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下眼罩,顿时露出冠玉也似的脸庞。他随随便便一站,便已有一股慑人的气概以及高贵的气度,拿彭典与他一比,竟如爝火之与星月一般,相差了一大截。
严无畏赞道:“好一个英俊男儿,罗希羽有此后人,虽死无憾了。”
罗廷玉 目道:“敝城这笔血账,定须算清。”
他低头瞧一瞧地上的黄衣女,突然弯腰伸手拨开散披在她面上的头发,但见她长得杏眼桃腮,甚是美貌。她睁开双目,望他一眼,星眸中流露出迷惘的神色。
罗廷玉伸指捏住布帕,轻轻一抖,布帕随手而断,跌落地上。这时她全貌已露,果然秀色可餐。
他道:“姑娘贵姓?”
黄衣美女道:“我姓端木。”
她这一开口说话,罗廷玉可就敢肯定她便是那个黄衣女了。当下道:“原来是端木姑娘,在下记得那一夜见面之时,彼此都没有见到面貌,姑娘如何能描画出在下的面容?”
端木姑娘道:“我在暗中窥见过你和姓杨的人,是以能凭着记忆,绘画出来。”
她说话之时,一直望住对方,瞬也不瞬,似是已被他俊美仪容迷住。
罗廷玉道:“那一夜姑娘为何不凭借竹林阵法,把在下擒住,送给严无畏,岂不是大功一件?”
他用讥嘲的语气说出来,连他自己也大为惊讶,暗自忖道:“我为何对她今晚诱我入伏之事,生出抱怨之心?她是严无畏的人,为他出力岂不应该?我焉能怪她不是呢?”
端木姑娘也怔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罗廷玉心中转念道:“我目下一脚踢死她,严无畏便折损一名擅长行军布阵的大将。但此举又岂是大丈夫所当为?”
他心口相商了一下,这才伸手解开她手足上的绳索,道:“姑娘可避到一侧,免得我们动手误伤了你。”
黄衣女表情变化甚剧,低头退开了。
严无畏忽然叫道:“阿典,到这边来,为师有几句话对你说。”
罗廷玉暗暗冷笑,心想:“这刻任你如何传授指点,也没有多大用处了。”那彭典应声奔过去,与七杀杖严无畏一同退出门外,低声说话。
罗廷玉游目四顾一阵,把插在腰间的画卷取出来,展开观看。
黄衣女伸手道:“给我行不行?”
罗廷玉道:“姑娘自家所画之物,要来何用?”
端木姑娘道:“你别多问了,肯就给,不肯就算了。”
她的回答很奇怪,罗廷玉反而难以拒绝,把画卷起丢去,端木姑娘接过之后,迅即收藏起来。
洪方冷眼观看着,这时冷笑一声,道:“他如若变成死尸,这幅画有何足贵?”
端木姑娘瞪他一眼,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她双眼射出凶悍的光芒,罗廷玉发觉出来,不禁一怔,忖道:“那一夜的黄衣女温柔得很,近于文弱。谁知她却是相当凶悍强横性子的人。她胆敢这样顶撞洪方,身份一定很高,只不知她和严无畏是什么关系?”
正在想时,彭典已自现身,面色甚是沉凝,如临大敌。他道:“家师略略指点了一些诀窍,但我资质鲁钝,难以领会奥旨,这武功之道,原是不能有半分勉强的,罗少城主想必也同意此言。”
他既然称呼罗廷玉为“少城主”,罗廷玉登时也对他客气得多了,道:“彭兄的高见,自是不错。”
彭典道:“家师有一句话,却使兄弟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老人家说,你的刀法大有日行天中,君临天下之威势,若是力能杀死兄弟,三招之数,即可达到目的。但若然三招竟无法杀得死我,那就要缠斗百招以上。”
罗廷玉道:“令师与我虽然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之恨。但他的武功造诣,已臻登峰造极之境。既然作此猜测,想必错不了。”
彭典道:“既然如此,兄弟打算只接少城主三招。假如当场溅血身亡,自然无话可说。假如侥幸挡过三招,家师马上就将亲自出手。故而咱们到时定要分出高下的话,你就不免耗力过多了。”
罗廷玉沉吟一下,道:“这是彭兄的意思?抑或是令师之意?”
彭典道:“这是兄弟的意思,事关兄弟欠了你们的情,大丈夫恩怨分明,此举便是报还旧情,家师亦同意了。”
罗廷玉道:“慢着,彭兄欠了谁的情?”
他越听越奇,不得不询问个明白。
彭典道:“兄弟欠的是一个与你关系很深的人之情。”
罗廷玉面如寒霜,道:“可是我那黛青妹子?”
彭典怔一下,才摇头道:“绝不是她,少城主万勿多疑。”
罗廷玉念头一转,道:“可是桑君山?”
彭典又摇摇头道:“桑三叔那一日被令尊一刀震死,兄弟也挨了同样的一刀,幸而不死,但负伤极重,最近方始痊愈。”
他见罗廷玉沉吟忖想,便又道:“其实此举也算不上报答旧欠之情,少城主不用多想了,兄弟恭候赐教。”
他提杖按刀,摆出门户,竟是可攻可守的奇奥招数。
罗廷玉收摄心神,厉声道:“彭兄小心了,我这三招定必尽出全力,绝不留情。”
彭典朗声长笑,豪迈地道:“少城主即管全力施为,兄弟正要以数年静中参悟所得,找高手印证一次。”
罗廷玉也很佩服他的胆色气概,心中生出敬重之意,道:“好,恕我无礼了。”
大踏步挺刀迫去,人未至,刀上森寒杀气,潮涌浪翻般卷去。这一股刀气到处,彭典但觉莫之能当,被冲得连退两步。
罗廷玉见他只退了两步,心中喝一声采,决意发刀进击。但见他一挥血战宝刀,疾砍敌人上盘,这一刀去势既威猛刚强,而又灵动巧妙,无痕无迹。
洪方只瞧得目瞪口呆,但觉敌人刀势紧紧罩住彭典上盘,直到刀势疾落之时,还瞧不出他的变化后着。他不由得大惊失色,以为彭典定必难逃这一刀之厄。谁知彭典杖拨刀架,一面闪退,连发了七招,才化解了罗廷玉这一刀。
洪方至此,方知二师兄武功大有进境,与往昔大不相同。想起自己数年来毫无进境,顿时大为凛惕。
罗廷玉见彭典手法奇奥,守得严密无比,喝一声“好”字,再使出“君临天下”七大绝招之一的“气雄钲鼓”,刀势斜劈出去,身法和步法中,暗含无数变化后着。在他刀光笼罩之下的彭典,感到实是难以拆解,当下仍然以闪退为主,封架为辅,勉力抵御。但见他连连后退,情势十分危殆险恶。
猛听“当”的一声,人影倏分。彭典居然安全无恙,但已发出喘声,显然耗去极多的真力。
罗廷玉见他连拆了两招,长笑一声,道:“好强的身手,再接我一招。”
挥刀劈去,再使出“君临天下”七大绝招,这一招“山倾河泄”,势道又大不相同。先前的两招,宝刀出手之时,清楚玲珑,有板有眼。但这一招却幻出一大片刀光,潮卷而去,笼罩范围甚广,使人难以看清。
要知他这七大绝招其实亦是血战刀法,只不过有七个架式,配合起其它的招式刀势,发刀之时,变化无方,使人无法猜测。最奇特的是这数招刀法,都有一股奇异的气度。正如严无畏所评的“如日行中天,如君临大地”之气象格局。
罗廷玉本来不想抖露太多,以免严无畏看了,想出破解封架之法。须知严无畏数十载精修苦炼,功力之强,当代无两,方能办到别人办不到之事。但这刻骑虎之势已成,他非再行出手不可。
这一招“山倾河泄”发出“锵锵锵”连响三声,人影又自分开。洪方一跃上前,抓住彭典手臂,道:“师兄伤得可重?”
彭典左胸上涌现血渍,面色苍白,却咬紧牙关,皱眉挥手道:“给我退下。”
洪方不敢有违,只好退开。
七杀杖严无畏冷冷道:“好刀法,看来老夫非亲自出手不可了,阿方出来,还有端木姑娘也出来。”
罗廷玉没有出声拦阻,耳边突然听到彭典以传声之法急急说道:“少城主最好趁着机会逃走,我进来的那道门外,虽然强光耀目,其实只有几名手下,乃是摆的空城计。你若然相信得过,就快快把我击倒,闯将出去。”
罗廷玉岂能相信不疑?心想:“万一他施展诡谋,诱我入伏,岂不是让天下同道所耻笑?”
方在寻思,彭典又传声说道:“家师不欲亲自出手,现下就等那边的人手调到,让你冲杀至筋疲力尽,方始生擒于你。”
罗廷玉听听好像不假,便也用传声之法,道:“彭兄何故这般暗助?”他决意须听他说出所欠的是什么人之情,方肯考虑接受不接受。
彭典似是被迫无奈,急急传声道:“兄弟欠的是秦霜波姑娘之情。是她助我恢复功力,恩同再造,兄弟应承过一定使你安然脱困,大丈夫一诺千金,岂可食言?”
罗廷玉心头一震,突然下了决心,长啸一声,状若飘风般掠过彭典,随手一掌,把他震跌地上,一径扑出门外。
但见那院落中点燃了二十多支火炬,照得明如白昼,一共只有四名白衣大汉在照顾这些火炬。他们一见罗廷玉冲出,面色大变,都挥动兵刃,却没有一人胆敢当真扑来。
罗廷玉身法何等迅快,一眨眼间,已跃过围墙,落在旷地上,放步疾奔,耳边隐隐听得严无畏怒叱之声。他也不加理会,飕飕飞驰。霎时间,已消失在黑暗之中,自始至终他未得见严无畏之面目。
厅堂内的严无畏面含笑容,悠然自得地捋须徐行。厅中尚有彭典、洪方和那黄衣女三人,他们都瞠目望住这位老人,心中甚感迷惑。
洪方忍不住,道:“师父,咱们为何不追?”
严无畏道:“此子资质甚高,又不知如何学成这一套神奇刀法,为师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方肯甘心的。”
彭典道:“但师父也犯不着故意纵他逃走啊!假如不是弟子告诉他,他万万不能猜测出外面是一座空城。”
黄衣女失声道:“什么?是老庄主叫你纵他逃走的?”
严无畏微哂道:“为师的深谋远虑,岂是你们测想得透的?本来今夜若要取他性命,并非难事。但为师另有妙计,故意放他一条生路。反正江湖沉寂已久,就让他去领导一批人马,咱们独尊山庄才有事可为。”他到底没有透露出纵放罗廷玉之举,是何用意?
方在说话之际,外面突然间传来匆促步声,接着一个白衣大汉奔了入来,跪下禀报道:“庄里传来十万火急飞报,说是端木小姐于战事结束后返家途中,突然被一股倭寇劫走。”
严无畏面色一沉,洪方道:“她的手下呢?”
那白衣大汉道:“据说敌寇之中不乏高手,居然缠住了崔阿伯以及四名精通武功的侍婢。端木小姐便于此时被敌寇掳走。”
严无畏肃冷的道:“传令下去,发动本庄遍布天下的人手,查探此事。若有线索,立刻飞报上来,不许擅自行动。即使是五大帮派的首脑,亦暂时夺去相机行事之权。”
洪方应一声,急步奔出。那白衣大汉也叩首而退。
彭典讶道:“师父,这事态竟是如此的严重么?”
严无畏颔首道:“不错,掳劫端木姑娘之学,显然是预有图谋,并非凑巧碰上。对方居然查得出本庄机密,虽然此举不足以使本庄溃败,但见微知着,这个敌手实是不可等闲视之,须得使出搏狮全力,加以一举摧毁,方免后患。如若不然,等到罗廷玉重振旗鼓,与本庄作对时,这一股敌寇的力量就足以左右大局了。”
彭典为之恍然,心中大为佩服。但他马上又发觉其中有一点疑惑难明,当下道:“咱们独尊山庄目下令行天下,远及边疆。师父严旨一出,连关外塞边之人,亦都纷扰戒备。难道说敌寇这股力量,还会深入中原不成?弟子愚意以为下令与沿海南北各省即可。”
严无畏道:“试想若无中原武林人士,焉能查得出本庄机密,是以咱们须得大事防范,尤其是边远之地,最易被敌人利用,非传令让他们有所警惕不可。”他顾虑之周详,决断之神速有力,在在使彭典大感悦服不已。
× × ×
且说罗廷玉得脱虎穴,提气一阵狂奔,大约奔出十余里之后,这才缓下脚步,边行边打量四下形势。
他根本不知那莫家庄乃是在钱塘的哪一方,是以无法知道自己正奔向何处。除掉决计不会奔回莫家庄之外,其余便全无所知了。
因此,他须得找一处有人烟之处,打听一下,俾便得以找到前赴金陵的方向。但见行经之处,相当荒僻,又走了许久,已经是残星欲坠,天将破晓,这才发现前面有一座小村落。
他举步奔去,但觉地势荒凉,路上杂草滋蔓,似是很少人践踏,心中隐隐感到不安。霎时已奔到切近,但见这小村只有数十户人家,屋宇稀落,这刻悄无声息。
他在外面观察了一阵。天边已露曙光,当下举步入村。
但见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屋宇剥落残破。他觉得很奇怪,惕凛四顾,片刻间已行遍全村。突然想起村居人家,都极早起,如何此刻尚不见人影?还有就是此处静得出奇,寻思一下,这才晓得竟是不闻鸡犬之声,所以感到寂静得可怕。
他走到左方一家较为高大的屋宇门口,伸手敲门。过了一会,并无回应。罗廷玉更不怠慢,伸手一推,大门应手而开,他便走了进去。
正中第一间就是堂屋,两厢另有房间。他目光到处,心头大震,原来厅堂中的地上,放着两具棺木。四周尘埃蛛网,衬托出一片凄厉景象。
他走到两厢房间看一下,但见床铺衣物俱在,可是都布满了尘埃,显然是这一家人靡有孑遗,是故这等物件无人继用,亦无人收拾。
罗廷玉怔一下,想道:“左邻右舍也没有人要这些东西么?哼!难道是连左邻右舍都找不到一个人么?”
他动了细查全村之念,转身向大门走去。经过那两具棺木之时,突然间,心中一动,忖道:“棺木之内,不知可有尸骨?若然有的话,便可从尸体上推究一点线索。假使没有尸骨,便与情理不合。”
当下走到棺边,伸手抓住棺盖,运力一掀。那棺盖应手而起,敢情并没有钉住。这还不打紧,最骇人的是棺中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黑衣老人,棺盖这一掀开,黑衣老人突然间坐起来。
罗廷玉虽然武功卓绝一代,胆力过人。但这一下猝然发生的怪事,也使他骇得急急后退。“砰”的一声大响,棺盖摔在地上。
棺中的黑衣老人呼一声飞了出来,身在半空,已扬起手中拐杖,向罗廷玉当头击落。
这一下动作快逾电光石火,简直教人瞧不清楚,同时拐风如山,凌厉无比。
罗廷玉心神未定,难以招架,一晃双肩,宛如行云流水般错开七八尺,口中大喝道:“是什么人?”
那黑衣老人的拐杖已跟踪扫击,不但快疾,而且功力深厚,招数威猛,竟是时下罕逢的高手。
罗廷玉这回不再退让,掣刀硬架。刀拐相触,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他们硬拚了这一招,双方各各闪开数步,互相打量敌手。
罗廷玉这时才认出这个老人,竟是与那端木小姐在一块儿的崔阿伯,心中顿时涌起满腔敌意,冷冷道:“老丈好强的膂力啊,以你的武功能为,何须躲在棺木之中,装神扮鬼?敢是想劫几个盘缠花用么?”
崔阿伯霜眉一皱,杀气腾腾,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辈,老朽今日若容你活着离开此屋,就算我学艺不精,这把年纪都白活了。”
罗廷玉道:“我倒要瞧瞧谁不能出得此门?”
话声一歇,扬刀作势,跨步迫去。他那双炯若寒星的俊目中,射出森冷光芒,气势坚凝强猛无俦。
罗廷玉才迫到五尺以内,那崔阿伯已感到敌人一股森寒肃杀的刀气,潮涌而至,使人生出窒息之感。
这一惊非同小可,不敢让他先攻。只因对方蓄满气势,这一击定必威猛难当,须得抢先发难,方可免去陷入被动的困境中。他提拐拦腰扫去,吐气运力,大喝一声。但见他这一拐势若雷霆,快如闪电。
罗廷玉挥刀封架,随手反击,一口气猛攻了七八招之多,硬是把对方迫退了三步。
但他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喝采,只因这崔阿伯不但内功深厚,同时拐招也极是奇奥玄妙,变化无穷,大开大阖之中,暗寓细腻手法,的确是罕见的一流高手。
但对方的高明更激起了他的斗志,暗念:“此老既是帮助严无畏的人,岂能轻易放过?如若今日能取他性命,当可使严无畏大感痛心。”他转念之时,双方仍然激斗不已。
崔阿伯突然连攻两招,逼住他的刀势,迅即跃出圈外,洪声喝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罗廷玉抱刀一站,稳如渊岳。单是这一份气概风度,举世已少有匹俦!
崔阿伯两眼如炬,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个年轻人,心中大为激赏。
罗廷玉已道:“老丈有何见教,赶快说出来。在下还有几招刀法,要向老丈讨教。”他为人向来光明磊落,是以先把话说明白,才肯施展出“君临天下七大绝招”。并无一点炫露自矜,或是威吓之意。
崔阿伯一拂银髯,道:“罗家血战刀法虽是名震天下,但老朽全无畏惧。”
罗廷玉沉声问道:“原来老丈早就认得在下是谁了。我记得那一夜老丈并未见到我的面貌呢!”
崔阿伯道:“老朽曾经见过你的肖像,所以早就认得了,何须待那天晚上观看你的全貌才知。”
罗廷玉道:“在下也见到那幅画像,果然很相似,是不是端木姑娘亲自绘制的?”
崔阿伯道:“不错,正是我家小姐所绘。”
罗廷玉嘲声道:“这样说来,端木小姐倒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呢!”
崔阿伯道:“当然啦,我家小姐兰心蕙质,锦口绣心,才貌双全,聪慧无比,敢说是当世无二的才女。”
他竟没察觉对方的嘲意,还大大的夸赞一番。
罗廷玉怒道:“住口,据我看来,那端木芙比寻常的女子还要不如。你少说几句,免得污了我双耳。”
他一想起对方竟然是帮助严无畏之人,昨夜又诱自己入网,险险送了性命。当时他面对着她,居然发不出脾气,现在那老人一提起了,他竟自怒不可遏,恨不得把她痛打一顿,才泄得胸中恶气。
崔阿伯哪知这里面有许多曲折情节?他昨夜里厮杀奔腾了整整一晚,为了小姐被劫,至今未有线索,已是十分的烦躁气恼。这刻耳听罗廷玉侮辱端木芙,这一肚子的气可就大啦,大怒喝道:“你这是找死!”扬拐作势,便待出手。
罗廷玉反而退了几步,冷冷道:“要打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你还是先把想说的话讲明白的好。”
他已存心要取此老性命,所以让他说出遗言。
崔阿伯垂下拐杖,但忽又举起,厉声道:“不说啦!”
他深深吸一口真气,躯体猛地暴涨了不少,甚是惊人。
罗廷玉淡淡道:“原来老丈炼成了这等以威猛霸道著称的‘铁 神功’,如若我没有记错,老丈当是数十年前纵横于南七省的黑道巨擘崔洪崔前辈了?”
崔阿伯真没料到数十年后的今日,居然还有人晓得自己昔年的姓名,而且竟还是这么年轻的人,不禁一怔,胸中那口恶气已消去大半,应道:“不错,正是老朽。你的眼力实是高明之至,这一点老朽很佩服。只因老朽这一门秘传气功,武林中知者极罕。”
罗廷玉忽然插口道:“崔前辈本是独立特行之士,何以竟听从一个女孩子的话起来?”
崔阿伯道:“说来话长,总之,老朽是受人之托,负责保护端木小姐,哪知昨夜里她竟被倭寇劫走,老朽转战了一夜,追到此地,还未查出端倪。”
罗廷玉冷笑一声,道:“算啦,咱们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崔阿伯忿然作色,道:“什么?你可是不信老朽的话?”
罗廷玉道:“你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教我相信。”
崔阿伯道:“什么法子?”
罗廷玉道:“那就是你把我杀死了,我那时候想说不信也不行了。”
崔阿伯更是气忿,厉声道:“好,好,瞧来恐怕只有这个法子了。”
罗廷玉也决意不再管他有没有遗言,当下宝刀斜举,立好门户。
崔阿伯持拐欲发,谁知瞧来瞧去,都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
两人屹立对峙,无声无息。但屋子里却充弥着骇人的杀气。
方在此时,忽然一阵马蹄声,隐隐传入他们耳中。
罗廷玉微哂道:“崔老丈,你的帮手赶到啦!”
崔阿伯大怒道:“老朽如是使用拖延之计,等候帮手赶来的话,我便是畜牲王八。”
罗廷玉道:“此村似是无人居住,目下忽然有数骑驰来,可真难怪在下疑是老丈的人手赶到,你说是也不是?”
言下之意,已相信了对方当真没有约人赶来。
崔阿伯垂下拐杖,道:“老朽有个奇怪的想法,只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罗廷玉道:“老丈不妨说来听听。”
崔阿伯道:“这一处所在,我也是刚刚踏入,甚感奇怪。此所以我早先躲了起来,瞧瞧你进来干什么。但其时我可不知道是你,是以你一开棺,我就出手攻击。”
罗廷玉不等他说完,便插口道:“老丈可是又想躲起,查看来人的路数。”
崔阿伯道:“不错,你意下如何?”
罗廷玉淡淡一笑,心想:“来骑纵然是独尊山庄的高手,我罗廷玉亦何惧之有。”当即点头道:“很好,咱们还是躲在棺木之中么?”
崔阿伯道:“据老朽所知,很少人会揭棺查看的,还是躲在棺中较妥。等这批人走了之后,咱们再动手分个胜负存亡。”
罗廷玉同意了,举步走到门边,把大门拉开了一点,向外窥看。
崔阿伯也走近来,在旁边望出去。转眼间,一群人涌入村来,都骑着健马,个个劲装疾服,携带兵器,一共有二十骑左右。带头的一个面圆身肥,约是四旬年纪。两颊的肥肉随着马行之势,不住的上下颤动。
他一举手,通通都停住了。这胖子转眼四顾,突然挥手作势,手下之人立时分为许多股,四面散开。
一会儿工夫,这些骑士们已分头搜查每一间房屋。那胖子高据鞍上,瞧了一阵,带了两人,驱马走到罗廷玉与崔阿伯二人藏身的屋前,甩镫下马,推门而入。
罗、崔二人见到他们散开搜索之时,知道这一间必定难免受搜,都已躲起来,各占一棺。罗廷玉把棺盖架高了一点,留下一丝缝隙,俾可暗暗窥察外面的情形。
那胖子率手下入厅之时,颇为戒备。待得手下们查看过两侧房间都没有人,这才放心在一张椅子落座。他们果然没有触动棺木。只因这些江湖上的人物,忌讳甚多,特别是棺木坟墓尸骸之类,忌讳更多,等闲不肯碰触移动。
那两个跟随胖子的大汉,身份大概不低,居然在胖子左右的椅子坐下,左面的人说道:“大哥,这个村子瞧来蹊跷得紧。咱们以前虽是得知有这么一处地方,但大哥向来不许我们到此查看,今日何故匆匆赶来?”
罗廷玉也亟想知道,暗忖:“原来这一群人大都不明到此之故。”
那胖子道:“我以前独自来查看过一次,发觉此村的荒废,显然是有人故意布置的,后来为了一个缘故,便不许大家踏入此地。”
他居然卖个关子,不说下去。只弄得罗廷玉心中发痒,恨不得出去揪住那厮的衣领,问个明白。
那胖子不说,他的手下竟不再追问,右边的大汉道:“我刚才也略略看过村子各处,却没有发现是有人故意布置的。”
胖子道:“这就是你们江湖门坎不精之故,要知此村后面有一条平坦道路,可通车马,留下一些蹄痕车辙。我刚才又见到有些马粪,尚未化散,可知相隔时日不会太久,这只是指表面上可以见到的情形。纵然没有这些线索,我仍然瞧出一大破绽。”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道:“这就是我查看过六七间屋子,都是破落无人,满布尘埃。乍看似是全村之人都死清走光,没有活口。因此,使人想到这个村子一定有什么古怪,所以无人敢居。但你们可再小心瞧瞧,每一间屋子里,都只有男女成人所用之物,竟没有一件小孩子的用具衣服。天下间焉有全村数十户人家,居然没有一个孩子之理?”
两个手下听了恍然大悟,连罗廷玉也十分佩服。那胖子又道:“你们再猜上一猜,这儿每一户人家的屋子之内,几乎都有棺木,那是什么原故?”
这一回那胖子手下的两个大汉都不敢妄测了,沉吟了一回,其中一个胡乱猜道:“难道这些棺木不是用来盛殓死尸,竟是用来藏放别的物事么?”
另外那大汉接口笑道:“陈老三别瞎扯啦,谁会用棺木装放别的东西,也不觉得不吉利吗?”
陈老三讪讪一笑,道:“张大哥这样说法,使小弟不由得往歪处想。自然没有人肯用棺木盛放别的东西,小弟实是随口乱猜的。”
胖子张大哥呵呵笑道:“梁协你反倒错了,陈章可没猜错,这些棺木果然是别有用途,非是拿来盛殓死人用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张胖子闯荡江湖二十多年,什么稀奇古怪之事没有见过?此处区区一点诡诈手法,焉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他自我吹擂了一番,还未说出正文。罗廷玉登时又恨得牙痒痒的。
陈章大喜道:“小弟居然没有猜错么?只不知这些棺木拿来装盛什么物事?是哪一路人马布置了这么一个地方?”
张胖子道:“据我的猜想,此村数十户人家之内,俱有棺木,数目真不算少。任何人入得此村,最多查看其中的三两具,瞧瞧没有什么,便即放过。决计不会挨家逐户的查遍每一具棺木。”
梁、陈二人都恍然地“哦”了一声,张胖子接着道:“因此,若有些贵重物事,须得藏放一些日子。或是想将一批东西转交别一路人马,利用这些棺木最是妥当不过了。他们但须在某一间屋子内,弄一处隐秘之地,放上三两具棺木,任是什么贵重物事放置其中,也不会让旁人取走,你们想想看有没有道理?”
梁协道:“大哥说得有理,亏你怎生想得通的?小弟实在佩服得很。”
张胖子道:“别慌,还有一个用处你们还没想到。那就是这些棺木之内大可以埋伏布阵,等敌人入村之后,查看过没有什么,全不戒备之时,突然杀出,定可大获全胜。”
梁、陈二人咋舌不已,梁协道:“那么咱们快快下令弟兄们查看那些棺木才行。”
陈章道:“这儿便有两口,咱们先行查看过,再下令不迟。”
罗廷玉剑眉一皱,心想这一回不免要露出形迹了。只不知这一路人马是什么来历?假如独尊山庄辖下五大帮派之人,便不妨大开杀戒。他忽又想到邻棺的崔阿伯,暗念他想必也不知这一路人马的来历,故此不曾现身露面。由此推想,这张胖子他们恐怕不是独尊山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