,你赶快出来!”
鬼灵子道:“可我为什么要出来?我在这儿可是舒服得很。
再说,就等到真的出来了,也不算是你们找到了的,对不对?”
吴输赢高声道:“对!对!是对极了。”
“了”字出口,人早朝鬼灵子发声之处飞奔过去。
虽他的武功与其赌技相比那是大大不如,但与鬼灵子陆小歪相比,至少在轻功上绝不弱于他。
因为总赢钱的人,脚底抹油的功夫好象一般比别人要好些。
可惜鬼灵子不是一般人,他就连赌徒都不是。所以吴输赢虽然速度不慢,方向也没弄错,但他并未能见着陆小歪。连鬼灵子陆小歪的衣角也没见着。就好像鬼灵子突然变成了空气。
鬼灵子当然不可能变成空气。只不过在吴输赢刚说出第一个“对”字时,他早就从右侧横掠出了十丈有余。
赛诺葛和时穷富也紧跟了过来,不过他们看到的也只不过是木呆呆的赌王吴输赢而已。
过不多时,他们又听到了鬼灵子陆小歪的声音,发声之处却是在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吴输赢要找《赌经大全》,你干嘛不到欧阳明的‘八卦屋’里去?哈!我敢肯定它准会在那儿。”
吴输赢面色微变,欧阳明则言道:“真的么?”
鬼灵子道:“我估计大约错不了,但我却可以肯定你找不到它。”
稍顿又道:“所以吴输赢更找它不到。”
欧阳明道:“他连我的‘八卦屋’也进不去。”言语间竟大为得意。
赌王吴输赢一跺脚,愤愤道:“陆小歪!算你狠,我吴输赢服了你了。”
鬼灵子施施然走了出来,面上兀自带着微笑,道:“不知你是真服还是假服?”
吴输赢只得一瞪眼,却偏偏拿他毫无办法。
鬼灵子故做沉思状,良久才道:“看起来你姓真的服,唉,那也叫做无可奈何,因为连我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自己了。”
的确,一个人要自己佩服自己用倒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却听鬼灵子又道:“你们当然不知道我为何要佩服自己,对么?”
吴输赢沉声脸道:“不对。”
“不对?”
“当然不对,因为有的人脸皮比城墙还厚。”
“你的意思当然是说:既然有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就一定有心眼已比针尖小的人了?”
“哼!”
“没什么好‘哼’的,因为第二种人特别客易自以为是。”
“什么叫‘自以为是’?”
“你连这个词的意思也不知道么?唉!真可惜,看来我只好费点儿口舌告诉你了。它的意思就是:有两个人在鬼鬼崇崇地商量怎样才朗不教另外一个人赌技时。这个恰好听到了。”
赌王吴输赢失声道:“昨夜你在我的‘四象屋’?”
鬼灵子笑道:“好像是的。”
吴输赢气极反笑,道:“很好!很好!陆小歪,你现在究竟想怎样,不妨划下道儿来找哭输赢接着就是了!”
鬼灵子道:“道儿嘛,划不划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一句俗话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从哪儿跌倒还要从哪儿爬起来,我陆小歪就是因为和人打赌才差点儿送了性命,所以欧阳明和时穷富的雕虫小技学不学倒无关紧要……”
赛诸葛和贼王问声怒道:“什么叫‘雕虫小技巧’?”
鬼灵子道:“好好就算是雕虫大技那也不妨。但现在我可是在和吴输赢说话,你们却休要胡乱打岔,否则你们的《妙手空空经》和《设阵大法》难说什么时候便会突然不见了,哈哈!”
欧阳明时穷富二人果然不敢再吭声。
鬼灵子又道:“至于你吴输赢敝帚自珍的赌技嘛,看起来我陆小歪倒不得不学它一下了。”
吴输赢哭笑不得,沉声道:“如果我没兴趣教了呢?”
鬼灵子笑道:“你不会没兴趣的。”
“那倒不见得!”
“可我和能肯定你一定很有兴趣。”
“何以见得?”
“因为方才你说的话题并不新鲜,我昨夜便听样对时穷富说过了。”
“还有的?”
“还有就是:假若你真的没行兴趣,那本《贼经大全》说不定便会成为碎片并且它也一定会出现在茅坑里。”
吴输赢赫然色变,失声道:“你敢?”
鬼灵子笑道:“我为什么不敢?”
“因为……因为……”吴输赢实在找不出鬼灵子陆小歪不敢的理由,只得一跺脚,接着道:“好吧,我认栽了便是,你先去把它拿出来,我教你也就是了。”
鬼灵子而忽间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问:“它?它是什么。”
《赌经大全》实是赌王吴输赢毕生精力之所聚,此时听鬼灵子如此说话,几乎气破了肚皮,当下怒道:“陆小歪!你……”
“我怎么啦?”鬼灵子道:“哦,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一定是对我赌技突然大感兴趣了。这好办,我小叫花成全了你也罢。”
吴输赢一言不发,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鬼灵子又道:“这样吧,你回你的‘四象屋’等着,待我么记它一段《赌经大全》里的话,然后听你细细分说如何?”
吴输赢折头就走。
鬼灵子在后面后声道:“你放心,我保证一个字也不记错就是了。”
话音未尽,赛诸葛欧阳明早笑得捧着肚了在地上打滚,连一句言笑的贼王时穷富也呵呵笑出了声。
良久,时穷富才“咦”了一声,道:“陆小歪呢?他到哪儿去了?”
欧阳明失声道:“八卦屋!”
一语未了,人早飞出三丈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