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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月》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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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意哥虽然身隶青楼,但是自律极严,守身如玉,从来没有让人牵过她的手。
  当然像及老博士、陆象翁,以及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例外,他们拿谭意哥当作自己的孙女或女儿看待,纵或有肌肤之亲,却也是亲情而已。
  这次居然容许一个年轻男人,不但牵着她的手,甚至于还挽着她的香肩,从街上一路亲地走回家,这是破天荒的大事,正好这时天色已黑,否则在街上也会引起所有人的注目的。
  曲巷倡伎,被各种男人牵着、挽着,当街行过,这事司空见惯,但是谭意哥如此做却就成为新闻了。
  张玉朗的眼睛尖,丁婉卿出来时,他的手早已经离开了谭意哥的腰,才避免了谭意哥当面的困窘。
  可是她的脸仍然是羞红如晚霞,忸怩地道:“娘,你怎么出到门口来接了,那多不敢当。”
  丁碗卿道:“有客人登门,我是应该尽礼的,这位公子是……”
  张玉朗却不待谭意哥介绍,自己作了一揖笑道:“小侄张玉朗,弓长张,玉石之玉,明朗之朗,拜见婉姨。”
  婉姨两个字叫得既不失彼此的身份,又见亲热,实在是非常合适贴切,谭意哥不禁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啊!玉朗!你坏!明明自己已有了称呼,却还要来难我,叫我帮你想。”
  然后,谭意哥又转向丁婉卿,撒娇似地道:“娘,你看玉朗他有多坏,在门口,他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叫我帮他想,还说我是才女,可是结果他叫你婉姨,又贴切、又自然、又不俗气,可见他是在难我。”
  尽避是在数落张玉朗,可是辞色之间,实在是嘉勉多于贬抑。
  丁婉卿饱经风月,对女儿的这番心意还有看不出来的,虽觉突然,但是看见张玉期的一表人才,倒是十分满意,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张公子,请里面坐。”
  说着把客人往客厅里让,谭意哥道:“娘!请玉朗到我的屋子里去吧。”
  丁婉卿微觉愕然,谭意哥的屋子虽然也可以款待客人,但是一个陌生初到的客人是绝对无此荣幸的,而夜深再把客人往楼上绣房里让,是从来没有的事。
  谭意哥道:“玉朗在巷子头上,为了护我,跟丁大为他们打了起来,被一个姓刘的戮了一刀,伤在前胸,所好不重,所以得上去包扎一下。”
  丁婉卿这才释然地道:“刚才我还听说巷头有人打架,却没想到是你们,张公子,这真是人不过意了,害得你受了伤,丁大为那个混账行子,听说前两天请来了一个姓刘的镖客朋友,本事很大,把好几起的人都打了,这两天在街上神气得不得了!我正在替意哥担心,但是想到……”
  谭意哥笑道:“娘,你一定以为有及老爷子送我回来,不打紧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今儿是他暖寿,家里客人多得挤破了门,怎么有空送我呢?”
  丁婉卿道:“是呀!我正因为后来想到了,所以才叫轿子去接你,他们回来说你已经走了,我没想到会在巷子头上跟他们遇上了,张公子吃了亏了……”
  谭意哥神采飞扬地道:“娘!好叫你知道,玉朗的本事可大着呢;那两个活宝,一个挨了一顿狠揍,一个被撕下一只左耳,那个姓刘的最惨,一只手残废了,这还是玉朗饶了他的…”
  丁婉卿不禁色为之动道:“啊!那倒是真的不容易,据说那个姓刘的是个很有名的镖客,张公子居然能打赢过他,身手的确堪称绝顶了……”
  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到了楼上,母女两个就开始忙着为他治伤了。
  谭意哥其实并不懂,只不过帮忙递递东西而已,一切还是丁婉卿在动手,她看见张玉朗一身坚实的肌肉,却又洁白光泽,笑着道:“张公子玉朗二字倒是名副其实。”
  张玉朗也笑道:“我小时比现在还白,所以才得了那个乳名,长大了所有的人都还是那样叫我,我只有将那个郎字改为朗字作为表字,可是我的本名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丁婉卿一面为他用烧酒洗净了创口,敷上伤药,仔细地用白布包里了,一面道:“张公子,真看不出你这么一个玉人似的,会有那么一身好功夫。”
  张玉朗笑道:“练的!我从小喜欢动刀弄拳。”
  穿上了内衣,谭意哥已经替他把那件外衣上的刀口用同色的丝线密密地织补了起来。
  这当儿,丁婉卿大致已经把张玉期的家世问明了,这一切显然是令她十分满意。
  张玉朗虽是世家子,却不是官家子,因此对择妇的要求不会太苛。
  他是独子,深得堂上的宠爱,对他择妇的要求,他的母亲比较肯让步,否则谭意哥的人品才华都是没话说了,就是身世上比较逊色,不容易嫁得大家为耦。
  张玉朗的条件虽使丁婉卿满意,但是有一件不解的是谭意哥与张玉期的感情进展。
  今天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而且又是在筵席上见的面,纵然相互倾慕,也不该就发展到如此相热的程度。
  谭意哥若是一般的曲巷女子,自也不足为奇,只要多金,却可为入幕之宾,更何况个郎似玉,姐儿爱俏,就格外容易如胶似漆了。
  但谭意哥是个极为规矩的女孩子,他们怎么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下子混得这么熟呢?
  她心里在纳闷,口中不好说,直到张玉朗记起了带来的竹筐,才解答了她的疑惑。
  首先是把两罐御茶送给了她,丁婉卿已吓了一大跳,她是喜欢喝茶,但是没见过这么好的茶叶,只打开瓷罐的盖子闻了一闻,就有一股透鼻的清香,使她连忙盖了起来,连口直是称好。
  然后才叹息道:“阿弥陀佛,这么香的好茶,别说是泡来喝了,就这么闻着也叫人舒服。”
  张玉朗道:“小侄估量看这两罐够您喝上半年的!”
  丁婉卿道:“好东西那能天天喝的,那太糟踢了,我最多在高兴或有事的时候,泡上一锺来细细地品,三五年也未必能喝得完。”
  谭意哥笑道:“娘,你不必如此节省,玉朗答应一直供应下去,每年四罐。”
  丁婉卿听了一怔道:“这怎么可以呢,万万不敢当。”
  张玉朗道:“这是小侄的一点心意,婉姨也不必客气,这玩意儿虽然贵,但因为是贡品,既不能卖,又不能胡乱送人,做少了怕不够,制多了又怕霉坏,所以你要多了小侄没有,要少了,小侄留着也没用。”
  丁婉卿道:“我倒不是矫情,像这么名贵的茶叶,我弄一点尝尝味道也就够了,那能要你一辈子送的,就此两罐为止,以后再也不必送了。”
  张玉朗道:“婉姨,这两罐很快就会吃完了,而且它们也不能久贮,一两年还可以,再久纵然不霉,也走了香气,失了原味了。”
  丁婉卿笑道:“那是不懂得收藏,容器要密不通风,每次打开后立刻就盖紧,平时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这样放上十来年也不会壤的。”
  张玉朗一笑道:“想不到婉姨对贮茶如此有研究。”
  丁婉卿笑道:“张公子府上是制茶的,难道反而不会贮茶了?”
  张玉朗道:“小侄只懂得暂时贮存法,可不懂得永久贮存,年年都有新茶,如果把的贮起来,可没有那么多的地方,我家超过两年的茶叶,都是成筐、成篓的倒掉,在地下刨个坑,埋起来让它烂掉!”
  丁婉卿道:“那些茶都霉了。”
  张玉朗道:“没有!色香味丝毫未变,而且大部份都是品质上等的好茶。”
  丁婉卿道:“品质越佳,保存得越久。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因此我才奇怪,能够保存两年茶叶应该不会坏才对。”
  张玉朗道:“的确没坏,而且香味经过两年的酝酿,品质奇佳,只是不能再久贮了,最多还有半年,就将开始走味了,但因为仓房有限,必须空出地方来堆贮新茶。”
  丁婉卿道:“那也不必埋掉浪费呀,廉价一点卖掉不行吗?”
  张玉朗笑道:“婉姨!就是这样子不行,这些上品茶如果一卖得廉价,就失去它的身份了,再者那些品级较低的茶就更无人问津了。”
  “那你们就别做下品茶了。”
  张玉朗笑道:“我家每年制的茶,大约是四十万斤,下品约为二十万斤,中品约为十五万斤,上品约为五万斤,每年大约是卖掉一半,毁掉一半。”
  丁婉卿道:“那可不是浪费糟塌吗?把价格降低……”
  张玉朗道:“把中品茶改为下品茶的价格,上品茶降为中品茶的价格,可以一起卖完,而且算起帐来,我的利润只多不少,因为销得最多的是下品茶……”
  谭意哥道:“是啊!我给你算了一下帐也不致于有亏损,那你为什么不做做好事,让大家既有好茶喝,也不会浪费东西了。”
  张玉朗道:“你们不懂得这一行,那是省不下来的,一棵茶树上,可以摘下次品茶二十斤,中品茶十斤,上品茶却只得一两斤。种茶的山农,必须要把所有的茶叶都卖掉。才能维持一家温饱,如果我们只收他的中上品茶,无异减了他们一半的收入,首先就要饿死他,三年之后,大家都没茶喝了,因为那些茶树,如果没有人细心照顾,也都会枯死一大半。”
  丁婉卿道:“原来其中还有些原委,真是隔行如隔山,今天算是又长一门学问了。”
  张玉朗道:“小侄初时也像婉姨一样,存有那种心思的,可是向几位老师父一问,反而被他们笑了一场,等到自己深入这一行,才知道得多一点,所以婉姨以后的茶……”
  丁婉卿道:“不!我说过了,到此为止即可,你可以留下去送别人。”
  谭意哥道:“娘!我相信玉朗是一片诚意,而你又喜欢喝茶,我看是不必客气了。”
  丁婉卿叹道:“孩子,我不是为了客气,而是知道我自己,好东西谁都喜欢,但要有那个命,我没这么好的命,就不要越分去享那个福。否则会折寿的。”
  张玉朗刚想开口说话,丁婉卿摆了摆手道:“张公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能确定送我一辈子的茶,我也相信你确有这份诚意,那已经够了,不必真正地做到,这还有一个情趣的问题,现在我喝的普通茶,偶而能泡上一盏好茶,觉得无上享受,如果天天喝它,就算得平淡了,间或那天断了来源的时候,反而会感到痛苦。”
  张玉朗道:“小侄向意娘保证一世无缺。”
  丁婉卿道:“张公子,你不是一般俗人,我也不说那种奉承话,将来的事是无法逆料的,很可能到时候会有种种的原因使你不能践约,那不是苦了我吗?”
  这番见解,使得张玉朗肃然起敬,拱手道:“婉姨既这么说,小侄就不便再勉强了,这两罐婉姨喝着,也不必特别节省,当喝就喝,有朋友来,也不妨请人尝尝,小侄以后得便,就为您把各种上品茶捎一点来……”
  说着忽而想起来道:“对了!我带来的那一筐草药可得赶紧治理一下,有几味也是要趁新鲜的,我连根上的土一起拔起的,枯干了,药性就淡了。”
  丁婉卿道:“药草,是干什么用的?”
  张玉朗道:“是给意娘服的,我在山上给熬了一锅,分三次喝完,刚好可以驱除她所中的阴寒,否则那会很讨厌,每到经期,就会肚子痛,她只服了一剂,就下山了,而这种药既不能中止,又不能更换别的药,我赶紧下来,也是为着这个原因。”
  丁婉卿听着莫名奇妙:“张公子,在山上的不是那位胡天广胡大侠客吗?”
  “那是小侄同门练武的师兄。”
  “敢情那天张公子跟令师兄在一起?”
  谭意哥把小丫头们都遣出去了,看看左近没有人,才回来把张玉朗化身为胡天广的事说明了。
  丁婉卿这才恍然,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感情会进展得如此之快了,原来他们之间,有一层特殊的因缘在。
  碧然,一个是在昏迷中,又是为了治病救人,事急从权,裸裎相见,没有一点其他暧昧的意味。正大光明,可贺诸天地神明,但是在谭意哥的潜意识中,对那个曾经看过她身体的男人,无形中已有了一种亲近之感。
  再加上听了那个人的许多侠义行径,默察到他在自己病中的细心照顾,以及救命之恩、洗衣之惠等,在在都使她难以忘怀,常铭于心的。
  那当然不是一种爱。
  可是等到再见了这个人,知道他是如此英俊,知道他是个世家子弟,知道他之所以为盗,还有看一个更可尊敬的理由,知道他尚未婚,知道他博学,慷慨,任侠尚义,风趣,解风流…
  …她是真正的被迷着了。
  张玉朗仅稍微对她表示一点好感,就已经征服了这个女郎,因此他们虽是第二次见面,但感情的进展却是很自然的,已经是一对很亲蜜的恋人了。
  丁婉卿很满意张玉朗的一切,因此也很识趣地道:“你们坐坐,我去准备消夜点心去!给你们熬莲子粥可好?”
  这时分虽然已入夜,却不过才交二鼓,夜并不很深,丁婉卿这句话很有学问。
  她表示了知道他们将在一起很晚,也表示了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打扰。
  把生米与干的莲子熬成粥,是很费时的工作、火大了不行,火急了也不行,等水一沸后,就要改成文火,慢慢地熬着,让米慢慢地化融起稠,也让干的莲子慢慢地熟透酥化,而且熬这种粥,至少也得一个多两个时辰,丁婉卿说完了她的暗示,正准备起身下去。
  谭意哥叫住了她道:“娘,请你等一下,玉朗还有事情要向你请教。”
  “有事情要问我?”
  丁婉卿表示得很惊奇,谭意哥仍是代张玉朗回答道:“是的,事情是这样的,玉朗答应代他的师兄胡天广行侠以继他们死去师父的遗志,要修满一百件功德,已经做了九十七件,还有三件就功德圆满了……”
  丁婉卿哦了一声道:“那真是太好了,做这种事,固然是为了救济贫苦行善,但是却不免伤害到另一些人……”
  张玉朗道:“婉姨!百件功德是胡师兄预定的,交给小侄时,已完成了七十四件,小侄在三年间只做成了二十三件,原因无他,是小侄唯恐有误而陷人不义,每一件都要重行调查一下,证明对方确是不义之徒,才下手的。”
  丁婉卿点头道:“这样子好一点,自己的良心也安一点,但不知又有什么要我效力的?”
  张玉朗看看谭意哥道:“小侄这最后三件案子着手的对象都在长沙城中,名单是胡师兄所拟,但是他们的底细却由小侄调查过了,为恶虽轻重不等,是其罪过却是确定无可误。”
  丁婉卿道:“那干脆就把罪状告将官里,由官方去惩治他们,不是更好吗?”
  张玉朗笑笑道:“婉姨,你见多试广,不该说这种隔靴抓痒、不着边际的话的。”
  “隔靴抓痒、不着边际?玉少爷,话是怎么说呢?”
  “如果王法能治得了的罪,就不必要小侄多事了,这些人都是神通广大之徒,他们为恶害人的手法很高明,根本不着痕迹,有的虽然有证据可循,可是苦主都是乡下无知的愚民,早已被个官字吓得胆战心寒,那里还有胆子去告发他们,话又说回来,就算鼓勇告了,钱可通神,也落不着一个公道,向来官司打的是银子,俗语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丁婉卿不禁默然,她这才想到自己那句话实在说得太欠缺学问了。
  先前她顺口而出,觉得挺有道理,是因为她替很多客人出过主意,如何经过讼事而取得个公道,一直都很顺利,使她以为司法是很公平的。
  经过张玉朗一说,她才想到向她问计的人都是有钱的人,而她所提供的主意也无非是如何打通关节,运动有关司员,取得官司上的胜利。
  “官司打的是银子,可不是理。”
  这句话使她深深地体会到讼案中种种的黑暗与不平,而张玉朗所要代替出头的,全是那些没钱打不起官司的升斗小民。
  因此她郝然地道:“我真是太浅陋了,说出那种没知识的话来,玉少爷,依你说要我如何出力呢?”
  张玉朗沉吟片刻才道:“那三人恐怕婉姨都认识,对他们的底细较为清楚一点,不知能否为小侄提供一些线索,使小侄有所斟酌,嫁给他们应得的惩诫。”
  “这……你说说看,我不一定全认识,你也明白,我已经收山两年了,有些人,你倒是问意哥还好一点。”
  谭意哥笑道:“我的堂差多半是应酬酢会,谈不到什么正经事的,只有经常还来找你的人,才会向你吐露一些底细,玉朗要的就是这些,像那个杨大年……”
  丁婉卿忙道:“杨大年!这我就不便帮忙了,他是我的好朋友,玉少爷,我说的好朋友跟曲巷中姑娘们的恩客不同,他把我当作一个知己的朋友,什么都告诉我,你们要整他,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不闻不问,却不能……”
  谭意哥却正色道:“娘,这件事你不但该帮忙,而且还责无旁贷,那个杨胖子并没有把你当作心腹知己,对你说的全不是真话,结果你还给他出主意,拉上了线,活活地坑死了人家一家、你虽然不明内情,却也难逃责任。”
  丁婉卿不禁为之吓了一大跳道:“我做过什么了?”
  谭意哥道:“我听你说过,你曾经为他活动过,帮他夺回了祖茔被人侵占的墓地。”
  丁婉卿道:“是啊,对方是个农民,原是他家的佃农,在杨家祖茔的空地上辟作种菜的园子,杨胖子想到地空着也可惜,让他用用也没关系,那知道他们竟然霸住了不肯归还……”
  张玉朗叹道:“婉姨,这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且也语病百出,祖茔墓园留用地,事关风水,岂肯容外人在上面随意挖动垦植!”
  一句话把丁婉卿说怔住了,很多人家的祖茔所在,为了怕牧儿把牛羊驱入践踏,特地还砌了围墙隔开,更别说是让人在祖宗头上动土施肥了。
  只恨当时未经细思,就把这个当作事实了。
  因此忙道:“事情的真相如何?”
  张玉朗道:“真相很简单,土地原是人家的,世代相传几百年了,那家人一直在那上面种种菜,种点果树,称不上什么入息,所以没有署券,也没有纳税徼赋,但是人家祖居在上也有几百年了,产权应无疑问,只因地方与杨家的祖茔相去不远,杨大年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看了,说那块地是藏龙穴,若能迁祖墓于斯,后人必可封侯拜相,世代不陵……”
  丁婉卿道:“他可以出钱买下来呀,这个死胖子在那上面花掉的钱,足够买十顷良田的了。”
  张玉朗道:“不错!他花的钱的确有那么多,可是对方却把一个家给拖垮,人家靠着那片果园跟菜园子,维持一个小康之家,安乐融融,生活得很快活,更因为地处得偏远一点,几度兵燹,都没有受到蹂躏波及,一片世外福地,都是无价之宝,更何况祖居之地,人家不肯卖也是常情呀,杨大年几次缠讼,都吃了败仗,因为事实太明显了,谁到现地去一看都帮不了他的忙,他花了钱,被告的那一方多少要陪着他化下去,人家可不像他那么有钱,弄到后来,几乎是筋疲力尽了,然而毕竟保住了祖产,心里还能舒口气……”
  丁婉卿低下了头,张玉朗道:“那知道五年前新换任太守,杨大年居然一状告准,把地判给了杨家,那家老头子气得呕血而死,老太太上了吊,儿子在气不过时,失足堕水而死,媳妇带了五个月的身孕投河,只剩下一个五岁的小孙子,一门四五命,就这么毁在他一个人手上,婉姨,您说,这个人该不该惩诫他一番?”
  丁婉卿不但听得脸发了白,连手脚都冰凉了;谭意哥瞧着她的样子好可怕,连忙摇了她两下,叫道:“娘,你怎么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