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娃平稳地扣动用一枚虎牙做的木弩扳机,野牛筋绷成的弩弦“铮”地发出一声颤响,金竹箭像条用太阳光搓成的线,穿向一丛盖满雪花的灌木。平静的灌木丛突然爆炸了,雪块迸溅,枝断叶落,一只雪雉冲天而起,咯咯咯咯咯,岑静的山野响起一串惊骇绝望的啼鸣。雪雉拖曳着长长的五彩尾羽,越飞越高,似乎就要融化在一片耀眼的阳光里了,突然间又笔直地坠落下来,像颗彩色的流星,“訇”地砸在雪地上,宝石蓝的羽翼扑扇了一阵,便僵然不动了。
金竹弩不偏不倚穿透了雪雉的胸膛。
土娃咧开厚实的嘴唇笑了笑,很满意自己的箭法。他捡起雪雉,继续朝巨犀谷走去。
他要到巨犀谷去猎杀那只母灵猫,雪雉不过是半道上顺手捡的便宜,或者说是它自己撞到他的弩箭上来了。
一个月前,他就发现了母灵猫的窝。那窝是在一棵差不多快枯死了的大柏树底下的一个土洞里。当时他没惊动母灵猫,因为母灵猫刚生了三只小猫崽,肉团团粉嫩嫩光溜溜,身上还没长毛,眼睛也还没睁开,这时候如果一箭把母灵猫射死,三只小猫崽也会死掉的。这有点像杀鸡取卵,太可惜了。他决定让母灵猫再活一个月。吃了一个月奶的小灵猫,身上已长出半寸长的绒毛,眼睛睁开了,还会蹒跚行走,捉回家去,用稀粥拌鱼腥,就能养活。这样,不仅母灵猫身上那坨珍贵的灵猫香能在供销社换一笔可观的钱,三只小猫崽也能拿到集市上去叫卖哩。这有点像放长线钓大鱼。
土娃急需要钱。他两岁时,阿爸病死了,家里一贫如洗,阿妈到遥远的省城昆明去做保姆,把他留在山寨的爷爷身边。十二年过去了,阿妈每月都寄钱回来,人却没回过山寨。土娃想念阿妈,半个月前给阿妈去了封信,说等放了寒假要到昆明去找阿妈。阿妈当然会高兴他去的,等收到阿妈回信后,他就要坐长途汽车上路啦。车票挺贵的,全指望那窝灵猫了。
还离得老远,土娃就瞧见柏树洞前有个小黑点在蠕动。柏树洞前是一块白皑皑的雪坪,小黑点格外显眼。他很好奇,蹑手蹑脚走近了去看,原来是只小猫崽,浑身长着一层淡灰和淡褐驳杂的绒毛,那根灵猫特有的长尾短了一截。短尾猫崽在雪地里觳觫发抖,咪喵咪喵朝树洞哀叫着。土娃心里一惊:莫不是母灵猫发生了意外,其他两只小灵猫也失踪了?那自己岂不是自来一趟?他匍匐着绕过一丛灌木,来到柏树洞正前方,揉揉眼睛仔细望去,树洞口像是有只花面猫脸在晃动。母灵猫在窝里。这是怎么回事?他很纳闷。要知道,刚刚长着一层绒毛的小猫崽生命还很脆弱,经不起冻的,离开了温暖的窝,离开了母灵猫温馨的怀,独自待在冰天雪地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冻僵冻死的。
也许,这是只淘气的短尾猫崽,从窝里溜出来玩耍的,他想。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想似的,短尾猫崽四条娇嫩的腿踩着雪,走到柏树前,毛茸茸的小脑袋朝前拱动着,竭力想钻进树洞去。
哦,母灵猫很快就会伸出一只前爪迫不及待地把短尾猫崽搂进怀去的,顺势还会用温热的舌头舔舔短尾猫崽背脊上凌乱的毛。不晓得为什么,土娃对这种母子间的亲昵举动总看不顺眼,总觉得扎眼,总觉得心里头有点别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滋味。他把头扭开去,从背后蛇皮箭囊里抽出一支金竹箭,扣在弩槽上。等母灵猫把短尾猫崽搂进窝去后,他要瞄准母灵猫的眼窝射它一箭,然后把三只小猫崽捉进事先准备好的米袋子里,这场狩猎就算结束了。这容易得就像到鱼塘里去钓鱼。
“咪喵--”短尾猫崽尖叫了一声。
土娃抬眼望去,真正出了怪事了:母灵猫并没把冻得浑身发抖的短尾猫崽搂进窝去,恰恰相反,母灵猫的嘴粗鲁地朝前一顶,把半个身体已钻进树洞去的短尾猫崽又生硬地顶出洞来。母灵猫似乎还嫌不够,倏地从树洞蹿出来,一口叼起在雪坪上打滚的短尾猫崽,奔到柏树右侧一个雪坑前,一甩脑壳,噗,短尾猫崽被抛进坑去。母灵猫用前爪在雪坑边踢蹬着,雪尘飞扬,泻进坑内,像是要把短尾猫崽活埋掉。
土娃条件反射般地想到,豆尾猫崽不是这只花面母灵猫的亲生崽。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曾在这条山沟里仔细搜索过,并没发现第二窝灵猫。他了解育崽期的母灵猫的脾性,它们疑心极重,根本不讲同类情谊,瞅见别窝的猫崽,会偷来当食物吃。要是短尾猫崽不是花面母灵猫的亲生崽,恐怕早就被咬死了。他再往柏树洞窥望,洞口没了堵塞,浅浅的树洞里一览无余,有两只小猫崽在洞内互相用爪子扑击嬉闹,其中一只长着一副白耳廓,另一只长着一条漂亮的金环尾。他记得很清楚,花面母灵猫一胎生了三只小猫崽,可以肯定地说,被抛下雪坑去的短尾猫崽是花面母灵猫的亲生崽。
雪尘把短尾猫崽盖掉后,花面母灵猫抬起头来,朝高耸入云的日曲卡雪峰号了两声,扭头跑回树洞。它的号叫声干涩嘶哑,神情悲哀,显得疲惫不堪。
短尾猫崽咪喵咪喵在雪坑里惨叫,挣扎着从雪尘里钻出来,奋力往上攀爬。
花面母灵猫蹲在柏树洞口,不时发出一声如泣如诉般短促的干号,却并没重新把短尾猫崽叼回窝去的意思。
这纯粹是一种遗弃,一种变相的虐杀。
天底下果真有遗弃亲生崽的母亲!
土娃端起弩,瞄准母灵猫的眉心。他丝毫没有狩猎的快感,心里激荡着一股仇恨,仿佛母灵猫是个背信弃义的敌人。他要一箭射穿它的脑壳,让红的血、白的脑浆流淌出来。他要用匕首剖开它的胸膛,看看那颗母性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他向母灵猫瞄准。他看见它一双绿莹莹的猫眼里流动着凄愁与哀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是个很地道的小猎手了,他从十岁起就跟着爷爷闯荡山林,熟悉各种野兽的生活习性。他曾听爷爷说过,在难以找到食物的冬季,母兽有时会抛弃幼崽。
看来,他现在面对着的就是这种现象。
白雪覆盖了森林和草原,鼠类都躲藏在幽深的地洞里享用着秋天积蓄的浆果,不轻易出来。蛙类蛰伏在雪层下的石洞或岩缝间,要等春暖花开才会醒来。对哺乳期的母灵猫来说,冬天是一个冷酷的季节,是饥荒和难关。土娃想,花面母灵猫一定是竭尽全力也难以找到充裕的食物,眼看无力养活三只小猫崽,只好忍痛割爱,舍掉一只,减少一张吃食的嘴,以保证其他两只小猫崽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季。
瞧母灵猫,肩胛耸露,瘦骨嶙峋,神情沮丧,四只**瘪得像干核桃,日子一定过得苦极了。他想,它一定是出于被迫无奈才把短尾猫崽抛进雪坑的,要不然的话,可能全家都要饿死。他想象着母灵猫在决定要舍去短尾猫崽时,心里一定像刀剜似的疼,它是咬紧牙关、狠起心肠才把短尾猫崽逐出窝的,它的心在滴血,它的心在哭泣。
当年阿妈把他留在山寨的爷爷身边,只身背井离乡到昆明去当保姆,不也是因为日子过得太难了吗?听爷爷说,阿妈临离开山寨那天晚上,泪水淋湿了半个枕头。
土娃忘了自己是来狩猎的。他可怜短尾猫崽,也有点同情花面母灵猫。他想,如果有足够的食物的话,花面母灵猫说什么也不会抛弃自己亲生崽的。儿是娘的心头肉,这话同样适用于一切有灵性的动物。
短尾猫崽歪歪倒倒好不容易爬出了浅浅的雪坑。它细得像银线似的猫须被冰镇得弯曲,紫黛色的鼻梁顶着一坨雪,又滑稽又可怜,身体弓得像只球,咪喵咪喵叫着,蹒跚爬向树洞。
它在呼喊阿妈,它幼小脆弱的生命在祈求得到保护。在它还没有经历过风雨的稚嫩的心灵中,阿妈是神圣的天使,是温饱的源泉。它直到死也不会相信慈爱的阿妈会狠心抛弃它的。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朝窝里爬,就要朝阿妈的怀里钻。
霎时间,土娃心里难受得像有一条蛇在爬。他咬咬牙,从背上卸下那只花翎雪雉,用力朝前抛去。雪雉在空中划出一道五彩弧线,落到柏树洞前,鲜艳的羽毛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显眼。
他不忍心看着母弃子的悲剧在自己面前上演。他是想让花面母灵猫扭曲变形的母爱在得到食物后能恢复正常。
花面母灵猫在洞口晃了一下,嗖的一声蹿出来,一口叼住雪雉脖子,一眨眼又钻回窝去。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美食。
这时,短尾猫崽终于爬回柏树洞口,细柔的爪子顽强地抠住裸露在地面的树根上的疱垒,一点一点钻进洞去。
花面母灵猫没再凶狠地把短尾猫崽顶出洞来。母子又相认了,短尾猫崽又有阿妈了,残缺的家庭又团圆了。树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土娃猜测,那是灵猫一家子在欢腾忙碌。他咧开一对虎牙,笑了。
有了充裕的食物,感情也就充沛了。
土娃忘了此行的目的,收起弩箭,悄悄离开了巨犀谷。
翌日,土娃收到了阿妈的来信。信的开头,阿妈照例写了一段思念的话,然后说:“……土娃,我的孩子,你从小生活在山寨,你不会习惯城里的生活的。你十四岁,才读六年级,城里的孩子像你这个年纪,都读中学了。山寨的教育质量和城里不能比,你现在迁到城里来,起码要留一级学习才跟得上;十四岁的孩子读五年级,会被人取笑的。你的弟弟今年十一岁,已经是五年级学生了。再说,阿妈住房也不宽敞,你继父脾气也不太好,阿妈真的很为难。土娃,你能原谅阿妈吗?”
信中还夹有一张照片,是阿妈和他同母异父弟弟的合影。那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土娃捏着照片在小圆镜前与自己的形象比较了一番,一个白生生像嫩葱心,一个黑黢黢像土坷垃;一个水灵灵像盆中花,一个粗糙糙像树疙瘩。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想为难阿妈,就放弃了想要去昆明的念头。
可他是多么想生活在阿妈身边啊!老天爷又下起了雪,土娃背着木弩顶风冒雪去巨犀谷。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短尾猫崽的命运牵着他的心。雪雉吃完了吗?花面母灵猫吃掉雪雉后,在风雪迷漫的坏天气里万一又找不到食物,会不会旧病复发再把短尾猫崽逐出窝去?
他这次给花面母灵猫带去的是一串用铁丝捆绑住脚的活老鼠。这是他用捕鼠笼子在谷仓里逮住的,共有五只。灵猫爱吃老鼠,活老鼠鲜美可口,小猫崽吃了会长身体呢。
他打算源源不断地给这家子灵猫送些食物,坚持到春天来临。春天一到,对母灵猫来说,巨犀谷就成了丰盛的食盆,就不会再有饥饿,也就不会有被饥饿逼出来的狠毒与残忍。
他做梦也没想到,短尾猫崽又被扔弃在柏树洞右侧的那个浅雪坑里。它浑身沾满雪花,虚弱得像条毛毛虫。它翕动着小嘴,却发不出咪喵咪喵的叫声,它已饿得叫不出声来了。它还在竭力往上爬,四肢显得有些僵硬,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被凛冽的山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它勉强爬出雪坑,小脑袋无力地耷拉着,歇一会爬一步,朝柏树洞爬去。
花面母灵猫表情冷漠地蹲在树洞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雪雉又肥又壮,少说也能维持这家子灵猫两天的生计,不可能这么快又陷入饥荒的。也许这家子灵猫胃口特大,食欲特旺,早把雪雉吞吃干净,又笼罩在饥饿的阴影中了,土娃想。
唉,万恶饿为首!
他赶紧将那串老鼠扔出去。
五只老鼠互相牵拉着,这个要往东,那个要往西,结果乱得一团糟,谁也跑不掉,在雪地里互相埋怨噬咬,叽叽吱吱,唏唏嘘嘘。
花面母灵猫蹿出洞来,叼住铁丝,把那串老鼠拽进窝去。
土娃看见,比起两天前来,花面母灵猫憔悴的神情已缓和多了,肚子也不再瘪得厉害,身体似乎也壮实了一些。
就在花面母灵猫出洞叼鼠的时候,短尾猫崽已钻回柏树洞去了。
好了,土娃想,有了食物,花面母灵猫又会重新接纳短尾猫崽了。
树洞里传来老鼠绝望的吱吱声,传来小猫崽慌乱而又兴奋的号叫。
就在这时,短尾猫崽咕噜咕噜从柏树洞里滚了出来。母灵猫那张花脸呈现在洞口,胡须上翘,嘴角微撇,一副厌恶的表情。土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他给它们送来了美味佳肴,送来了活的老鼠,花面母灵猫已不缺食物了,已没有饥饿了,怎么还要把短尾猫崽推出窝呢?
短尾猫崽倒在雪地里,两只眼睛已失去神采,四肢踢蹬着,已奄奄一息。
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土娃真恨不得揪住母灵猫的脖子,人眼瞪着猫眼问它个明白。
或许,这只花面母灵猫是个天生缺乏母性的心肠歹毒的家伙!
土娃正想着,一只大灰鼠从树洞里逃了出来,一只鼠脚断了,鲜血淋漓,大概是想猫口逃生情急之中自己咬断了自己的脚杆。三只脚的大灰鼠在雪地上趔趄奔逃。花面母灵猫蹿出洞来,却并不立即扑向大灰鼠,而是扭头朝树洞发出一声悠长的叫唤。小猫崽白耳廓和金环尾应声而出,兴致勃勃地追逐着在风雪中仓皇逃窜的大灰鼠。
大灰鼠断了一只脚,逃不快,很快被白耳廓和金环尾堵在中间。大灰鼠吱吱叫着,凶狠地摆出一副困兽犹斗的架势。白耳廓和金环尾胆怯地全身绒毛耸立,踟蹰着不敢上前噬咬。花面母灵猫饶有兴味地蹲在一旁观看,“喵喵”地用沉郁的叫声催促助威。好一场猫捉老鼠的演习与游戏。
大灰鼠的断肢滴着血,疼痛难忍,朝前做了个扑咬的假动作。拦在前面的白耳廓惊叫一声躲闪开,大灰鼠趁机斜刺冲出包围圈。金环尾喵地号叫一声扑过去,一口咬住大灰鼠的尾巴,大灰鼠猛地扭过身来,白森森的鼠牙朝猫脸咬去,金环尾吓得赶紧放掉鼠尾跳回母灵猫身边。母灵猫呼地扑过去,一爪击在大灰鼠头上,大灰鼠立刻晕倒在地。
白耳廓和金环尾一个叼鼠头,一个叼鼠尾,兴高采烈地将大灰鼠往窝里拖。在进树洞时,白耳廓踩在冰凌上滑了一下,花面母灵猫立刻用爪子扶住白耳廓的腰。
这时,倒在雪地里的短尾猫崽喵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金环尾好奇地扔下大灰鼠,跑到短尾猫崽身边看稀罕。花面母灵猫赶过来,叼住金环尾的后颈,头也不回地钻进树洞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层层落在短尾猫崽身上,像盖了层白的尸布。
可恶的花面母灵猫看也不朝短尾猫崽看一眼。
土娃的血一个劲往脑门上涌。他明白花面母灵猫为何要抛弃短尾猫崽了,不完全是因为崽太多了养不活,也不完全是因为天寒地冻难以找到糊口的食物,而是为了汰劣留良。
花面母灵猫一定觉得短尾猫崽太瘦太弱、太丑太小,即使养大了也白搭,很有可能成为别的食肉猛兽的精美点心。它嫌它没出息,所以遗弃了它。
短尾猫崽与白耳廓和金环尾相比,确实差距很大。短尾猫崽毛色灰黯,两只小眼珠上布满浊黄的眵目糊,神情呆滞,死气沉沉;白耳廓和金环尾毛色鲜亮,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短尾猫崽瘦得皮包骨头,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白耳廓和金环尾圆滚滚、胖嘟嘟,体格比短尾猫崽壮实整整一圈。
最显眼的区别在尾巴上。灵猫的威风有一半靠那条比身体还长的环斑长尾,捕捉猎物时就像鞭子和绳索。白耳廓和金环尾长的就是很够标准的威风凛凛的长尾,但短尾猫崽的尾巴却短得像兔子,一点都不中看。
花面母灵猫的心目中,短尾猫崽是废物,是垃圾,是次品,它一定觉得花费心血把它养大得不偿失,是亏本的生意。它宁可将本应平摊的三份心血收缩精简为两份。数量是减少了,但质量却大大提高了,可以把白耳廓和金环尾养得更好。
土娃咬紧牙关,端起了弩。他右手的食指扣住扳机,虎牙做成的扳机已绷紧到极限,只要再加重一丝力,金竹箭就会从弩槽呼啸而出,带着仇恨,带着憎恶,带着侠义,带着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悯,洞穿花面母灵猫的胸膛。他射击的角度十分适宜,他很小就能一箭射落飞鸟,他这一箭出去,绝不会落空的。他要在花面母灵猫垂死挣扎时,当着它的面把白耳廓和金环尾弄死,用长刀剁下它们的猫头!他要让它明白,它其实是个最糟糕的势利眼、最不称职的母亲,它认为有出息的并且宠爱着的两只小猫崽其实是一双短命鬼!
花面母灵猫还蹲在树洞口,对迫在眉睫的危险毫无察觉。
你真是势利得让人作呕!你怎么就肯定其貌不扬的短尾猫崽长大后一定没出息呢?你怎么能这么武断、这么轻率地就下这个结论呢?人是会变的,猫也是会变的。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山窝里会飞出金凤凰!你大错特错了。
他的心在颤抖,他的手在颤抖。突然,他垂下手,收起了弩箭。他觉得一箭射穿花面母灵猫的胸膛虽然痛快,却失去了复仇的意义。母灵猫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没什么意思。对付势利鬼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后悔,痛心疾首地后悔,痛哭流涕地后悔。
他背起木弩,走出灌木丛。母灵猫被响声惊动了,倏地缩进洞内。他咯吱咯吱踩着雪,走到柏树前,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已快冻僵饿死了的短尾猫崽。他用自己温热的脸颊摩挲着短尾猫崽冰凉的额头。他手掌上的热量传导给了它,小家伙苏醒过来,喵地轻轻叫了一声,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腕。
这是一种依恋与呼唤,他心里涌起一片温柔。
他晓得,花面母灵猫正在黑暗的树洞里惊恐不安地盯着他。他解开衣襟,将短尾猫崽藏进温热的怀里。他攥紧拳头朝树洞挥了挥。他要把短尾猫崽带回家去,用新鲜的鱼虾和泥鳅喂它,让它的毛色泛出金属般的光泽,把它养得壮实健美。他还要用活老鼠做训练的靶子,教它蹿高跳远,教它擒敌觅食,教它在树林里独立生活,把它培养成灵猫中的豪杰与英才。等到秋天日曲卡山麓枫叶如火如茶时,他要把已长大成材已出息得顶呱呱已成为佼佼者的短尾猫崽再带到巨犀谷来。哦,那时候,花面母灵猫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会目瞪口呆,自己所遗弃的原来是宝贝。在俊美得无与伦比的短尾猫崽面前,让它羞死愧死!
势利鬼终将得到报应。
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的,只要努力,山窝里会飞出金凤凰的,他对此充满信心。他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巨犀谷。